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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栎早听出来了,心里也很期待见一见这位温善姑娘,蓦然听到这样的噩耗他也愣住了,“死、了?”
沈万沙眼睛微红,差点哭出来,“她死了,被她那混蛋丈夫杀了,满屋子都是血!我都亲眼看到了,她婆母还百般狡辩,若我不是拿出郡主玉牌,她都不准备报官!”
卢栎任沈万沙攥的他手指生疼,“你亲眼看到……她被丈夫杀死了?”
“我着急见她,没等下人一来二去传话,就拽了个小丫鬟让她带我去银月院子。谁知刚到院子,就听到尖叫声,银月的房间门开着,她躺在床上,到处都是血,她丈夫冲着她拿着沾满鲜血的匕首,上面血还一滴滴往下流,不是他杀的是谁杀的!”沈万沙神情激动。
“你先别急,”卢栎并未否定沈万沙的话,先是温声安抚了他两句,又道,“如今时间紧急,着急难受都没有用,你静下心想想,要怎么处理这件事?”
不得不说卢栎提醒的很是时候,沈万沙就算不能立刻静下心,也会逼着自己去思考衡量,因为内里尺寸把握很重要。
珍月是端惠郡主养女,比一般人身份要高,嫁到于家六年,生有一子,眼下她婆母欲要压下这件事,可这样凄惨的死法,他做为临危受命的娘家人代表,必不能就这么放过。可要怎么解决,要不要撕破脸,撕破脸到什么程度呢?两家姻亲关系还要不要?孩子怎么办?若是端惠郡主在,会是什么意思?
沈万沙白着脸想了半晌,一时怒一时愤,最后咬着牙道,“反正我不能让珍月就这么冤的死了,杀人偿命,欠偿还钱,天经地义,那于天易敢动手杀人,就该得到该有的惩罚!”
“好。”卢栎也不问缘由,“需要我帮忙吧?”
沈万沙肃然点头,“那于家老太婆太可恶,我担心她会耍花招,我只信你,小栎子,你帮我去看看银月好不好?”
“嗯,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去。”
卢栎请赵杼帮忙提了仵作箱子,同沈万沙一起朝于府走去。
路上,沈万沙简单与卢栎说了珍月夫家于家的情况。
于家祖上曾是望族,前朝经历战乱后倒了霉,留下几枝血脉,都不甚亲近,且没什么大出息。珍月夫家算是不错的,公公比较能干,杀进朝堂做到从三品大员,可惜去世的早,儿子不出彩,家里地位日益下降,娶珍月,也算是个非常划得来的联姻。
月珍的丈夫叫于天易,是于家嫡长子,上面只有婆婆杜氏一尊大山。杜氏出身不高,字不识几个,性格……有些缺陷。早年有做官的丈夫管着,还柔和些,后来做了寡妇,家里她最大,渐渐的随心所欲起来,用沈万沙的话讲,简直不可理喻!
于天易幼时有才,读书过目不忘,练字几岁时就有模有样,家里对他期望很深。可随着年纪增长,他有了自己的主意,不愿读书进取,转头经商,虽然很成功赚来很多家财,也用玲珑手腕和金银捐了个散官,可在杜氏眼里仍是不满意的。
七年前上京城,于天易偶然在庙里见到珍月,惊为天人,茶不思饭不想,不过一月便上门诚心求娶,端惠郡主和丈夫考量诸多因素,甚至设局考验了于天易,最终二人结成佳偶。
婚后两月珍月便诊出身孕,第二年产下长子瓜哥儿,夫妻二人很是恩爱,纵使接下来五年珍月再无所出,于天易也未有怨言,甚至一个妾都没纳,他现在屋里的人除了嫡妻珍月,就有一个小妾钟氏。
钟氏是他屋里大丫鬟,比他大两岁,从小就贴身伺候他,珍月有身孕时,杜氏做主给钟氏开了脸,放到于天易房里。于天易怕别人苛责珍月,再者房里一个人都没有也不像话,就收了钟氏。钟氏品性温良,低眉顺眼,运气也很好,很快有了身孕,可惜第二年生了个死胎。于天易为了补偿她,一年后再次让她怀孕,现在她有个女儿。
于家是兄弟俩,于天易有个弟弟名叫于天华。于天华读书上没什么才华,帮着哥哥行商,并担着家中庶务,经常出差不在家,娶妻罗氏,罗氏门弟也不高,性格掐尖要强,与银月常有些争吵……
大致情况就是这样,再多细节沈万沙也不知道。
卢栎拍拍他的手,“这些尽够了,到时若有其它问题,提问就是了。”
赵杼对几乎要挂到卢栎身上的沈万沙很不满,可卢栎态度很软很欢迎,沈万沙难得不像个猴子似的上蹿上跳有些可怜……他眼睛半阖,压下把卢栎抢过来的冲动。
……
路程并不远,三人很快到了于府。于府大门紧闭,下人们禁若寒蝉,气氛低迷,一看就知道受惊不轻。因沈万沙之前来过,还闹了一出,下人们识得他,马上遵从主子吩咐,开门将人让了进去。
于家富贵,在这京兆府城最中央的地界,住着五进的大宅。
影壁浮雕,楹柱漆红,顶梁彩绘,非常漂亮。因事出紧急,下人们举着高高的灯笼,连夜蒙白布挽白纱,为影响主家心情,走动起来都不敢大声。
入仪门,走抄手游廊,至垂花门,一路上可见树影叠翠,玉英吐芳,有小桥流水,有假山鱼池,有六角飞亭,景致真是极美。
可就在这么美丽的院子里,发生了令人发指的惨案。
卢栎一路行来,心情并不平静。
此刻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珍月的小院灯火通明。
这是一个四四方方极正的院子,正房坐北朝南,一共五间,前面没有抱厦,东西两边靠墙有三间屋子,以抄手游廊连接。墙很高,很厚,院子很大,天井种着几丛海棠,门前摆着两口太平缸,缸里种着碗莲。
三人一进院子,就听到内里声音嘈杂,人影浮动,显然房间里人不少。有道女声尤其尖利,沈万沙冷哼一声,提了袍角就往里走,卢栎赵杼自然跟随。
进门是厅堂,珍月卧房在东侧,厅里一堆丫鬟婆子,见三人进来闹哄哄要拦,沈万沙理都不理,直接掀帘子往东边拐。
卧房人很多。
于家人几乎都在,沈万沙眼尖,一下子看到了站在珍月身前查看她伤口的老者。老者看起来有五十岁,袖子束着,身子弯着,现在正扯开珍月胸前衣衫在看。在他身后,有个抱着箱子的十四五岁小童。
那箱子样式沈万沙再熟悉不过,是仵作箱子!卢栎也有一个!
莫非这么快时间里,于家已经请了相熟的人来准备砸定了结果!
沈万沙呸了一声,没门!
他立刻跑到那老者跟前,把人拽开,“你在做甚!”
老者不满他的态度,却也皱着眉答了,“验尸。”
“是么?可是验出了什么结果?”沈万沙冷笑。
“自然。”老者淡淡看着沈万沙,“此人乃是自刑。”
自刑?
也就是自杀?
沈万沙气的笑出声,“珍月这副模样,身上口子这么多这么深,你说是自刑?你有本事把自己杀成这样我看看!”
老者见沈万沙无理,淡淡看了主家一眼,索性不出声,束手而立。
第118章 自刑
杜氏一听老者的结论,脸色立刻强硬起来,“原来是自刑,麻烦余老先生了。”
沈万沙跳起来,指着余智鼻子冲着杜氏说话,“他说是自刑就是自刑么!不过是你与人勾连,意欲制造冤狱,我告诉你,我不服!”
“小公子慎言。”老者脊背挺直,微眯了眼睛,“老夫名余智,曾任上京大理寺仵作,做仵作多年,从未妄言,更未与人勾连,包庇恶人,你尽可出门打听一下!”
沈万沙愤愤,“你若未与于家勾连,怎么就断定珍月自刑!她怎么可能会自杀!”
“我是仵作,只验死验伤,死者心里怎么想,我如何知道!”余智一甩袖子,气的胡子都翘起来了。
“那你就是不称职的仵作,卢栎就知道!”沈万沙几乎吼出了声。
余智目光突然一顿,“卢栎?”
沈万沙突然回过劲,冲动之下这么说出卢栎名字是不是不大好……他有些心虚的回头看。
杜氏拍桌子,声音尖利,“余老先生来自上京,做仵作多年,手里从未出过冤案,我把他请来,就是要表现公平公正,珍月之死,是她自己心存死意,与我于家无关!”
自事发后,于天易一直傻呆呆跌坐在床头,连身上的血衣都没换,这时听得杜氏的话幽幽插话,“月儿怎么会自杀……她怎么舍得……怎么舍得……娘,您别争了,就当月儿是儿子杀的吧,月儿那么好,儿子怎么忍心她一人独上黄泉,定是要陪着去的,她怎么死都没关系……”
“你个蠢货胡说八道什么!”杜氏怒不可遏,冲过去甩了于天易两个耳光,“没出息!不过一个女人,你就成了这副样子,我看她死的好!她死了,你以后才能活的像个男人!天华!你过来,把你哥哥扶下去!”
于天华目光充满悲悯地看了看床上尸体,“娘,大嫂是大哥发妻,大嫂去了,大哥躲出去不合适……”
“孽子!都是孽子!”杜氏颤抖着手指着二人,高声把罗氏喊了过来,“扶你丈夫去外间!”
罗氏便过来劝于天华,一时间现场很是吵闹。
卢栎从进房间开始就没歇着,一直在观察。
月珍现在躺在床上,距离有些远,他看不到具体尸体表征,只见满床都是血,粘稠的血液还未凝固,至今还在顺着床单往下流。地上血迹很多,但大都带着脚印,应该是人们经过床前血泊踩出来的。
床边血泊里掉落了一把匕首,于天易就跌坐在这匕首旁,表情愣愣的,似乎动都不会动了。他身上血迹很多,大半都在胸前下摆小臂,往上往后都没有。他没有穿鞋,甚至没穿袜子,就光着脚,连身上衣服都是里衣,好像上一刻还在睡觉。
于天华相貌不若于天易俊朗,有些敦实,看起来很厚道很老实,他总是忍不住去看床上的尸体,目光非常哀恸悲伤。他的妻子罗氏身材娇小,相貌不差,只是皮肤略黑,看起来就没那么漂亮,她现在吓的神情紧绷,眼睛只敢看自己的脚尖,偶尔忍不住视线往月珍方向瞟时,总会咬着唇,神情里好像有一丝痛快。
杜氏鬓边有白发,看起来才四十多岁,并不算老,可她五官长的很大,眼角上挑,眼袋很大,冷着脸看人时感觉特别凶,好像随时在恐吓别人,让她气质极为不详和,看着也老了很多。她看向珍月的表情永远都是不满,一点也不觉得于家哪里对不起她,甚至憎恨她死的让于家难堪。
儿子媳妇不在身边,扶着杜氏站的是一个身量高挑,相貌端丽的妇人。看打扮不是下人,也不像主子,时不时看向于天易的方向,目光充满担忧关切,卢栎便猜,这位该是于天易那个由丫鬟升到小妾的钟氏。能让杜氏做主给于天易收了房,她一定是得老太太欢心的。
一下子这么多陌生人,可能都会与案情有关,卢栎下意识观察他们的脸,注意他们的神情,并且记住这些人。
直到赵杼轻轻握了握他的手。
“嗯?”卢栎不解。
赵杼下巴微抬,示意卢栎看一个方向。
他从善如流看过去,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个人。
那是个丫鬟打扮的女人。这个人跪在床前阴影里,眼睛一直看着珍月,泪水流个不停,表情非常悲痛,卢栎能看出来,这是发自内心的伤心难过。
女人身材纤细,容色殊丽,唇色灰白,身体都在微微颤抖,时不时暗暗看向于家人的一眼,充满了恨意。
这是谁?
赵杼在他耳侧轻语,“看衣服……大概是死者丫鬟。”
杜氏说着就要吩咐下面准备葬仪,显是接受了余智的说法。
沈万沙着急,心道如果元连按察使也跟着就好了!可惜按察使忙碌,他们启程往京兆府走时,元连公务未完,并没有与他们一起。
如今上京来的仵作都出现了,要说服他们答应重新换人验尸很有难度!
沈万沙压下脾气,试着提议,“余老先生自是技术精湛,但我仍然得要求再验……我奉端惠郡主所托,过来看望珍月姐姐,结果看到的竟是一具尸体,这结果我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我要求换人再验。”
杜氏气势高涨,“想都别想!我告诉你你别拿端惠郡主压我!郡主是皇亲,身份高贵,我不反对,可他珍月是什么,不过是个父不详的奸生子!而且王子犯法还与庶民同罪,我们有仵作结论,说出大天去理也在,我就不信郡主昏聩会胡乱攀扯!更别说珍月已嫁人,该以夫家为荣,可她上不孝老人,下不慈儿女,还自杀累一家人为她伤心!”
“娘!”于天易声音哽咽,“月儿都去了,您别再这样说她了好么……”
沈万沙被逼的不行,干脆再次祭出了大旗,“我请来的仵作是卢栎先生!卢栎你知不知道?是慈光寺中剖尸剜心施鬼神绝技之人!你们若孤陋寡闻没听过,我再说一条,卢栎先生是平王未婚妻,王爷的心尖肉,别说技术精湛来验个尸,就算什么都不懂非要看看尸体,你们也不能阻止!平王什么脾性大家都听过,好生想想后果,值不值!”
卢栎汗一下子就下来了,怎么又提这茬?
再一次听到‘王爷心头肉’这样的话,赵杼怔了一下。最初听到沈万沙这么吹牛的时候,还是慈光寺的案子,那时他只想笑,现在再听到……仍然想笑。
之前想笑是真的觉得好笑,想嘲笑这群无知蠢人,现在想笑却是……会心,很满意听到这样的话,如果能经常说,天天说才好!
结果于家人还没反应过来,余智先扒拉开众人急急走了过来,“你说卢栎?仵作卢栎?”
沈万沙点头,一边点头一边表示自己才不会说谎的指向卢栎,“就是他!”
余智这才认真打量跟着沈万沙走进房间的两个人。
一个男人,威武俊朗,个子很高,宽肩长腿,目光睥睨,纵使提着两口箱子也不减其霸道气势。
一个少年,眉清目秀,唇红齿白,气质干净纯粹,站在这血案现场,不惧不怕,清澈双眸中似乎闪着睿智的光。
身为一个仵作,最关心行内消息,余智自然听说过山阳慈光寺一案,他对传言里那种神乎其神,甚至到了邪乎程度的剖尸剜心并不太信,可空穴不来风,他很想看看这卢栎到底有什么本事。
如今碰上了,自然要看上一看。
所以没等于家人表态,余智先走过来,“你是卢栎?”
卢栎微笑点头,拱手行礼,“在下正是卢栎,见过余老先生。”
“即如此,你来看看这具尸体吧。”余智直接把卢栎带到床前。
杜氏哪里想到会有如此发展,下意识阻止,“您老已经验好了,何必再多此一举……”
“我虽是老仵作,但个人技术不同,别的仵作有更多见解也不一定。”余智笑言,“再说他不是平王未婚妻么,你家敢惹?我在上京时,可是没几家人敢提平王的名字……”
杜氏很想说她也不敢,可如果余智坚持,不是不可以拼一下立场,“余老先生,您的技术一向行里领头,怎能被一个小孩子左右……”
余智面色肃然,“三人行,必有我师,有时年纪说明不了什么。”
虽然不明白怎么就突然顺利起来了,沈万沙乐的支持,“余老说的对,正该如此!”他眼珠滴溜溜围着余智转,明明看起来是个顽固的老头,就算不说话,也用脸上的沟壑坚定着自己立场,怎么一听到卢栎名字就变了?早知道不提平王未婚妻这茬了!
赵杼拎着仵作箱子走近,看卢栎有什么需要的。
卢栎只取了手套戴上,便弯下身查看尸体。
“确是自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