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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某座宫殿内,遭到咒术反噬的大妖正盘坐在温泉池中调息,却猛然喷出几口鲜血,把清澈池水染成一片赤红。那咒术以它心头血为引,一旦被破除,自是会洞穿它心脏,虽不至于陨落,却能令它法力全失,寿命折损,莫说百十年内无法恢复,就是三、四百年也属枉然。而它能活到那个时候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原以为自己得到的是莫大机缘,却没料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将它的计划尽数破坏。宋有姝,你若不死我决不罢休!这回我倒要看看你如何破解血咒!
片刻后,宫殿内传出一阵猖狂而又怨毒的笑声。
血咒的威力是巨大的,短短一天时间,原本繁华鼎盛的沧州府就变得死气沉沉。树木发黄枯萎,动物气息奄奄,百姓面容灰败、精神不振,还有些老弱妇孺已经病倒,体表浮现许多黑色的斑块。
“烧死鬼医!烧死鬼医!”曾经对鬼医敬若神明的百姓恨不能亲手点一把火,将仁心堂连同里面的人烧成灰烬。他凭什么施展法术拦截大家的逃生之路?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他理当以死谢罪!
“扔啊!只管往里扔,总有一个火把能掉进去!”尚保有几分体力的青壮年纷纷把点燃的火把投掷过去,却被一面无形的墙壁阻挡。
“大伙儿冷静冷静,别冲动。瘟疫是能治愈的,王爷正召集大夫研究治疗方案,有这个力气闹事,不如回家安心等待。”周妙音把硬纸板卷成话筒,连声高喊。
但百姓已经疯了,根本不听劝阻。在死亡的威胁面前,人人都是平等的,也人人都是疯狂的,为了活下去,他们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此乃本性。周妙音越劝,他们反而越怒火中烧,有人抬来一大桶桐油,泼洒在仁心堂周围,然后毫不犹疑地点燃。
橘红色的火光冲天而起,照亮一张张或惨白,或青紫,或黑沉的脸,他们表情狰狞,面容扭曲,目光中更充斥着滔天恨意。鬼医必须死!郕王在里面又如何?他死了,自然有别人接手沧州,日子照样能过。
在“别人死”与“自己死”之间,十之八九的人都会选择“别人死”,这本无可厚非,更何况还有许多探子在其中搅风搅雨,自是把矛头全都对准了鬼医与郕王。
有姝站在廊下听了片刻,脸上无一丝波动,直到火蛇窜至半空,令主子极其不适地眯了眯眼,他才使出浮空之法,飘到仁心堂大门顶端站定。
“本尊把话撂这儿,有本尊坐镇,沧州府绝不会死一个人,但你们若是对本尊不敬,对王爷不敬,本尊很乐意先送几个去阎罗殿报道,也好杀鸡儆猴。”他话音冷冽,语气沉怒,令整座沧州府都震了震,冲天火苗更是被他磅礴帝气压得渐次熄灭,最终连一缕青烟都冒不出来。
闹事的百姓瞬间沉寂,露出畏惧又迟疑的神色。
有姝趁此机会拿出一张空白圣旨,用阴阳点化笔迅速填写。这张圣旨大有来头,乃主子担当阎罗王那一世留下的,在凡人看来或许只是一件价值连城的古董,在冥府鬼仙眼里却是敕令如山,不可违抗。
“陆判、城隍在何处?速速前来领旨!”最后一笔收势,他脚下一跺,令地面震了三震。
已被怀疑压过畏惧,准备继续闹事的百姓接连摔倒,心电急转之下终于意识到鬼医召唤的究竟是何人。陆判,应当是一名姓陆的判官;城隍,那可是掌管一州之地的仙人。鬼医何德何能,竟敢发下圣旨让他们前来受领,他以为自己是阎罗王吗?
刚思及此,地面就冒出两股青烟,待烟雾散去,两名身穿官服的男子正诚惶诚恐地给鬼医磕头,口称大人。
“从今日起,任何鬼差不得在我沧州府捉拿鬼魂,但有违者,本尊严惩不贷。”在旁人看来,鬼医还是那个鬼医,在城隍和陆判眼中,此人却已被黑底紫纹的面具覆盖,身上还穿着上上任冥主的皇袍。没有哪一位冥主能像上上任冥主那般一统鬼界与聻之狱,他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其高深莫测的法力与来去无踪的行径已成为冥府不可言说的存在。
后两任冥主皆为他亲信,对他的敕令莫敢不从,原以为他入了仙班,却没料竟隐居在沧州。城隍惊得满头是汗,陆判也后怕不已。他早知道有姝并非常人,却没料他来头如此之大。
狐假虎威的有姝尽量模仿主子的气势,把圣旨抛出去。两位鬼仙连忙上前跪领,然后划下结界,不让沧州百姓的魂魄离体。换一句话说,即便瘟疫深入肺腑,只要有姝不让他们死,他们就死不了。
闹事的百姓这才意识到自己究竟招惹了怎样的存在,连那些冷眼旁观的侍卫也都腿脚发软站立不住。虽然三人的对话只短短几句,透露出的讯息却庞大得令人恐慌。什么样的人能号令鬼仙?什么样的人能让冥主顺服?又是什么样的人能操控一城百姓的生死?
鬼医施展的哪里是仙家手段?他本身就是仙家才对!
闹事者成片成片跪伏下去,涕泗横流地请求大人饶恕。他们可还记得大人之前的话,要先送几个去阎罗殿报道。早知道他有操控凡人生死之能,大伙儿哪里敢闹事,还不安安静静在家坐等?
除了主子,有姝从未把任何人放在心上,自然也不会与他们计较。他冲膛目结舌的周妙音勾勾食指,淡声道,“随我进来。”
周妙音呆愣片刻才在学徒的推搡中入了仁心堂,反反复复地问道,“你是神仙?你竟然是神仙?天啊,我竟然亲眼看见神仙了!我还跟你切磋过医术!”她后知后觉地喊起来,“这不公平!我是凡人,用的是凡人的手段,你却用仙术胜我!这是作弊,开挂!”
“我不是神仙,只是略通道法而已。”有姝揉搓耳根,快走几步去牵主子冰冷的手。他不是神仙,主子才是,若非被自己连累,主子现在哪里会陷入这等狼狈境地?所以哪怕付出生命,他也不会让妖邪碰主子一根头发。
周妙音连忙冲郕王拱手,却再也没有往日的情愫,反倒在心里吐槽:原来神仙也会搅基,说出去一定不会有人相信。
“虽然鬼差不会拘魂,但当身体溃烂到一定地步,就会有人变成活死人,情况反而更糟糕,是以,我现在很需要你的帮助。”有姝向周妙音坦诚。
“你是说那些人会变成丧尸?”周妙音脑子转得很快。
“丧尸是什么?”郕王插口。
周妙音连忙向两个古人解释何谓丧尸,末了忧心忡忡地道,“你的意思是说,那张敕令不过是饮鸩止渴?但我能帮你什么?若要研究出治疗瘟疫的方法,至少需要好几个月的时间,怕是来不及了。而且,就算治疗方法出来了,诅咒还在,病情总会再次爆发。”
“只需半月我就能解开咒术,在此之前,我想借你的灵泉一用。”有姝胸有成竹。
“可我的灵泉阴气极重。”
“我能用极阳之物调和,使之成为任何人都能饮用的灵药。”
“是吗?那好,我这就给你倾倒。”周妙音捋起袖子。
有姝真心实意地道谢,待院中的枯井被灵泉填满,便往里扔九阳木、烈阳符、金乌尾羽等物。这些是他积攒了几千年的收藏,今日全都化作乌有,但只要能帮到主子,便没什么好可惜的。郕王也渐渐意识到少年为自己付出了什么,那份迷茫之感终被坚定取代。
经过刚才那场大闹,新的流言很快传播出去,百姓得知鬼医不但封禁了出城的道路,更封禁了黄泉路,心中又是愧悔又是惶恐,纷纷强撑病体来仁心堂磕头。烧死一个凡人就能解救全城,谁也不会迟疑,但若是烧死一位仙人,谁有那等胆量?也不怕遭天谴!
仙人既然能号令鬼差,自然也能解除血咒,他们只需等着便是。刚思及此,就听某人喊道,“快看,那是什么?”
只见仁心堂内冒出腾腾雾气,汇聚到半空竟形成一朵又一朵紫中带金的云层,须臾之间就蔓延到万里之外,把整座沧州府囊括在内。粗壮的紫色电光在半空炸响,随之而来的是淅淅沥沥的雨丝,吸入肺腑浸入皮肤后竟把黑色的瘟气逼迫出来,化于无形。
“神仙显灵了!我们有救了!”门外一片欢腾。
“真的有效!”门内,周妙音喜极而泣。
“不过是暂时遏制而已。更多瘟气已化作虫豸钻入树干、砖缝、地底,等雨水干涸后便会继续作怪。”有姝掰断身旁的树枝,从树芯里拽出一只黑色小虫,碾成碎末。
“那该怎么办?”周妙音急了。
“我自有办法,你只管每天过来,往这口枯井里注水就好。”变成深紫色的井水还在沸腾,不断把雾气投入云层。
“那要注多久?你身上的极阳之物总会耗光吧?”
“七天就够了。”有姝回到内室,继续折叠纸鹤。郕王也帮着一块儿叠,时不时凑过去,亲吻少年腮侧或嘴唇,说是想找些安全感与真实感。
周妙音站在窗外看了一会儿,感觉自己遭受到一万点暴击,揉着隐痛不已的胸口悻悻回转。
百姓以为鬼医召来的灵雨一下,血咒就会解除,哪料第二天瘟气竟变成细小的虫豸从地缝、砖墙、树干里钻出来,往他们腿上爬,看着更为可怖。他们跌跌撞撞跑到仁心堂,连喊救命,却始终没能等来鬼医的回应,临到午时又下一场灵雨,解了危局。
此后的很多天都是如此,大家在希望与绝望中反复煎熬,都有些撑不住了,竟莫名兴起弑神的念头。
这天,一群人举着火把相约来到仁心堂,连郕王的部分精锐都参与其中,一面叫嚣辱骂,一面往墙里投掷火把,哪怕明知道此举实属徒劳,也坚持不懈。他们想活着,想出城,想逃离这人间炼狱,于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连续折了七日七夜纸鹤,有姝已头疼欲裂,若非有调和后的灵泉水补充元气,恐怕早就倒下了。郕王也累得不轻,正躺在少年温暖的怀中小憩。
有姝定定看了主子一会儿,又珍而重之地亲吻他额头,这才把点过睛的纸鹤放飞出去。门外的百姓先是听见潮水拍岸的声音由远及近,踮脚一看,却见许许多多纸鹤从仁心堂里飞出来,把天空渲染成金黄一片。它们左右盘桓,上下翩飞,把附着在人体、牲畜、树木,甚至地底的瘟气啄出来,仰着脖子吞噬。
周妙音站在廊下眺望,末了深深被宋掌柜的手段折服。世界上有他解决不了的事吗?大约没有。
第123章 医术
数万纸鹤在城中来回翻飞,一旦发现瘟气就俯冲而下将之吞噬。百姓起初还会闪躲,待意识到这大约是鬼医的手段就老老实实站在原地,任由它们啄食。每一只纸鹤的承载力都是有限的,一旦吞噬的瘟气过多,便会自动飞上高空,化成一簇淡紫色的烟火,然后飘飘扬扬随风而逝。
仁心堂内,有姝和郕王并未闲着,继续一只一只折叠,一只一只放飞。忽然,天边连绵不绝的黑云被紫火破开一个大洞,令璀璨的阳光照射·进来,驱走了瘟气,也驱走了寒冷与绝望。
有姝这才停手,用阴阳点化笔为最后一只纸鹤点上眼睛,双手高举着将它放飞,“沧州之危已解,咱们可以好生歇一歇了。”
“是吗?”郕王也放下手里的符纸,走到窗边眺望。天际出现一团又一团紫色的小光点,看着仿佛很不起眼,却慢慢吞噬着厚重的乌云。光与影,黑与紫,交织成一片瑰丽奇景,既像日出前的霞光万丈,又像鏖战后的炽烈烽火。
郕王看着看着已是眼眶发酸,将少年搂入怀中,轻轻吮·吻他微翘的唇角,“有姝,我们胜了。”
“我说过会好好保护你的!”有姝挺了挺小胸脯,表情十分自得。虽然这回捅的娄子有些大,不过好歹圆满解决了。以前都是主子保护他,这回也该轮到他来保护主子。
看见主子眼底的黑青,他立刻弯腰把人抱起来,安置在柔软的床榻上,又解了他发冠、外袍,鞋袜,用诱哄小娃娃的语气说道,“乖,赶紧睡一觉,睡起来便什么事都没了。”末了像小狗一样舔·了主子几下。
郕王颇有些哭笑不得,把少年拽入怀中死死按住,低叹道,“你陪我,否则我睡不着。”
有姝还有许多善后事宜要处理,连忙踢蹬着腿·儿扑腾,却因为太过疲累,亦或者主子身上的香气太熟悉,竟蹬着蹬着便睡了过去,发出细微的鼾声。躲藏在他发顶的小蝎子爬到他后颈,慢慢融入皮肉,化成一个栩栩如生的刺青。
郕王摸·摸少年苍白的脸颊,又亲·亲他光洁的额头,这才翻了个身把人困住,然后陷入梦乡。
仁心堂外,闹事的百姓犹举着火把,痴望天空飞来飞去的纸鹤,每当一只纸鹤“轰”的一声化成火焰,他们内心的绝望就消减一分。不多短短几刻钟,原本厚重的黑云就被这些火焰烧灼出许多大洞,不断有灿金色的阳光照射下来,带走冬日的寒冷。
当最后一团乌云被纸鹤吞噬并烧毁,掉落星星点点滚烫的烟尘,才有几人清醒过来,呢喃道,“解开了!血咒解开了!”
“还不谢谢你们的救命恩人?”周妙音站在医馆门口,脸上带着讽刺的笑容。
大伙儿这才回神,连忙把火把掼在地上,用脚狠狠踩灭,然后“砰砰砰”地磕头。他们之前有多么愤怒疯狂,现在就有多么懊悔恐惧。早知道鬼医大人能解开血咒,他们何苦来闹这一场?也不知他事后会如何清算?
郕王的私兵也恢复了理智,继而联想到更多。此前,王爷一直住在仁心堂,他们焚烧仁心堂的举动无异于造反,怕是会被五马分尸。不过一个小小的血咒,岂能奈何得了鬼医?都说那位大人手段通天,及至今天才知,此言并非溢美之词,而是再真切不过的实话!
“鬼医大人恕罪!吾等万死!”他们连忙丢掉武器跪下磕头。
一时间,仁心堂外跪满了人,有请罪的,有感恩的,还有瞻仰仙人的,但仁心堂内始终没有动静,直过了三四天才有一股紫色雾气蒸腾而出,令沧州府下了一场灵雨。
灵雨驱走最后一丝阴霾,当百姓踩着松软而又芬芳的泥土走到田坎间眺望才发现,入冬前掉落在地里的麦穗竟然生根发芽了,远远看去一片嫩绿。瘟气肆虐过后留下的不是破败与萧条,而是蓬勃生机。沧州有鬼医坐镇,魑魅魍魉果然没有丝毫施展的余地。
仁心堂接连七八天不见开门,百姓自以为触怒了神灵,再不敢去瞻望膜拜,而是偷偷建了庙宇供奉鬼医的雕像。有姝并非如他们想的那般动了真怒,实际上他从未把这些人看在眼里,他们是喜欢他、敬畏他,还是憎恨他,从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如今他正清点东西准备带去京城。三日前,皇宫发来急诏,说太上皇病重,请诸位皇子即刻归京,又给各地名医发了帖子,请他们前去会诊。有姝得了一张,周妙音也得了一张,其他藩地的神医自是一个没落。
为了解开血咒,有姝可说是倾家荡产。他那褡裢原本是一个乾坤袋,比不得周妙音的空间,但收纳几百斤重的东西并不在话下。然而现在,即便他把袋子翻了个底儿朝天,也只倒出两株黑色的小花,一柄名为诛魔的匕首,还有几罐虫子。小蝎子一闻见同类的气味就从他颈窝里钻出来,用小小的螯肢敲破外层琉璃,爬进去大快朵颐。等有姝发现时已经晚了。
“真能吃。”他扶额哀叹。
郕王放下书卷,将他揽入怀中亲吻,“让它吃吧,没了我再遣人去抓。世上的宝贝多了去了,早晚我能把它们都找出来堆放在你面前。”
这话却是没有说错,有姝绝大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