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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花万里路-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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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恪将苏凌景笼得更紧,此刻才发觉他是那样的瘦,瘦到骨头都硌人,心底一阵酸涩,后悔没有早一点与他重逢,又是暗暗地庆幸,还好此刻他安安稳稳地在这里。
  子恪伸手在苏凌景的腿上轻轻按摩,温柔细致的仿若对待稀世珍宝,室内一片安宁寂静,只能听见更漏声声,彷若这愈来愈快的心跳,一滴,又一滴,声声敲进心里,这蒸腾着的热气仿佛漫过脖颈,直冲脸颊,烧得脑内一阵眩晕,苏凌景只觉得身后的胸怀比这滚烫的药水还要烫上几分,而腿上传来的酸麻感也随着子恪的轻按消减,身后稳持的臂膀和热度让他安心,安心得连方才觉得难熬的痛楚也微不足道起来,明明知道不应该这样的,有什么是不对的,但是复苏的感官却在叫嚣着,就这样吧,就让我这样靠一小会儿,只一会儿就够了,这样的情绪让他沉溺,沉溺在子恪的怀抱中,感受那一阵快过一阵的心跳,觉得它是从未有过的鲜活。
  子恪腾出一只手圈住苏凌景,将他扶坐得更舒服一些,俯首在他耳旁轻轻道:“逸之,我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我受了风寒,不肯吃药,你也是这样圈着我帮我驱热,那个时候我一直好奇,你身上怎么会那么凉,后来才知道是你故意用内力将体温降低,我好了还一直缠着你要学那门功夫,却不知道你那时为了我差点经脉逆行,逸之,那个时候你怎么就对我那么好?”
  苏凌景听得他说起往事,知道他是故意引他转移注意力,却没想到他这么问,不禁心里一怔,是啊,那个时候怎么会对他那么好?
  其实从未想过原因,只是就那样做了。
  苏凌景笑笑:“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没有照看好你,自然要我来承担,你终于知道太傅其实也不是那么好当的了?”
  身后的人没有回答,沉默了半晌才听子恪轻道:“逸之,你说过,你早就不是我的老师了。”
  “是啊,如今的我再没东西可以教你了。”苏凌景感慨道。
  身后又是一径的沉默,苏凌景等了半晌也没听见子恪的回答,有些奇怪地扭过头去,却见子恪闭了眼睛轻轻叹道:“这样也好,那就这样吧。”
  烛花轻爆,琉璃灯盏下的火光渐暗,室内却仍然一片氤氲,迷蒙的水汽下映出两个相拥的影子,这样一个冬日的深夜里,却比任何一处都要觉得温暖熨帖,其实这半个时辰的药浴也不是那般难熬,甚至有些期盼它能再长一点,再长一点,哪怕长过一生也不会觉得漫长。
  这样想着,苏凌景靠在子恪的怀里安然睡去。
  子恪收紧手臂,看着身前的人连睡着的时候眉心都是紧蹙的,想来仍然受着疼痛的煎熬,他抬手轻轻抚过苏凌景的眉心,似是要将其抚平,心底想着,若是能代你受过这些苦楚便就好了,想到四年前他在监牢里受的那些酷刑,虽然他再提起时已是一派的云淡风轻,可那时的痛楚,一定是常人无法想象的,逸之,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子恪附在苏凌景的耳旁轻轻地叹息:“对不起,原以为能给你平安喜乐,却仍然让你受这些苦楚,往后的所有,我都陪着你。”
作者有话要说:  

  ☆、笔床茶灶太从容

  
  纱帐轻朦,琉璃灯盏漏出的烛光映在软榻丝被之上,依稀是柔软的昏黄,苏凌景睁开眼睛,迷蒙中见帐外一人俯身卧在榻旁,身上搭着一件明黄的中衣,和那烛火的颜色很像,安静柔和。
  苏凌景动了动手指,伏在塌旁的人立刻抬起头来,中衣滑落,露出单薄的里衣,那人却丝毫不在意,只看着苏凌景道:“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握在手中的指尖冰凉,苏凌景伸手握了他另一只手,同样是一片冰凉,不由蹙眉道:“怎么这样睡,不怕着凉么?”
  子恪任由他握住自己的手,笑道:“我见你睡着了,又怕你还有事,想着再守一会,没想到就睡着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一场药浴泡下来,只怕是将平生所受的痛楚都一并受了,苏凌景摇摇头,也不是,当年被挑断手脚筋时也是这般痛,大概是如今日子过得安逸了,承受痛楚的能力也有所下降了罢。
  想到这里摇摇头:“没事了。”言罢将子恪的中衣拾起来搭在他肩上,见衣衫上浸湿了一大片,眉心蹙得更紧:“还说我,这么冷的天,衣衫湿了也不知道换,叫人来守着也行啊,怎么这么傻……”
  子恪听着苏凌景唠叨,嘴角不由浮起一丝笑意,听着他说下去,笑意更深,那些话熨帖得心房都觉得是暖的,早不知道什么是冬日夜深露冷了。
  苏凌景见他不甚在意地笑,无奈地往里挪了挪,对着塌旁的子恪道:“上来暖暖罢。”
  子恪掀被坐上去,被窝里一片暖意袭来,不由打了个寒噤,这才真觉出方才的冷来,往里靠了靠,携了苏凌景的手喟叹道:“这样真好!”
  榻上并不宽敞,两人挤在一处却觉得格外暖和,苏凌景看着子恪心满意足地像个讨到糖吃的小孩,不由微笑,又问道:“我睡了多久,怎么不叫我起来?”
  “没有多久,见你睡得香就不扰你了,”子恪窝在被子里闷闷道,“那个翟风怎么回事,怎么给你用这么霸道的药?”
  “药霸道了才有奇效,说来过了这么多年,我都不指望能治好了……”
  话未说话便被子恪打断了:“胡说,一定能治好的。”
  苏凌景侧头看子恪一脸严肃,点点头道:“恩,我也相信翟老前辈的医术。”
  “哼!”提到翟风子恪仍然不爽,只在鼻子里哼了哼,不置可否。
  苏凌景见他这几日都耗在宸朝宫,一派清闲的模样,不由有些担忧:“朝中近来有什么事吗?”
  子恪不想他提起这个,旋即明白过来他的担忧,笑道:“年初无非几样,祭天、春猎、春闱和殿试,交给礼部和户部去办便好,我都勤勉了十余年了,难得清闲下来,便由得我这一阵罢。”
  新帝勤勉,这是即便隐居深林的苏凌景也有所耳闻的事情,景仁帝登基四年,御书房的灯火便无一晚上不燃至三更之后,这个人在殿堂之上要应对朝臣百官,还要励精图治锐意革新,朝堂党羽复杂,盘根错节,初即位的那几年必定是波澜暗涌,这几万双眼睛都看着呢,怕是一刻都不能有所松懈吧?
  想到这里不禁有些懊悔,苏凌景缓声说道:“子恪,我是不是,早该来了?”
  被下的手倏然握紧,子恪转过脸仔细看着苏凌景,眸光深沉,千言万语掩在眸光深处,流传出异样的神采,半晌,终是轻声一笑:“现在也不晚。”
  我只愿此后的日夜,都有你陪伴。
  后面的那句话终是没有说出口,其实,是怎样也都无所谓了。子恪看着身边的人觉得此刻是从未有过的静好,仿佛时光都停留在此时,再无朝事烦扰,再无分离忧伤。
  春寒料峭,几场春雪下来,空气中润着清朗的味道,迎面的风不再刺骨,薄雪下压着的枝桠,也渐渐抽出新芽,抑在将融未融的白雪之下,一片暖绿嫣红。宸朝宫内的几株劲松,经了雪水的冲刷愈发苍翠,虬枝伸展,直入云霄。松下的那人却比松柏还要挺拔,素衣映着翠柏,泰然应对料峭春寒,即便拄着拐杖也不见丝毫狼狈,便是那般风光霁月的样子,直教松柏都比了下去,子恪看着树下的苏凌景心想,压在手边的清茶早已凉透,却顾不得端上来喝一口,双目紧随苏凌景的步伐,倒是比他自己还要紧张上几分。
  泡了一个月的药浴,苏凌景恢复得很好,只是瘫痪许久,早已忘了站起来走路是什么样子,于是子恪便命人打了副拐杖,让他拄着拐杖像初学走路时一般慢慢习惯,起初只能走一小步,慢慢的能走一长段,现下除了不太灵便,想来很快便能和常人无异了吧?想到这里思绪又转回朝堂之上,今日早朝朝中几位大臣联名奏请左相主持春闱,这倒没什么,压下去便是了,只是这奏本都递到他这里了,逸之怕是也没少听到闲言碎语吧?哼,谅礼部那群人也没这个胆子,这事多半和右相脱不了干系,顾呈简,很好!
  这厢苏凌景已走完一段,坐下来看子恪出神,问道:“在想什么?”
  子恪回神,见苏凌景正坐在对面饶有兴味地瞧他,敛了心神摇头道:“没什么,朝中一些琐事罢了。”
  苏凌景见子恪不愿详谈,便没再说什么,见他端起茶盏要喝,拦下他道:“茶都凉了,换一盏罢。”言罢吩咐了人取来茶具,在石桌上一一排开。
  子恪见他桌上放的是那套青釉瓜棱形的茶具,有些奇道:“你这是……”
  苏凌景朝他慨然一笑,温言道:“许久没煮了,也不知道生疏了没有,今早刚从白水泉边那取来的雪水,权且试一试。”
  子恪听他这么说,也不禁神往起来:“许久没喝你冲的茶了,很是怀念啊。”
  苏凌景笑笑,取了茶叶填置茶瓯底部,边道:“这是去年的云雾,不知味道如何?”
  子恪见他将沸水注入茶瓯,茶香随水四溢,他深吸了口气赞许:“很香!”
  苏凌景将茶盖盖好,提了水壶淋到瓯壁上,静待了会将茶瓯拎起,抵住瓯盖露出小缝,将第一泡茶点入各杯中冲洗,再取过水壶冲第二泡,手法娴熟,如行云流水,看得令人赏心悦目。
  将茶水注入茶盅后,苏凌景将水壶置回小炉之上,推了一盅茶至子恪面前,笑说:“请。”
  茶香馥郁,小炉之上的水壶涓涓冒着热气,沁出一片水汽飘渺,松柏之下的人笑得温雅,初春的暖阳洒下来,将那层笑镀得更加温和,子恪怔怔地看着,直到对面的人将茶盅推至面前才醒悟过来,执了茶盅细品,入口余韵十足,唇齿留香,果真是好茶。不由赞叹道:“你的茶艺还是这么好!”
  苏凌景摇摇头:“是水好,白水泉旁的雪水,甘冽清甜,才将这云雾的茶香发挥出来,若是再过两个月新茶下来,只怕还要更好。”
  子恪却不赞同:“冲茶要看茶、水、茶艺,更要看心境,逸之,这么多年,你一点都没变。”
  苏凌景抬头,直视子恪:“你也没有变。”
  这一句却是说进了子恪心里,他一顿,笑着摇头:“新帝凉薄寡恩,这是天下尽知的事情,弑兄□□,打压阀门,这一路走来都是鲜血淋漓,白骨森森,逸之,你说,我有没有变?”
  苏凌景摇头,神色凝重地望着他:“那么,你最初的那些抱负,变了么?”
  子恪一愣,旋即明白过来他的用意,清香袅袅中,苏凌景的话盘桓在耳际,仿若醍醐灌顶,子恪一笑,释然道:“是,没有变,我们都没变。”
  春回渐暖,宸朝宫的小院虽还透着微凉,却也难抵这三春暖日的清风。松柏之下,石桌之旁,两人对坐着静静煮茶,一人执盏品鉴,一人侧耳倾听,茶香轻袅,久久不散,翠柏之间透下点点微光,浮光掠影中又是一日将尽。
作者有话要说:  

  ☆、登高绝处风烟静

  
  三月初八,正值大颛一年一度的春猎,同往年一样,朝中皇亲士族随行,巳时,帝驾抵达东陵苑,东陵苑的天子行营中,旌旗猎猎,东风吹得旗帜翻飞,明黄伞盖之下的天子窄袖戎衣,劲装衬得子恪愈加意气风发,俊逸潇洒。
  子恪扫视了一眼立于銮驾之前的皇族亲贵和士族宦臣,视线停留在身着绯服官袍的顾相身上,唇角勾起一丝意味不明的浅笑:“顾相年轻时也是骁勇之辈,先帝也曾多次提及,只是朕还从未见过爱卿马上风姿,说来真是遗憾啊!”
  天子问话不得不答,被点名的顾呈简躬身行出队列,毕恭毕敬道:“承蒙圣上抬爱,老臣愧不敢当。”
  “爱卿不必过谦。”子恪抬手理了理袖口的褶皱,漫不经心道:“不若此次狩猎爱卿也一并参加罢,也好让士族亲贵们一睹爱卿风姿,叫朝中上下知道,顾相文韬武略,威震三朝仍旧宝刀未老!”
  顾呈简听闻,早已惊出一身冷汗,他这把老骨头哪经得起马背颠簸,这皇上今日是摆明了跟他过不去啊,但毕竟是三朝元老,顾呈简敛下心头惊俱,仍旧镇定自若地答道:“天子与亲王行猎,老臣同行于制不合,还请陛下三思。”
  子恪眸色渐深,隐隐有些不悦,这老家伙竟敢拿礼制来堵他,很好!方要开口,却听到一旁有人轻道:“子恪!”
  声音很小,在子恪听来却格外清晰,是苏凌景的声音,隐约带着制止的意味,子恪暗叹了口气,再开口时仍旧是漫不经心的语气:“罢了,既然于制不合,那朕便只有惦记着了。”
  未几,战鼓擂擂,鼓点和着马声嘶鸣,将场中衬出一派热闹的气息,场中的王孙士族早已整装肃容、静待出发,子恪当先一骑,明黄罩甲在金色阳光下熠熠生辉,只待行令一发,一人一骑绝尘而去,各队人马也争相涌向密林。
  山野起伏,密林深处掩藏着许多珍禽走兽,初春的历山冬雪消融,万物生发,一派欣欣向荣,子恪一路分花拂柳踏马而过,直往密林深处走去,忽然一道白影吸引了他的注意,仔细一看,是一只通体雪白的白鹿,鹿身矫健穿丛而过,划过一道流丽的曲线,子恪惊喜,打马越过灌木紧紧追寻,却不料这只白鹿返身往山林高处奔去,轻巧越过嶙峋碎石,子恪催马赶上,只见两侧的山峰逐渐高耸,夹道也愈加狭窄,奇险之处方得珍贵,这样一来,更是激起了他的兴趣,一人一鹿紧追不舍,不知不觉,已登上了历山山顶。
  前方是一处悬崖,山顶云幕袅绕,清寒袭来,竟难以分辨是实景还是幻境,白鹿的速度缓下来,子恪见距离已在射程之内,反手自马上抽出一箭,弦如满月,蓄势待发,然而此时,那只白鹿却停住了步子,猛然回头。
  一双温润的眼睛撞进视野,润泽清澈,安安静静看过来,不慌不乱,仿佛之前慌不择路出逃的不是它,那眼里的细碎星光像极了某个人,子恪心神一震,握箭的手一松,箭羽嗒地一声落在了地上。
  那白鹿见他并无伤它之意,试探着往一旁的密林深处走去,行出十几步,又回头看了子恪一眼。
  半晌,子恪低头看了看握弓的手,无奈地笑笑,打马往回走了。
  行至半路却见一道绯红色的身影,打马从容踏过树丛而来,子恪又惊又喜,遥遥唤道:“逸之。”
  那人回头,绯色官袍给那张清雅绝伦的脸添了几分丽色,正是苏凌景,子恪打马过去,在他身旁停下,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苏凌景道:“方才在行营旁见到一只白鹿,追着追着便到了这儿。”
  子恪一愣,旋即哈哈笑道:“你若不这么说,我会以为那只白鹿是你变的!”
  苏凌景惊讶:“你也见到了?”
  “是,”子恪的笑意不减,“像极了你。”
  苏凌景莞尔一笑,摇头道:“怎么可能,你这是……指鹿为……人么?”
  不想子恪却肃容点头:“若非它回头的那一眼与你太过相象,恐怕早就被我射杀了。”
  苏凌景听闻,点头笑道:“这么说,是我救了那只白鹿。”
  两人的笑声从山林深处传来,惊起一片飞鸟,此时天色渐晚,落日给历山的草木镀上一层金辉,两人打马随意走着,马尾扫过草丛,传来窸窣声响。走了一会儿,子恪问道:“方才为何要阻止我?”
  苏凌景知他指的是顾相之事,说道:“顾相一把年纪了,你何必与他过不去,何况,你也是为了我。”
  子恪惊讶侧头,看苏凌景一副了然的神色,有些懊恼:“你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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