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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是拿自己打趣。他每次去宫中拜谒赵与莒时,总不忘记夹带些好玩意儿回来,有时甚至去骗皇子与小公主的宝贝儿,偏偏皇子与公主还喜欢这滑稽地老头儿。赵与莒对此不但是默许,甚至可以说是纵容。他自己父亲早逝,而且就算他父亲尚在,天家之内无亲情,也不可能成为皇子与公主们的慈祥祖父,一个能替代的人。对于皇子与公主形成比较健全的人格是有极大帮助地。
“崔卿还说这个,如今孟钧与银铃都被你带坏了,到得哪里都要顺手牵羊。”他佯怒道:“便是去了朕的福宁殿,每天朕都得少些物什!”
崔与之呵呵笑了起来,过了会儿,他道:“陛下,徐州战事如何?”
和赵与莒一样,他也非常观注徐州地战事,他知道赵与莒有军情系统的情报网络。比起他这个丞相消息要来得快。故有此问。
“秦大石已经自青龙堡撤回徐州,金人伤亡过五万。我军损伤不足一千。”赵与莒将自己新得的消息说了出来:“蒙元果然也混在金军之中,如今大概在四处抄掠。”
“陛下坚壁清野,除非他们比老鼠还厉害,否则必是一无所获吧。”崔与之笑道:“既是如此,大事已定,陛下此来,可是为中原如何治理之事?”
崔与之的眼光见识都是有的,赵与莒点了点头,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在徐州推行新政,当初是因为徐州为近卫军打下来,又面临金国的压力,他通过迂回的方式,迫使满朝文武不得不默认了这个事实。在金陵推行新政,那是他利用自己身为天子地威望,同时蒸汽机车对大臣们地震动,让他们意识到冶炼地重要性,并且通过入股地方式利益均分才实现的。可是这次与金国、蒙元大战之后,他收复中原地心思已经决定下来,如何经营中原才不会被朝堂群臣所反对,便成了困扰他的问题。
那种以为天子一声令下,文武百官便会无不听从,若是有人胆敢阳奉阴违,只需大杀四方便可的念头,不仅危险,而且愚蠢。赵与莒始终相信,人是可以改变的,只要有足够的利益,哪怕是最保守的顽固份子也会被改造过来,这种改造,比起从**上毁灭更有意义。
有些人活着反而闹不成什么事,一旦死了,他的理论与学说,反倒会因为他死得壮烈或者冤屈而得到传播,成为反对者手中的利器。象真德秀,他在最初几乎在任何问题上与赵与莒唱反调,若当时赵与莒狠下心来,寻个罪状杀之,那么他必然以屈死的一代文宗理师之名载入史册,他地那些亲朋学生们,也会坚持他的那些反对理论在一切问题上继续采取不合作态度。赵与莒自问不是那些被无良文人与无耻汉奸吹嘘出来的“大帝”,大兴文字狱和以言株连的这种事情他是做不出来的,在他看来,中华文明绵延不绝,成为古文明中硕果仅存者,重要原因之一在于中华文明对异己的包容兼蓄,若走的是极端的道路,面对游牧蛮族的不断入侵,只怕早就灭绝了,老子所言“刚不能久柔不能守”,正如斯也。
“陛下勿用担忧,中原地关键在真德秀身上。”崔与之笑道:“臣除了爱看《大宋时代周刊》之外,便是看《江淮国闻》,陛下最近心忧战事,这《江淮国闻》未曾细看吧?”
赵与莒点了点头,他的精力有限,关注前线战事的同时,还要处置政务,同时还不能让后宫的妃子、孩儿们受到冷落,因此对《江淮国闻》的关注就少了些。这一点周淑娘与谢道清便有差距,谢道清会整理好报纸上她认为对赵与莒有用的东西,在早餐时提醒赵与莒注意看,而周淑娘只是将报纸呈上罢了。
“真景希这个月以来,连接着写了三篇关于朱子学说的文章。”崔与之慢慢地道:“皆是对朱子理学的极大推进呢。”
“尽有此事?”赵与莒对于理学之说不感兴趣,故此并未关注。
“真景希第一篇文乃是《格物穷理论》,说的是此前朱子所说格物穷理为众人理解所误,先格物而后致知,致知而后穷理,穷理之后再指引格物,还引用了陛下之语,证大道者非圣人之语,非帝王之诏,乃实践躬行也。”
赵与莒微微一笑,这是古代版地“实践是检验真理地唯一标准”,他拿出来,原本就是为了批判自董仲舒以来以圣人之言语评判是非的错误倾向。真德秀用这句话来解释朱熹地格物致知论,倒是把原先这种观点的谬误破绽尽数改过了。
“真景希第二篇文乃是《气化万物论》,这倒是张子厚的关学了,真景希是看了其弟子李仕民带来的流求初等学堂《炼化》教材而写的,这厮在自家家中竟然仿着《炼化》所说做实验,引得府邸大火,烧了三间屋了。”崔与之说到此处不禁笑了起来:“真景希虽是迂人,却也是妙人。”
这个消息赵与莒在霍重城的密谍奏报中见过,只是当时未曾细想,现在想来,看来这位理学大师竟然要从这社会学转到自然学科上了。他也不禁笑道:“真景希在这《气化万物论》中说了什么?”
“虽是借了张子厚关学与朱子理生万物之说,合二者为一,不过又有所创新。真景希以为,万物变化枯荣自有其规律,人当以此规律为己所用,创福于国民,不可空谈心性义理…………陛下,真景希说的虽是委婉,实际却是承认智学中学以致用的那些言论呢。”
赵与莒默然半晌,真德秀这个理学大家能承认“智学”中学以致用的观点,并且接受自然科学,这实在是他取得的一大进步。无论他愿不愿意,都必须承认,这个时代的理学家们是相当好学好思的一伙聪明人,若他们能认识到“学以致用”,兼蓄智学,那么对于壮大他所培养的新势力,会有无与伦比的作用。
“真景希第三篇乃是《内圣外王论》,陛下,此篇文章,臣建议陛下抽空可一读之。”崔与之又道。
他一边说一边自炕旁拿来一折纸,赵与莒接过来一看,除了真德秀自己写的《内圣外王论》之外,还有一些用小楷写的批注评议,看笔迹,都是崔与之自己在看完真德秀之文后的点评。
第一卷、朝为田舍郎 二七八、温补羊肉定四策
更新时间:2009…6…24 13:51:39 本章字数:5148
真德秀的这三篇文章在《江淮国闻》上的发表,立刻召来激烈的争论,原先团结在他身边的理学家们发生了分裂,顽固保守者斥责他是“离经叛道”,“朱子逆徒”,“迎上而失本,媚俗而忘真”,当初史弥远一党给真德秀强加上的“真小人”外号,再度被拾了出来,只不过这次以“真小人”骂之者,乃是当初他的同道之人。但理学大部分成员则盛赞,真德秀这三篇文“穷究天地人之道,后世学问,尽在其框架之中矣”,而其中《内圣外王论》又是集其大成,将儒道理学,阐发到了极致。
在真德秀的《内圣外王论》中,很明确地提露出一个本质性的问题:儒家的圣与王应该是分离的,虽然孔子与旬子的门徒,都认为他们二人学问品德堪称至圣,他们在政治地位上也应该为帝王。但事实上,自古以来帝王没有谁学问品德如此二人者,而此二人终其一世也未能得志,更不要提成为帝王了。若是二人成为真正的帝王,那么必然不会有他们的“智王”之历史地位。
故此,就个人而言,对内追求自己内心的“圣”与在外用近乎功利的手段践行“王道”并不矛盾,积极进取刚健有为才是内圣外王之道,而不是那些只穷性理的自闭。就国家而言,强调仁、礼这个内圣与推行法、术这个外王也不矛盾,唯有如此,才可至于大同。就对外而言,强调对本国百姓的仁德与对外扩张也并不矛盾,这才是内圣外王的本意,而自汉唐以来君主重外国胜于重国内,视外国人如尊长,轻贱本国人如豕犬的作法,是对“内圣外王”的彻底否定,其结果便是五胡乱华与安史之乱。
真德秀这篇《内圣外王论》所引起的争议最大,便是赵与莒看了之后。也不禁目瞪口呆,好半晌无法言语。
四年时间,在这激烈的变革大潮中,真德秀终于醒悟过来,认识到理学的局限之处了。
当他从震惊中清醒过来时,崔与之大吃大嚼地忙得不亦乐乎,赵与莒带来的火锅已被这老儿扫荡了大半。见天子缓过神来,崔与之笑道:“陛下,臣多谢陛下赐食了。”
“这羊肉火锅最为温补,冬日吃了再好不过。你给朕留点!”赵与莒作势喊着,举筹从崔与之筷子上抢了一片羊肉来。
“陛下富有四海。内库积钱如山如海,还怕吃不得羊肉,来抢为臣的!”崔与之放下筷子,不顾火锅还烫着,直接将盆都端了过去:“这是臣地。臣的!”
“好好好,别这般别这般!”
他不怕。赵与莒却有几分担心,若是泼了那一锅热汤全倒在崔与之身上,这个老臣恐怕要成为第一个被火锅烫死的了。他放下玉箸,端坐身躯,摇了摇头:“朕的内库空了,崔卿,就可怜朕一下,莫再打内库主意了。”
他说内库空了不是虚言,修建临华铁路所耗费的钱钞,都是从他的内库出来的。总共数额近千万贯。第一条铁路建筑费用总是比较高地,而且在迁地补偿中。他又无意去与百姓争利,补偿得相当丰厚。除此之外,他在科研方面的投入数目也甚为惊人,一年总数高达数百万贯。另外,投到建康府的数百万贯也暂时只有投入没有产出,占用了他大量的资金。流求很赚钱,他幕后控制地产业也很赚钱,但这些钱有的要用来扩大再生产,有地要用来支持其余方面建设,因此,曾经是最有钱的天子的赵与莒,现在身家还当不了鼎盛时的十分之一了。
当然,象临华铁路,现在已经开始为他赚钱,每日送往临安的大量洋货方物,还有往来于临安华亭府之间地客旅商贩,每天都要给他赚来超过万贯的利润,而且这个利润还在不停地增加中。但赵与莒考虑到前线战事,不得不节约开支,不再敢四处投钱。
“崔卿,真德秀这三文一出,仕林以为如何?”赵与莒又将话题转到了真德秀身上,真德秀地这种转变,实在是让他吃惊,他虽然有改变真德秀看法的准备,可他能够这么彻底地转变,让赵与莒又不禁有几分疑问。
“仕林?那自然是开锅了。”崔与之按住胡须,免得让自己花白的胡子上沾上油污,又夹了一块羊肉,慢慢地说道:“陛下,如今《江淮国闻》已经彻底分裂了,一些人从楚州出走,据说准备去成都,说是要在成都办另一份报纸,名字都起好了,叫什么《圣人正义》……以学术杀天下人,便是如此,哈哈。”
从崔与之的话语中,赵与莒听出他对那些离开楚州的人很有些不满,连崔与之这般好脾气之人都心生不满,那这批离开楚州去成都的,必然是些最为不逊者。赵与莒摇了摇头,笑道:“让这般子秀才做些实事,知道柴米油盐来之不易也好。没了真德秀支持,我倒要看他们这《圣人正义》能办几期出来。”
“陛下说得是,让他自生自灭罢。”崔与之也道。
君臣二人再次将话题转到中原:“陛下,如今中原唾手可得,便是真德秀也改了过来,陛下在中原推行革新之政,必是得道多助,朝中群臣,臣自然会替陛下圆转。”
“陛下要忧者,应是如何安抚百姓才是,如今金国之中,我大宋遗民尚有数百万之众,这些人要吃要喝,还要生计,若是安抚得法,陛下仁善自是遍传青史,若是有一二失误,只怕美中会有不足。”
说到这里,崔与之终于严肃起来,他扳着手指着对赵与莒道:“臣这些时日也在想,这数百万人的收容安抚,国朝从未有过,如何才可做得漂亮。臣不才,只得一二,仅为陛下参考。”
“其一是设若干屯田使,关中原是膏腴之地,历经战火,土地荒废。屯田不仅可以保证百姓有业可持,有粮可食,而且也利于我大宋对其进行管理。”
“其二是广办工厂,晋、陕诸地,土地贫脊,屯田事倍而功半,若是广办工厂、矿山。采其煤铁火油等,就地加工,以充国用。”
“其三是修建道路沟水利,中原之地饱受战乱之苦。金国执政不力,道路沟渠多有失修者。我大军获胜之后,必有大量金国兵士降伏,陛下可辅以离散流亡之民,兴修道路开挖沟渠,特别是铁路。此时应预留路基。”
“其四是巩固边防,此次战后。蒙元即使不为我所灭,也必受重挫,而窝阔台被驱出关中,必不心甘,想来会不时入关骚扰,我大宋不是弱金,犯我之贼必诛之以警效尤。固此陛下当选派精兵强将,充实边关,将大宋疆界,推回至长城一线。”
崔与之的安定四策之中。前三项全是解燃眉之急之的民生方面。最后一项则是提到了边关防守,赵与莒点了点头。崔与之强调把边界推至长城一线,恐怕是担忧自己被胜利冲昏头脑,要打到草原、辽东去。
在赵与莒预定的大宋疆界中,草原乃至后世地西伯利亚、辽东乃至后世地堪察加,都是大宋天然领土,而且对于通过那短短的海峡抵达东胜洲,他也有很大地兴趣。只是如今大宋的人力物力财力,都不支持他过于迅速地扩张,在光复中原之后,他还需要两到三年地时间来重建中原,然后再考虑出长城。
“朕知道了。”他点点头:“卿这数策都是老成谋国之计,朕全部接受……”
这次雪夜问对,算是赵与莒与崔与之这对少君老臣在他们合作期间的一次美谈,当送走赵与莒后,崔与之迟迟无法入睡,他虽说年迈觉少,但这么晚睡不着觉也是极少有的。思来想去,他不禁暗暗嘲笑自己,虽然一向想得洒脱,可当面对着这位千古未有的君王时,还是不由自主地起了功名之心。
若不能为圣主贤君开创一个前所未有的太平盛世,实在是有负平生抱负……只可惜时不我待,为何到得近七十岁时,才遇着这般明主?
赵与莒回宫之后,又将崔与之批注的真德秀之文《内圣外王论》细细看了一遍,越看他便越觉得欢喜,直到夜半时分,也未曾睡下。他不睡下,周淑娘如何敢睡,只得悄悄打发了一个宫女去与杨妙真、韩妤说,二女原本已经睡下了,听得天了夜半尚在看书,都过来劝说,在福宁殿院前相遇之后,相视一笑。
“阿妤姐姐,你来了那我就回去,我要补一个觉,陛下说了,早睡早起,有益美容。”杨妙真伸了个小小的懒腰,打着哈欠道。
“四娘子何出此言,奴去劝说,哪里有四娘子说得有用。*****”韩妤抿着嘴笑了笑,上前拉着杨妙真地胳膊,软语求道:“四娘子,咱们一起去吧,本来把阿婉和道清也唤来最好的,不过她二人都要养胎,还是不要去打扰吧。”
谢道清与耿婉都怀着龙种,这对于赵与莒的后宫来说是个喜讯,对于满朝文武而言,更是一个了不得的好消息,甚至比起列车通行都让他们欢喜。到目前为止,赵与莒登基已经有一子一女,而且子女都很健康,但前几代皇帝子嗣地经历,让群臣都吓怕了,只巴不得赵与莒后宫中有几十上百儿子才好。
“好好,一起去吧……”杨妙真又打了个哈欠,颇为困顿地道:“阿婉姐,你说什么书能让官家连睡觉都忘了?”
她们二人对话之间,便已经进了福宁殿,只见马灯下赵与莒捧着一卷书册,一边看还一边连连赞叹。杨妙真原本想上去抢了他书的,但转念一想,还是坐在他身边,好奇地伸过头去,看那上面写地是什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