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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间,背后传来了惊天动地的喊杀声,义军的阵营在后退,在崩溃!鞑子的铁骑,如砍瓜切菜般把赣南子弟一个个撂倒,他们在屠杀,他们在追杀!
巨大的恐惧一下子攥住了张何氏的心,她一屁股坐到了田埂上:败了,咱们的子弟兵,文丞相麾下赵监军的大军,就这么败了?
鞑子铁骑,追赶着溃退的义军,他们像恶魔一样扬起兵器,肆无忌惮的收割生命,从背后将义军士兵接连砍倒。
有惊慌失措的士兵,像张何氏这边跑来,身后,鞑子铁骑蹄声隆隆,敲击在他的心头……
远远看着那小兵恐惧的面容,张何氏昏花的老眼里,就映出了自家小牛儿的面容,一股精神力量让她支撑起老弱的身体,张开双臂拦在了鞑子马前。
马上的蒙古兵,轻蔑的一挥弯刀,借助马的冲力,毫不费尽的斩下她头发皓白的头颅。
那个奔逃的宋军正好回头看见这一幕,他停下了脚步,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的行为是那么的卑劣。他站直了身子,端起了枪。
来吧,你可以杀死我,但决不能征服我!
124章 不可收拾
文丞相败了!
赵时赏赣州大败,溃兵一路退往兴国,鞑子铁骑衔尾追击,跟在宋军身后,一路杀向兴国!
兴国,就是文天祥同都督府的所在地!
从赣州城外败退到兴国,一路上赵时赏竭尽全力,三次组织起防线,三次被敌人冲垮。兵败如山倒,鞑子的铁骑在后面追杀,自己的败兵就像炸了窝的马蜂,乱纷纷的到处跑,好不容易拉起一支队伍,还不等敌人动手,就被自家的败兵冲了个稀里哗啦。
赵时赏摇头苦笑。
赣南义兵不是刚刚放下锄头拿起武器的农夫,就是富家士绅的奴仆家丁,打仗但凭一腔保家卫国的血气之勇,并没经过战阵磨练,一旦落到被敌人铁骑冲击,遭受到这样巨大的失败,就没了主心骨,耳朵里全是敌人的呼喝,眼睛里全是敌人恶魔般的形容,意识变成一片空白,于是,本来组织有序的撤退,很快就变成了杂乱无章的溃败。
这又正好落入敌人彀中:骑兵总比步兵跑得快,几个千人队跟在宋军大队后面,轮番冲上来,不是一阵箭雨,就是白刃冲击,从背后不断的收割着败兵的生命。就像几只老虎,驱赶着大群羚羊,不时冲上来咬死一两只,偏偏又不合围,让羚羊群就这么跑下去,直到全部跑进地狱的大门……
他自己身边的亲兵大部分死在了前几次的阻击上,最后一次阻击,自己腿上也中了一支狼牙箭,箭杆现在还插在肉里,走不动路了,几个亲兵用软榻抬着,急急忙忙往兴国赶。他们知道那儿有文丞相手下的两万兵马,如今,只有指望兴国方面能及时组织起防线,拦住身后如潮水般涌来的鞑子铁骑。
但赵时赏不这么想。他知道,一路上被鞑子铁骑衔尾追击,即使自己派去报信的飞骑赶到兴国,也最多能给文丞相半个时辰组织防御。此前,兴国四面有义军大部队。同都督府对驻地的防御并不怎么严密,即便是岳武穆再世、孙武子复生,也难以在短短半个时辰内列好阵线,抵挡这数万败兵加上两万铁骑地冲击!
兴国有同都督府,有赣南诸军的家人眷属,还有一身负天下人望、一人系大宋存亡的文天祥文丞相!
自己身为宗室子弟,不过是个咸淳元年进士、宣州旌德知县,蒙文丞相青目。做到江西招讨使,但带兵攻打漳州不克,反而丧师辱国,麾下败兵被鞑子铁骑衔尾追击四十里,一路跑到兴国城外十里。
“不成功。便成仁”。今日便是赵某殉国成仁地日子了。
“停下。停下!”赵时赏拍着软榻地床沿。大声叫道:“停下。服侍老爷脱了戎服。穿上大宋朝地公服!”
几个亲兵面面相觑。忽地身上打个激零。扑通扑通跪下来:“老爷。不可啊!”有个幕宾更是劝道:“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东翁万万不可自寻短见呐!”
“呵呵。卷土重来未可知。便让文丞相替我做罢;我只要学那不肯过江东地楚霸王。做个鬼雄也好!”赵时赏拍榻叫道:“快快。不要坏了我地忠义大事。拿衣帽来!”
几个亲兵噙着眼泪。服侍赵时赏脱下甲胄。换上公服、展脚幞头。他又笑道:“此间事我一人了。把我抬到大路当中。刘先生、诸位兄弟。你们便逃命去吧。”
亲兵们一个也没走。就连手无缚鸡之力地幕宾刘先生也没走。他们围着赵时赏。形成一道小小地防线。
即使是完全失去灵魂的败兵,眼神中没有了一丝活人气的败兵,见了他们这支小小的队伍,见了他们脸上肃然赴死的神色,也自觉的绕到两边,唯恐冲撞了这股凛然的正气。
渐渐地,有士兵犹豫着加入了这支队伍,一个、两个,留下来的,神色坦然,从两边逃走的,羞愧难当的掩面而走。
西夏人李恒和宋朝降将吕师夔,得意洋洋的骑着蒙古马,自己手下士卒长驱大进,文天祥溃不成军,这平定江南的首功,是非我莫属啦!
只不知,出身西夏王族的李恒心里面,还记不记得整个西夏党项族被蒙元屠戮一空,父兄被杀、姐妹被**的悲剧?身为宋朝将领地吕师夔,还记不记得常州、成都、鄂州各地百姓在鞑子屠刀下的惨烈?也许,从蒙元侵略者手中分享一捧自己亲人地血食,已经让他们十分满足,让他们忘记了什么叫做“认贼作父”,什么叫做“为虎作伥”!
忽然,一直溃退奔逃的宋军,渐渐又转身开始了抵抗。李恒在马上远远望去,只见几百名宋兵组成了小小的圆阵,一个纱帽公服的人半卧在软榻上,被这些人护在中央。
莫非,莫非这是文天祥?!李恒欣喜若狂,“北人无如耶律楚才,南人无如文天祥”,如果抓住了这位南人第一豪杰,汗八里的大元皇帝会有多么丰厚的赏赐!
他再看看身边的吕师夔,就是一阵从胸口冲到顶门心的烦恶,这家伙,身为降将,最会巴结讨好,不管是伯颜丞相,还是行省右丞塔出,都被他巴结得团团转,人品固然猪狗不如,治军更是稀里糊涂,这般东西居然爬到了江东江西大都督、知江州的高位,再过几天岂不爬到老子头上来了?哼,老子早瞧你不过,今日地功劳,偏生不分给你!
李恒眼珠一转,“吕都督,赣州城内尚未查点,须防着南蛮子乘虚捣乱,便请你回去驻守,兴国一路,我自为之。”
妈地!吕师夔早看见前面软榻上坐的人,虽然不是文天祥,也必是江西一路地大将,李恒明明是要独吞功劳!但自己是个降将,怎好和圣眷正隆的李恒争风吃醋?只得拱拱手:“下官遵令。愿大将军马到成功,捉得文天祥。”
李恒却会错了意,吕师夔在临安便认识文天祥,他这般说法,前面地必是文天祥无疑了!待吕师夔一走,李恒便挥兵直上:“活捉文天祥者,赏钞五千锭!”
元兵被丰厚的赏赐刺激得眼睛血红,如浪潮般涌上,铁骑隆隆践踏着大地,冲到宋军小圆阵前,在十多二十米的近距离,把狼牙箭狠狠的射向阵中。
赵时赏坐在软榻上岿然不动,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保护他的士兵一个个倒下,但弓箭刀矛都远远的避开了他,唯恐伤到他一根毫毛。
开玩笑,大都蒙汉色目群臣公议,“北人无如耶律楚才,南人无如文天祥”,大汗亲口说要活捉他,待他投降,便封为大元朝的丞相,今日谁若是伤到他,那时候恐怕天涯海角都躲不过丞相大人的报复。
终于,再没有一个宋军士兵还能站着了,蒙古军、探马赤军、新附军的士兵们像恶狼似的一拥而上,拥挤着、推搡着,拼命把手指头搭上软榻,声嘶力竭的叫道:“我捉到文天祥了,我捉到文天祥了!”
一时间,巨大的幸福感笼罩了这些士兵,以及他们的统帅李恒。
正是赵时赏拖延的这一段时间,兴国同都督府的文天祥,才有时间组织老营撤退。
形势非常明了,从赣州逃回的上万败兵,四处传播着鞑子的恐怖气息,兴国城内人心惶惶,早已不战自乱。
打过仗的精兵,都派往赣州、吉州、太和去围城,留在同都督府的,大部分是没上过前线的新兵,他们在仅仅两个月前,还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家子,缺粮缺饷缺装备的文天祥,使尽浑身解数也没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他们训练成军。现在,前方撤下来的战友,口中的鞑子简直比山魈恶鬼还厉害十倍,这些从来没见过血的新兵,早就吓得三魂去了二、七魄丢了六,只觉得腿肚子抽筋手心出汗嗓子眼发干,漫说上阵杀敌,就是逃跑都觉得腿软跑不快了。
文天祥无计可施,长叹一声,让中军传令下去,各营退往永丰,不得慌乱。
永丰,现在是唯一的希望,那里有江西安抚副使邹凤,手下还有三万兵马。眼下,只有和邹凤会合,才有一战之力。
文丞相要走,文丞相要离开兴国了!老百姓扶老携幼,哭声震天,他们怎么也不肯相信:咱们的文丞相,咱们的赣南子弟兵,就这么败了?
从兴国到永丰,义军和百姓的鲜血染红了撤退的路途。李恒抓着“文天祥”回营,立刻被吕师夔识破,他愤怒的把赵时赏扔进了油锅,然后又带着铁骑贴上了文天祥从兴国撤往永丰的后队。
又是一场骑兵对步兵的追击作战,穷凶极恶的李恒把骑兵的机动优势发挥到了极致,数天时间几乎没给文天祥任何喘息的机会。
永丰大败、吉水大败、太和大败,各处围城分兵攻打的宋军,被元军铁骑突进分割包围,文天祥本想到永丰和邹凤会合,但邹凤军早就全军溃败,赣南战局彻底糜烂。
监军赵孟战死,督谋张汴战死,身边最亲近的大将,巩信也挥舞着大刀,带领五百名断后的亲兵战死在方石山,就连妻儿所在的老营也被元兵追上……完全是一股信念,支持着文天祥带着残兵一路走到了这个前宽后狭两边平缓的谷地。
空坑!
125章 神兵天降
小儿子佛生、妻子欧阳氏和六个女儿留老营中,此刻不是被杀,便已被鞑子俘虏,身边只剩下老母亲曾氏和长子道生。现在还跟在身后的残兵败将不到万人,赵时赏、赵孟、张汴、刘钦、巩信……麾下将官一个个接连殉国成仁,局势糜烂到如此地步,若不是中兴大宋的信念,文天祥早已拔剑自刎。
他是一个坚定的人,只要有一线希望就决不放弃。但第一次与蒙元铁骑交锋的文天祥,也不禁为敌人的强悍矫舌不下:铁骑往来驰骋,要么在三十丈外下马,用大弓漫射轻箭,天空中箭如雨下,若步兵阵型稍有松动,鞑子便上马冲击,奔驰到十丈内用骑弓射三棱破甲箭,步兵简直挡无可挡逃无可逃。
上几次作战,包括雩都大捷,都是打的新附军和探马赤军,没想到鞑子本部铁骑,竟有如许威势!
蒙元兵威如此之盛,怪不得北方大金、西夏、西辽这些马背上的强国都被它吞灭。值此时节,大宋疆域十停中丢了九停,军心民气低落至极,谁能在此强敌前横刀立马,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
文天祥浩叹之时,听得后队喊杀声又近了,不消说,鞑子铁骑又追上来了,忽然想起这地方就叫做空坑,嘿嘿,空坑啊空坑,难道这便是文某的埋骨之地?
转过一匹低矮的山梁,文天祥和他身边的文道生、刘子俊等人目瞪口呆:对面宽阔的缓坡上,一标兵马扎住了要道,他们身穿钢甲、头戴钢盔,手上长矛如林寒光闪闪,全身在阳光照射下发出耀目的光彩,排布的阵型严整,一眼便知是百战余生的无敌强军。
一看盔甲便知道不是大宋朝廷的军队。只不知是蒙元从西域哪国调来地探马赤军。此生无望出空坑了,文天祥拔出宝剑就朝脖子上抹!
文道生、刘子俊慌忙扑上,将宝剑夺下:“父亲/大人,不可如此!”
文天祥长叹一声放下宝剑,却听得众军一阵欢呼,抬眼一看,对面阵后竖起四面一丈八尺高的中军大旗:“琉球总督”“楚”、“闽广宣抚使”“陈”。
旗下两人,男子骑着高头大马,形貌无甚奇异处。左边女将身段挺拔,粉面上剪水长眸顾盼生威,正是老朋友陈文龙的亲生女儿陈淑桢!
老友啊老友,你我同为状元,你已在西湖岳王庙殉国成仁,还留下女儿救我。真真是远胜于我了!
对面阵上数千人同时齐声喊:“琉球楚总督、闽广陈大使恭迎文丞相。请丞相大军绕到阵后歇马。”
此刻后有追兵。不是客套地时候。文天祥朝二人拱拱手。竭力约束乱兵。不要冲乱了对方地阵型。幸好援军军阵严整、杀气弥天。乱兵们也不敢朝他们阵上乱撞。一个个还算听话。跟着文丞相地指引。从两边山脊绕了过去。
三天前。楚风兵到雩都。这里比兴国离赣州更近。少数有马地溃兵脱离大队逃到了这里。也带来了赣州大败地消息。
赣州在吉水、太和、万安地南面。若赣州遇袭。则分兵攻打上述诸县地义军。恐怕早已溃败。文天祥会退往空坑。史书上记载他最后从小路潜逃。但谁知道自己地到来会不会引发蝴蝶效应。他还能不能从容逃走?唯有救下文天祥。才是当务之急。这杆抗元地大旗。不能倒!
元兵铁骑衔尾追杀。兴国同都督府必然不保。从雩都兴国一路追过去。就成了跟在鞑子屁股后面。没法绕过去和文天祥会合。楚风和陈淑桢、陆猛立刻展开地图。当前地地形、军情。自己大军所在地雩都位于最南面。同都督府所在地兴国在正北方。空坑在更远处地一点钟方向。宁都则在东北方向。把雩都、空坑、宁都三点相连。形成一个钝角三角形。宁都就在钝角顶点上。
立刻决定兵发东北方向地宁都。再转道向西北猛插。抢占空坑!
万幸,终于在文天祥和追击他的敌人之前,赶到了这里。楚风立刻下令排好阵型就地休息,只等了半个时辰,法本带地尖兵就从前方山峰发来旗语:文丞相到了!
文丞相到了,追他的李恒、吕师夔也到了。
这一次,认贼作父的“党项奸”李恒,带上了为虎作伥地“汉奸”吕师夔,哪怕是把捉拿文天祥的功劳分这个小人一半,也说不得了。没办法,李恒不认识文天祥,赵时赏这个假丞相为了给真丞相争取时间,被押回大营的一路上,都说自己姓文,李恒还以为得了一场大富贵,结果被吕师夔识破,闹了好大一场没趣。
吕师夔眼睛里血红,似乎有无数的金钱美女高官厚禄在朝自己招手,连续几天的追击,让他这个酒肉将军十分辛苦,从来没连续跑这么远,这鞑子的官,就是比亡宋的官难当,不过,想到文天祥就在前面,他心头就是一片火热,忍不住讨好身边的李恒:“相公,下官认得文天祥妻儿,昨天捉住的便是欧阳氏和文道生,这次,前面必定是文天祥本人!恭喜相公立此大功,将来入阁拜相、开府封王,还望提携下官一二。”
李恒看了看吕师夔,这个脓包软蛋,带地新附军纯属捣乱,若不是仗着老子地铁骑冲击,你早被文天祥砍成两段了,提携个屁!嘴上淡淡的说:“大汗明旨,文某人投降了是要做丞相地,将来位分还在你我之上,等会儿捉住他,老兄言语间须得客气些。”
吕师夔心下一酸,只觉得自己这番辛苦为的哪般?顶着汉奸地骂名,拼死拼活为大汗屠杀同族,才博了个江东江西大都督、知江州,官位还赶不上身边这个西夏的三姓家奴,人家从龙比自己早,这也罢了,文某人一直和大汗作对,死硬顽固不知悔改,却只需一投降便官拜丞相,自己和他一比,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同人不同命呐!
只是,吕师夔忘了一点,和他一样的投降,做鞑子的狗奴才,那还是文天祥吗?
追上了,追上了,再一次冲破宋军的阻击,元军前锋咬上了文天祥的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