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譬如,身着纱罩直裾,头戴黑网幞头,骑着洁白骏马,从他的兵队英姿飒爽而过,然后向目瞪口呆,嘴角泛光的安敬思回眸邪笑。
又譬如,他胜仗而归,酒席盛宴,觥筹交错之间,他终于发觉角落里那个痴望他的人。久久凝望,恍若隔世。他的目光就似他的臂膀,将她绞地无法呼吸。
又或者,在他借酒消愁的深夜,轻纱罗裙来到他身后,蔻丹手指抚上他的脸颊,顺着缀满硬硬胡茬的下巴滑至喉结,深深探入微敞的衣襟。他抬眉望来,她就用手盖住他的眼睛,轻吮他的唇问他知不知道她是谁。这时候他必定已尝出她的味道,急促地拖过来就是深深噘吻,还一边扯开她的衣襟,掏出一侧圆圆雪|乳……
杜堇缓缓放下筷子,一手撑额深呼吸,一手打开折扇扇风。她眉头微皱像在思虑什么不好解决的事,可双颊却泛着诱人桃色,晶亮大眼睛含满不明水泽,流转之间漾着丝丝迷离。
“阿娘,那个哥哥是不是发烧了?外面都刮大风了,他怎么还要扇扇子?”旁边传来稚嫩的孩童声,紧接着,是一妇女刻意压低的声音。
“别多管闲事,吃你的饭。”
“可是,他一会儿脸红,一会儿又呼大气的,不是生病是什么?”
杜堇听了脸一沉,向那孩童使了个眼刀,孩童登时倒抽口气地埋头扒饭。杜堇收回视线,转而扫了扫这间寥寥无几人的简陋客栈,轻叹口气地站起身,踱出了大门。
一个月前,杜堇与白深做了约定后,白深就再度消失,只嘱咐她一个月后到晋阳城外的喜来客栈等候,届时便带她见安敬思。杜堇根本呆不住,提前了数日来到这间喜来客栈,平日无事就往三里外的晋城钻,怀着期待又忐忑的心情走街串巷,看能不能和安敬思来个不期而遇,或者搜集关于安敬思的各种小道消息。
可一打探,杜堇便蔫了,因为得到消息安敬思长年在外打仗,甚少在晋城出现,除非义父李克用召回,一般是不会回来。经过多方打探,杜堇又得知,此时安敬思刚被李克用派去了数百里外的泽州,原因是泽州的临城潞州,于昨日发生了叛乱。
潞州本属李克用,刚派了其弟李克恭赴任潞州节度使,不想潞州一小校竟叛变,将李克恭杀了,并把潞州献给了李克用的死敌——汴军,即东平王朱全忠。朱全忠速度极快,遣朱崇节带数万兵将入潞州,而且,听说还派来了猛将李谠,看那阵势,定是又在策谋新战事。
重要州城被夺,亲弟又被杀,李克用怒不可遏,本要亲自前往讨伐汴军,却逢其爱妻刘太妃病重,逐派十三太保李存孝先去助阵再做观察。
“那刘太妃不能文能武,是晋王的半个军师吗?咋现在变成病秧子了?”
茶馆里,杜堇又听邻桌几人论起了晋王。
“是啊,听说她会使鞭,能和晋王打个十来回合。晋王每次出战,刘太妃亦是跟随左右,近年似乎染了不明顽疾,甚少跟着晋王出巡了。”
“欸,不对啊!刘太妃那会治百病的神仙耶耶(注意哦,耶=爹)不早给晋王请到府里了吗?怎么到现在都治不好自己女儿的病?”
“怕是骗人的罢!”
“会不会治病不清楚,可有人是见过那个神仙耶耶的,白发童颜,一身仙气,不是神仙也是奇人异士吧?”
听到这,杜堇噌地站了起来,放下碎银就大步迈出茶馆。
童颜白发,不是白深会是谁?白深一个月前就让她到喜来客栈等候,那就是说,白深早料到潞州被夺?还是料到了自己女儿刘太妃病发?
以上若猜得没错,今日,白深定会到喜来客栈找她。
果然,杜堇刚进喜来客栈,就瞥见了坐在大堂里,悠悠喝茶的白深。
平日见他这样,会觉得高深莫测分外养眼,今日再看,恍然大悟,这货根本就是个老奸巨猾的猥琐老头!
杜堇转着折扇,施施然走上前。白深淡淡抬眼,看到杜堇眼中的揶揄鄙夷,脸上就浮出一丝忍俊不禁,道了句:“去收拾东西。”杜堇也没啰嗦,收拾包袱跟着白深策马奔向晋王都督府。
白深俨然已熟悉晋王府,轻轻松松带着杜堇进入侍卫森严的大门,路上遇见仆从会颔首让行地喊一声“白姥爷”,走廊迂回环绕,亭台楼榭多不胜数,他的脚步气定神闲,看起来就像走在自家的花园。
看着白深的背影,杜堇心里不住疑惑,今日她会在这里,是否五年前白深已然预料?还是说,从一开始,他将她从安敬思身边带走,然后放在葬兰冢养身,为的就是今天?
他如此费尽周折究竟有什么目的?
装着满满疑惑,杜堇没有出声问一句,直觉逼问不会有结果,或许静静观察,答案会自己浮出来。
走了好一段路,白深才出声道:“玉兰开得可好?”
杜堇答:“自是美不胜收。”
“浊露装了几罐?”
“十罐。”
“……”
“多了?”
“你不觉得重就行。”
随后两人又恢复沉默,直去到一处依竹林而建,匾牌写着“慕云阁”的庭院,白深才侧过身来向杜堇低声道:“待会儿你尽量少说话。”然后带她穿过正厅,直达内室。
还未走到卧室,杜堇就已听到里面的男女细语声,候在门口的仆从见到他们,敛首轻喊了声:“白姥爷。”一跨进去,随着一股冲鼻药味,见到了坐于塌旁,一个身形壮硕的中年男人,在喂榻上的年轻妇人喝药。
虽然光线不是很足,但进门那一瞬间,杜堇还是一眼看到妇人望着喂她喝药的男人那种柔情。可当仆从一喊“白姥爷”,妇人那双水眸就微微一闪,带着一种微不可闻的不明色彩,直直将视线越过白深,向杜堇投了过来。
一触到这个目光,杜堇眉头便不由动了动。这女人的眼神怎么……
虽然心里疑惑,但杜堇不动声色地将眼睛垂了下来,因为,榻前那戴着个眼罩的络腮胡中年男人投过来的目光,不比妇人的好到哪里去。
“大王。”白深站在内室中央一圆桌前行礼,后面的杜堇亦跟着弯身行礼,一双金鳞黑靴走到了面前,虽未抬眼,用额头也感觉得到从前方射来的刺人的目光。
如没猜错,榻上的妇人是白深女儿刘太妃,而这个戴眼罩的男人是晋王李克用,安敬思的义父。杜堇心不由突突快跳。
一把浑厚如钟的威严之声自头顶响起。
“这位就是白姥爷说的……”
“是,他便是我说的碧环山隐士。”白深转向杜堇:“杜堇,将仙露拿出来吧。”
仙露?杜堇眉一挑,利索得从包袱里掏出一个写着“烧刀子”的小酒瓶,在众人愕然的目光下,递给了白深。触到他们的目光,忙呵呵解释:“时间匆忙,没有瓶子装,便随手拿了喝剩的酒瓶。没关系吧?我洗干净了的。”
床榻那头传来噗嗤一声笑,是那卧床的刘太妃,她抬袖半掩着嘴,笑得眉眼弯弯,花瓣似的嘴唇咧地甜美漂亮,瞬间掩退了脸上的病色,举手投足变的柔媚动人,连身为女人的杜堇都不由痴看忘了眨眼。
“杜少郎真是个有趣的人。”刘太妃绽出个真挚的笑容,挪了挪身,向杜堇仪态万方地颔了颔首:“感谢你不辞辛劳地来此施助。”
“太妃言重了,只是举手之劳。”杜堇落落大方地拱手弯腰,极力忽视李克用还一直放在她身上的严厉目光。
“那么,事不宜迟,绿娆先将这瓶仙露喝一半吧,喝过之后,精神会好很多。”白深向杜堇侧了侧身,语气明显轻柔许多:“杜堇,我说的可对?”
杜堇下意识地暗抽口气,面上不敢踌躇,微笑着应和:“那是自然。”这一下,投在自己身上的两道目光,更是像要将她焚化了。
刘太妃将仙露喝下了一半,青白的脸颊很快升起红晕,唇色也嫣红如玫瑰,圆圆杏目更像活了一样,灵动润泽,整个人仿佛年轻了好几岁。
我他娘日日都喝,怎么就没有变得倾国倾城?
杜堇暗暗纳罕,而那李克用更是激动万分,捧着刘太妃的脸欢喜惊叹:“太神了!我的夫人!你终于恢复过来了!”那粗黑手背还长了浓密长毛的大手,简直把刘太妃的白嫩小脸整个遮住,如此一衬,甚是触目惊心。要不是他们两人深情的对望,活脱脱的一出“野兽占美妇”。
杜堇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努力想象这对夫妇相敬如宾,斯文有礼的样子,可一想到他们走入寝室,帐帘一放,上面就映出了李克用将刘太妃狠狠推趴在床,猖狂大笑撕衣服的影子……
杜堇移步转身,举拳搁嘴轻咳两下,不想旁边的白深也正向这边转过来,两人差点迎头撞了上去。只见他正咬着腮帮似在强忍什么,目光森冷而压抑,触到杜堇微讶的目光,也没有去掩饰,警告性地朝她瞥了瞥眼。再返身朝向李克用夫妇时,那嫉忿之色已完全消失,换回了平常的温和寡淡。
这货难道……杜堇挑眉望向前,落在娇柔的刘太妃身上。这是他女儿啊,总不会是觊觎自己女儿的美色吧?不是觊觎女儿,那就是……
杜堇睁大了眼,瞪住那个身体壮硕脑袋奇大,简直和野蛮胡人一个样的李克用,脑袋迅速出现了白深迷恋地抚摸李克用的毛茸粗黑大腿……
“既然白姥爷请来了杜少郎这样一位奇人,那夫人便可随为夫前往泽州吧?白姥爷,你认为可行吗?”
杜堇闻言霎时一醒,不动声色地听白深道:“绿娆刚刚有点起色,长途跋涉会影响疗养。”
刘绿娆看到自己丈夫失望的样子,便对白深恳切道:“耶耶,让绿娆跟着大王去吧,大王刚痛失手足,最是需要绿娆的时候。而且,你和杜少郎可以一同随行,有你们在绿娆不会有事。”
白深沉吟了下,转向身旁双眼晶亮的杜堇:“既然如此,杜堇,你可愿随我们同去泽州?”
杜堇谦逊一笑,向李克用刘绿娆拱了拱手:“杜某愿效犬马之劳。”
第27章 白深做的戏
午后的泽州城墙上,站着一名身着沉重甲衣的高大男子,他肃眉凝目,远眺着城外连绵山峦,线条刚直的脸部轮廓透着军人的刚毅之气,薄唇微抿,似在凝神贯注地思考着什么。这时,后方传来士兵奔来的脚步声:“禀十三太保,刚收到大王的快马传令,命两位太保即刻整顿好军队,在营内等候。”
李存孝闻言一讶,回身问:“大王已到泽州?”
“还未到,在十里外快马加鞭过来。”
李存孝神色凝然,大步迈出了城楼。
还以为父王这次会来不了,没想到才三天就赶过来了,也就是说,太妃已无大碍。
军营就在城楼旁边的外城之中,李存孝刚迈着长腿进营门,就吩咐小将擂鼓点将,小将得令即朝营塔高喊:“擂鼓——点将——”随着高塔传来的震天三通鼓,肃静的营房很快跑出身披甲衣的牙将军兵,一个个整齐有序地排列在营前校场之上。
李存孝刚想走上点将台,发觉好像少了个人,望向里边的一个大营房,隐约听见了那里传来的咿咿呀呀唱曲之声。他眉头一皱,朝那边大步走去,走进一看,就看见了正立于厅中武抢抚袖的几个伶人,还有歪歪坐在虎皮大椅上,陶醉听曲的李存勖。
李存勖见来人是李存孝,即向他招手:“来,十三弟,三哥听说城内有一家梨园出名旦,很会唱你喜欢的《项羽本纪》虞美人的段子,今日特请来让十三弟鉴赏鉴赏,放松放松。”
虞美人?确实是他喜欢的段子,可现在哪里是听戏的时候。李存孝挥退那些伶人,沉声道:“三哥,你没听见外面的三通鼓吗?”
李存勖挑眉:“听见了,凌晨那一回我也听见了。我说你,老这样吓唬这些小兵,就不怕发生营啸?”
“是父王来了,就在几里外的快马上,传命校正军队在营中等候。父王定是收到了朝廷派孙揆接任潞州节度使的消息。现在情势紧急,三哥就敛敛玩心吧。”
李存勖闻言,脸上即肃起几分,转眼又一笑,站起来道:“怕什么,反正父王主派的是你,我过来只是充充数,有你养精畜锐足矣。”瞧见李存孝的脸色又更沉了,哈哈一搭他的肩:“行了行了,点将就点将!话说回来,待会儿可不能在父王面前打小报告啊。”
李存勖和李存孝点好将,在校场等了一会儿,远远就看到一行数骑随着卷高的尘土,奔入城门,来到了营前。只见李克用轻装便衣,身后带的除了四太保李存信、十二太保康君立,还有泽州节度使李罕之,剩下的全是精锐黑鸦兵。
“父王。”
李存勖李存孝同时向跳下马的李克用颔首行礼,跟着下马的小豆眼李存信望见校场上整齐列队的士兵,勾唇道:“三哥和十三弟的速度好快。”
李存勖一向不喜欢这个四弟,正想训他两句,李存孝走过时碰了下他的肩,飞速递了个警示的眼神,跟在李克用身后走向点将台。李存勖怎会不知李存孝的意思,看父王脸色这么臭,还是少说两句为妙。
李克用听完点将,便下令李罕之在城周加强兵力防范,又让李存勖李存信两人同时轮番在营内增加操练次数,给城外埋伏的汴军李谠造成他们准备迎战的错觉。最后对李存孝下令,率一千骑兵埋伏长子以西山谷,将赶赴上任的孙揆,以及颁赐节度使仪仗的宦官韩归范擒下。
而当李存孝得知汴军派有三千牙兵护卫孙揆,即言自己只需带三百精骑就能得胜,众人惊叹,李克用逐允之,李存孝便率领三百骑兵于深夜悄然出城,在长子山守候。
李存孝这头昼夜埋伏,太妃刘绿娆那头的车队也在昼夜赶路之中。只是太妃不能颠簸劳累,车速慢如老牛,走了三天,还只是走了一半的路程,急得随行的杜堇三天不思茶饭。
夜晚,车队寻了客栈休息。吃饭时,杜堇寥寥吃了几口便想回房,恰遇刚从刘绿娆房里出来的白深。
“这么快吃完了?”声音又是故作的温柔。
前两天杜堇还有心情配合着玩玩,今天实在不想搭理,挥了下手就从他身前踱过。不想,白深倏然伸手拉住了她,杜堇一个没防备,一下子被拉撞在白深胸壁上。看他那么瘦,没想到胸膛那么硬,撞地杜堇头冒金星。刚恶狠狠瞪向白深,被撞疼的额角就抚上来一只大而柔的手掌,并伴随着略带宠溺的声音。
“你瘦了,我才轻轻一拉,你就撞过来了。”白深长长凤目里盛满了温柔,比女人还漂亮的嘴唇勾出了邪魅的弧度,要不是早知他在演戏,杜堇当真以为他看上了自己。
杜堇迅速用眼角余光瞥门内静坐于桌前的人,也就是白深女儿刘绿娆,虽然没瞧到她的面部表情,却是发觉了她将脸微微撇开的动作。
杜堇挑高了眉,狭促地瞅向白深,道:“你也知我吃饭时必要喝你酿的玉兰酒,如今数日未喝,胃口自然不好。”
白深一听,笑地更是媚人,手还轻轻搭到了杜堇腰上,令杜堇顿感浑身不自在:“现出门在外,怎么给你酿酒,待去到泽州,定给你想办法解馋。”
杜堇僵硬地呵呵一笑:“好,我等着。”然后迅速从他身前走开,转身时,看到屋内的刘绿娆正面向这边地端茶细品中,举手投足的气定神闲,完全看不出一丝异样,仿佛对自己耶耶如此行为已司空见惯。倒是刘绿娆旁边站的两个侍女都微红着脸地侧过身去,不知该怎么是好的样子。
奇怪,难道是她猜错了?白深做戏不是给刘绿娆看?
白深站在原地,看着杜堇走入房关上了门,才缓缓回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