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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老头忽然又笑得十分尴尬,偷偷瞧了一眼院子里,见那两个婆娘兀自互相说着悄悄话,才敢吱声:“我不是吃了几十年的亏吗?”
邓昭业见他十分惧内,笑着告辞,仇老头说要送他一程,两人才并肩出门。他那两个婆娘随口与他讲了回见,就再也不管他了。
仇老头又十分不解,问道:“你既然如此中意那婆娘,怎地又不见你去追?”
邓昭业笑道:“我当时身负重任,负责探查许昌一带布兵情况,不可擅离职守,因此绮罗香要走,我便只能暗中护送她出许昌地界,从此再无缘相见。今日再见不花喇,我后悔了,当日我若跟着他们,就算逃到天涯海角,我也愿意。”
仇老头长叹一口气,道:“不懂,不懂,便是不懂。”
银锁走在屋脊上,却是十分不解:张二郎不过是他们逃出洛阳藏身许昌时的一个邻居,相处不过数月,娘也不过是个毁了容的舞姬,竟可让他十多年来念念不忘,至今未娶,这情之为物,益发让人参详不透。
她所见的情侣,譬如阿曼与赫连,两人暧暧昧昧好几年,更是总角之龄便互相识得,识得多年,互相倾慕,便很容易理解。又如水沉香与阿靳,两人暗通款曲一年多,最后还不是说不爱就不爱,一人婚配他人,一人远走他乡,虽隔咫尺,亦难再见一面,就算见面,也不过徒增尴尬。
而数月时间,数面之缘,真可让人一辈子念念不忘?
她一边想着事情,回到了明教分坛,见了阿曼第一句话,便劈头问道:“你当初是怎么看上赫连的?”
阿曼涨红了脸,道:“我、我、我不知道!”
银锁嗤之以鼻,转头又问云寒:“云旗主,你看上过什么小姑娘吗?”
云寒一愣,悲愤道:“曾看上过,只不过嫁作他人妇了。”
银锁道:“你看上她哪一点?”
云寒又是一愣,道:“我只觉得她长得软软嫩嫩,想时时同她亲一亲,抱一抱……”
银锁追问道:“她嫁作他人妇,你还对她念念不忘吗?”
云寒道:“唔……有时想起来,还心有不甘。但若说念念不忘,倒也不至于,天下又不止一个女人,只可惜大多喜欢小白脸,对我这英武的相貌总是视而不见……”
云寒孔武有力,一张脸刀削斧劈似的,眼神凶戾如鹰隼,肤如古铜,筋肉虬结,生平最恨小白脸。因为女孩儿爱俏,却不爱降魔金刚。
银锁见他已陷入对小白脸的愤恨之中,只好放弃了他,转而进屋问康禄赫,“康旗主,你可曾对什么女子动过心?”
康禄赫苦思半晌,忽道:“洛神算不算?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
宇文攸问道:“师父是说甄宓吗?”
康禄赫摇头道:“不是甄宓。”
宇文攸又问:“那是河伯之妻洛水女神吗?”
康禄赫又摇头,道:“就是她就是她,若有个这样的女人,能管我叫一声阿郎……”
旁人纷纷侧目而视,都十分不解康旗主的爱好。
晚间众人列席吃饭,银锁终于吃到口味甚重带着孜然飘香的大块烤肉,不禁飘飘欲仙,问出了一句:“怎么就没人为我神魂颠倒,茶饭不思,一等十二年?”
众人一听,皆是一愣,随即喷饭的喷饭,喷水的喷水。
银锁颇为诧异,四顾问道:“怎么啦?”
云寒单膝跪地,单手触肩,道:“影月右使,恕属下直言,这种人都被你下令乱刀砍死了。”
众人替她砍过不少登徒子,听云寒说完,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银锁似有所思,随即遗憾道:“早知当初留下一两个,也可解我今日之惑。”
“少主,你到底碰到什么人了,又让你把‘爱欲到底是何物’这么神难的议题提上了日程?”
银锁道:“我今日遇见一人,听闻他对一认识不过数月的女子念念不忘十数载,至今未娶,我总觉得不懂……”
在座数人要么年岁尚小,要么钟情的不是活物,竟无一人能解她今日困惑。
作者有话要说:小龙王当年实在是太凶了……
大师姐看你那么多眼你肿么没有想着乱刀砍死她……
☆、第106章 京城胡种三
院中梅花都开了;亮黄色里混了些许朱红,周围衬着白雪,更显傲骨。
王妃披着雪白裘皮;金铃却只穿着夹袄和外袍;两人坐在水榭之中,旁边只有春姐一人抱着手炉陪伴。
金铃盯着水面,若有所思。
王妃看了她半晌,忽然轻声唤道:“金铃;金铃?”
金铃回过神来,应道:“娘。”
王妃笑道:“金铃,你最近都有点心不在焉;想师父了吗?王爷今早说,辋川君那长兄的后台乃是权臣朱异;他动不得,需得另想它法……还有时间,你不必太担心。”
她所说的“有时间”,乃是因为斩首犯人,都是秋后问斩,此时刚刚开春,离秋天还有大半年的时间。
金铃沉默了一下,道:“不,想一个朋友。”
王妃来了精神,问道:“哦?是什么样的朋友?是个俊俏的小郎君?”
金铃微微一笑,道:“娘,我练的这门功夫,需要清心寡欲,否则有性命之忧。莫再提小郎君,儿实在消受不起。”
王妃讨了个没趣,失望道:“好,好,不提。是什么样的朋友?你接着说。”
金铃道:“是个鬼灵精的小娘子。我有好些日子没见到她了。”
王妃问道:“是你上次说救过命的那个吗?”
金铃点头道:“是她。”
“噢,她替你把佩剑送来,想来是十分将你放在心上。”
这小师妹对谁都是满面春风,嘴上说着好似情话的调调。上一刻还对你深情款款,下一刻便可痛下杀手。除了要吃糖,金铃还从未猜透银锁心中在想些什么,更不知道银锁将她放在心上,是出乎本心,因为两人乃是“好朋友”,还是单纯尊崇师命,照顾向碎玉,顺便照顾自己。
她想到此节,心不在焉道:“也许吧。”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金铃眯着眼睛,半晌吐出一个词:“又坏又野。”
王妃听了,忍不住笑出来,“你一副小学究的样子,是如何认识这样又坏又野的小朋友的?”
金铃道:“说来毫不稀奇。她是我二师叔的弟子。师姐妹原该相互识得。”
王妃道:“她在建业,怎么不来找你玩?”
“……她还有别的事要做,没空陪我。”
王妃道:“年轻人还是要和年轻人多呆一呆,要你天天陪着我这个老婆子,真是将你闷坏了。”
金铃一本正经道:“哪的话。我这人十分古板无趣,怕闷坏的是娘。”
王妃忍不住笑了起来。金铃却叹了口气,道:“怕是她觉得我十分无趣,才不来找我的。”
王妃摸摸她的头,将她一双冰凉的手握在手里,轻声道:“再过几天,你兄长……你义兄萧留夷就要回来了。”
这个义兄,金铃是听说过的,据说他和建业城中大多数世家子弟一样,狂放不羁,更甚者,他不爱在城中冶游,却喜欢打仗,年纪轻轻,官拜屯骑校尉,前一段时日轮值驻守京口,听王妃的说法,近日便要回来了。
金铃耳中听着王妃说话,心中却想着游湖一事,湖上风景颇为秀丽,银锁终日忙碌,大约从没时间到郊外游玩。清风朗月难用一钱买,须得趁有空,带她去一次才是,不知她现在又在忙些什么。
被金铃念叨的银锁今日本无要事,大清早正要出去闲逛,却被云寒叫住,急报有一伙江湖人士在城郊聚集,银锁奇道:“你自己瞧热闹就罢了,怎么还要拉上我?”
云寒道:“你去是不去?”
银锁笑道:“云旗主都要看的热闹,必有要事,我不逗你了,阿曼,我们出发。”
春寒料峭,百草尚未抽新,三人未带快马,徒步出城,很快就到了地方。
此地是个山坳,山口有人守着,三人翻山而入,寻了个隐秘去处,蹲守埋伏。
山下一片空地,只生了些草,一群人围在一起,中间以石头摆成个六七丈宽的圆,圆里是两个武士在比武,银锁看了一会,道是寻常武人,水平或与‘半峰云’戴长铗有一战,却不及大师姐,因而兴趣缺缺,便问云寒:“你怎么找到此处来的?”
云寒也颇诧异,道:“左右无事,我细细说给你们。”
“前日我与赫连二人在鄂州清查解剑池的余党,赫连追回了乌山,我追到建业。我手下弟子盯着的几个可疑的人里,有一个到了这。他立刻通知我,我觉得人这么多,江南的情况你比较熟,就把你拉来,怎么,你也摸不着头脑吗?”
“你说的这人,怎生可疑了?”
“这人叫向庸,是同解剑池接洽的向家人。解剑池失踪的消息传出之后,他就只身前往建业。我盯着他,乃是怀疑解剑池的手下仍有一人在逃,此人曾帮助那人逃走。不料没这叛徒的消息,他却先行到此处来了。”
银锁恍然大悟:“是以此处此事,必定与向家有些联系。”
云寒道:“我将那弟子叫来问问。”
他低声作夜枭悲鸣,不一会儿树叶摇晃,一明教弟子单膝跪在云寒身前,低声道:“云旗主,影月右使,曼副旗主。我乃鎏金旗佟乐欢。”
云寒道:“乐欢,此处到底因什么要比武?”
那弟子看上去是个汉人模样,头发却卷卷的,在帽子里还支出来几卷,看上去十分稚嫩,却分不清到底是胡是汉。
听云寒如此问,他抱拳道:“来的人都鬼鬼祟祟,台上那几人都是请来观礼的,打头一人是那个穿着葛布衫的半秃老头。他一上来,讲了几句语焉不详的话,台上便有人打起来。”
银锁问:“他讲了什么?”
佟乐欢道:“他说,‘各位英雄今日能到这里,想必已知晓所为何事,为保众位安全,现在就开始吧’。”
阿曼道:“少主,你有什么头绪吗?”
银锁道:“想必在此处的事情,都已先行传书通知,若想知道是何事,除非能拿到拜帖传书,又或者抓个人来拷问一番。”
云寒跃跃欲试:“我去抓了?”
银锁顿了一下,道:“……先不要打草惊蛇。云寒,你能看出台上都坐了些什么人吗?”
云寒同阿曼二人,同属鎏金旗,鎏金旗向来专管打探消息、跟踪窃听、潜伏暗杀,消息最是灵通无比,是以两人虽久在江北,或有认识的人也未可知。
两人都长着一双鹰眼,从此处看过去,人脸尚且可以看清。云寒眯着眼睛道:“阿曼,你瞧当中坐的那个,是不是曾在哪里见过?”
阿曼道:“他叫高义,绰号秃僧,一个月前,我在鄂州见过他。他同你们盯的一个人见过面,你也觉得他眼熟,是不是?”
“何以叫秃僧?不是多此一举吗?”
云寒想了想,道:“眼熟。听说他本不是个和尚,只是个秃子,但旁人总以为他是个和尚,他懒得辩解,就干脆以僧为号。”
银锁道:“向庸与高义两人,同在鄂州出现过,现在又同在此处,绝不是巧合。但到底是同解剑池有关,还是与向歆有关,现在还不知道。”
云寒吩咐佟乐欢继续盯着,等他走远之后,才鬼鬼祟祟将两人招过来,低声耳语:“我觉得,我认为,此事,这些事,都与解剑池身上那张地图有关。”
银锁闻言看了他一眼,沉声道:“你还知道什么,都说出来。”
云寒微微一惊,低声以龟兹语说道:“那张地图其实乃是两张地图套印出来的,两种刺法不同,旁边的字是龟兹文,写的是‘龙雀鸣叫此门洞开’。”
阿曼听云寒已将秘密说出来,松了口气,道:“我都要憋死了,原来你也知道,教主何以不告诉我?”
云寒奇道:“你竟也知道?为什么教主又不告诉我?”
银锁笑道:“师父叫你二人传讯给我,是以神神秘秘,在我面前才可和盘托出。阿曼又知道什么了?”
阿曼道:“教主让少主到建业,还有一项任务,便是寻找这个‘龙雀’,龙雀到底是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云寒奇道:“教主怎么给人出这种难题?龙雀是一种鸟吗?可没听过。”
银锁笑道:“此事事关重大,我们回去再说。云寒说这两人说不定与地图有关,你便查一查,到底有什么关联。我先走啦!”
“影月!”云寒深感影月右使不务正业,竟然临阵脱逃,无奈影月一手遮天,他身为阵前小卒,只得和阿曼继续呆在此处。
银锁却不是不务正业,她回到城中,头一件事便是去找仇老头,不料仇老头并不在酒肆中的老位置,拉过人一问,这人居然好雅兴,去湖里钓鱼了。
她跑了个空,又不想再走回头路,兜兜转转,却又转到了大师姐家中。
大师姐的小院子里今天却寂静得很,她推开窗子跳进去,搜寻一圈,看看有没有糖吃,不料盘中空空,什么也没有,她气哼哼地想:大师姐这根本不是待客之道!
她在炭火盆前暖了一会儿,跳窗出逃,心里却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低头一看,看见俏生生的大师姐站在窗子下面,正仰头望着她。
“馋猫,偷到糖了吗?”
银锁瘪嘴道:“没有。”
金铃甩出一道暗器,这暗器既大且白,风声呼呼,慢慢悠悠,银锁一把抄在手上,捏一捏,里面果然是一颗一颗的。她笑成一朵小花,乐颠颠打开小糖包,含一颗在嘴里,又把剩下的打包装好,双手一摊,不知道放在身上哪个口袋里了。
“大师姐家的糖真好吃。”
“嗯。”
“大师姐真不谦虚,又不是你做的。”
“嗯。”
银锁眯起眼睛,恨道:“大师姐木头疙瘩。”
金铃依旧抬头望着她,道:“找你去湖上划船,去是不去?”
银锁一愣,问道:“大师姐好兴致,何以要去湖上?”
金铃道:“湖上风景秀丽,带你去看看。”
银锁虽不知道大师姐打的什么主意,但大师姐素来是个直肠子,顶多耍人玩一玩,没什么阴谋诡计,大概只是闷得慌了,又没有人逗她解闷,才要拉她一道。
她找不到仇老头,正想着要不要去湖边寻上一寻,大师姐肯顺道,真是再好没有。
“走啊,大师姐肯赏脸,我干什么不去?”
金铃微微一笑,道:“随我来。”
作者有话要说:剧情流选手nitrogen on(问大师姐什么时候推倒小师妹的,你们真的以为大师姐是*吗……
☆、第107章 京中胡种四
湖在建业西南。两人缓步出城;一路上也没说几句话。银锁老神在在;四处打量;金铃的视线跟着她转,只觉得银锁这人;越是相处;越是有趣。
“大师姐,你可带钱了吗?我们上哪找船?”
金铃慢慢从袖子里摸出一块紫铜令牌;道:“我家有船在此;且让我试试这令牌灵不灵……”
银锁皱起眉头,清泠泠的眼中满是戏谑:“大师姐大土豪!”
金铃道:“乃是王府有钱;不关我事。”
她对码头的守卫亮了一亮令牌,守卫立刻放行;两人在栈桥上走了一段;银锁左看右看,问道:“大师姐,哪艘船是你家的?”
金铃道:“不记得了,这许多艘小船,总有一个是的。”
小船并没有几艘,栈桥上泊的多是大户人家的画舫,形体巨大,用来举家出行,要在湖上宴乐赏景。南平王年轻之时常常只带着三两随从侍女,抱着女儿来湖上散心,当年的小船留了下来。王妃上次带金铃来游湖,出港的正是这艘小船。
银锁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