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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镯记-第9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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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长叹一口气,姜希泽又问道:“二哥的消息有吗?他往家里写信,主要都是给大伯写,也不跟女儿说说话。”说到最末,声音低了下去,不让屋子那头弹钢琴弹的行云流水的姜颍听到。行云流水的巴赫《法国组曲》,姜颍弹的摇头晃脑,沉醉其中。姜希婕觉得全家都沉湎静谧而克制的悲伤之中,每一个失去所爱的人都不哭泣,却在心里静静滴着血。
“我也没有他的消息。东北那边很忙,我连老长官的信儿也没有。”“罢了,反正大伯每天都在给他发电报。不说这个,你这次要在家呆多久?”姜希耀摇头,“不知道。病是要治好的,病治好了再看派到哪里去。病要是没治好就走了,不是什么好事。”姜希婕点头,又道:“只要你自己不主动要跑,我看什么都好。”姜希耀摇头苦笑。
兄妹二人默契的不去碰触什么家族失势与否的谜题,在他们看来这并不重要。入夜,姜希婕和全家唯一身体健朗、而且似乎越来越健朗的赵妈一起商量完了过年怎么过的诸般事宜之后,回到自己房间,见王霁月也回来了。王婵月就睡在隔壁,夜里要照顾她也方便。本来王霁月准备夜里去陪她,结果她坚决不要,也只好随了她。“怎么样?”姜希婕指指墙壁,“睡了。”王霁月又问她今天都和姜希耀说了什么,她一五一十的道来,又说:“你别说,给大伯送完信,后来有给我送来一封。那天早上悄悄地来的。”“送给你?”“冲着爸爸的面子吧。可是送给我又怎么样?我就算加入,能代表爸爸?我打了个电话去。”“打了个电话?”王霁月心说人不是在香港吗?“转达一下嘛。结果你猜怎么着?晚上饭前给我回个电话来,说知道了,不勉强。但交情在,以后要是路过香港,还请去看看。”姜希婕说完一摊手,打开衣柜门换衣服,“倒像是我还得谢人家赏脸的恩似的!”
王霁月知道她向来厌恶这些党派之事,“故交毕竟是故交,到了香港见就见一下吧。维持老一辈的交情,不利于自己,利于下一代就好了。”姜希婕点头,是啊,谁知道这老一辈的关系在下一辈身上什么时候能用上呢?她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侄子侄女考虑。
“说到二哥,浩蓬怎么样?”王霁月摇摇头,“元娥那个性子你也知道,多少次她想带着孩子去南京看他,他都不乐意。打着电话就吵,我问他,放着假呢,让你宝贝儿子去见见亲爹怎么不行?他就不乐意。让我说了一通,最后交待了,说自己在南京过的实在不像个人样,每天恨自己都恨个没完,‘何必让妻儿来看着自己这副样子’。我也没有办法,他也不愿意和元娥说这些事情,说说出来也是让她瞎担心。”王霁月摇头,姜希婕心想,说的也对啊,傅元娥那个板正老实温驯乖觉的性子,自然如此。
“我就问他,我说以你现在看,你还想效忠你们那‘党国利益’吗?不想就辞职回来吧。他没说话。”
电话两头安静极了,像是有无声的大风掠过冰冷的荒原。
“你说,”王霁月靠在姜希婕怀里,“他们这些自诩英雄的人,为了满足自己大英雄的志向,牺牲了多少妻子儿女的幸福啊。”姜希婕吻了吻她的额头,“也许他们想着终能弥补吧。”
终能弥补吗?
凄凄惨惨的春节过完,时光一意孤行残忍的向前走,竟然又是夏天。期间只听见一会儿这个胜一会儿那个胜,打来打去,中原一带倒是共军占了上风,急的姜希耀不知如何是好。又是光头终于如愿以偿当了总统,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志得意满的,姜同禾虽疏远已久却未曾不问世事,闻言只是嗤之以鼻。大概叫他回政府去他会扭捏一番,然后愿意的吧?王婵月有所好转,每天依旧沉默寡言,但是偶尔傅元亨来了,两个人反而会去后院聊聊天,旁人也不敢打扰。姜希婕用心观察,觉得每次和傅元亨聊天聊完之后,王婵月的情绪也没有好多少,倒是显得越来越凄恻。姜希婕关心她,她也只是淡然一笑,摇头不语。结果不日,她只暗自留下一封书信,交待去向,便只身前往北平。信中交待,七月之前,她一定会给一个答复,让家里不要着急。王霁月拿她无法,问了傅元亨,傅元亨说他也不知道,王婵月也是这么跟他说的。也只好有她去了。
这日早晨,姜希婕送别了去上班的爱人去上学的孩子们和去医院继续治疗的兄长,拿着一份报纸在早餐餐桌上看,和大嫂聊着天。报上说共军哪一部哪一部又在何处何处,她推向着姜希峻在哪里,越想越觉得那小子不是个东西,从小就不是!现在又是一跑没影了,上一次写家书来还说刘翠翠怀孕了,这会儿呢,生了没有啊一个字没有。徐德馨跟她说话,她抬起头来,正好看见客厅那头爷爷曾经最爱坐的扶手椅,想起爷爷曾经说过,让他们不要恨这个世道的动乱,世道动乱或许对老百姓是无尽的苦难,但对于他们这些好出身的家伙来说,才是时势造英雄的时刻。
爷爷,你在天有灵看看这个分裂的家和离散的亲人,郁郁不得志的男儿和独守空闺的女子,造的英雄到底在哪里?还是这场动乱太大了,还来不及重塑一个新的。
她没听见徐德馨再说什么,邮差送信来,一看字迹就知道是只送给大伯看的姜希泽的信。她拿了信,送到楼上给大伯。下楼的时候她在想,自从大婶去世,大伯就变得越发疏离—不止是疏远政治,朋友,家人,他在疏远整个世界—这些日子来不断收到家书,却很少问候自己死了亲娘的孙女,孙子也不在意,整天闷在书房里。怨不得是最像爷爷的儿子,连苦闷都是一模一样的苦闷。。。
电话铃却突然尖利的响了起来,她像是梦中被吓醒般打了个激灵。赵妈去接了起来,对方说找三小姐。她走过去接起来,对方用平静的语调说,三小姐,你哥哥找你。她听出来是哥哥的老部下,语气甚为奇怪,莫若说有一种诡异的平静。通话质量不好,有刺刺啦啦的杂音,借用了军用的线路?为什么突然从东北打电话回来{78}?!
她感觉自己浑身的汗毛霎时间都立起来了,干涩的咽了一口唾沫。她对着电话那头的沉默说了一声“喂”,那边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希婕啊。。。”她突然就哭了出来,“二哥。。。”“乖。”“嗯。。。”恍惚间她觉得自己变成了十几岁的小姑娘,不小心摔破了膝盖,“以后呀,要乖乖的哦。”“二哥,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很快。。。就回来。。。”“二哥!”假如她能此刻抓住死神的手,能与死神对话,她愿意拿自己的生命几十年去换她兄长的命,“以后小颍就拜托你了哦。”“二哥!”“毕竟。。。我是你二哥。你二嫂是元瑛。。。”姜同禾从楼上跌跌撞撞的跑了下来,徐德馨见状马上去扶。姜同禾扑到电话旁,大喊了一声儿子的名字,电话那头的姜希泽像是听见了似的,疲倦的说:“父亲大人也要注意身体。。。”说完笑起来,笑着笑着,没了声音,似乎听到一阵呼喊,然后电话断了。
姜同禾握着手里儿子的最后一封家书嚎啕大哭起来。
“东北剿总副参谋长姜希泽,于四平前线受伤,养伤期间坚持工作,因过度劳累,突发心脏病去世。”遗体不久运了回来,致哀的信件和人员往来不绝,政府的褒奖令、抚恤金也一个都不少。再是哀痛,兄妹二人还是把丧事操办起来,姜同禾只说了一句“一切从简,七天办完”之后,就上楼自己哭去了。整个丧事期间,他也没见任何来客。七天办完之后,晚餐之前,他下楼,听见孙女在弹一首很哀伤的曲子,他觉得自己老了,已经不再能听一两个小节就辨识出这首曲子是什么曲子了。弹着弹着,似乎停了,听见孙女在啜泣,听见脚步声,大概是侄女过去安慰她。家里大门吱呀一声打开,看见长子一脸倦怠从医院回来。
他拄着拐杖走到客厅,看见侄女倒是坐在一旁,是王霁月在安慰伤心的姜颍,姜希耀跟在他后面,像是生怕他出什么事一样。他向孙女走过去,张开怀抱把孙女抱在怀里,老泪纵横喃喃道,爷爷对不起你。哭了一阵,他站起来,看着客厅里挂着的国父画像,眉头皱在一起,良久道:
“我父子三人,尽忠党国,却不能挽时局于危难,激浊扬清救民于水火!希泽熬干心血、劳碌而亡,希耀一个人又如何力挽狂澜,我一个老匹夫,空有良心,无力回天!”


作者有话要说:
{77}民革成立。
{78}假定可以。事实上我觉得不可能。

来个不应景(煞风景)的:最近这大踏步走向完结的节奏让我想起伍佰的歌,随口唱了起来:“就要发射太空弹~!”





第146章 第一百四十六章
实际上,傅元亨说了谎。他的确得到了同样的留言,但他不是以完全不知情的身份知道的。实际上,四月的时候,王婵月就问他,你能不能联络上你小姑,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找她。他不傻,直觉知道王婵月和小姑之间有很微妙而亲密的关系,但他不说也不疑,他担心自己说了就有可能彻底失去王婵月,失去他等了这么多年情愿用一切去换去的唯一能做他妻子的人。于是他说可以,果然联系上了,又帮王婵月筹划了整个去北平的旅行,送她上了船{79},帮她打马虎眼,等她给自己最后的答复。
六月的北平,王婵月深深呼吸了一口气,感到后背肩胛骨处传来的如影随形的疼痛,啊,久违了。真是久违了。她走进一家茶馆休息,向店家打听傅司令的家眷住在哪里,店小二愣了一愣,一脸狐疑。她立刻补充道,她是傅大小姐的夫婿的远房亲戚,家里老人不方面来贺喜,就派她一个年轻人来给表哥祝贺祝贺。傅仪恒对外说夫婿是南通人,她把自己说成是苏州亲戚也很恰当,估摸着没几个北平的老百姓知道区别—在他们看来南方人都一样。
小二寻思最近局势紧张,来巴结总司令的人也不少,万一要真是个亲戚,得罪了可不好。遂笑嘻嘻的告诉她位置。她微笑谢过,临走居然很大方的给小二和掌柜一人一块银元打赏。
她都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这么反常的好心情。走在北平的街道上,道路没什么变化,她仿佛还能看见自己原先骑着单车在路上开心的飞驰的样子,还能看见自己和傅仪恒曾经一起走老远去买的糖炒栗子铺,还能看见当初□□示威的时候两人坐在茶楼上看见的激昂而盲目的人群的身影,种种种种,好像她是死了,而那些光影反而还活着。
傅家的房子换了,换到史家胡同{80},还是老四合院。胡同里没有卫兵,大概司令大人不在吧,听说他是个很低调的人,不喜扰民。她站在大门前,穿着一袭很漂亮的大红色旗袍—为这漂亮衣服,一路上侧目之人不少;心跳之快,好像下一秒就要撞破她脆弱的肋骨飞出来似的。
她敲了门。来开门的是当年的老仆人,还是那个老妈子。十年过去,她居然还是那副样子,瘦了反而显得她精神更好了。老妈子见是她,高兴的不得了,招呼她往里进,有一连叠声到里面去叫傅仪恒,王婵月听见她喊“小姐!小姐!王小姐来了呀!”,她都能想到傅仪恒表情的变化。她站在院里,仰头看着四四方方的天空,天空很蓝,因为是下午,有点发白,阳光晃得她睁不开眼。不时,她听见傅仪恒低声对老妈子说先去泡茶,端到后面书房去。然后是微不可闻的脚步声,她穿了布鞋吧。
是微不可闻,我只是感受到你靠近我了。
“我穿你最喜欢的衣服来了,你喜不喜欢?”她微笑着说,然后才睁开眼,看见傅仪恒穿着黑色的旗袍,裹着那条自己送她的披肩,笑容戛然而止,感觉自己的心像是一把琵琶,有人狠狠扯上面的弦。
“好看。”傅仪恒见她只拿了一个不大提包,又算算她抵达的时间,觉得她应该是没带任何多余行李,大概打算此去不是单程,就是快去快回。“你来了。”“我来了。来,”
她想说来给你贺喜,可是干嘛和她一起骗自己呢?
“来看看你。”她笑了笑,眼眶就红了,只好低下头去,努力闭眼,让眼泪滴出又不留泪痕。她在傅仪恒面前温顺了十几年,偶尔还是想要硬气一下,“你该不会以为,你能骗得过我吧?”
傅仪恒叹一口气,走上来邀请她往里走,“是啊,我知道你肯定不会上当。我也没想让你上当。”王婵月和她保持了一点尴尬的距离,让傅仪恒的手挽不到她,却又能虚拢着她,“他在吗?”好不容易把眼泪憋回去,声音还是略带哽咽,她不想这样,她不是来要傅仪恒可怜她的,“在爸爸那里。爸爸。。。”傅仪恒替她撩开门帘,“爸爸很喜欢他。”“是吗?”“嗯。”“也是,毕竟是女婿。”
那可是你经年不婚终于给你父亲带回来的女婿,虽然是假的。
那可是我千挑万选找的假结婚对象,不论从哪个方面考虑都是完美无缺的同志。
两人在书房卧榻上坐下,傅仪恒接过茶放下,就让老妈子出去,吩咐没她的话不许任何人过来。沉默良久,傅仪恒本来在想怎么跟婵月说这一切,忽然发现王婵月在看着她,她也回看过去。王婵月双手支着下巴,像多年前上大学的少女一样看着她,那个时候她问她,怎么老看着我,她说,你好看啊。
“你说你现在四十五岁,谁信。”王婵月说,“一点儿都不像。”傅仪恒笑了笑,垂下眼神叹气道:“笑起来有皱纹的。你不是最爱数皱纹吗?”话音未落,大滴的眼泪还是从王婵月的眼眶掉落。傅仪恒看着心疼,想给她擦,王婵月却摆摆手拒绝了。“别了。”傅仪恒的手僵在半空,而后讪讪收回。
“你的伤现在怎么样?”“不要紧的。这不都。。。这不都跑了这么远吗?”“。。。”傅仪恒想到这里心里也是一阵酸涩,她觉得自己老了,所做的决定在事后看来都越发愚蠢。难道想不到她会专程跑一趟,就这样把她留在那样的境地?真是一石二鸟计啊,可是打下来的何止计划中的二鸟呢?
“姜家的大伯伯和二哥都去世了。”傅仪恒说,“是吗我还没和他们联系。”“这样一来,他们家大概会打算去美国吧。正好带着孩子们。”傅仪恒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王婵月用手指轻轻挠着盖碗,垂着眼神看着茶碗的花纹,“你这样不愿意和我走吗?”她想抬起眼神看傅仪恒,却觉得眼神很沉重,动不了,有强烈的看一眼就会焚毁的畏惧。
“假如我愿意和你走,我就不会回来了,不是吗。”傅仪恒像说一件平常事情一样说道,王婵月苦笑一声,好像笑完接着她就会哭号一样,可她没有,眼泪纵然似断线之珠,可声音却是平静的。她深吸一口气,道:“也是。你总是说什么都对。”这话像是炮弹一样,不偏不倚落在傅仪恒心头。
“我想问你,”她说,傅仪恒也偏过头来,脸上哀痛无法掩饰,王婵月看了也难受,声音颤抖起来,“这么多年,你有真心爱过我吗?不是因为美色,不是因为寂寞,不是因为任务,不是因为任何其他。”傅仪恒点头,“有。从来都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你。”
“好。。。”王婵月仰起脸,眼泪满面横流,“你心里。。。还有更宝贵的东西吧。也算我。。。”哽咽的说不出话来,即便仰着脸,也感觉喉头闭锁,“没看错人。”
我爱你,我爱你的潇洒,爱你的优雅,爱你的不羁,爱你这一切外表之下的赤子之心,爱你心中那团不熄的火焰,这火焰就是你都理想的渴望和坚持,因为有这团火焰你才永远善良,永远美丽,永远年轻。
我好爱你,所以我舍不得把你的火扑灭。我只能等待火焰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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