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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爷放心,就是买通狱卒聊天时说句别人听不出来的暗语,关山明白就自尽了,不会有任何人察觉。就算狱卒被逮住,也不知道里面是怎么回事。”
见一条鱼浑身光滑没半道口子,炫耀似的连连跃出水面,三爷突然抓起一旁网兜迅速将其捞出甩在青石上。鱼儿痛苦拍打挣扎半晌未能回到水里,渐渐安静,三爷才满意了,拍拍手,“长宇啊,近来我们财路受挫,人好像也不只死了一个,有个疯子专门找我们的人杀?”
名长宇的中年男人额角滴着汗,“三爷好记性,因为按察使巡察,我们的财路确受了些许影响;不过疯子杀的人都是小货色,死的人里面,温年是最重要的一个。”
“旁的事放下,把这个疯子给我找出来!他今日能找到温年杀了,它日或可也能找到别人,别以为死的都小角色就不重要!”
长宇赶紧低头伏首,语态恭谨,“三爷说的是,属下马上去办。”
“好好办,”三爷仰头看天色,慢条斯理的说,“眼看这天儿就要热起来了,姨夫寿辰将至,咱们这儿一团糟,你叫我拿什么脸过去?”
“是……”
……
这一切卢栎都不知道,他正沈万沙一起快快乐乐的启程。
沈万沙装了所有他在兴元搜罗到的,别处没有的金色布料,把玩物件,围棋叶子牌,以及满满一车的吃食;卢栎拎上他两口验尸箱子,些许衣衫,外带一堆买来的书,两人边吃边赏景边聊,玩的不亦乐乎。
他们此次去京兆府走的是陆路。兴元离京兆府虽有点远,但官道顺畅,沈万沙的马车宽大又舒适,赶起路来并没受什么罪。再加上吃食足够,天气适宜,景致还很好,这一路心情保持的很不错,只除了赵杼。
沈万沙一直赖在车上与卢栎腻在一块,虽然他很懂玩,一样接一样并不无聊,可赵杼根本没机会与卢栎独处,别说试用那些他瞧不上技巧了,就连自己想的法子都没办法用!
好在暗卫们比较有眼力劲,知道时不时制造个什么事引开沈万沙注意,让卢栎落单,才没让他更难受。
……
如此行了一路,四月底,他们终于到了京兆府的地界。
时值中午,一行人到了处热闹集市。这里离城门距离已不太远,两个时辰内一定能到,沈万沙便让车停下,找到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饭铺子吃饭。
京兆府是个大地方,前朝时曾为都城,如今还未到城门,只是郊外一方小县,已经热闹成这个样子,沈万沙认为内城相当值得期待。
今日这里应该是个集市,两辆车并排能行的街道上,到处都是人。
不同的城市有不同的民俗,不同的性格,光是看着,就有很多耳目一新的东西。卢栎坐在靠窗的位置,饶有兴趣的看着外面。在马车上坐了一路,虽然并不无聊,四下无人时比见到很多人的情况多,人是群居动物,有时总要处在人群里,才觉得自在。
沈万沙点了一堆小二推荐的据说是本地特色的招牌菜,上菜后赵杼眉梢微皱,移动了几盘菜的位置。
卢栎喜欢吃辣,虽然清淡的也不拒绝,但有喜欢吃的菜时会吃的多一点。
相遇这么久,有他看着陪着,卢栎只是从皮包骨的病瘦程度,变成现在略长了些肉的清瘦,赵杼很不满意。
卢栎与沈万沙正伸着脖子往外看呢,根本没注意这边。赵杼不满的敲了敲桌子,“吃饭。”
“哦这么快来啦!”沈万沙拿起筷子就夹了一块清炖羊肉,“唔好次!”
卢栎接过赵杼递过来的筷子,伸向辣子鸡,边吃边叮嘱沈万沙,“天气热了,羊肉不要多吃,上火。”
沈万沙唔唔的含糊答应。
赵杼给卢栎夹了一筷子拌三丝,很想提醒他辣的也该少吃,可见卢栎吃的开心……他闭了嘴。
几人正痛快吃着,突然听到外面吵闹,而且声音很大。
沈万沙最爱看热闹,“怎么了怎么了?”筷子一放就朝窗外看去。
卢栎也有些好奇,同往外看。
热闹地点正好在街对面,他们视线极佳。
靠着墙的角落,有一方薄席,席上一张白布,覆着什么,看样子像个人形,席子旁边,跪着个浑身素缟的姑娘。
那姑娘未施脂粉,未戴首饰,黑亮的头发编成一条长长的辫子垂在胸前,笼烟眉,梨花面,含情目,樱桃口,相貌不是一般的美!美人如今头上插着草标,双目含泪,贝齿咬唇,真真是我见犹怜。
卢栎看清姑娘身边牌子上的字,愣住了,“卖身葬父?”真的有这种事?
这样长相的姑娘要卖身葬父生意肯定是不差的,而且非常符合狗血逻辑的,被一个衣着富贵,后脖领插着把扇子,手里拎着笼黄雀,左脸还长着颗痣,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纨绔少爷给缠住了。
那少爷掏出个银袋子丢进姑娘怀里,接下来摸住姑娘手就要带人走。
“小美人儿,你要卖十两,爷给你五十两,来跟爷走吧!”
姑娘必然嘤嘤嘤的不愿意,惨白着脸推拒,“求公子好心,放过小女子……”
“呦,这话怎么说的,你不是要卖吗,”纨绔少爷很不高兴,“爷收你进门,从此吃香喝辣穿金戴银,连你这短命的爹,爷也给你找个风水宝地葬了,怎么,这是嫌少怎的?”
“公子误会了,非是嫌少。公子富贵俊逸,高高在上,小女子无才无貌,无品无德,不读书不知礼,唯有针线尚可,不敢高攀伺候公子……”
纨绔被夸了笑的更夸张,“爷说你行就行!来吧……只要好好伺候爷,什么都给你!”
沈万沙愤愤,“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
卢栎却笑了,“怎么,你想去救这位姑娘?”
沈万沙抱着胳膊眉头紧皱,表情颇有些为难,“我吧,毕生愿望就是做个纨绔,所以那个品味不怎么好的公子哥角色才是我的,我比较想去换他,买那个姑娘,冲过去救人……与我想法不合。我娘也早揪着我耳朵告诫过,遇上这档子事不能管,可要真不管,那姑娘不是倒大霉了……”
卢栎笑的嘴都闭不上,悄悄看向一边的赵杼,想看看他的意见。不想一转过头,赵杼正盯着他在看……卢栎有些不自在,“你看我做什么?”
赵杼脸色非常黑,“你想去救那个女的?”
眼睛直直地朝那女人看,还笑的那么开心,是看上那女人了么!
赵杼目光简直杀气十足。
卢栎噗的笑出声,“你也想去救那位姑娘?”怎么一个两个都这样傻!
赵杼没正面回答,只表情很庄严肃穆的命令,“总之不许你去救!”
这霸道总裁一样的台词……卢栎突然心领神会,“你看上她了?”因为看上了,所以她是他的,所有人,包括朋友都不能碰!
赵杼一口水差点喷出来,“怎么可能!”卢栎这小脑瓜整天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哦……”卢栎放心了,因为他也突然想起来,赵杼是喜欢男人的,就算想救女人,肯定也不是出于喜欢。
不过有些事还是要提醒一下的……
“你若去救会坏了人家的事。”
“那女人故意的。”
二人同时开口,话虽然说的不一样,但意思却是十成十相似。
卢栎惊讶地看着赵杼,“你看出来了?”
赵杼也放了心,原来少年笑容灿烂只是因为认为这是一出好戏。这样很好,多长点心眼,省得以后被骗。
他非常高冷的颌首,“我见的多了。”这种人到处都有,看到记得要离远一点!
卢栎却扇子掩唇轻笑,眼角微挑,话音意味深长,“原来赵大哥经验丰富啊……”
这是吃醋么?这一定是吃醋吧!
吃醋就代表少年开始对他有意思了!
赵杼墨黑双眸内情绪波动,似波涛翻涌。他清咳两声,眼梢微垂,挡住诸多思绪。他想得瑟,想笑话卢栎,却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发现自己最想说的竟然是:你放心,本王只想与你有经验……
长成这么多年,从没有一次,赵杼如此震惊。他竟然……想调戏卢栎!他从没对任何人起过调戏的欲望,因为不等他想,别人就会主动送上门,甚至连衣服都脱光,让他觉得恶心,可他竟然想对卢栎……说军中汉子才会说的荤话!
赵杼受到了深深打击。
他觉得自己好像哪里不对……
沈万沙虽然顾自纠结,耳朵也下意识听到了卢栎与赵杼说的话,反应过来后忽的转过头,拽住卢栎袖子,“你刚刚说什么?若去救就是坏了那姑娘的事?”
卢栎见赵杼沉默,以为他不好意思,正好沈万沙来问,他便放过赵杼,指着街对面那姑娘问沈万沙,“你觉得她可怜?”
“是啊,死了爹,没办法要卖身才能把爹葬了,却遇人不淑,等来这么一个纨绔,太可怜了。”沈万沙很发愁。
“你且细细听她的话。”
沈万沙不解,可见卢栎露出推敲案情时才会有的神秘笑容,狐疑的按下心绪,仔细听。
“求公子放过小女子……”
“小女子家中有祖训,绝不为人妾……”
“求公子可怜……”
那姑娘哭的梨花带雨,手腕都被纨绔攥红了,越看越可怜。沈万沙心里着急,他什么都看不出来!
“你看她只是求那纨绔放过她,却没有向旁边人求救……”卢栎缓缓呷着茶,提醒沈万沙。
沈万沙四外去看。
因为这样的事,旁边看热闹的已经围了一圈,男人,妇人,背着担子的,挎着篮子的,抄着手的,大家指指点点,甚至掩唇相笑,其中有些人明显家境不错。
沈万沙有些气愤,“这些人怎么这样!”这么多人,一个起侧隐之心的都没有么!
卢栎没说话,任他自己想。
沈万沙皱着眉头,盯着纨绔看了一会儿,“是不是因为那纨绔家里极有权?这里的人虽然有不那么穷的,可遇到强权还是不敢动的。”
卢栎摇了摇头,“人皆有良知,不管在哪里,不管环境如何恶劣,总有那良心未泯的好人,愿意出手打抱不平。只要这姑娘求一声救,我想会有人出来帮她。”
“她为什么不求救?”沈万沙也很好奇这个问题,哭的眼睛都红了,手腕都肿了,也没求救,“这么硬气?”
“非是硬气,而是结果她预料到,并且不想拒绝。”
“哭成这样了,是不想拒绝?”沈万沙觉得卢栎说的不对。
卢栎眉眼弯弯嘴角笑容勾的很大,“有个词叫欲拒还迎。”
见沈万沙不解,卢栎也不卖关子,索性放开了解释,“大夏百姓普遍淳朴,这位姑娘相貌端丽,如果真是爹死了无钱可葬,她扮扮可怜,从左邻右舍也能借到些银钱葬爹,就算不是本地人,也有好心人愿意帮忙操持,只要她去求;如果有些心气,还可去绣坊做工,你别看我,我知道,你们富贵人家要求高,普通针钱活入不了眼,可总有那些要求不太高的,她自己说了针线尚可,去绣坊定有活路;当然,她若想为奴,也可去专门的人市,嘴甜点表现好点,找个好主家;可她都没有,简单粗暴的把父亲尸体搬上大街,演这么一出……”
“愿、愿者上钩?”沈万沙明白过来了,有些结巴。
“聪明。”卢栎夸了夸沈万沙,“当然,我也不排除有别人真心实际想卖身葬父这么做过,但这位姑娘,一定不是。”
他继续指着那姑娘与沈万沙解说,“你看她虽然推拒着纨绔,可是不是每个动作都与纨绔有微妙的身体接触?接触之后她便脸微红,眼睛眨啊眨的害羞闪躲,这是不是会勾着纨绔不放手?”
“她哭的可怜,的确让你这样的围观之人心生侧隐,可近距离面对着那张梨花面,你确定纨绔不会心疼,下意识放轻动作?她未向旁人求救,未言词果决的拒绝纨绔,只说不愿为妾……少爷,你还看不出来?”
沈万沙都傻了,“怎么……怎么可能是这样!”
卢栎继续说,“席子上躺着的姑娘的爹,脚掌宽,脚趾粗大,骨节有些许变形,明显是常年在田里劳作的农人,有这样的特征,家里一定不富裕,或者说,很穷。可你看那姑娘,虽然穿的素,可一双手细腻有光,未施脂粉的脸上也没有任何瑕疵,明显有好生保养,甚至素缟之下里衣交领的布料……”
“松江三棱布!”说到布料沈万沙眼睛就利了,之前他没注意,光顾看着姑娘可怜了,现在仔细一看,虽然只露出一道边,他也能认出那布料!可那姑娘能用得起松江三棱布做里衣,还用得着搞什么卖身葬父……
被她给骗了!沈万沙鼓着小脸,非常生气。
“百姓的眼光也是雪亮的,没准挺多人看出来了,等着这好戏演完呢。”卢栎声音揶揄。
“既然看出来了,为何不提醒那纨绔!”沈万沙捶桌。
“你情我愿的买卖,说了没人会高兴,自己没准还得惹一身腥……”
二人浅浅聊着,那边已经有了结果,那姑娘大声说了句‘我答应你’,让纨绔松手后,先是朝四外鞠了个躬,说知道有好人想救她,可她一届弱女子不想连累大家。之后又垂着头咬着唇很是倔强的与纨绔说,爹娘不准她做妾,她答应纨绔是违了祖训,得回去跪祠堂。且她家世代良民,祖上还出过官,纵使要做妾,也不能随便就跟人进了府,请纨绔三日后抬着花轿迎她,如果纨绔不答应,她就撞死在这墙上!
真是十分贞烈……
沈万沙心内情很复杂。如果不是卢栎提醒,他定要赞这姑娘品性,可如今却觉得,好假,这就叫想当婊子又要立牌坊吧……
“懂了吧。”卢栎话里都是深意。
沈万沙垂了头,觉得十分没意思。饭吃完,他也没心情去逛个街买点东西,直接让车夫快点,终于在黄昏时分,进了京兆府的城门。
已经到了目的地,沈万沙心急的坐不住,可珍月夫家情况不明……他便与卢栎商量,卢栎赵杼去订好的客栈安顿,他一个人找上门去。
第117章 殇亡
其实傍晚时分去别人家里作客是不合适的。尤其古代,若要去谁家走动,是要提前下拜贴的,沈万沙这样匆匆忙忙,在暮色四合时登门的行为很失礼,更别提他只是简单梳洗换了套衣服就过去了。
卢栎却很理解。沈万沙心性纯善,收到求助信肯定不会无动于衷,既然到了地方,还离的这么近,心怎么都静下心来,不如就由着他先去看上一看。
入城前早打听好了城内情形,车夫也是个路熟的,卢栎和赵杼入住客栈并没遇到什么麻烦,他甚至还贴心的叫了一桌好菜,等着沈万沙回来享用。
谁知沈万沙风风火火跑回来,带来的并不是好消息,他气的脸色铁青,声音发抖,拉住卢栎的手紧的不像话,“小栎子……珍月她死了!死了!!”
珍月就是沈万沙这次要见,要照顾的人,路上他不只一次提起。这个比他大几岁的姐姐虽然身世不怎么光彩,但人很好,很温善,长的也很漂亮,耐看。年节里小孩子一块玩耍,他总是玩的浑身脏,珍月那时也不太大,却知道悄悄带他洗脸,换衣服,知道小孩子霸道,还会圆话照顾他的脸面……虽然年龄差距加上门弟亲疏,沈万沙与珍月见面的次数并不多,可他对她印象很好,这也是他接到信一言不发就往这里赶的原因之一。
沈万沙是个不会撒谎的人,言语里会透出这些漏洞,可能是特别信任卢栎,也可能是很喜欢珍月这个小姐姐。
卢栎早听出来了,心里也很期待见一见这位温善姑娘,蓦然听到这样的噩耗他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