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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闲话,车入了城,先停在赵府之外,新稚穆子告辞回府,伍封与鲍兴二人回到府上时,已经是三更时分了。
次日一大早,伍封便到了赵府,只见赵府上下喜气洋洋,宾客盛众,简直是挥汗成雨。魏驹、韩虎以及晋定公的使者早在府上,伍封根本无暇与赵氏父子说话,只是打个招呼,说几句客套话而已,然后坐在贵宾之席,赵无恤之弟赵嘉在主人席上陪着众客饮酒,说些闲话……
伍封见智瑶并没有来,只派了絺疵和豫让为使,知道这人暗算不成,虽然大家并不捅破,装着无事,他也无颜前来,故意问絺疵道:“为何不见智伯?”
絺疵答道:“智伯偶染风寒,未能亲来。”
赵嘉笑道:“智伯来不了,有絺先生和豫先生前相贺,也是好的。”
这时候,豫让上前向伍封敬酒,小声问道:“小人有事要与龙伯说,未知龙伯是否方便?”
伍封听张孟谈说过豫让的事,知道他是忠勇之士,点头道:“在下久闻豫兄之名,早想一叙。”
二人对饮了一爵,豫让回席之后,伍封托言更衣,转到侧廊上去,过了一会儿,豫让也来了。
二人到花园之中,豫让问道:“未知龙伯是否认识一个名叫豫无鬼的人?”
伍封吃了一惊,道:“豫大叔是先父的故人,可惜已经亡故了。”
豫让叹道:“小人便是其子。前些时小人与贵府的平兄比试了一场剑术,平兄说其剑是龙伯所赐,名曰‘无鬼’,小人还特地索看,认识‘无鬼’二字镶的是先父的字迹,才知道先父与龙伯是旧识。”
伍封又惊又喜,道:“怪不得在下一见豫兄,便觉有些面善,原来是因与豫大叔相似,我还道见过豫兄却想不起来了哩!”
豫让又问:“小人改投智氏为家臣,先父大为不悦,愤而离晋,从此便无音迅,小人曾多方托人打听,只听说先父收了一女名叫迟迟,居于鲁国,后来不知所踪。”
伍封叹了口气,道:“其实迟迟是莱夷玄菟法师之女,豫大叔亡故之后,迟迟到了柳下惠大夫府上,后来嫁给在下为妾,生了一子。可惜天不予寿,上年市南宜僚到府上行刺,受惊而亡,唉!”
豫让惊道:“原来龙伯悬赏千金要杀市南宜僚,是为了给迟迟报仇!”
伍封道:“说起来,豫兄算得上在下的大舅,这真是意想不到。”
豫让道:“小人与迟迟未曾见过面,又非亲生兄妹,龙伯这么说,是往小人脸上贴金了。有一件事龙伯不可不知:董梧眼下已经到了绛都,便在智府。昨日小人见过此人的剑术,当真是非同小可,胜过小人多矣!这人为龙伯而来,可要小心。”
伍封点了点头,道:“在下早有准备,无非是一战而已。”
这时,那絺疵也走了来,向伍封施礼道:“龙伯!”又看了看豫让,豫让向他点了点头。
絺疵道:“龙伯请恕小人多口,那董梧剑术了得,龙伯是大国贵人,虽然英勇过人,却犯不上与此人动手。此间事了,龙伯宜尽早离开这是非之地。”
伍封大感愕然,心忖自己与智瑶算是对头了,絺疵与豫让一文一武是智瑶的心腹家臣,豫让是迟迟的义兄还好说些,连絺疵居然也对他如此关心,真不知道是从何说起。
絺疵似乎猜透了他的心思,道:“其实这是智伯的主意。董梧是天下名人,又与梁婴父有旧,他到智府上来,智伯自然要接纳。只是谁都知道董梧是冲着龙伯而来,万一龙伯有何损伤,齐楚两国或会不悦。我们智氏犯不上多结强敌,是以智伯一面开解董梧,一面希望龙伯避开此人。”
伍封恍然大悟,心忖自己当着晋国君臣打败智瑶,这人素来狂妄狂妄自大,自然是深以为耻,如今却能以大局为重,显然并非莽撞无知之徒,也怪不得能在晋国威压赵、魏、韩三家。
伍封点头道:“这事在下理会得,各位尽管放心。”
三人先后回到了堂上,伍封方才坐下,赵无恤匆匆过来,小声对他道:“龙伯,在下打听的明白,董梧已经来到了绛都,眼下在智瑶府上。虽然龙伯不会怕了他,不过无须力敌,这些天龙伯最好谨慎小心,等燕儿婚事一过,在下自有安排。”
伍封笑道:“多谢无恤兄的好意。”
赵无恤见他若无其事,点了点头,又匆匆迎接宾客去了。
这时,身旁的韩虎伸过头来,道:“龙伯,听说董梧在智伯府上,这人剑术高明,可要小心。”
伍封点头道:“此事在下知道了,多谢韩公相告。”才拿起酒爵,那魏驹又走了过来,小声道:“龙伯,适才在下收到一个消息,龙伯不可不知。”
伍封笑道:“是否董梧在智伯府上之事呢?”
魏驹愕然道:“原来龙伯已经知道,魏某便放心了。想来龙伯自有应付之策。依在下之见,绛都处处凶险,龙伯随行从人不多,不必力拼。”
伍封拱手道:“多谢指教。”心道:“他们都怕我与董梧动手,定是怕我死在晋国,激起齐楚之怒。我送燕儿到晋,反而被害,田恒不为我报仇,这面子往哪儿放去?国君老丈人也不会坐视不理,齐国若是兴兵向晋,楚国只怕也会借故北上,晋事便烦了。”
从昨晚任公子开始,已经有许多人劝他避董梧之锋,无人认为自己能胜过董梧,伍封反而激起了心中的豪气,心忖:“莫非这董梧真是无人能敌?”
快到午间之时,任公子率了三百精骑入城迎亲,丝乐飞扬、众声喧哗之中,赵飞羽上了香车,临行时掀开帷幄,回头看了看赵府大门,长叹一声,垂下帷帐。
伍封正在车旁不远处,一眼见到赵飞羽漆黑的发髻上,插着自己送给她的那一支铁笄,心中微震,神为之伤。
平启与新稚穆子各乘一车,守在赵飞羽香车左右护送。众宾客又随香车前往城外任公子的大营,虽然韩虎魏驹等人与代国无甚交情,但任公子毕竟是一国之君,又看在赵氏面上,都依晋人之俗移往新郎处继续宴饮。
伍封在酒宴上与韩虎魏驹尽说些无关紧要的话,举爵痛饮,这二人不敌他的酒量,大醉回去,伍封又饮了一个多时辰,早已经大醉,摇摇晃晃向任公子告辞,由鲍兴和赵府中人送回了府中。
回府之后对楚月儿道:“董梧已经到了绛都。”说完倒头大睡,楚月儿与展如鲍兴等人自行安排府中防卫不提。
睡到初更时分,伍封迷迷糊糊醒来时,楚月儿、田燕儿和春夏秋冬四女正在外室说话,众人将饭肴拿上来,伍封胡乱吃了些,田燕儿见伍封心情抑郁,自去拿了酒来,众女又陪伍封略饮了些酒,到三更之时,众人都感睡意上涌,各自安睡。
这一觉好睡,伍封直到次日辰时方醒,睁眼便见楚月儿躺在身旁,小脸红扑扑地睡得正香,他轻手蹑足地下了卧床,也未穿衣,在房中赤裸着上身使了一套“空手搏虎”的功夫,登觉精神大振,这才穿衣佩剑。
这时楚月儿醒来,咕咙道:“好睡!咦,夫君先起身了。”起身与伍封出到外面,却见春夏秋冬四女仍在外室睡着。
伍封笑着小声对楚月儿道:“昨晚定是我乘醉吵闹,让你们都睡得不好。”
楚月儿道:“今日可有些怪了,月儿从来这么贪睡过。”平日楚月儿十分惊醒,伍封每朝醒来时,楚月儿早坐在一边侍候,想不到今日却还比伍封醒得晚。
伍封笑道:“想是这些天你到处玩耍应酬,颇为辛苦。”
他们这一说话,睡在外室的春夏秋冬四女也醒来,甚觉不好意思,连忙起身。
众人盥洗之后,到了大堂之上,见田燕儿正在堂上与旋波说话,正等他们用饭。田燕儿看了伍封一眼,脸色微红。
旋波笑嘻嘻道:“龙伯爱酒,月儿定是常被龙伯灌醉。”
楚月儿笑道:“夫君倒不大灌我们饮酒,不过偶有几次而已。”
伍封用饭之时,道:“眼下已经过了辰时,只怕赶不及送任公子和赵大小姐动身吧?”
田燕儿道:“任公子和大小姐一早派了平爷来向龙伯告辞,不过平爷知道龙伯心情不好,大醉未醒,说是来应个景,不失礼数而已,任公子和大小姐必定不会见怪。他与小兴儿说了一会儿话,这才走了,说是任公子和大小姐卯时起身往代国去,此刻怕是赶不及了。”
伍封见才走了一个时辰,也顾不上用饭,起身道:“不妨,他们大队人马、丝竹歌舞一路缓行,我定能赶上相送。”
楚月儿道:“大小姐对我有授艺之德,我也该去送送,可惜晋人多礼,比不得我们齐楚二国,男女不好同乘,何况董梧大有可虑,怕他偷偷入府,我要陪着燕儿,无法赶去。”
伍封对鲍兴道:“把那匹黄龙带上,一阵我送给大小姐。这是柔儿的座骑,放在府中睹物思人,柔儿和大小姐都是天下奇女子,此马给大小姐最为合适。那匹白龙便给燕儿吧。”
田燕儿喜道:“多谢龙伯。”旋又摇头道:“算了,晋人鄙夷骑马,白龙还是留在府上吧,我若要了它,多半用不上,就算用时,无非是驭车而已,委屈了良马。”
伍封道:“这也说的是。”
鲍兴去备车牵马,伍封对展如道:“府中防备,还请展兄多多费心。”
出府登车后,鲍兴将黄龙马缰绳系在铜车之旁,问明了路径,驭车出了北门,向西北方急赶。
急驶了一个多时辰,总算赶上了任公子的大队人马。
人马停了下来,任公子一骑迎上,笑道:“龙伯一路赶上来,是否有甚急事?”
伍封道:“倒没有什么事情,无非是来送一段路而已,本当早些来,只是昨日宿醉未醒,耽误了些。”
任公子叹道:“龙伯如此重义,寡人甚是感慨。”
这时,平启护着赵飞羽的香车也迎了上来,平启向伍封施礼道:“早间到府上去,都说公子饮醉未醒,想不到终是赶了来,大小姐必定高兴。”
伍封叹道:“今日一别,未知何日方能见到,诸位珍重。”让鲍兴将黄龙牵上来,道:“在下有良驹一匹,名曰黄龙,今日送给大小姐,以供驱策。”
赵飞羽在车中幽然道:“龙伯盛情,飞羽没齿不忘。”
平启上前将黄龙牵了过去,黄龙长嘶一声,回头看了看,随平启走过去。
伍封立时想起叶柔来,由叶柔又想起迟迟、西施、蝉衣等女,长叹了一声,向众人告别。
铜车才行百余步,便听声后呜呜咽咽的笛声在风中飘忽而来,笛音甚熟,正是迟迟最喜爱的那一首《蒹葭》。
伍封击轼作和,唱道:“兼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遡洄流之,道阻且长。遡游从之,宛在水中央。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遡洄从之,道阻且跻。遡游从之,宛在水之坻。兼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遡洄从之,道阻且右。遡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笛声歌声在原野上此起彼伏,连那一干不懂辞意的胡人也觉得心旌震荡,魂为之消。
伍封回到府中,却见众人都在堂上说话,甚是热闹。
田燕儿对他道:“先前赵嘉来过,老将军特地让他带了些梅子来,说是龙伯醒酒之用。”
伍封道:“老将军太小瞧我了,过了一夜,再怎么醉法也不致于此刻还未醒来吧?”又道:“无恤兄不擅饮酒,多半是一旦饮醉,便要用梅解酒,老将军定以为我也是如此。”
此刻已是午饭之时,伍封连早饭也没吃好,觉得肚饿,让人拿上饭肴,与众女一起用饭。
用过饭后,伍封道:“怎么不见展兄、小刀、小阳、小兴儿和老商?”
旋波笑道:“还说哩!昨天龙伯回来,说董梧到了绛都,展蛇儿十分紧张,带了小兴儿、老商、小刀、小阳和勇士在府中四处布防,轮流当值。”
伍封命人将展如等人唤来,道:“董梧不比常人,就算防守再严也挡不住,你们不用紧张,徒自辛苦,还是老样子好了。”
鲍兴吃惊道:“那怎么行?”
展如道:“公子为何突然意气阑珊了呢?只可惜人手不足,否则,小人有把握将这府中防卫布置得紧凑些,董梧就算本事再大,也不能来去自如。”
商壶乐道:“老商倒不信有谁打得过姑丈。”
正说话间,田力带着张孟谈上堂来,张孟谈向伍封施礼道:“龙伯,老将军和少主人派小人带了二百士卒来,韩、魏、智三家各出了一百人,总共五百人由小人带来替龙伯守府,眼下都在外面,听从龙伯调遣。”
伍封又惊又喜,道:“这真是一番好意,想得周到。”心忖晋国四卿都怕自己死于董梧之手,虽然不全是关心自己之故,却未必是恶意。暗道:“这董梧一到绛都,弄得晋国四卿人人惊慌,又无法将他逐出绛都。若非这人十分厉害,哪会如此?”与展如和张孟谈商议了布防,此时便看出展如的本事来。
展氏历吴将,他自己也为将日久,军阵布防正是所长,当日他在泗上所布水寨,连叶公也大加称赞。虽然府中布防不用水军,但兵法相通,展如将三十铁勇和一百倭人勇士布于内院,其余的数百人三班轮流,各处弓手、长短之兵搭配,布置得井井有条,本来是三人商议,但伍封见他着实高明,经验比自己老到得多,索性不再说话,任展如安排。
张孟谈惊道:“这位展兄比得上军中宿将,极有才干。”
伍封道:“他本就是军中宿将,跟随我之前,是吴国的水军司马。”
张孟谈道:“莫非展兄便是吴国名将展如?”
展如点头道:“正是在下,在下因吴国内乱,被人迫害,这才离开吴国跟随了龙伯。”在伍封的家臣之中,以展如的本来身份最高,伍封待他也与众不同。
张孟谈道:“有展兄在,小人便可以放心了,这五百人便留在府上,小人还要监视智府。”向伍封告辞走了。
伍封将他送走之后,见展如上下忙碌,军令严整,心道:“展兄毕竟是为将日久,军中的本事胜过赵兄和蒙兄多矣!”
赵府又命人送来了河鲤、河豚和各类山珍若干,说是给龙伯制肴,伍封收下东西,才将他们打发走,韩府又派人送来美酒数车,魏府还送了歌姬丝竹两队,伍封笑吟吟收下不提。
楚月儿大奇,道:“今日这晋国四卿突然如此殷勤,是何道理?”
伍封笑道:“他们是想我留在府中,才送来美酒佳肴、丝竹歌舞,盼我对酒当歌,拥美而眠,总之是不要外出,免被董梧所伤。”
田燕儿听他说着“拥美而眠”四字,脸上一红,问道:“赵府这么做还好说,怎么智、韩、魏三家也会派士卒来保护龙伯?尤其是智瑶前些天在龙伯剑下丢脸,理应恨龙伯才是,怎么也怕龙伯被董梧伤了?”
伍封道:“除了赵氏,我与其他三家都没什么交情,他们怕我死在这绛都之中,激起齐国之怒。令尊田相是个聪明人,我送你成亲,却在晋国被害,晋人责任可大了!若不替我报仇,大损脸面。不过齐国虽然势大,比起晋国却有不足,到时候定会派使者到楚国找我那楚王小舅子去,齐楚联军大举伐晋!”
楚月儿道:“原来如此。是了,那越王勾践也是个聪明人,如果齐、楚、晋三国交兵,对他越国也有大利,说不定他也盼夫君在绛都被害哩!”
伍封赞道:“月儿聪明得紧。勾践当然也有这心思,可惜天下间只有一个董梧。若是越国有董梧这样的高手,早就派了来!是以前些时晋人倒不在意,不怕有人能伤了我们,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