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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没有抬头,但楚郢感觉的到,现下,那些大臣们的目光并没有锁在自己身上,而是锁在了皇上身上。
楚郢已跪了有一小会儿,才听到张公公那尖细的嗓音。
“免礼,平身。”
楚郢在心里不由翻了一个大白眼,“谢皇上。”
站起身,楚郢挺直身子,目光磊落的朝前一望。
可就这抬眼一望,楚郢被惊的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楚郢自问自己再怎么对朝堂无知也没有听说过有哪朝哪代的皇帝上朝时还在龙椅前方拉了一层厚厚的幔帐。
那幔帐厚的几乎看不清后面坐了一个人。
楚郢很想透过那层幔帐看一看当今天子,但那幔帐实在太厚,厚的像把那位少年皇帝与尘世已隔绝开了一般。
见此,楚丞相朝外走了两步,身姿伟岸,虽略有收敛,仍能看出这位权倾朝野的丞相,有着不可侵犯的气势。
“皇上,犬子资质平庸,怕是会辜负皇上的厚爱。”
幔帐后的皇上,似乎一直在等楚丞相开口,一声哼笑淡淡的响起。
“丞相大人过谦了,令郎的资质如何朕自然是清楚的,再说,侍卫统领罢了,也用不着多高的资质。”
这声音很是冰冷,从那厚厚的幔帐内传出来就更如那雷打不动的万年寒冰。
听闻此话,楚郢升起一股火,嘴角笑意更深,原来这皇上这么瞧不上自己,那是不是得让皇上改变改变对自己的印象才是。
楚丞相的反应可不像楚郢那般无所谓,语气沉重里加了些着急,“回皇上,犬子身子一向羸弱,四年前更是遭遇了一场变故,故而体力不及他人,且犬子一无功名,二无散职,这样突然成了一宫统领,着实令老臣和犬子忐忑难安,对他人也是不公。”
楚郢在这一刻才真正的确定了,皇上与爹真的不合。
虽然这只是简单的几句话,但是,爹的语气,那种焦急和不安听的楚郢一阵内疚。
既然如此,那皇上召我进宫就真的是为了牵制爹了。
楚郢笑意渐散,两道剑眉微微聚拢,双目凝力看着上方,很想知道这位少年皇帝有什么手段,很想看一看,那幔帐后的人是个什么面目,什么表情。
“哼,丞相大人果然公正不阿,只是人才往往是要培养的,听说令郎数月前拒亲,差点把女方逼的跳楼,如此行径,丞相大人既然□□不好,不如朕帮你教,岂不是更好?”
楚丞相还想再说,却听皇上又冷声道:“抗旨不遵,丞相大人,您是辅政大臣,这是个什么罪名,您该清楚吧,还是说朕连封个侍卫统领也要经过丞相大人的同意?”
“老臣不敢。”
楚郢望向他爹,这语气中的疲态和那些微的失望,听的楚郢一怔。
印象中,他爹可是一向如擎天柱一般的存在,对朝廷鞠躬尽瘁,这失望是对皇上的失望。
事已成定局,现下只有遵守,那声‘退朝’一嚷出,楚郢心头起了一味无名火。
退朝时,楚郢察觉到了一件十分奇怪的事。
散朝一般都是皇上在大臣的叩拜声中走出,而这位皇上却真是不一般,待大臣们叩拜完毕,一个个皆退身出去时,他也依旧端坐在上方,没有一点动作。
楚郢回头朝那幔帐望了一眼,却依然什么都看不到。
踏出朝阳殿,楚丞相便将楚郢拉到了一侧,皱着眉,语重心长的说道:“阿郢,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为父只当嘱咐你,伴君如伴虎,万事皆小心,皇上的性子委实古怪,你切记守好本分便是,以后若有机会,为父必定会想办法让你出宫。”
楚郢感受到他爹握着自己的那双手有些抑制不住的轻颤,就好像发生了什么连他爹都控制不了的大事一般。
“爹,我听成叔说皇上对您…”
不待楚郢说完,楚丞相却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打断了楚郢的话。
“阿郢,朝堂风云诡谲,爹从来不愿意让你淌这个浑水,我们楚家,你曾祖,你爷爷,你爹,你两位兄长都在里头搅了一辈子,而你,爹一直希望你走一条不一样的路,只是江湖最近也不太平,哎,早知如此,爹当初不该把你从武夷山强行带回来。”
楚丞相担忧惋惜的口气,和那一脸为子打算的焦急神色,使得他看起来一瞬间苍老了许多,楚郢心里陡然有些内疚。
“爹,皇上既然对您有了戒心,您何不辞去辅政大臣一职,再不管朝中诸事,皇上已快十七,马上就要亲政了,您手握重权,到时候免不得被人说欺凌幼主,把持朝政。”
楚丞相听了,四下看了一眼,脸色变的十分严肃和失望,“若皇上英明,爹何必如此,可阿郢你不知道,爹怀疑皇上他似乎,哎,爹也不确定,这弄错了可是灭九族的大罪。”
楚郢很少见他爹露出这样犹豫不决,疑惑不安又紧张害怕的表情,不管是过去的记忆中,还是这一年的相处内,他都没有见过。
这些表情同时一起出现,一定有一些自己不知道的事正在严重的发生着。
楚郢回头望朝阳殿外看了一眼,眼神复杂难辨,他突然回过头,看着他爹,贴耳问道:“爹,您在怀疑什么?反正孩儿都进宫了,若是宫里的事,兴许可以查一查。”
楚丞相脸色骤变,轻叱道:“你别胡来,爹自会处理,你没有江湖经验没有朝堂经验,能怎么查?”
“江湖经验?宫里的事还需要江湖经验?”楚郢惊道,直直的盯着他爹。
而楚丞相始终是欲言又止。
楚郢心里的疑惑顿时像一张网一般长了开来。
这时,却见圆子小跑着朝这边而来。
“阿郢,你保重,爹先走了,切记,不管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管不要好奇,好生待着,爹会尽快让你出宫。”
楚郢的头还没点完,楚丞相便三步并作两步离开了。
圆子跑着,整个身子圆鼓鼓的,跑着如皮球一般,见了楚郢,喘着没歇下的气惊声道:“楚大人,皇上说让您日后负责打扫庭院,不必在他跟前儿伺候。”
“什么?”
☆、杂役
“什么?”
楚郢觉的可笑,自己之所以没有反抗的进宫,是为了查探皇上招安玉龙煌之后的做法,是为了查探玉龙煌是否真的有再危害江湖的打算,是为了查探皇上到底会如何处置幻月教。
可是现在,扫宫苑?
楚郢露出了一个十分气恼的笑容,那笑容令他俊朗的五官都略微变了形。
楚郢已知道皇上召自己进宫的目的是什么,也想过会在皇上跟前被百分刁难。
但就这样直接贬他去做粗使杂役太监奴才们要做的活计却是万万没想到的。
“皇上呢?”楚郢问道。
圆子被楚郢那个笑容吓到,轻轻的抬手指了指右侧,“皇上在回宣华宫的路上,哎大人。”圆子话还没说完,便看到楚郢飞跑了出去。
圆子跟在楚郢身后,见其连个方向都分不清,忙道:“楚大人,宣华宫在右边,您那是左边。”
言罢,又赶忙捂住自己的嘴,自己是来传口谕的,怎么变成指路的了。
“楚大人?”圆子又一惊呼,因见楚郢已经提起轻功飞了起来。
“大人不可,这是皇宫啊。”刚说完,便见一队侍卫提着腰刀朝楚郢围了过来。
楚郢原本脾性就冲,见了这队侍卫,把方才的楚丞相话一瞬间忘到了脑后,落地就嚷道:“让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众人都不理其在说什么,只见其在宫中如此无礼,便要动手拿下。
楚郢眼见着那御辇已驶出了自己的视线,心头一阵窝火,正要出手,圆子便滚滚的跑过来,作揖笑道:“各位大哥,这位是楚大人,皇上亲封的侍卫统领,楚丞相的三公子,各位大哥别自家人打了自家人。”
圆子好言说着,可不说还好,这一说,人堆里不知是谁阴阳怪气的冒了一句:“楚大人不是刚上任就被皇上贬去扫宫苑了么?”
楚郢一直隐忍着的火气顿时烧的劈啪作响。
圆子死死的拉着楚郢的袖子,以防其做出什么冲动之举。
但圆子虽然觉的自己可以在重量上限制住楚郢,但却忽略了楚郢会武功这一事实。
还未扒拉好一会儿,便被楚郢用内力震开,咕噜噜的滚到了地上,疼的嘴巴一瘪,就要哭出来。
“你该减肥了。”楚郢大嚷,冲过众人便朝刚才那方向追了过去。
“这这到底追不追?”侍卫中不知是谁愣头愣脑的问了一句,但众人没一个出声,便把视线都落在费力的站起来的圆子身上。
圆子瞅着他们,问道:“还能追的上么?”
众人一看,果然,楚郢早已消失在了视线之内。
******
宣华宫离朝阳殿不远,就在侧面,楚郢到底是追上了。
只见皇上正在张公公的搀扶下缓缓走着,身子好似很虚弱,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倚在了张公公身上,双脚正跨进门栏。
楚郢见着他,想到自己目前的处境,忍着怒气嚷道:“臣楚郢参见皇上。”
这声音大如洪钟,响的可以贯彻整个宣华宫,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落在了楚郢身上。
楚郢大步朝前而入,没有注意到那些人脸上的惊讶之色。
楚郢也察觉到了不对,但其现下只有一个想法,那便是离皇上近些,近些才好说话。
想着,楚郢轻功一动,脚下步子缥缈虚浮,一蹿便已站在了皇上的身后。
楚郢还是颇有自知之明,待距离拉近后便忙跪下来请罪。
“臣冒犯皇上,罪该万死,请皇上恕罪。”
言罢,楚郢对那位皇上磕了一个头,就在磕头的瞬间,那位皇上便接过了张公公递过来的面纱帽子,戴在了头上。
楚郢再一抬眼,便见皇上带着帽子,连张脸都看不清。
“楚大人,这是宣华宫,没有传召不得入内,你速速退去。”那张公公口气不悦的说道。
楚郢看了眼张公公,最后将视线放在了皇上身上,虽然皇上带着面纱帽子,但始终遮不住他那瘦削的身子。
楚郢这时不禁想起了圆子,怎么当今皇上看着还没有一个太监有营养。
“皇上,臣不知哪里做的不对,让皇上贬臣去打扫宫苑。”没有开口让楚郢起身,楚郢便这么跪着道,但就算是跪着,也没有半分矮人一截的劣势,有些人的气势是天生的,怎样都抹灭不去。
“楚大人就是专程来问朕这个的?”
皇上终于开了口,只是那声音冷冰冰的,如早朝时一样,让人顿起一阵寒意。
楚郢一拧眉头,道:“不错。”
他转过身,面对着楚郢,面纱帽子下的脸若隐若现,那张脸的轮廓,让楚郢十分想去探究。
“楚大人的职责是保护朕,朕现下不需要保护,你就先去扫扫院子,待需要时朕再唤你。”
他的声音仍是那么冷,面纱后的脸不知是一副怎样的表情。
这话让楚郢气结,嘴角上扬,挑起了一个隐含危险的笑容。
这是把自己当狗一样呼来唤去么?
楚郢看着他,将嘴角的笑容放大,眸中却竟是凛色,“皇上的意思,可是把楚郢当狗一般使唤了?”
这话一出,张公公急忙看了皇上一眼,接着朝前一步喝道:“楚大人,不得放肆。”
楚郢不理张公公,仍是定定的看着他。
而他在楚郢看不见的面纱下,轻咬了咬牙,声音不再冰冷,而是有些出人意料般的平静,“是。”
如果不是这个字让楚郢太过生气,或许楚郢能感觉到丢开冰冷而平静的说话的这个声音是多么的熟悉。
第一次被人拿话噎住,既不能还口又不能动手,当真是屈辱,只是嘴角始终挑着一个若有若无的笑,看着那笑,就能感受到楚郢此刻的怒气。
“楚大人没事就退下吧。”张公公见状,一面说着一面便扶着他就要进殿。
“皇上。”楚郢站起身来唤住他。
他止步,却不回头,等着楚郢的话。
“臣真希望您永远不需要臣,那臣便不用出现在您眼前了。”楚郢说着,有些朗声开怀的意味。
他双足一僵,片刻后,那冰冷的声音才再次响起,“退下。”
楚郢看着他的背影,眉头微皱。
圆子见楚郢好手好脚的从宣华宫出来,先是惊讶的张大了嘴,待看清人后,才擦了把汗,狗腿的跑了过去,“楚大人,您没事吧。”
楚郢睨了圆子一眼,“嗯。”
圆子见楚郢果真没事,一根头发都没缺,便瞪大了眼睛,又是惊讶又是不可置信的摇着头赞叹道:“楚大人,奴才真是佩服您,您可是唯一一个闯进宣华宫而没少一根毛的人。”
楚郢顿足,回首望着圆子,而后瞥了眼那偌大的宣华宫,这才发现,皇上的寝宫,侍卫奴才却少的可怜,怪不得刚才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这有病不吃药的毛病,皇上怕是不想改了。”想着,楚郢嘲讽了一句,又想起他一见到自己就赶忙带了面纱帽子的模样,便觉的人格又被那位皇上无情的侮辱了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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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灯清烛,琴声低吟,秋日的雨夜是一股凄凉的冷,不似寒冬那般彻骨,却像一把小小的刀子,一点一点的扎进肉里,使得人周身都隐隐作痛,提不起一丝力气,只能独坐窗前,凝视着那一颗颗打进木窗格子的雨滴。
张公公端着药进来,便瞅见他着了一件浅灰长袍盘腿坐在窗下,头发也未有挽髻,只略略的绑扎在背,此刻正用手指轻轻的抚摸着腿上的绿绮琴,眼中平静的无甚波澜。
张公公心疼的叹口气,端着药过来,欠身道:“皇上,天冷,又下着雨,您别坐在这儿。”
他未有起身,手指开始在那琴弦上拨动起来。
张公公将药碗搁在小几上,跪坐下来轻声道:“皇上,喝药吧。”
他抬起头,浅浅一笑,若窗外有皎月,那么那月也会在他这浅然一笑下黯然失色,那笑容太浅太轻也太俊太美,夹杂着一点点哀伤和平静,使一股独特的韵味在这年轻的帝王身上游走,让他看着不似一个十六岁的少年,而像是历尽了人世沧桑。
“午后服了一贴,已好多了,您就别担心了。”他笑着回应,将琴从腿上取下,声音再不似白日里的冰冷,只是也十分冷清。
张公公忙将琴接过来搁置在琴案上。
“还是喝了好,大夫开了这几贴,便都是有用处的。”言罢,张公公又将药碗端起来递到他跟前。
他轻轻的撇撇嘴,接过来捏着鼻子一股脑的喝了,喝完后还将药碗倒着比划了一下。
张公公欣慰一笑,接过药碗放在一旁。
手指不安的蜷缩了几下,他侧过身子,垂下头,眼神黯淡,低声问道:“楚郢如何了?”
张公公身子僵了僵,“皇上,楚大人的事,您就别再管了。”
他听着张公公口气里的焦急,看着那张生满褶皱的脸上浮起的忧色,冷笑了声,“有我在,谁也别想伤他。”
张公公面色一白,那日自己险些害了楚郢,可自己也是为皇上好啊。
他瞧着张公公的面色,别过头去看着窗外那几枝还未绽放的梅花,嘴角轻轻的漾开了一层冰凉的涟漪,“楚郢不会想起来的,你们都放心吧。”
张公公会意,不再多言,见他意欲起身,忙探手去将他扶了起来。
“不早了,歇息吧。”
“是。”
也不唤旁的奴才,张公公为他宽着衣,待看见亵衣下若隐若现的身体时,眼睛已然被刺痛,继而转化成心疼的微叹。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而后自嘲的笑着,语气却十分坚定,“公公,你知道吗,我不能不救楚郢,他不能死。”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