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晓鸥看着来自段的这四个字。什么耽搁了它们那么久,要半小时才飞到她手机里?她想不明白,回到起诉准备会议中去。五分钟之后,段的另一条信息来了。晓鸥的不理睬催来了这条信息。
〃很遗憾,那就法庭见吧。不过别忘了,你自己也不干净,在法律面前你以为你就能挺直腰杆子?季老板我们已经做了调查。〃段的短信说。
她突然明白,第三条信息是先写的,写完之后段感到风度差了些,上来就是调查什么的欠缺涵养。于是把它保存到草稿中,重写了四个字〃愿意奉陪〃。是晓鸥的沉默让他心虚,着急下把存入草稿的那条信息发了出来。晓鸥仍是以沉默回复。让他更加心虚,进一步揭她的短。他抓住的短处同样令他自己直不起腰杆。假如段非要捅她梅晓鸥这根软肋,他将陪她受伤。因为他曾往老季的钱庄汇过好几笔款。既然知道那是黑钱庄,段作为一个中国内地的成功人士,知法犯法,只能证明他是她梅晓鸥的同犯。
〃我们已经做了调查〃这行字却令晓鸥玩味。段当然跟她一样忙,像她调查他一样调查她,像她跟踪他一样……等等,难道他也会跟踪她?她心里豁然一亮:段派人跟踪了律师,所以段知道律师是哪一天、哪一时到达的乌鲁木齐,在称病短信中,段说晓鸥的律师刚到他正好离开。那么律师在北京所有的活动都在段的视野中。
梅晓鸥的所有活动也都在那双戴眼镜的、极具洞察力的视野中。
撕去情面,晓鸥和段凯文都丑得惊人。晓鸥不能顾及美、丑,她做的这行风险太大,她要送儿子上最好的大学,她要给母亲养老,也要给自己养老。她是个孤寡的女人,孤寡女子和孤独雌兽一样,难免龇牙咧嘴,不然她的崽子和她怎样闯过不可预期的一道道凶险?当然,这都是她在自我正义化。她明白凶手都会在杀人的一刻自我正义化。就是一切都算托词,她也会把债追到底。不是为儿子、老母和她自己追,就为钱而追;追到底就赢了。男人赌博,就是图个赢。她梅晓鸥也图赢。她的输包含男人对她的欺负,包含家庭完满的人们对她孤儿寡母的凌驾或怜悯。她追定了段凯文。
从三亚闹剧之后,段就在跟踪她。也许段的人监视到晓鸥怎样把儿子送到她前情人的家里。也许段比晓鸥更了解卢晋桐的病况。段一定也知道她去了越南,知道她跟史奇澜多年的灰色关系中终于派生出一个产品,那个诱陷表弟的圈套。段在搞清这个曲折而下作的转债圈套之后,对梅晓鸥其人的最后一点幻想终于破灭。
晓鸥的持续不理睬催出段凯文又一条短信。
〃知道上法庭对你没好处了吧?〃
晓鸥正在考虑如何回复,阿专发了一条短信过来,说老猫刚才给他打了电话,老猫手下的马仔看见一个很像段总的人,进了金龙娱乐场的赌厅。晓鸥回信让阿专马上去找,弄清他是段凯文还是仅仅像段凯文。
律师和助手们把宏凯实业公司在全国各地的开发项目和合作伙伴都列出来了,放在晓鸥面前。晓鸥被阿专的新发现激发出一种恶毒快乐,观看悬念电视剧的心跳来了。突然她想到段凯文的几条信息她都没有回复,便投了条短信过去。
〃我刚到北京,能否面谈?〃
假如段在北京,八成是会同意面谈的。他最后一条短信警告她上法庭对她没好处,那么晓鸥请求面谈会被他解读为服软求饶。面谈请求发出了十分钟,回答说等病好了可考虑面谈。
〃能否探病?〃
晓鸥进一步地诱他相信,她又服软了一点,居然操心他的健康了。段回复说自己的病有传染性,医生不让见客。
〃能否送些补品?〃
他一定认为自己的威胁警告让梅晓鸥这贱骨头在几十分钟里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回复惊人地快,谢谢了,补品他不缺。就缺一样,梅小姐的宽限。他的病跟精神压力密切相关。
〃考虑宽限。〃晓鸥的短信说。
他一定认为威胁警告全面收效,梅晓鸥彻底露出了贱骨头本色。
晓鸥心不在焉地听着律师分析法官可能的判决:基于段现金流已断,几处项目搁置,欠了包工队农民工半年工资,很可能会由法庭拍卖段已购置的地皮。只是目前不知道段在公司董事会拥有多少地皮,也弄不清段除了晓鸥之外还有多少等着拿他的地皮抵债的债主。肯定有更大的债主紧叮在段凯文的屁股上……
晓鸥这一会几乎是快活的:老猫的马仔看见的人要真是段凯文就绝妙了。现在她似乎不希望段马上还债,千万别现在还债,最好让他把事做得更糟,把他品格中的渣子摊露得更充分,他品格中到底沉睡着怎样一个人渣,对晓鸥来说仍然是悬念。从认识他到现在的两年多时间里,老的悬念不断被破解,新的悬念又不断产生。
阿专的短信在她焦渴的等待中到来:那个像段总的人就是段总。
晓鸥心里一阵恶毒的狂喜。段的表现糟到这个程度让她喜出望外,几乎喝彩。她马上打发掉律师和助手们,迅速给阿专回了信,问他是否惊动了段总。没敢惊动。好样的,聪明!段总在玩吗?在玩,是老猫一个叠码仔朋友借给他的钱。晓鸥简直快活疯了。十二岁的晓鸥因为盲肠炎手术住院,麻醉醒来后,护士长告诉她:她父母都因为工作忙,会晚一点来看她。手术观察室里躺着另一个女孩,祖孙几代在她床边递水擦汗。晓鸥等到天黑,父母也没有来。她开始希望他们来得更晚些,或者干脆不来。她不吃不喝,对喂她流食的护士长说等父母来了她才吃喝。她的饥饿干渴让她称心,父母每迟到的一分一秒都使这份称心上涨:看你们还有多少借口?看你们还能把你们的女儿辜负和伤害到什么程度?看你们能不能做到极致而成为最不像样的父母!十二岁时的称心现在让三十七岁的晓鸥不能自已,在酒店套房的客厅里坐立不安。假如段凯文此刻还她钱,她会非常失落。她会失去行动方向和目的。就像在一个精彩的大悬念解密过程中,影片却突然结束,她会非常不爽……
她和老猫也连了线。老猫告诉她,段凯文从他朋友的厅里借了五百万,并且玩的又是〃拖三〃。眼下段赢了不少,大概台面上有九百万。台面下赢的就是两千七百万左右。
段要晓鸥再宽限他一周,就是打算用这样得来的钱还债。
她担心段凯文此刻收手。已经差不多够还她的债了,他完全可以收手。假如他收了,晓鸥看悬念片的兴奋和快感、紧张和惊悚就会被釜底抽薪。那她就没机会看段凯文堕落到底,把人渣做到极致了。假如他马上就还晓鸥的钱,连本带利,就可以找回他一向的傲慢庄严。喏,拿去,不就这点钱吗?!那笔还款会像他甩给晓鸥的一个嘴巴子,甩给她刚进入的法律程序,以及她先前的跟踪、监视、海口签约一个个大嘴巴子。那她就再也没机会看他这个强势者在她的弱势面前彻底缴出强势。
她打电话给订票热线,买了下午一点飞香港的机票。从香港搭轮渡到妈阁港,正好是傍晚七点。妈阁一片华灯,和风习习,多好的夜晚用来享受妈阁,一个大悬念等在前面供她娱乐。
除了乘飞机的三小时,她一直和老猫、阿专保持联系。阿专向晓鸥报告段凯文每一局输赢,晓鸥在轮渡上的时候,段赢到了一千一百万,加台面下的三千三百万,够偿还欠晓鸥和其他赌厅大部分债务了。现在他每分钟都可以收手。应该收手。运气是不能抻的……
阿专在码头上接到晓鸥时,她一句话也不让他说,只催他快开车。路上阿专若干次开口,描述这种千载难逢的大赢,感叹段今天〃拖三〃拖的不是他女老板,否则晓鸥现在已经给他拖垮了。但晓鸥请阿专闭嘴,让她歇歇。看悬念片最不能让人打搅。她专注于内向的娱乐,看看段凯文往下会抖搂出什么意外包袱来。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段总你可千万别收手〃!
一进赌厅就看见几十个人围着一张台子。其中一半多的人都在边观局边发手机短信。叠码仔雇用的喽们把赌局的每个回合用短信发送出去,而在台面下以三倍代价和段鏖战的叠码仔们此刻在家里收看战况。台面下有五个叠码仔在分吃段这份〃货〃,老猫告诉晓鸥。
错了,不止几十个人,至少有一百来人围着段那张台子。一摊糖稀招来一片黑麻麻的蚂蚁,不久被粘成微微蠕动的一片黑色。这联想激得晓鸥两臂汗毛直竖起来。人群中有十几个人跟随段凯文押注,沾他鸿运的光,帮他抻着他的运气,又过了几分钟,晓鸥发现五个叠码仔大佬都亲自来了,站在最靠里的圈,脸色铁青。台子上假如不是赌局,而是一个临终病人,他们的脸色和神情会更适用一些。
晓鸥找了张稍远的椅子坐下来,人群哄的一声:段凯文一把推上去一百五十万。一个被段拖到台面下角逐的叠码仔受不了了,从人群里挤出来。段这一手若赢,眨眼间就富有了五千万。五个叠加在一起,便会穷三千七百五十万。所以这位叠码仔受不了亲眼目睹的刺激。
又是一声〃哄〃!段凯文翻出一张九,又翻出一张九,注押在〃庄〃上。荷倌翻出一个八,第二张却是个十。一百来颗心脏都经历了一趟过山车,〃哄!〃是这样不由自主出来的。和局了。段表示要歇口气。一百多个人陪着他歇气,都累坏了。
半小时过去,另一个跟段同台玩的老头拄着龙头拐杖站起来,前后左右四个跟包摆着搀扶的架势,并不触碰老头,向厅外走去。第五个人从赌台下捡起一双精良皮鞋,一手一只地跟上四个护驾的和他们当中的老头。晓鸥发现老头把袜子当鞋踏着出去了。不知何方神仙的老头输得香港脚都犯了。
人们慢慢散开。赌台边独坐着一个沉思者:段似乎在沉思他面前如山的筹码是否有个谜底,谜底是什么。
一个叠码仔问他还玩不玩。他又说:〃歇口气。〃
他站起来,朝两个保安打个手势,意思是要他们看护台子上他的那堆金山。然后走进洗手间。刚才问他话的叠码仔无意中碰到段的椅子,被蜇了一样抽手。椅背湿透了,椅座也湿透了。冷汗交汇着热汗。
晓鸥都听见了,看见了。乘兴而来,现在兴味阑珊。大悬念并没有娱乐她,只多了一份无聊。
段凯文却又回来了。头发上沾着水,脸膛也湿漉漉的。他直着眼走回赌台,没看见坐在边远处的晓鸥。继续抻你的运气吧,段总,但愿你命不该亡,能把这份运气抻得够还清所有赌债。还清欠下的农民工工钱,接上断裂的资金链,让余家英和一双儿女永远待在幸福城堡的高墙里。
新的一局开始了。段先前押了一百五十万,野心收缩不回去了。四散歇息的观众又聚上来。几个叠码仔用眼神激烈交谈。
这老小子疯了吧?今天碰上什么狗屎运了?不跟他〃拖〃就好了!还不是听说他是〃常输将军〃?!……
五个叠码仔一声不吭地议论纷纷。他们的年龄都在三十岁左右,刚进这行不久。假如他们在老妈阁混事超过五年,晓鸥一定会认识他们,因此他们还没有建立完整的信息网络。而晓鸥在赌厅坐着可不是闲坐,网络四通八达地运行,把段凯文在妈阁欠的所有赌债都清查出来:九千万。段今天使命重大,必须大赢,一赢扳回所有的输,把他在妈阁各赌场的记录翻过来。他刚赢了一半多,还有四千万需要他一局局地搏。
他赢赢输输地入了夜,离开赌厅时是个美丽的黎明,进来是多少身价的段凯文,出去的还是那个段凯文。累死累活一天一夜,输去了所有赢来的,输最终还是抵消了赢。
晓鸥是在他的好运终于被抻断时离开的,那是子夜。她始终狠不下心来走到段凯文面前:〃哇,先生,您长得跟我一个姓段的客户一模一样哎!〃晓鸥以为自己对段凯文已经储备了足够的憎恨,足够她对他如此残忍,可最后她一声不响地走了,把阿专也招走了。段凯文在黎明前的业绩是别人转告她的。梅晓鸥还缺耳目?耳目透露说段凯文是有种的,在输完最后一个筹码之后,站了起来。能在这一刻站起来的人不多。他站起来,泛泛地道了谢,掉头向门口走去。这一回他成功了,一个子也没输,除了输掉他百忙中的一天一夜。他欠所有人的债包括几家大银行的贷款也就一动未动地堆积在那里。所谓的楼盘依然是几个大洞,或者大荒地一片。
晓鸥在上午十点给段凯文发了条短信:〃身体好些没有?〃
没有回复。
二十分钟后,晓鸥揭下面膜,又发出一条信息:〃假如近期您能康复出院,我就在北京等着您的召见。〃
回复快得惊人:〃捉什么迷藏?你昨晚不就在我旁边吗?〃
晓鸥深信昨晚他没看见她。原来有人一直跟着她。段凯文的人。被捉个正着,她没什么说的了。段从来没让她主动过。她一面换衣服一面思考回复的内容和措词。儿子却来了条短信。
〃妈妈,我能再多待一周吗?〃
一个被她拉扯到十三岁的儿子,吃了卢晋桐什么迷魂药,居然舍不下他了。负责的人花费十三年的辛苦喂养教育孩子,不负责的把积累了十三年的迁就、宠爱、纵容在十几天里都拿出来给孩子,这就是孩子为什么对他不舍的原因。晓鸥不仅妒忌而且尴尬,在儿子面前自己落选了,哪怕只是落选一周。她愤愤地回复了两个字:〃不行。〃
〃为什么?〃
〃学校请不了那么多天的假。〃
〃爸爸已经跟学校打了电话了,学校同意。〃
居然越过她给学校打电话。她耗费了十三年的心血换得儿子一声〃妈妈〃的呼唤,卢晋桐白白地就成了爸爸!他在洛杉矶她家的小院第二次剁下自己手指的时候,儿子你在哪儿?你被关在儿童房,嗓子都哭出血来。可儿子现在认贼作父!
〃你必须按时回来。〃
那边静默了一阵。儿子胆子小,母亲动一点脾气他就不知所措。十三年中他没有父亲,强硬时的晓鸥就是父亲,而温婉时的晓鸥便是母亲。儿子明白想得到做母亲的温婉晓鸥,必须先服从做父亲的强硬晓鸥。
〃那好吧。〃儿子服从了。
看着儿子这三个字的回复,晓鸥的心顿时软下来。儿子长长的手指如何委屈而缓慢地打出这三个字,她完全能想象。她马上发了条信息过去,说儿子可以在北京再多待三天。儿子没有回答她,连个〃谢〃字都没有。卢晋桐跟儿子玩象棋,玩迷你高尔夫,用九个手指教他如何端相机取景,一个差劲的父亲,但对于儿子来说他时时在场;晓鸥呕心沥血地做母亲,但时时缺席。对于孩童,长辈的陪伴是最最豪华昂贵的,把巨宅华厦、名牌轿车都比得太便宜了。
晓鸥独自吃早餐时,眼睛呆呆地看着小桌对面儿子的位置。现在她需要儿子的陪伴比儿子需要她要强烈得多。换位体验使她敏感到儿子十三年来如何宽恕了她的不在场。难道她不是个赌徒?假如她输,输掉的将是儿子健全的心理成长,输掉一个感情健全的儿子。她为段凯文、史奇澜之流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她给儿子发了条短信,问他是否看到她之前发的信息。看到了。在北京多待三天,高兴了吧?还行。那么能告诉妈妈为什么想多待一周,假如妈妈被说服,也许会同意儿子多待一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