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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桃木小人周身光滑,像被人摩挲过很久,很珍视的样子。
卢栎突然问于天易,“你认为珍月与人有染?”
于天易身子僵了一下才反驳,“珍月才没,没有与人染!”神情表现完美诠释了什么叫‘色厉内荏’。
“没有?”卢栎指着桃木小人,“没有为什么你要做这样的事,试图挽回她的情意?”
于天易咬牙,“这不是我的,我不知道!”
卢栎看了眼一边的捕快,捕快见他问话,已经退后了两步,态度很明显:卢先生您接着来。卢栎觉得不太好,可是捕快态度却好像很坚决……
他下意识看了眼赵杼。
赵杼回了一个无比睥睨的眼神。
这是在支持他,好像他不管做什么都是可以的,应该的,就算站到这天下最高的位置,别人也不能有二话,必须欢呼鼓励。
卢栎心内翻了个白眼。他只是个小小仵作,没有官身,虽有几个印象不错,好好经营一下许会出奇效果的官吏,但都没在京兆府,别人凭什么由着他?
可赵杼理所当然的姿态太耀眼,让他不禁胆气也跟着足了起来,再看那捕快脸上真的没一点不快,还伸手示意一切都交给他……他轻呼口气,往前迈了一步。
“你真没见过这个东西?”卢栎从沈万沙手里拿过桃木小人,微笑着问于天易。
于天易看了看他手上的桃木小人,视线缓缓滑开,“没……没见过。”
“可这是在你的书房找到的。”
“我的书房并非只有我一个人能进去。”于天易依然反驳。
“这话说的就没意思了。”卢栎大剌剌晃着手上东西,走到于天易面前,“这是你家,是于府,你相信下人们的绝对忠诚,可在性命和忠诚之间,多少人能坚持到底呢?能进你书房的的确并非你一人,可我猜人数也不会太多,你觉得……把他们拉出来用重刑,会不会有人说实话?”
于天易眼神闪烁,“不,没有证据,官府不会草菅人命……”
“可他们只是卖了身的下人,时间紧迫时,你猜官差会不会愿意杀鸡儆猴?”
卢栎声音微凉,音调咬字很特别,仿佛能让人看到他说的画面。
于天易眉眼慌乱,显是有了担心。他很不安,笼在袖子底下的手指不停搅动,似乎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说,期待这场景快点过去。
卢栎观察着于天易神色,唇角神秘挑起,突然一松手,“唉呀——”
被他晃在手里把玩的桃木小人眼看着就要落地。
于天易大惊,立刻弯身去拣,因为担心桃木落地破碎,他甚至趴跪下来,只为接住那小东西。
等他惊出一头汗,好不容易将桃木小人接在手心,并紧紧握住时,才察觉到厅里众人投在他身上的眼神。
了然的,遗憾的,嘲笑的……
于天易知道,自己做错了。
“怎么样,还要否认么?”卢栎微笑着,“还是真要让我们把所有书房下人用重刑,死一两个问到真相?”
于天易头深深垂了下去,身体微微颤抖。
“这是我的……是我做的!”他声音有些嘶哑,“但这又怎么样,我爱珍月,这一生只爱她一人!就算她与别人有染,就算她不守妇道,我仍爱她!我愿意做任何事,只求她能回来!”
吼完这几句,于天易像失了力气,掩面跌坐在地上,“上京初见,五里桃林中,她似桃花仙子,高贵明艳,灼灼其华,人群里回眸一笑,我就知道,我陷进去了,她是我此生挚爱。我不惧门弟,不怕过往经历距离,厚着脸皮想尽办法,终将她娶进门,觉得此生圆满,再无所求。可情之一事总是扰人,日子渐久,我不能时时在内宅护她,她不开心,渐渐与我离心……”
他声音低沉,字字如泣血,悲痛非常,表征明显,这是一个为情所困的可怜男人。
“于大爷急什么?”卢栎却没一点同情心,笑眯眯道,“书中有言,此法是为挽回妇人心意。妇人离心,可能是有什么苦衷,可能只是天长日久,情爱化成亲情,没那么激情似火……可没有说,只是因为与人有染哪。你那么爱珍月,怎么能往坏处想她,怎么突然这么快就认了她与人有染一事?没准她本就清白也不一定呢。”
于天易突然视线僵硬,死死瞪着卢栎,说不出话。
于天华皱眉插话,“可大嫂的确与那姓苏的……”
卢栎阻了他的话,逼视于天易,“你是个行动力极强的商人,商场上尔虞我诈惯了,挖坑害别人的事估计也没少做。你爱极珍月,依你性子,知道她与人有染,第一个念头恐怕不是做桃木小人吧。”
于天易眼皮垂下,眼瞳迅速转动,很快重新摆出悲痛深情丈夫的脸,“我从未害过别人……”
沈万沙立刻跳出来,“你骗鬼呢!不管是谁,能做成一地商界领头羊,手上怎会没点雷霆手段,没制造出几个血海深仇的仇家!若光有慈悲心肠就能做大商行,天底下的和尚都腰缠万贯了!”他对于天易这话非常不赞同,太假了!
于天易眼神一辣,不着痕迹刮了沈万沙一眼,顿了顿才闭上眼睛,咬着唇,声音凄哀,“可是珍月……是我想用尽一生保护的人!只要她开心,只要她喜欢,我愿意付出一切,就算她与说我和别人在一起更幸福,我也没二话……可我知道,她会回来的,她会和以往一样,与我快乐过日子的……我于天易,这辈子为了珍月,愿意付出性命!”
等他眼睛再睁开,眸底仍是一片深情似海,声音喃喃似哀求,“月儿活着的时候,我没能让她无忧无虑的活到最后一天,现在她去了……你们能不能宽容一些,让她干干净净的走?”
“她永远是我于天易的发妻,我于家一清二白贞孝无双的宗妇,我不允许任何人污了她的名声!”
沈万沙不明白卢栎为什么突然与于天易说那样的话,他看不出来于天易哪里不对。听着于天易字字泣血的请求,沈万沙甚至心揪的难受,珍月……就该是个清清白白人。
他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卢栎,“小栎子……”
卢栎只朝他压了压手掌示意不要说话,却看着于天易笑了,笑的非常真诚非常明朗,“于大爷这是做什么?我们不过是例行问供而已。你应该知道,珍月去世的房间是个密室,目前嫌疑人犯只有你一人,就算你与珍月是至亲夫妻,我们也得来回几次,把供状问清楚了,并没有激怒你的意思。”
于天易眼眸微阖,一下下抚摸着掌心的桃木小人,眼角有液体滑落,“珍月对你们来说,只是一具死状凄惨的陌生尸体……可她是我的命,我的命啊……”神情悲恸到能荡动人心。
沈万沙想起珍月往日笑颜,眼圈也红了。
卢栎偏过头,找到了赵杼。二人对视,一个目光清澈唇角微勾,一个墨眸暗沉眼梢微挑。只一个眼神,似能诉万种感觉,很是心有灵犀。
“姑爷说的好!”突然一道声音插入,众人回头,只见一个四十多岁,面相沉稳的中年男人带着几个仆妇走了进来。
几人身上衣服颜色样式不同,袖口都比常人短一分,袍角,裙底皆不盖脚面,袖口隐隐有相同的暗绣纹路,是下人打扮,可精细面料和精心裁剪都写着富贵,衬的人极有精气神,很明显,这些是大户人家的下人。
于天易一看到来人,立刻站好拱手行礼,“刘管家。”
刘管家侧身避开,浅浅回了个礼,又转身面对沈万沙,行了个极为标准尊敬的下人礼,“见过沈少爷。”
沈万沙低声与卢栎解释,“这是端惠郡主夫家,刘家的管事。”又单手虚扶了下,“刘管家不必多礼。”
卢栎点头,眸内有不解之意。
“端惠郡主应该还是不放心,虽然请了我来看,也派了下人过来,没想到是这个结果……”沈万沙叹着气解释,“刘管家一个时辰前才到,到了就忙了起来,遇到这样的大事也能冷静,能力很不错。”
他二人小声说着话,刘管家已经声音不小的夸奖了一番于天易,主要赞扬姑爷对他家小姐的爱重,以及姑爷的人品。
等气氛圆融一些,刘管家来请沈万沙,“小人有些话,想与沈少爷说。”
沈万沙看了看房间里的人,点点头,“到我往处去说。”
他转身走时拉着卢栎,卢栎既然被他拉走,赵杼自然也跟着。
到了卢栎暂居小院,刘管家面上表情有些不自然,“小人要说的是刘家家事,不知道这两位……”
“他们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相助查本案的重要人物,所有话都可明说。”沈万沙有些不悦,他不需要一个下人教他如何做事。
刘管家自会察言观色,不再提此事,肃手站在厅内提出自己建议,“小姐遭此横祸,实是可怜,按理说刘家及端惠郡主都应追究于家大错,责令官府查出凶手,可本案中有线索揭示,小姐行为……有些欠妥,传扬出去不但于家面上难看,瓜哥儿日后难做,上京刘家与端惠郡主声誉也会受损,遂小人建议,此案能否……到此为止?”
“到此为止?”沈万沙立刻跳了起来,“说的倒轻松,那可是活生生一条人命!照你的道理,我不说珍月枉死多可怜,亲人离弃,冤屈不能诉,孤魂野鬼落于荒野无法入轮回,就说你的大道理,刘家,端惠郡主的面子!珍月身中数刀,四五个月大的男胎滑落,横尸于府家中,与她在一起的,是她丈夫于天易!好生生一个女儿家,这样的状态惨死,难道没打刘家和端惠郡主的脸么!刘家和郡主忍下这一口气,在世人面前如何抬头,是不是以后还要任于家粘贴上来,予取予求!”
刘管家额角渗汗,“可仵作验尸,那些刺伤是小姐自己……”
“致命伤不是!她是被人杀的,是被人蓄意杀死的!”沈万沙胸膛起伏,非常生气,停了一停,又问,“我且问你,你说的可是刘家主子的意思,可是端惠郡主明示!”
刘管家头更低了,“小人离京前小姐尚未出事,到此才得知噩耗,丧信刚刚报往上京,未有回音……”
“那就是你自己想的了?”沈万沙冷哼,“你一个下人哪里来的这么大主意!”
“沈少爷误会!”刘管家立刻跪下,“小人世代在刘府为奴,因忠心得主子赐刘姓,几代下来从不敢有二心,更不敢替主子拿主意!”
他哐哐磕了几个头,“只是来前老爷吩咐,小姐之事已让郡主殿下烦忧多时,今春都病了一场,让小人到此后,一切便宜行事,以不让郡主担忧伤心为准则……”
“所以你就自做主张了!”
卢栎拉生气的沈万沙坐下,安抚了他几句,才缓和房间内的紧绷气氛,微笑道,“刘管家起来吧,沈少爷为此案忧虑多日,心绪有些激动,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见沈万沙没说话,刘管家颤微微的站了起来,“小人知沈少爷古道热肠,来前老爷也吩咐,一切听沈少爷的,小人只是想求个万全之策,沈少爷不同意,小人绝不会擅自做主……”
沈万沙脸色稍霁,在卢栎示意下,也知道自己反应过激,不过他不可能向个下人道歉,只略放缓了声音,“案情还在侦破阶段,线索和证据都不足,现在说什么都太早,我反正不相信珍月与人有染。我懂刘管家的担心,不若这样,案子先继续查着,若郡主的回信到了,珍月也该下葬了,仍然查不出凶手,或者查到珍月的确……行为不妥,再商量压下之事。”
见沈万沙态度有转缓余地,刘管家立刻应了,“沈少爷果然聪慧无双智计万全,一切都听您的。”
他拍了几下沈万沙马屁,长长叹了口气,“其实小人有此建议,也是因为刚刚在正房里听到消息,说与小姐私通的奸夫找到了……”
“什么?找到了?”沈万沙又跳了起来。
刘管家肃手躬身,“正是。方才小人在正房与亲家老太太商量小姐身后之事,一个丫鬟匆匆忙忙来报,说是府衙里过来消息,那个叫苏云的奸夫已经找到了,他逃到城外,被卫捕头亲自带人抓了回来。只是他慌忙逃跑疲累至极,未来得及问话就昏睡了过去,打都打不醒,须得等醒来才能问供。”
“这苏云逃跑时身上带的东西不多,捕快检查后发现一女子肚兜,月白绣碧荷的样式。因苏云现在不能问话,那边就派人过来让于府的人过去认,是不是……小姐的东西。小人也是因为有顾虑,才提出了方才建议。”
“月白绣碧荷……”沈万沙傻呆呆的坐了下去,半晌不语。珍月死亡之时,他见过她尸体,当时她身上穿的小衣也绣了碧荷,到处是血洞……
听到这样的消息,卢栎知道沈万沙有些六神无主,遂替他做决定,“刘管家,沈少爷现在无心与你讨论珍月身后事,你先自顾去忙,稍后沈少爷再召你可好?”
刘管家礼节标准,“是,小人便先下去了。”
房间里一时非常安静,有丫鬟静静的过来添茶。
沈万沙没回魂的意思,卢栎下意识看了看这丫鬟,结果一看发现这丫鬟还是认识的,“如夏?”
如夏立刻福身行礼,“公子还记得婢子。”
“你怎么会在这里?”如夏不是珍月的贴身丫鬟么?现在应该在为珍月守灵才对。
如夏抹了抹眼角,“婢子一直在太太棺前跪灵,今日太太家人到来,灵前人多,府中管家便让婢子们做些旁的。主母发丧,家中忙碌,各处都需要人手,婢子被分到了沈公子院落,帮忙招呼。”
“原来如此。”卢栎记起常与如夏在一处的冬雪,便问,“冬雪呢?”
如夏叹了口气,“她给太太跪灵时晕死过去,浑身热的烫手,病的叫不醒,大爷心慈,免了她跪灵,让她的老子娘来把她接了回去。”
第127章 分析
“也是可怜。”卢栎端着茶盏,细细吹了吹浮沫。
“可不是怎的。”如夏见客人对冬雪感兴趣,便顺着话题说起了往日之事。
冬雪不算陪嫁丫鬟,太太嫁过来时她还小,是跟着做陪房的家人一块过来的。头些年也就能在大厨房烧火打杂,近两年才调过来跟着太太。
太太的出身问题很敏感,本以为离开京城,流言会少,没想到此事很快被老太太知道,老太太不喜大爷被太太影响,揪着这点不放,婆媳关系非常紧张。
太太想要过安生日子,想着这些事只有刘家的人知道,会传开肯定是自己陪嫁下人的错。她出嫁时排场很大,陪房很多,有很多她自己根本没见过,分不清谁忠谁奸,干脆把所有陪房都打发到了庄子上,身边只留了一个伺候她十多年的忠心妈妈。
大爷舍不得太太受苦,见太太没人用,就从家生子里挑了一大批送去,让太太亲自选人,还恩威并重的训话:太太的指令高于一切,若有冲突,连他的事都要靠边站。
如夏就是在那个时候调过去伺候太太的。
太太与陪房日益疏远,对于家过去伺候的家生子却越来越信任,比如她如夏,早就是太太房里的大丫鬟了,所有一应事务都由她统领分配。
两年前,冬雪因为做事勤快懂眼色,开始负责每天给太太送例菜。有一天大爷见太太用的高兴,召冬雪来问名姓,擅长做什么。太太喜欢吃枣泥水晶糕,偏巧冬雪这道点头极拿手,大爷很高兴,把冬雪从大厨房要了过来,专门伺候太太。
太太起初也很喜欢冬雪,后来有次说话时知道了冬雪的陪房身份。太太心慈,赶陪房出府时并未牵连家小,让类似冬雪身世的人留在府里,可想起来还是不高兴的,渐渐的不喜欢她总在呆在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