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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苦吟派诗人。
这样的苦吟诗人做诗的时候,他老婆要赶紧抱着孩子回娘家,家仆们也要把院里的鸡都抱走,躲得远远的看他的屋门,整个院子要保持绝对安静。什么时候他的屋门开了,大家的苦刑便终止了。身在赵兴这个院子里,他显然没有那种苦吟条件,所以他虽然诗兴大发,但只能急得冲李翻白眼。
李从小孤独惯了,待在赵兴这座院子,他仿佛又回到了宗族的怀抱,兄弟姐妹一大群,彼此用数字相称,透着亲切,与此同时,院子里人来人往的像个自由市场,一会是饭店的厨师来讨教心得,一会是附近商铺的老板来与马梦得商量货价与数量。这种喧闹令陈师道痛苦不堪,却让李感到格外温馨。
人舒服了,就没有诗性。所以李漫步在繁星中,只顾品尝这难得的宁静。没注意陈师道的焦急。
灯丛中,那些倭女又唱起了昨天学会的“一江春水”,眼前地繁华胜景,配合那感伤的词句。悠扬地音乐,令人如醉如痴。
程阿珠也如醉如痴,赵兴伏在她耳边,低声说:“动手准备吧。”
程阿珠知道赵兴说什么。她的耳根通红了。趴在赵兴身后的陈伊伊正在使劲用瘦小的肩膀扛赵兴,希望他能在窗前给自己留出一条缝来。无奈,赵兴地身体对于她来说实在太庞大,她折腾累了,赵兴却好像没感觉,气的陈伊伊用力拧赵兴。
秦观在草丛中闲逛着,逛久了有点冷,他一猫腰,顺手从草丛里捞起一盏马灯,迈着方步走了两步。一回头,看到陈师道与李呆呆的看着他,他一咧嘴。说:“你俩也捞几盏……没关系,我等与离人,兄弟也!离人对兄弟们向不见外,我们也就别跟这厮见外了(liao)。”
果然,坐在窗户后的赵兴见到秦观这种行为。在屋内高喊:“多拿几个。这玩意自己用、送人都很体面地。”
赵兴身边,程阿珠扭了扭身子。赵兴身子一侧,让她做得更舒服。陈伊伊乘这个空隙挤到窗前,她望着满院的“繁星”,正想发一两句感慨,程阿珠已语带不满的说:“官人,不要!这灯虽然是官人的物事,但既然官人制给奴看,奴希望把这些灯都收起来。以后官人外处去做官,奴一人在家寂寞了,就把这些灯摆出来,再想想官人的情意,奴死了也值。”
赵兴一听,赶紧又冲窗外急吼吼:“罢了,少游,这些灯都是用过的,送人不妥,自用也不合适,你先放下,等过了今日,我从库房挑好的配件给你装,送你些新物事。”
秦观提着灯,潇洒的转了个圈,看着灯光在夜空中发出一道闪亮的光带,他有点不舍,扬声问:“比这个还好?”
“少游,怎那么不晓事,快放下”,王夫人带着朝云从雪地里漫步走来,她取下秦少游手里的灯,放回原地,嗔怪地说:“焚琴烹鹤,大煞风景!今日本来是一片美景,你取一盏,我取一盏,这儿还能赏玩吗?”
秦少游尴尬的向王夫人行了个礼,一溜烟跑了。陈师道、李二位则乖乖的向王夫人行礼,跟在王夫人身后。赵兴见王夫人出现,赶紧从屋里跑出来向王夫人行礼。
“哎,可惜上元灯会时离人不在京城,否则,这京城又该是怎样一番景象”,王夫人感慨道。赵兴没有接这个话,他向跟在后面地朝云悄悄问:“遁儿怎么样了?”
朝云低声回答:“今儿他跟几位哥哥玩了一天,晚上滚到他们屋里去了。恰好我这几日也劳累了,便由他去玩,自己休息一下。”
王夫人听到身后的交谈,一边欣赏着***,一边说:“你们老师明天判完卷,傍晚到家。遁儿这几日身体既然好了,便随我一起回家吧。”
朝云连忙答应着,赵兴看到一个守门的门子站在远处,躲躲闪闪的,又竭力想让赵兴发现的样子,他招手唤过来,问:“有事吗?”
门子垂首回答:“左邻秀才麻述麻深远,右邻助教(宋代官学低等官,也是三教九流人士地尊称)邹蕴邹子安、与附近老郎(年长者尊称)前来拜访,大官人,见,还是不见?”
赵兴不满地皱皱眉头:“不是告诉过你们吗?我这几日闭门休息,等待发榜…………谁都不见。”王夫人皱了皱眉,还没说话,秦观不知又从哪里跳了出来,他手里提着一盏紫铜灯,一边晃着灯,一边插话:“还是见见吧,他们这是敦亲睦邻,这是一种汴梁习俗,怎好不见?”
王夫人点头附和:“汴梁习俗,若有新住户迁入,左邻右舍会在他安居之后,带酒茶等物拜访,告诉他本地商铺情形,以免新人不便或上当……也有人终日无所事事,只带着茶壶去每家串门子闲谈。你已经安居三日。这时间,恰好是邻居拜访的日子。”
赵兴听了一愣。
怎么。东京人也有这礼节?
现代社会,他曾在电影上看到西方社会盛行这种敦邻睦友地礼节,在他想来,京城人士不欺负他这个外地人。已经算是烧香拜佛了,怎么,宋代人会如此纯朴,纯朴的令他怀疑这是群“西化人士”。是“香蕉”、“海归”。
原来,这传统很中国!
赵兴在这里又以现代思维看待宋人了。现代,沐浴在胡人阳光下成长起来的京城人士喜欢欺生,因为有这种顾虑,所以他才关起门,不敢与邻舍接触,只想等混熟了汴梁城,再与邻人交往。没想到,他倒是小心眼,在礼节上落入后手。
几个邻居立刻被请了进来。这几人果然有汴梁人士的风格,他们每人手里都提着个茶壶,似乎漫漫长夜无心睡眠。打算在赵兴这里长谈,看着他们手中的茶壶,赵兴又觉得有点好笑。
除了手里地茶壶外,这些人还端着一碟宋代点心,他们殷勤地递上点心。说着宋代敦邻的套话。赵兴心里暖洋洋地寒暄着,恍惚间。仿佛处身于一部外国电影中。因为,现代唯有外国电影中,邻居才会端着点心来拜访新住户……
不过,外国人不提着茶壶拜访邻居。
麻秀才身份最高,他领衔开口:“自学兄在这里安置,院里日日飘出诱人地香气,东京六大名楼的名厨出入此间,川流不息,弄得我们整日饥肠辘辘的……我就说呐,新来的该不会是个厨子吧,没想到前几日看见苏门学士出入,一打听才知道,学兄原也是苏门子弟…………大才啊,苏学士看中地人,能简单的了嘛……学兄在上,受小弟一拜。”
赵兴谦虚几句。这时,庭院里歌声已经停止,女眷们都回避了。灯海里重新冒出了秦观与陈师道、李。邹子安邹助教望着满院***,解释自己拜访的动机:“原来如此……唐突了!我等原本该在明日白日拜访,但看到大官人这里一片通亮,疑为失火,故叩门求见………冒昧冒昧,望大官人勿责怪。”
邹蕴是位房东,他老爹为他挣下了一片院落,如今他靠出租院落为生,也就是现代所称的“包租公”。麻述是位老秀才,屡试不第。此人祖上当过小官,在内城有一片宅子。他靠出租内城宅院给官员生活,自己带着家眷住在外城,期望能通过苦读诗书,恢复祖上荣光。
汴梁城像麻秀才这样“一心求上进”地还不多,因为这个地方谋生太容易了,安逸的生活,让他们大多数失去了上进心,只顾享受这一片繁华。
麻秀才最热心功名,所以他年纪虽大,却将有贡士头衔的赵兴视为学兄。看着他微白的鬓发,赵兴倒有点不好意思,他谦虚几句,领着这些人来到灯海,与秦观等人见面。
听了秦观与陈师道这几位才子大名,不会诗文的人也要跳出来绉几句,以显得自己不是俗人。麻秀才先是珍重问安,而后讪讪询问秦观的佳句,秦观人来疯,手里提着灯,潇洒地在院中走来走去,正需要别人欣赏,马上邀请麻秀才同赏灯海……
几名浑身冒酸水的人碰在一起,就想磁铁阴阳两极自动吸引一样,立刻骚性大发,要冒几句酸水。他们或者做苦思态,或者晃着脑袋,不停的吟诵……啊,赵兴这里有酒有菜,写作环境京城无二,让这些骚人乐不思归。
假使不骚,为了多停留会儿,多吃点美食,也要装骚。
陪他们转了片刻,赵兴又见那位汴梁城雇来的门子,站在远处冲他频使眼色。他懊恼的问:“又怎么了?”
“大郎,门口来了几位访客…………小地认出来了,其中两位是相国寺的私场子(相扑手),他们抬了一个人,非要求见大人。说是大人不见,今晚他们就不走了。”
赵兴眼珠都没有转,立刻反问:“要求见面还要使出胁迫手段……今晚,几位少爷中谁出去了?”
宋代不称“少爷”,这个称呼是赵兴带来的。门子显然知道赵兴说地是什么,他马上回答:“是旺舍人(程旺)。小舍人带着一队人出去,有大半个时辰了。”
“唤夏舍人来,告诉他赶快把程旺召回来……去问问陈公子,看看他醒了没有,能不能见客?”赵兴顺势也把“少爷”一词换成“舍人”。
门子闻令退下,他晃了晃脑袋,边走边低声嘟囔:“奇了,迪功大人怎还没见门口是谁,就开始布置接客了。”
陈公川的身体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只是他恋奸情热,与宜娘腻在一起不愿意出来见人而已。身为越南贵族的他,能获得宋歌伎的亲睐,令他熏熏然陶陶然忘乎所以。听赵兴地召唤,他一溜小跑地窜出,恰好望见遇趴窗口向里张望的妹妹,他匆匆打招呼:“妹子,怎不进去?别担心,哥哥好着呢,等等,兴哥唤我,我回头与你聊,屋里地宜娘还请你照顾一下。”
陈公川窜了几步,见到那一片灯海,立马指挥不动腿,他走向秦观准备一起发骚。早知他脾气迎上来的赵兴一把捞住,指了指大门:“走,门口有你想见的人。”
赵兴并没有接触过相扑手………除了李应。这时候几个相扑手求见,一定是为卜庆而来………因为李应的婆娘已经得了抚恤,拿那笔钱跟一个汉子回乡下去了。所以只能是卜庆。
赵兴没有惊动灯海里寻章做句的人,他悄悄退出,暗地召集几名学生,提着杖刀走出府门,陈公川则让几个学生搀着,一副虚弱无力的样子,陪赵兴出迎。
门口处,一见赵兴出迎,一名光着膀子的汉子立刻从担架上跳起来,跪倒在地,两手高擎着一根荆条,垂首不语。
赵兴也不说话,他举着刀,沉默的扫视着站在门口的这群人。一点数,居然有十一位之多。
赵兴不说话,不等于别人不说话,迎面几个人一见赵兴出迎的场面,其中一人仰天打了个哈哈,上前一步说:“大官人真是个聪明人,一听我们来访就知道究竟。来来来,让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樊楼卜庆,他一时不小心,冒犯了贵亲,特来负荆请罪。”
赵兴依旧不说话,他冷冷的打量着跪在身前的卜庆,将他身后那群“豪杰”视为空气。
卜庆身材并不高,跪在地上的身体显得并不健壮…………可就是这样一个个子不高,也并不健壮的人,竟把持了汴梁的地下社会,他的凶暴令人闻风色变。可见权力的魅力可真大。只要拥有权力,这样一个平平常常的人,竟然把汴梁数万卖笑为生的歌伎视同草芥,并令整个汴梁城噤若寒蝉!
刚才说话的那个人依旧在呱噪:“大官人,卜庆无心之失,请大官人……”
程夏看到赵兴恍若未闻,他明白赵兴的意思,立刻打断对方的话,怒斥:“住嘴,你是什么东西,竟敢跟我家大人这样说话,还不跪下?”
“大人”,这个词一出,在场的那群人打了个哆嗦,刚才说话的那个人强辩:“便是一位大人,也不能不讲江湖规矩,卜庆来赔礼…………”
“住嘴!”赵兴开口了,他举着刀,脸色冷冷的说:“你也配跟我谈江湖规矩?!”
第一部 华丽的前奏曲 第1063章 来了一个要拼命的
更新时间:2008…12…9 17:45:46 本章字数:7838
对面的那个人顿时噎住了。
他确实不配跟赵兴谈“江湖规矩”。
宋代正是“江湖”一词诞生的时代,但它的语境跟现代完全不同。宋人所说的“江湖”有两个语境,分别为“庄子说”与“范蠡说”。
首先使用“江湖”一语的是庄子,庄子谈“江湖”是与“庙堂”对应的概念,含有“隐居”、“退处”的意思;范蠡说的“浮于江湖,变名易姓,治产积居,与时逐而不责于人”,是指经商。前者是偶然失势的“官人”,他们有资格用“江湖客”来形容自己…………范仲淹便引用了这种说法;后者是家财万贯的“商人”,他们说“江湖客”是在暗自得意自己“财如范蠡”。
中国自秦以来以农立国、以农为本,还以井田制为社会理想范式,并以此为中心设计出一整套政治和管理制度来。“离土离乡”意味着逸出传统的范式制度之外。从农本社会的观念出发,这些离乡之人流动隐秘,生计无常,是古代法制最难管理的一类阶层。
到了宋代,宋人重商,商业以互信为基础结成网络,必然会产生“自组织”体系。而两宋主要取赋东南,故“两京端赖舟楫交通”,属于“浮在水上”的繁华都市。航运交通贸易地发展。将人流物转延伸到都市中的商业、服务业、娱乐业。
这种社会演进助长了百姓活动空间的扩大,于是,“江湖”这个词应运而生,同时诞生的还有“江湖社会”、“江湖宗法”。
混江湖是有法则的…………宋人重视敦亲睦邻的宗法,所以“宗族社会”地特性不可避免地带进了“江湖社会”,比如宗法中的兄弟互助。投射入江湖社会就成了“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结拜兄弟”等俗语,其商会会长亦如族长,长老一般权威,而商会议事堂则完全仿照宗族架构设置。
到赵兴来的时候,这种江湖社会已经延续了百余年。逐渐,“江湖规矩”便成为“平民宗法”,或称“游民宗法”,并进一步成为“游民信仰”。
也就是说。在宋代,只有退隐的官员与富商才是“江湖人”,才有资格谈“江湖规矩”。
对面这些人,说得好听点叫“武林豪杰”、“京师大侠”,但宋代把他们称为捣子、破落户、泼皮、白日鬼、干隔涝汉子……等等,现代,早时候把他们称之为“最坚定的革命者”,后来把他们称之为“流氓”,或“暴力分子”。
这些人在宋代,是站在“江湖”门口。羡慕地仰望江湖社会的人。他们敢自称为“江湖客”,得等蒙古人来了后,将传统文化完全摧毁才行…………因为宋代以后。各个朝廷实行抑商政策,泼皮无赖们终于有资格使用他们一直望着流口水地“江湖”这个词,来自称自己。
但那时,“江湖社会”实际上已经不存在了,因“平民宗法”已被摧毁…………“朋友是用来出卖的”这种话可以用来炫耀自己的睿智。恰好是“游民信仰”崩溃的证明。
这叫“崖山之后无中华”。
这时。赵兴摆出官威,确实让这群破落户无话可说。他们确实没资格谈江湖。
原本他们以为府中住地人是名商人。所以准备仗人多与对方讲“江湖规矩”,令对方屈服。但没想到赵兴却摆出来官威,很干脆地认为他们没资格谈“江湖规矩”这词。
这下子,那些人不好开口了,他们彼此尴尬的使着眼色,有些人已经后悔被人蛊惑,跑这一趟。
赵兴转向陈公川,平静的说:“你肯原谅他吗?”
陈公川虚弱的摇摇头,对面一个人嚷了起来:“大官人,大人,他在负荆请罪啊…………都负荆请罪了,你还不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