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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屈晃的话却给了重耳沉重打击。
不知为何,他非常友好地告诉重耳此行内幕,楚国并非外界所传前来阻止曹国会盟,而是极力促成襄公盛事。
这句话使得重耳大惊:“难道不是?”
屈晃摇了摇手指,意味深长地道:“宋襄公若不举那会盟之旗,又怎么能让世人明白他的满口仁义都是虚言。”
说到这里,重耳不禁倒抽一口冷气,这楚成王安的好心,先将襄公推向众人嫉恨,最后必然众叛亲离。但是,屈晃有什么理由向自己透漏这个秘密,难道不知道宋襄公与自己的关系吗。
屈晃似乎明白重耳的疑问,他忽然向重耳行了个礼,浅笑道:“上次在镐京多有得罪,我家大王不仅责罚在下,而且让我向公子带个话,若公子愿意,楚国欢迎公子光临!”
重耳一愣。
“恕在下直言,曹君眼昏且无能,公子此来曹国……”
“谢过你家大王,”重耳接着一叹,“罢了!曹地不可留!”
屈晃忽然恭恭敬敬地施礼,大有深意地道:“我家大王在楚地等待公子!”
重耳的脑际轰的一下强烈震动。屈晃第一次也许是客套话,但这一次,他能感觉楚庄王的迫切欢迎程度。可是从未谋面的楚庄王为什么那么急切希望见到自己呢?如果自欺欺人说什么贤德远扬导致楚君厚爱,那是傻瓜才有的念头;如果是因为自己有可能登上晋国王位,那么希望也相当渺茫,作为一国之君,楚庄王示好夷吾的效果绝对大过自己。一个流亡列国的弃子,在用实力和背景说话的年代,未免显得渺小无力,加之自己已用行动告诉世人,自己已经退出晋国纷纷绕绕的权力斗争,置身事外。
那么楚庄王看中自己什么呢?
重耳想不通,也没时间再思考这个问题。
因为,屈晃随后半真半假地说了句话。“公子此行必是宋国,而宋国最近会发生很多事,祝公子一路平安。
重耳疑惑地望向他。屈晃欲言又止道:“我家大王已派遣三万军队……”
楚国要向宋国开战?重耳半愣的脸抽搐了一下,硬着头皮拱手道:“替我谢过你家大王,告辞!”
重耳失落地带着一群人离开曹国。
何去何从?
平心而论,楚庄王的邀请的确使他动心。放眼东周,有能力帮他的大国莫非齐、楚、秦,宋国只是因为宋襄公个人魅力才能在某段时间大出风头。随时间流逝,齐随恒公而弱,宋呢,除非襄公不犯任何错误,否则,稍有小失,必然跌落。
但全天下的眼睛都盯着他重耳,都知道他将会晤宋襄公,如果他见宋衰而改道,徒惹天下人不耻,怕是楚庄王也不会再看得起他姬重耳。
那样,即使侥幸回晋,晋人还会拥戴这个不义之徒么?
这一次,重耳没有询问任何人的意见,一出曹境,大手便指向宋国。
奔波途中,不断派人打探消息。
宋襄公率兵与楚国大将成得臣对决于泓水……
宋襄公连胜三阵,气势如虹……
楚军溃败,背水列阵……
几天后至宋境时,才传来襄公中计,被楚军大败,并有传言说宋襄公险遭俘虏,身受重伤而退。
得之消息的重耳出奇地平静,不仅没有停止脚步,奔向宋国的速度反而更快。
抵达宋国边境小城霖呙时,守关之使快马将重耳的消息报往襄公。
襄公立遣大夫公孙固至边界相迎,一路善加照顾,丝毫看不出大败后的颓废气象。
抵达都城后,襄公并没有亲自出城迎接。这使得众人对他受伤的传闻有些相信。
宋国太子王臣设宴洗尘。随后,在朝堂上高奏雅乐,以隆重的诸侯之礼与重耳。
狐射姑不禁叹道:“宋国到底源远流长,气度非同一般,与那曹国简直不能相比。”
重耳不语。他一直在想,如果襄公病重,为何宋国依然隆重;如果襄公受伤只是传闻,那又为什么不与其见面?
大宴数日后,王宫终于传出好消息。
襄公有请。
宋国与晋国的宫殿极为相似,高大简朴却又宽敞无比。
重耳一行向是又回到故国,心中升出无言亲切感的同时,眼神里不由流露出几分唏嘘。
而襄公,果然如传言般重伤,只能半躺在席上与重耳相见。
“寡人有疾,不能全礼,还望公子恕罪。”
重耳心情复杂地率众拜伏在地。
襄公虽然脸色苍白,但其眼神除了因不能起身的内疚外,依然是一个一个充满了温和、睿智、霸气的王者。一双仿佛洞彻世情的深邃眼神,完全给人震撼人心的魅力。
“公子明知宋国大弱,依然不辞劳苦前来,果然贤而有礼,异日必为晋国之主。寡人不敢受你大礼,快快请起。”宋襄公待众人起身后又道:“寡人与公子一见如故,就不再客气。今日宋国新败,墙倒众人推,大不如昔矣。”
重耳心中生愧,正欲说话,襄公一双眼光犹如实质直接透射他的心灵深处,仿佛什么都明白似的淡笑着挥手,“公子若想安居,宋国虽小,定当竭诚奉敬!公子若有大志,则宋国三五年内,尚无力相帮。公子若不能等,须当另寻大国,方可如愿。寡人视公子为心腹之交,故直言相告,还望公子见谅。”
除了羞愧便是感动,重耳的眼眸仿佛陡然间回到了纯真年代,他再次拜伏与地,感慨道:“贤公肺腑之言,耳只有羞愧……明天重耳再来宫中辞行。”
“公子旅途劳累,多歇几日,也是无妨。”襄公轻咳一声,口鼻溢出血丝,一旁的使臣大惊上前,却遭襄公挥退,神情坚定地说道:“赠重耳高车十乘、良匹六十、黄金千镒、健仆五十名,并内宫宝物八件。”
重耳及从者无不动容--襄公赠厚礼,对重耳的帮助尚小,他给予重耳的隆重待遇,方是对重耳的极大帮助。
宋国虽败于楚,毕竟是一等公爵之国,也算得下周室的宾客之国。得如此礼遇,必然使重耳名望大增,对其图谋大业甚是有利。而且给各国诸侯竖了个先例,任何人见了重耳而不礼遇,必然在贤德上低于襄公,纵然不敬,却是断然不敢加害。
一日子后,重耳再一次会晤襄公后,便在黑夜中悄然离境。
谁也不知道他与襄公交谈了些什么,众人只是明显感觉,重耳的目光中多了些苍凉。
重耳离开不久,宋襄公的病势急剧恶化,终不治而亡。
太子王臣主丧即位,是为宋成公。
这个消息传到重耳耳里时,重耳一行已至郑境。除了哀叹,他更多了些无言的悲痛与骄傲。
悲痛的是,他一连串经历了两个霸主的陨落。
骄傲的是,无论雄才大略之恒公,还是雄心万仗之襄公,都对他另眼相待。殊为不易。放眼东周,怕是无人能与之相比。
同时,也传来一条对他有利的消息--
夷吾,也是晋惠公,突然重病不起,眼看时日无多。此时在秦为质子的太子圉惟恐失去君位,连夜从秦逃回晋国。
秦穆公本对太子圉十分看中,将其四公主相嫁,欲安抚晋国,为其扫平天下前免除后顾之忧,全力它顾。
不料太子圉这一私逃打乱了秦国大计。穆公自然不快,遂整兵待发,意图报复惠公父子的忘恩负义。
而晋国在权臣里克的引领下,竟毫不示弱,举国大征兵卒。
得之这个消息时,连介子推都不禁动容。不管这场大战能否打响,秦穆公与晋惠公父子皆是结下深仇,毫无和好的理由。穆公若想与晋和好,必然晋立新君。加之穆公曾经在清河草场已将其女怀赢下嫁,与公与私,重耳都是最好的人选。
重耳在激动之余,心中另有种无言的感受,他何尝不想飞马赶到秦国,但里克的巨大阴影压得他几乎喘息不得。
这时,唯有了解内情的季槐平静地望着重耳道:“公子可以暂避以秦,得助君位方行下策。”
重耳明白下策是对付里克之道。他缓缓点头,出了口长气,道:“欲使秦,必经郑,那就前往郑国。”
一干人顿时欣喜若狂,包括马车内的齐瑾亦掀帘展颜。
郑国居于中原要冲之地,欲入秦,必须经过郑国。
重耳想来,只是路过郑国罢了,郑国不会留难。谁知数天后,当他们风尘仆仆地赶到郑国边界关口时,却被郑人阻拦。
一名郑国军官道:“国君有令,凡晋国私逃之人,不得进入郑国境内,违者杀无赦。”
原来,重耳离开齐国的消息已传至晋国,晋惠公大为惊慌,立即遣使飞驰各国,请各国勿纳重耳。
郑文公听晋使说明来意,当即发下诏令,让边关拒纳任何晋国私桃之人。
有大夫不解道:“重耳贤而好礼,昔齐恒公深敬之。今宋国又以君礼相待,可见其人实不可轻视,主公奈何拒之?”
“晋国与郑甚近,寡人若纳重耳,晋君必怒,若发兵攻之,奈何?”郑文公反问道。
“郑方于楚结好,晋伐郑,楚必救之。故微臣料定其必不敢来攻,何况秦穆公已兵发边界,大战一触即发……”
郑文公不悦地瞪了大夫一眼,不高兴地道:“上卿此言差矣。晋君昏暴,行事不依常礼,岂能以郑国安危来料定?”
“主公……”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寡人不令重耳入国,正是不欲生事。”郑文公说着说着打了个呵欠,遂挥退众臣,”就这样,寡人不想听到任何重耳的消息。”
重耳等人在边界等待数日,也得不到答复。
无奈之下,只得按原来路线入楚,然后沿汉水而下入秦。
一行人压下心底的愤怒,又匆匆向楚国边境方城赶去,次日已赶至楚、郑边境。
时至黄昏,但见遍地野草随风摇曳起伏,发出哗啦声响。
“唉!列国边境之地,往往人烟稀少,荒凉不堪,此乃征战之过也。”季槐感慨地道。
马车上传来齐瑾的声音,”当年父王曾在此地与楚君列宁阵相迎,据说双方兵车加起来有两千乘之多,多么地壮观啊!”
“可惜双方没能打起来,不然,真是一场古今罕见的大战。”重耳略第遗憾地说。自熟读《子牙兵书》后,他对战争的兴趣便与日俱增。
季槐皱了皱眉头。
憋了数日的琉璃顿时来了兴趣,她骄声问齐瑾,“依姐姐之见,当日若打起来,谁胜谁败?”
齐瑾淡笑道:“齐楚两国当时势均力敌,真打起来,胜败难说,不过我父王的胜算终究大过楚国。”
“都是大国,谁都不肯轻易犯险……”重耳瞟了瞟齐瑾,后面的话他没有再说下去。
齐瑾心知肚明地冲他笑了笑,俏声问道:“虽说齐楚实力相当,但为何最后楚国服软,愿意朝贡天子?”
这一点重耳还真不知道。而狐射姑接过话题道:“因为齐是霸主,可以号令天下。楚敢同任何一国为敌,却不敢于天下为敌。其实论军力,齐国尚比楚国稍逊一筹,因其称为霸主,饭倒占了上风。”说到这里,狐射姑意味深长地看了重耳一眼。
重耳心中一震,心想,我若想登下晋君大位,势必凭借外力。借外力以得国,臣下只会对主君有轻视之心,非立下奇功,不足以服重。
晋国之强,并不弱于齐楚,恒公能图霸,我为何不可?想到这里,他脑海中忽然冒出拓王的影子,不禁心中一颤。想要图谋东周霸主,必然要压周天之一筹,这样,他与这个周王室的保护神之间势必一战……
“嗾!嗾!嗾!”前方的飘荡野草间蓦然射出一排密集的箭矢。大约有百余支左右,而且来势汹涌,狂野的夹带着一丝破空厉响。
重耳与介子推几乎在同一时从马上飞跃而起,四掌挥出一层令人窒息的劲风,仿佛将箭群阻隔在另一个空间。
奇怪的是,对方竟然一轮后停止射箭。原野之中除了飞扬的草屑、战马的低嘶
和缓缓未散的劲风,便是一遍死寂。这种感觉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肃杀”!
重耳勃然变色,他想到了一件极为可怕的事。既然郑文公不想得罪晋惠公而阻其过境,那么他更有可能派遣军队在荒凉之地截杀重耳一行。从而讨好于晋。
“你们是谁?为什么突施暗箭?”赵衰在重耳的示意下,策马缓缓向前。
风“呜呜”地刮,可是对方毫无动静,仿佛刚才的群箭是幻影。赵衰有些失望,也有些恼怒,他大喝道:“我家主人是重耳公子,有主事的请出来说话。”
对方依旧陷于沉静,空气也愈发地紧张。
重耳悄悄对一行人作了个布阵的手势。
对这种莫名的情势,他有些担心。
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但为什么一轮箭射后便……
好在对面草丛中终于站起一人,此人身材魁梧,身着普通晋服,手握马刀,隔得远远地,声音却清晰得仿若耳边。
“抱歉,此路不通。”
重耳心忖,原来是有心人想阻止我前往秦国。会是什么人呢?夷吾还是……他仔细观察这人,想从他身上走出点什么来。
这人年纪不过三十,披散的头发蓬乱得像个草窝,加之劲风吹袭,如野草般四扬,虽然他说话漫不经心,但绝不是个好惹的人。
“不让通行?就乱射箭?”重耳心中虽气,但依然客气地说道:“请问你们知道我们是何人,又是何人命令不让通行?”
这人冷冷地摇了摇头,毫无感情地道:“我们只知道拿命来阻止你们通过,如果你们执意前行,那么……”说到这里,重耳感觉他的眸子里闪出一丝担忧。
“哼!想拦路,给我看看你们的实力够不够。”介子推缓缓向对面行去,每一步踏下,便如战鼓擂响,时间也仿佛在他踏出的每一步中凝固。
这人身体激伶伶地打了个寒颤,眼睛中的光亮也顿时失色。如果说刚才一轮箭射下重耳与介子推无与伦比的表现让他们射不出第二箭,那么,这一刻,他已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对方的强大,不过,他早以明白自己的生命,只为一刹那的闪烁,为此,他的目光陡然变得锋利起来,只是他的目光比不上那两道幽深而似有着实质眼波的目光。
“他若再向前十步,杀无赦。”随着他的声音,野草丛中腾地冒出大批与他装扮类似的人来。
细细一数,竟有百数之多,而且每个人都像天生的杀手,冷酷之极。
介子推脚下一顿,回头向重耳望去。
重耳大惊失色,他想自己是明白了,放眼整个东周,要想在短时间,任何环境下抽调百名年轻高手的家族和诸侯都不可能,只有一个人拥有如此势力--拓王。
“你们是……”重耳说到一半警觉地停住口,如果真脱口说出拓王的名字,那么势必撕开脸,再无回旋余地。在了解清楚拓王阻拦他的意图前,他完全可以装作糊涂人,这样,即使杀了拓王的人,也可以推卸。
想到这里,重耳沉声道:“拦我路者亡。”说到这里,他缓缓上前,与介子推并立。
两个人,面对百人,气势竟全不落下风。反倒是那群人眼中气势渐弱。
对面领头之人神色大变,他没料到对方竟如此强横,如果对峙下去,己方的气势怕是会在强压下崩溃。再不动手,便会不战而败。“我倒要看看你的能耐。”他神色一凛,说话间,整个身子便若一柄凌厉的剑向重耳标射而至。
几乎在头领动手的瞬间,草丛前排近三十名刀剑手以一字长蛇阵的布局向两人疾扑而来。天空毫无征兆地蓦然充满了无数璀璨无比的刀剑光芒,宛如满天星斗突然洒落人间。
然而看在重耳与介子推眼里,不过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