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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日念经,可不烦躁吗?一会儿你上山时,再带些回去。”江离将茶盏递给他。
归尘接过茶盏,放到离自己远远的地方,“可害了我了,这苦,难禁受,难禁受!”
江离看他一眼,给自己倒上一盏,一口下腹,道:“有什么苦,比得上这人世苦。”
归尘看了他一眼,“你这样的心态,可不像是留恋尘世的心态啊!”又抬起袖子将桌子一拂,大声笑道:“来来来,对上几局,便不苦了!”
江离拧着眉毛扯下他衣袖,反身拿了棋盘在桌上摆好。
那边归尘已挽好袖子:“来来,我执黑,你执白,不分胜负不归山。”
“瞧你哪里有个和尚样!”江离笑骂。
“贫僧出生便出家,论谁像个和尚,可有人比得过我?”
他执着白子的手顿了顿,“出生便出家?”
“贫僧在寺中出生,寺中被弃,寺中长大,可不是出生便出家?”
他还想问什么,那和尚却已迫不及待落了子。
“来来!快落子,可不许犹豫!”
确然,不像个和尚。他在心中轻笑。
转眼已是夜深,和尚气愤地将黑子摔回棋盒,“下了八局,全是平局,实在不痛快!”
江离一边收着棋盒一边道:“是我艺拙,没能胜了你。”
“此话颇揶揄人!和尚我怎就不能胜你!再来一局!”他挡住江离捡棋子的手,真有打算再来一局架势。
江离笑着收了棋盘,“使不得,夜已深,归尘你还是回山上为好。出家之人,如何贪胜?”
归尘好笑地看着他,“究竟我是和尚还是你是和尚?瞧这说话的语气,倒和我那师父一个模样!”
江离佯怒:“你这和尚,颇不拘礼法!”
他却笑嘻嘻凑近,“此为夸奖?”
江离十分无奈地看他:“还回山不回了?”
“回!”归尘站起身,“师父还等着我带东西回去。”
“那便快些动身,行路小心些。”
归尘被他推出了门,犹回头道:“有空便来山上走走。我看着你那房里,似乎还有一本文集?可是你自己写的?我看了一些,觉得十分不错,你来寺中,我们也可商讨一二。”
“好,等这几日忙过就去。”
夜风吹在身上竟有些许凉意了,他看着归尘身影转过巷角,才闭了门。
☆、不应红尘
第二日,看完所有的病人已是黄昏,此时又有病人,他看着只是受了些凉,随意开了方子便闭了馆。
上山的路上,他犹在心中苦笑,自从昨日那和尚说了要探讨文章,他便一直殷殷期待,竟连看病也漫不经心,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上得山时,天已擦黑,他推开半隐的大门,却见那人正等在门口。
将他的惊讶视而不见,归尘笑道:“早就猜想今日你必来,应是迫不及待想要探讨文章了?”
他只是苦笑:“知我者,归尘也。”
归尘领他在半山腰漫步。林中清冷,却是闲聊的好去处。
他问到归尘对自己文章的见解,那和尚却无赖道:“我未曾仔细看过,明日你将它带了来,我再好好品味品味。”
江离不给他耍赖的机会,闲闲几步,便背出了文集中第一篇诗章。
归尘见逃脱不得,也认真地谈起自己的看法。
两人在林中谈论,险些便要忘了时候。待到江离归家,已是子时一刻。
第三日,更早的时候,他又上了山。
归尘道:“此山山顶,有更为壮观的景致,想来江离你会很喜欢。”
于是他便跟着归尘去了。
那山顶能看到下方河流和无数人家,当真是视野开阔的绝佳去处。
江离忍不住站在崖边大吼了一声,回头看归尘,他正在身后不远处含笑看着自己。
“好久没有如此恣意开怀过。”他走到归尘身边坐下。
归尘急忙将他拉起,将随身带着的草席铺在地上,“草上露重,当心受凉。”
江离蹲下来帮他铺草席,“我一个大夫,竟然让你来提醒,当真有愧。”
“医者不自治,须得旁边有人才好。”归尘看也不看他,自顾自说道。
江离直起身子来细想,笑道:“还果真是如此,早些年我爹也常常不注重自己身体,每每有些小毛病,倒都是我娘照顾。”
归尘手上顿了顿,背着光,看不清他的表情。
“你也该找一个能伴你终生的人了。”
江离看着他背影,神情晦暗,半晌,他答道:“我晓得。”
那一夜,他们坐在草席上,在山顶等日出。
天边终于泛起红光,江离有些兴奋地转头,却见归尘不知何时已睡着了。
他痴痴地看着那人的睡颜,低声道:“我自去找红妆相伴,你又当如何?伴着你的青灯古佛度过一生么?”他转头,天边的光芒将他的眼睛也映得通红。
他喃喃:“那佛主有什么好,你非念着不忘?”
第四日,归尘在庭院中苦等一夜,他未来。
第五日,又是一夜,未来。
连续三日,归尘心知他必是出了事,便告知了方丈,下山寻他。
☆、生随佛性
山下的境况,令归尘驻足瞠目。
久困于山,竟不知山下已是这幅模样。
满大街的难民,衣衫褴褛,或横于街,或匐于墙。
在街上走了半天,他嘴里佛经念不停。终于看到前方和难民一样狼狈的江离,正将一碗药汤喂到一个晕倒的孩子口中。
他急急上前:“这是怎么回事?”
江离转头,见到是他,竟十分惊慌,连忙将他的僧袍拉起罩住他口鼻,“你如何来了?先到我医馆去。”
到了医馆,江离立刻端来一碗药让他喝下去。
归尘拿着药碗,疑惑道:“看你紧张如此,莫不是,瘟疫?”
看着江离紧锁的眉头,归尘便知自己猜对了,二话不说便喝了药。
见他喝了药,江离急急道:“快些回山上去罢。”
他点点头:“城中瘟疫,我确该回去告知师父,如此大灾,普渡众生的和尚们怎能不来助一臂之力?”
江离皱眉,怒道:“你们来干什么!不过徒添人命!此事自有官府与大夫们解决,莫来添乱!”
归尘还是头一次见他发怒,不解道:“我不过要来帮忙,你怎如此恼怒?”
江离有些烦躁地揉了揉眉头,“方才是我语气不当了,近来忙昏了头,莫见怪。如果你们真要帮忙,便帮我采药吧,莫要守在这些人群中,只会让更多人染病罢了。”
归尘看着他,久久,才道:“好。”
这场瘟疫持续了一月之久。待研发出新药,大多人都已好转后,江离才让归尘和众和尚进城帮助百姓们重建家园。
和尚们多帮着百姓们搬家,当时瘟疫,很多房子都被烧毁了。而江离每日都守在医馆中治病,是以两人很少能得见一面。
某一日,归尘为一位老人喂药,听见院中有人说那位好心的姓江的大夫累极染了病,自己曾经受江大夫照顾,要送些补品过去。
归尘手一顿,便将碗递给一旁的小僧,急急离开。
身后的老方丈见他焦急如此,不禁叹了一口气。
一路疾奔到门外,见到小小的医馆内已挤满了人,便停了下来。
他在门外站了久久,想,江离那人,将百姓的命看得比自己重,若让他知道自己抛下了待救的人来看望他,必定要气。瘟疫已得到控制,也有了救治的药,想来他应是因为疲累,稍微歇息便好,自己这般大惊小怪,要叫他嘲讽了。
苦笑两声,终是转身回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的最后一点是后面的一个小伏笔,本章的题目和提要也是由此而来,并不是文题无关。
☆、痴心莫念
又过了半月,城中已不见瘟疫时的衰颓景象,归尘等人也重回寺中。
是夜,归尘燃了烛,坐在一旁沉思。
天色乌青,明日大概会下雨罢,还从未和江离一起赏过雨中景。
他想,天下之大,很多地方自己都没有去过,很多地方都想去一回。
尤其,想和江离一起去看一回。
那些看景的心情,总是能和他不约而同,十分令人欣喜。
他想,江离所说的得意时须一口肉,悲痛时须一口酒,确然也很不错,那酒的味道,真是十分想品尝一番。
他想,自己大概是贪恋俗世了罢。
他想了许多,最终在沉沉的夜色里去找了老方丈。
老方丈端坐在几前,瞑目,似乎正在等他。
“师父。”
老方丈缓缓睁眼。
“师父,我想还俗。”他看着养育自己近二十年,为师又为父的老方丈,手心浸出了汗。
“为何?”老方丈的语气里没有一丝波澜。
他想了想,答道:“江离说,月下美酒,不能体会,乃是人生一大憾事。这天下浩哉美哉,我很想,和江离一起,喝酒看遍天下景。”
“竟让你萌生了这等念头。”老方丈缓缓叹气。
“师父,”他拂袍跪下,“瘟疫那时,归尘已有了偏念。归尘,一念入了红尘,早已不配为僧。”
老方丈闭眼,“既已决定,便去罢。”
“师父,徒儿……”
“去吧,不必再多说了。”
他起身,门被咿呀带上。
身后老方丈长长叹息,“冤孽啊……”
辞别老方丈,还未来得及收拾衣物,他便立刻先去了江离的小医馆。
江离瞧起来已是大好。
归尘心中欢喜,想着还俗应是一件值得喝一次酒的事,这件事,首先应告诉江离。
第一次饮酒,我和他一起。他对自己说。
他还未开口,江离便已问道:“来了?”
“我今日来,是有一件好事告诉你。”他扒着门框,神情中掩不住欣喜的色彩。
“我也有一件好事要告诉你。”江离笑道。
他楞了一下,“你且说来,有什么好事?”
已是深秋,清风明朗,天气正好。
江离看着他,缓缓道:“我要结亲了。”
如破天惊雷,他怔在原地,只觉五脏六腑都不像是自己的,此刻它们都揪在一起,疼得他几乎要跪下来。
那时是我愚钝,让你去找余生相伴的人,却未曾想到你竟真的有了。
你余生若有他人相伴,我又该当如何?
不,不……是我不该对你动这般心思,这般龌龊的心思,幸好你还不知道。
可是我该如何?我该如何?
良久,他扯了扯嘴角,道:“如此甚好,余生,你便不会寂寞了。有人相伴,总是好的。”
江离对他的异样恍若不见,自顾自道,“是我在治疗瘟疫时结识的女子,她为人善良,且富有才情,我……很是欢喜她。她刚出门,早些来,你便能见着她了。”
如自言自语,他念着:“甚好……甚好……”
江离只是笑,“归尘你常伴青灯古佛,心中无尘事,想来,也会是悠闲自得的。”
你心中,民大于天,我便是忽死,想必,你也是不在意的。
胸怀苍生,多么难的一件事,你却做得那样好。
江离看着蓝得刺眼的天空,觉得眼角有些发酸。
那时我在病中,你我相隔不过一条窄小的巷子,你却也不曾来,不是么。
他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天下百姓都很好,唯独我,再不能陪你了。
☆、清心戒律
又是良久的沉默,他听到耳旁归尘的声音回响。
他说:“是。”顿了一顿,他又道:“我今日,寺中还有些事,待你们吉日,记得告诉我一声,虽不能喝酒,看看,也是好的。”
“不用了,”江离转身背对着他,右手覆上心口,“她喜欢游山玩水,明日我们就会出发去杭州,婚礼,我们前些日已经简单办过了。我与她家中都无亲,所以并未费心操办。”
归尘一愣,声音带着苦涩的笑,“是么。如此,也好。那……还回来么?”
江离手上青筋爆出,揪紧了胸前衣裳,“不了,我们会在南方安家,她说,喜欢温润的南方气候。”
“……甚好,甚好。那我便,祝二位,百年好合。”他随着江离的背影作了一揖——那时拜别的正礼。
“谢过了。”江离闭眼,两行清泪滑入衣襟。
听见响声,他转身踉跄了两步,而归尘已走远了。
倚着门,看着归尘离去,他觉得和尚的步履有些不稳,遥遥伸手,似要扶他一把,可他再也不能够着他的袖摆。
他呜咽出声,只觉这天地都要碎了。
但他不能追出哪怕一步。他知道,不管他们之间曾经有何情谊,现在有何情谊,将来又本该发展成何种情谊,都只能止于此了。
“归尘,”他轻声念着,“你那时为何不来看我?”
他又笑起来,看了又如何,这结局,难道是那时候的区区一眼能改变的么?
他想起自己那时还为那人开清心的方子,如今,该清心的,却是自己。
他站了许久,知道天已发黑,他才恍惚回过神来:该离开了。
屋中并没有什么值得收拾的。他只收拾了一些细软,便将门上栓,痴痴望了一眼这间小屋,便转身离开。
他确实要去南方,因为那是他和归尘曾经约好要一起去游玩一次的地方。甚至,如果可以,便留在那处,安家。
心口突然疼起来,他感受到口中腥甜,突然凄声大笑起来。
是谁说,医不自治。
归尘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寺中。站在寺庙门口时,老方丈正拿着扫帚打扫前院,见他回来,便问:“为何回来了?可是忘了什么东西?”
他扑通跪下,“师父,徒儿还未破戒,师父能否,再收下徒儿?”他头磕地,地上血印鲜红。
老方丈颤了颤,“为何,又要回来了?”
他抬起头,“天下之大,徒儿却突然,找不到容身的地方。”
又是长长一声叹,“既然如此,你余生,便每日打扫后院,擦净堂中佛身,也算是,补偿你的罪孽了。”
“是。”他再次叩头,久久未起身。
☆、时有伶俜
渡生寺的和尚们都道归尘转性了。往常那泼皮猴头一般的归尘,突然变得沉默寡言,每日从早念经到晚,像是真的要成佛了。
三年后,老方丈圆寂,归尘继承了老方丈的衣钵,成了渡生寺的新方丈。
有一高僧云游到渡生寺,见到归尘便兴起,非要与归尘辩论一番。
归尘左右推辞不得,便应了下来。
许是真的看破了红尘,他竟赢了那高僧。
自此,渡生寺出了名。
归尘日日打扫庭院,偶尔拄着扫帚呆呆地望着院中的梧桐树,一个人自言自语。
“江离,这些年来我苦悟佛经,却还是没能忘了你。”
“你说,我于你,究竟是何种情感?”
“佛经本该让人忘俗,但我越念,就越是清醒。”
“你最终离我而去,是佛对我的惩罚吗?”
“那时候,要是我先开口。我先说那个好消息,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江离,我后来想偷偷地尝一尝酒的味道,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舌头尝到的味道都是苦的,和当年你给我的莲子茶一个味道。我想大概我喝酒也只能尝到那个味道了,便没有去试。免得佛主怪罪下来,让远在他乡的你生活得不快活。”
“江离,你竟真的不回来。”
“你竟真的再也不回来。”
“江离,我很想念你。”
梧桐苍苍,年复一年。
已是皱纹满面,已是胡须苍白,已是渡生无数。
座下有徒,问:“师父一生,可有遗憾?”
笑答:“未能一尝人间美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