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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镯记-第9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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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人家也可以留着帮忙看护爸爸妈妈的墓不是。再有剩的,就交给你去给我挣钱了。算是给我们家挣的。”
两个人前段时间在合计什么时候一起去美国,一方面看管公中财产一方面给姜希婕做手术,顺便还可以把孩子们带去接受更好的教育。唯一放心不下的是婵月,婵月无论如何都打算去槟城,但她自己的私事也不曾下决定,对于国内局势大家也持观望态度—即便都是消极观望—但毕竟事关要怎么走,是正常离开呢,还是举家就逃?这总有区别。
真快啊,不过一年,怎么觉得就要亡了呢?可是对于在个中浸淫了八年的她们来说,这就像是一首听了熟了自然会哼下一句的曲子,分明意料之内。不说全国,就说这沪上泱成千上万的市民,不说一般百姓,那些稍微有点小钱的,哪个不是在投机?哪个不是再给自己买条后路?她们,依旧因为幸运的出身而具有更广泛的选择的权利。
逗留数日,王霁月颇有些大手大脚布施银钱似的处理了老房子的出售事宜。卖完,住在老宅的最后一个晚上,空荡荡的大房子里,两人坐在堂上喝经年剩下的桂花酿。说起早年间两人在木渎一起度过的时光,游山玩水,法事放生,母亲去世。王霁月道:“离开上海的时候,我以为可能此生再也没有机会回木渎来了。后来在重庆住着住着,觉得也罢了,有你就够了。没想到还能回来一次,可是这次再走,大概再也不会回来了吧。”姜希婕拉着她的手,感觉还是凉,只是受伤之后,自己手也凉,真是无药可救啊,“别说这些。准备总是按情况最糟的样子做,但总要保佑情况会最好的希望嘛。咱们都好好活,长命百岁,有的是时间到处走。有什么回不来的。”
王霁月笑了笑,“好。长命百岁,周游世界。”两人对饮一杯,王霁月又道:“想想过去的事,历历在目。有时候我不知道自己这么多年教书做事,到底算不算做了有用的事。”“王侯将相才说这些功过是非的话,你是教书育人。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出有没有效力,只能等着看。”“‘半世浮萍随逝水呀’。”姜希婕反倒笑了,王霁月托腮看着她,等她说那只有她才会说得出来的俏皮话安慰自己,“第一,这还早着呢,半辈子,你我怎么也得五十岁。第二,你是谢道韫,我不反对,但我可不是王凝之!”
王霁月笑了,姜希婕也一起笑了。只是没有声音,空旷大宅里只能听见酒杯起落的轻微声响。魏晋风流早已凋零殆尽,如一曲琴箫合奏,虽余音绕梁,终有湮灭之期。


作者有话要说:
{72}曾任国民党军委委员,浙江省省长,福建省省长,军政部次长,台湾省行政长官兼台湾省警备总司令部总司令,任内发生台湾历史悲剧二二八事件,后因教唆汤恩伯投共而被枪决。
{73}1948年曾出任财政部长,期间推出金圆券,引起金融失调。
{74}“蒋先生谬采书生,用翁咏霓组阁。翁咏霓自在长沙撞车以后,思想总是难以集中。同时,他患得患失,不知进退,他对朋友嘻嘻嘻的一笑,没有诚意,而对部下,则刻薄专断,他这样的人怎么能做行政院长?”………陶希圣《关于敦请胡先生出任行政院长及其他》,台湾《传记文学》第28卷第5期,1976年
{75}时任东北行营主任熊式辉。






第144章 第一百四十四章
傅仪恒从事情报工作几十年,自然有一身随意隐藏自己再随意暴露的本事。只不过她无论如何不想在这样的状态下使用这种别人求之不得的技能。她今天意外的回来的早,但是没人看见,她也就自己乖乖上楼休息。虽然半年来没怎么在家呆过,更谈不上陪王婵月休养疗伤—毋宁说冷落了她—但今天,既然意外的早回来,她忽然想给王婵月一个惊喜。
转念又觉得自己傻气,别说惊喜不惊喜,冷落她小半年,落差这么大,现在连自己的去向也做不了决定,何谈惊喜?只不过不是惊吓罢了。
她自己下楼泡了一杯茶,又回到楼上阳台站着,虽然城市有所破败,租界的风景倒是依旧。她靠在墙上,抱着手歪着脑袋,悄无声息,把自己隐藏的好像墙的一部分。既然悄无声息,楼下的走过的王婵月和傅元亨当然不知道她在楼上。傅仪恒也不想听见楼下的对话。
是她太忙了吧,完全没有顾及王婵月,自然也不知道侄子已经开始他期待已久的追逐。王婵月也没告诉她,为什么不告诉她怕自己难吧,她也许不想自己只知道,想让他们姑侄二人完全不知道对方的存在,从而让她自己可以完全偏袒的决定一切。傅仪恒听见他们说话,说的那样轻声细语又谨慎小心,就像一次只割掉一点点肉的小刀子在心头划拉一样。
她听见王婵月很礼貌的问傅元亨在欧洲的生活,傅元亨平静的娓娓道来,然后又反过来问王婵月在重庆的生活。她霎时像个野猫似的竖起了耳朵,等待王婵月说到自己为何受伤。这一刻她倒也像个会吃醋的情人一样想听对方的描述,毕竟要描述这件事就无法绕过她们的关系。王婵月却是如实道来,从傅仪恒晚上去陪她,到两人巡房,到中枪,原原本本,情感色彩被淡化的像质量一般的白饭一样寡淡无味。傅仪恒面无表情的听完,一时万籁俱寂,似乎两人都在等待傅元亨的回答,一人等他起疑心,一人等他不要起疑心。
“我原先听说你和小姑很要好,没想到这么要好。”他却只是轻声赞叹,点了点头。“我给家里写信,直接就写给小姑。小时候哥哥和我最喜欢跟着她一起玩。算起来是小姑,其实和大姐姐差不多吧。”“是么。”王婵月低头看着脚尖,天气热,后背的伤口发痒。她一直疑心自己断开的肋骨恢复不良,要不然何至于咳嗽会疼?疼的那么明确,犹如针刺一般精准的部位。“不过数一数,我给小姑写信怎么也有五十封,她可没回我几封,倒是都让姐姐们写了。”“她大概是忙吧。”傅仪恒在楼上弯了弯唇角,我忙不忙,你难道不是最清楚吗?我忙于传递情报,出卖别人,杀人越货,爬墙私会。
王婵月似乎不愿谈自己的重庆岁月,也许觉得迟早会碰触到和傅仪恒的部分,要露馅儿,遂把话题转移回傅元亨在瑞士的日子。说着说着,她倒像自己犯傻似的问,“这么多年,你怎么就不结婚?你父母不怨你吗?”
傅元亨笑了一阵,样子还像当年的那个青年,“瑞士也没有多少华人。父母亲。。。”说起来有点悲哀,他又强忍住了,“他们要逼我也没有包办的对象呀。”王婵月也只好陪笑,这是个好理由,她无非辩驳。转念又很后悔自己挑起这个话茬,明明今天一直都试图阻止他把心里话说出来。
今天傅元亨来看望他姐姐和外甥外甥女,顺道来看她。她很明晰的感觉到自打傅元亨回来,这人就有强烈的追逐自己的企图。但他的表现非常克制,他的行动非常文雅,简直像是书里写的古时候那些追求窈窕淑女的君子。温和的甚至有些淡漠,让人怀疑他人生中的热情都去了哪里。可是细想难道还不明白吗?他的热情都留在还对自己的思念和追求中。现在好了,他回来了,火山可以徐徐喷发了。
傅仪恒还在楼上站在,连呼吸声都不闻。她听见楼下王婵月企图把话头转移到别的事情上,比如傅家在欧洲都做些什么,傅元亨轻松答道,都卖到美国去了,只有很少一部分还留在欧洲,因为战后实在是没法做事{76}。她似乎还想问什么,傅元弘却说,王小姐,其实我跟我父母说,我不是不想结婚,我是一个我觉得非娶不可的人,我。
王婵月摆摆手让他停下,他也就乖乖住嘴了。楼上的傅仪恒也不想听见后面的话。虽然她一直都知道,一直不愿意面对。
良久,王婵月才像终于组织好语言之后,准备开口,“我知道。我,”猛然咳嗽起来。傅仪恒担心的往前悄无声息的迈了一步,却又霎时制住自己,停在原地,停在这个迈步迈了一半的姿势上,像个雕塑;好像听见楼下草地上的傅元亨也往前走了一步,却被王婵月伸手制止,“咳咳咳。。。我、我没事。。。”背上好疼,“今天你先回去吧。我也累了。”傅元弘应了好,让她保重,王婵月也无意送他,让他自己走了。
他们不再是当年的年轻人,攻防似乎也改变了。
回到屋里,王婵月喘着气,疼痛无法轻易散去,她感觉自己成了古时候书里写的短命红颜了,随便咳嗽一下都要死。看见阳台门开着,正往那边走,傅仪恒就轻巧的进来了。
王婵月的眼睛里先是闪过一阵欣喜,接着又是一阵黯淡,最后假装平静的说:“你今天回来这么早?”傅仪恒也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是啊,在阳台上发了会儿呆,放空放空脑子。我听见你上楼的时候咳嗽来着,最近我,”“我没事,没事。。。别担心。”
她想走过去拥抱身影显得愧疚落寞的傅仪恒,可她没有。小半年里,傅仪恒睡在她身边的日子很多,可是两人说的话还如之前一个月说的那么多—可能以前的确说得太多。傅仪恒白天不在,晚上也不在,只有半夜之后才会回来。王婵月失眠,偶尔能熬到半夜等到傅仪恒回来,可是脑子昏昏沉沉也不知道可以说什么好。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傅仪恒回来之前睡着,她出发之后醒来。额头也留不下温热的吻的触感。
真是讽刺啊,你并非因为我受伤就对我那样好,你是因为你有时间罢了。是因为你没有更重要的事。我在你的重要名单上并不是第一位。我认命。
小半年来,父亲偶尔能写信来,说自己现在如何如何,虽然家业凋零但还是打起精神来老骥伏枥了一把,就是觉得容易累,让她和浩宁赶紧来。言下之意,害怕自己撑不了多久了。她给父亲回信,教了父亲很多纾解的手段,让父亲不必在意财产,休养生息长命百岁就是儿孙之福,找个好医生照顾就是。然后想方设法的联系四哥,信也写了,电报也发了,他不回话。她重新安葬了已故的三哥,托人去感谢了殓葬的兄长的朋友,处理了兄长最后的遗财和遗物。每天都在打听从上海去香港的船票,和从香港去新加坡的船票。
她知道自己走不了。最好的办法是等到冬天不那么炎热也不很冷的时候走,否则她的身体吃不消。这是多好的理由,让她留下来,争取傅仪恒,即便不知道怎么争取。她清楚的感知到自己一旦孤身离去大概就永远不能回到傅仪恒身边了。
但傅仪恒的冷落让她担忧不已。你别推开我,你别,别离开我。
傅仪恒的话头被砍断在半截,她愣了一愣,心知王婵月绝非没事,也知道自己要是追问王婵月大概会觉得恼怒。啊,何必让她不开心呢?她明明已经是一副抑郁的样子,我逗你开心好不好?我不知道自己还能逗你多久,可能很快就要去北平了,我不希望你跟我去,我也下不了决心割舍,我不想割舍,可是我没有办法。
我没有办法呀。
傅仪恒笑着走过去拥着王婵月,贴着她的耳朵呢喃细语。
总有人会考虑是要钝刀割肉还是一刀两断,要两害相权取其轻。其实没什么区别,最好是不割不是吗砍头和溺死都是死。死刑犯死前最后的晚餐总是丰盛,但有的人也拒绝吃。心说反正都要死,不必给我糖。
傅仪恒很明白这个道理,但她也想给自己吃点糖,她喜欢糖。当晚她也没有离开再去那里,和王婵月时隔一年多之后再一次床榻缠绵,直到半夜才沉沉睡去。傅仪恒伸手搂着王婵月的小腹,你会睡得好吗,你会吧。你会幸福吗?你会吧,你会的。
王婵月倒是颇有自知,知道对方不过是一时补偿,也知道明天醒来照旧是一样的日子。不出所料,傅仪恒又是一大早便消失了,连着好几天晚归。天气越来越热,什么七十四师被围歼什么党国英雄被击毙,她全不关心,每天在家养病,在姜希婕原先的藏书中找书看,好像任由岁月静静流动就能阻止一切的恶化。大概没有向好发展的事情吧,她想,连自己的伤患也处于原地踏步中。
傅元亨依然不时出现来看她,她对这个人本质上不讨厌,她回避那天的半句表白,他也就礼貌的不提。除开这一点,他倒是很好的聊天伴侣。何况人家也不是完全没有自己的事情,还能如此勤快的关心自己、即使被反复拒绝也不影响绅士风度,怎么说,也不好就闭门谢客。
直到这天,他无意跟她提起“姑姑怎么就打算结婚了呢”,她才彻底不想见他。王婵月听见这话,先是问了句“什么”,傅元亨讶异于她竟然不知道,就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王婵月听完,倒是没当着他的面就崩溃,礼貌的送别他之后,当然就发起高烧来。吓得家人不知所措,连夜去请大夫来打了退烧针。
她躺在病床上,心知傅仪恒今晚只怕是不会回来了,往后可能也不会回来了,不负责任的一走了之。她发着烧,却还理性分析一番,知道对方在骗自己,然后对床前焦虑的她姐姐说,要是傅元亨来了,不见。
人人命中都有达摩克利斯之剑,掉下只是时间问题。她恨自己傻,怎么就料不到傅仪恒迟早还会刺自己一剑?第二天问傅仪恒去了哪里,答,去北平了。


作者有话要说:
{76}这里推荐大家去读一读《零年》这本书。

不不,你们要去读《零年》,然后才能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冰冷。





第145章 第一百四十五章
新年的第一天,显得阴风惨惨。好像真正的春天在1937年就划下了句号,从此虽花照开,叶照绿,春风从不失约,真正的春天再也不愿意回来了。
傅仪恒带着传闻中的夫婿一声不吭的去了北平见她父亲。王婵月随即病倒,除了她的姐姐她谁也不想见。她姐姐也不敢跟她说到傅仪恒,她那背后的伤口霍然肿了起来,往日发生的事像是□□放在心里,她还随时想要去按那个按钮。为此,她姐姐只能拉着她不让她按,最好让她遗忘还有那个按钮。
王霁月甚至没有后悔了,后悔有什么用呢她们都只能往前走。她亲眼看着妹妹被铭心刻骨的情感所摧毁,病中简直像个失了魂魄的人。可是那又如何?那是谁的错呢?她也不好瞎说,不能往任何一个方向煽风点火,只要王婵月一日不开口说到此事,那就纵容此事渐渐石沉大海。
王婵月的确是少言寡语多了,一天也说不上一句话,交流也仅限于点头和“嗯”之类。这样的气氛下,人丁寥寥的新年过去了,姜希耀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回来了。他再度于前线负伤,又遭逢简直莫须有式的内斗牵连,主观客观都有了合适的理由回家养伤。一回家,他看见他父亲略显枯槁,父亲见了他更是唉声叹气,说:“连你都回来了,汤恩伯李天霞这样的东西却还在,前线如何不败?如此用人,国家要亡!”
姜希耀无语低头,老父叹气上楼去了。姜希婕过来安慰他,“大伯这几天心情差的很,你也别去触这个霉头了。”姜希耀问最近家里如何,姜希婕只捡有必要的说:“大家都好。财产我已经把能转的都转了。现在这个通胀的形势实在太可怕了。前两天,有人带夫人的话来。”“夫人?”“孙夫人。”姜希耀遂知道是哪一件事{77}。“爸爸生气?”“特别生气,倒是没有骂送信的人,还想留人家吃饭。人家觉得尴尬就走了,把信留下。大伯看完,撕了,撕得粉碎。”
兄长叹一口气,姜希泽又问道:“二哥的消息有吗?他往家里写信,主要都是给大伯写,也不跟女儿说说话。”说到最末,声音低了下去,不让屋子那头弹钢琴弹的行云流水的姜颍听到。行云流水的巴赫《法国组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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