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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南录-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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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的刀下亡魂,渲染大元将士官服的颜色。
    好呀,莫走了文天祥,蒙古人的仆从大声欢呼,为主人那干净利落的杀人技巧喝彩。几个仆役冲上前去,捡起带着体温的头颅,把发髻拴在战利品中。然后继续前冲,为自己和主人收集更多的杀人业绩。
    后军中,传出一阵阵战鼓,元江西宣慰使,西夏奴李恒亲自擂鼓,给麾下将士助威,兴奋之下,早已忘记数年前,这群蒙古武士是如何攻陷了他的故国,曾经在那里造下怎样的杀孽。
    更多的蒙古武士和汉族士兵冲上山梁,追向那面半卷着的文字大旗。抓住文天祥,赏钞十万,夺其旗,赏钞五千。朝廷的赏格订得明白,重赏之下,大伙冲起锋来格外勇敢。
    砰,仿佛海浪碰到了礁石,冲在最前边的蒙古兵顿了顿,四散着逃开,倒下。几个仆从倒退着跑了回来,连滚带爬,甚至扔下了手中的武器。
    怎么回事,后边的将领不满地叫骂道。文天祥就在眼前了,山路狭窄,前边的人不肯冲锋,则耽误了居后者升官发财的道路。大元朝一统在即,不趁现在捞军功,难道还等将来退役回家不成?
    答案很快到了他们眼前,一个身穿白色战袍的宋将,挥舞着双刀,截住了追兵。他身后,几十个宋兵手持长枪,牢牢的把住了路口。逃命的宋军被放了过去,冲上前的元军却一个个被那白袍将军砍成了滚地葫芦。
    巩信,几个汉兵仆从大叫一声,掉头就跑。懵懵懂懂的蒙古武士听不懂这句汉语的含义,鼓足勇气冲上去,脚步刚刚踏上石梁,忽闻一声断喝,两道匹练一样的刀光已经砍到眼前。饶是久经战阵,蒙古武士也没见过这么快的刀光,还没来得及招架,已经被砍成了两段。
    噗,热血染红了巩信的战袍。抽刀,垫步,转身,雪亮的钢刀又向另外两个蒙古武士砍去,一个蒙古武士躲避不及,做了刀下亡魂。另一个,见机得快,转身欲逃,背后一只长箭飞来,将他牢牢地钉到了地上。其他鼓足勇气想要立功的蒙古武士见状,呼啦一下,撒腿向后撤去,不小心被山坡上碎石绊倒,连滚带爬,滚下了山谷。
    血袍将军巩信回头,看见几张熟悉的面孔。疲惫,但充满关怀。
    丞相先撤,巩某在此断后,无暇与身后的人见礼,巩信叮嘱一声,凝神迎敌。又有一伙蒙古武士彼此照应着冲了上来,将巩信和他麾下的弟兄夹在了中间。
    丞相,你先走,一个腿部受伤的锦衣少年坐在两个忠心仆人抬的肩舆上,一边用手中弓箭射杀敌军,一边向文天祥喊道。他的箭法精准,顷刻之间,已经有数个蒙古武士被其射倒,余下的蒙元士兵和巩信交战,已经构不成合围之势。双刀将巩信得此强援,抖擞精神,把身前的蒙古百夫长逼得连连后退。手持长枪的宋兵趁机冲上,几条樱枪织成一个小小枪阵,登时在元军小队的侧翼捅出一个窟窿。
    打了一天顺风仗的元军攻势猛然受挫,来不及做出反应,本能地两旁避去。宋兵樱枪回旋,在狭窄的山路局部形成以多打少之势。冷森森的枪锋下,数个蒙古和汉军士兵被戳倒,尸体滚落,与地上的宋兵尸体混在了一块。
    肩并着肩,脚贴着脚,宛若沉睡在母亲怀中的孪生兄弟。
    文天祥摇摇头,拒绝了属下劝其率先行撤退的请求,安排几个偏将带着彩号先撤。拔出佩剑,站到了自己的帅旗下。那面倔强站立在山崖上的大旗已经被鲜血和硝烟染得分不出颜色,山风吹打着破烂的旗面,一个宋字依稀挥舞。
    坚守一刻,就可以让老营人马安全一刻。文天祥呐喊着,尽力收拢满山溃军。元军冲不过巩信把守的小路,已经改变策略,另寻缓坡冲了上来,他需要有人分头去抵抗。
    我去,卢陵豪杰林沐带着几个江湖人物应道,转身冲向了侧面的缓坡。一干人的身影很快和冲上来的元军裹在了一起,重重血浪从人堆里溅出来,染得天地之间,一片殷红。分不清那一片是蒙古人的血,拿一片属于北方汉人,哪一片属于南方宋军。
    啊,人群中响起一声惨呼,是彭震龙那特有的永新腔,这个曾经以贪墨被逐的小官,连呼痛的声音都是这般绵软无力。文天祥关心的偏过头,看到率军厮杀的妹夫彭震龙被两个蒙古汉子按在了地上。一个汉籍元军掏出绳索,准备捆绑他,却被他捡起地上的石头,敲破了脑袋。趁着两个蒙古人一楞的时候,彭震龙又一石头,砸向蒙古武士脑门。
    砰,那个蒙古武士的脑浆溅了出来,溅了彭震龙满脸。另一个蒙古武士恼羞成怒,挥刀斩下,将瘦弱的彭震龙砍成了两截。
    雷可,文天祥眼眶几乎瞪裂,提剑向前欲给妹夫报仇,却几个护卫死死抱住。朦胧泪光里,看见彭震龙在地上翻滚,挣扎,面孔因痛苦而变形,双手却挣扎着,整顿汉家衣冠,然后抱在一起,向着大宋旗帜深深一揖。
    一揖,即为告别,从此震龙永为宋臣。
    雷可,与彭震龙交好的箫家敬夫、焘夫两兄弟捡起地上被逃兵丢弃的兵刃,冲了上去。两人俱是永新县的书生,这次起事,与彭震龙一起光复了永新,谋划军务,出了很多好主意。此刻,将士之间已经没有文武之别,彭震龙可战死沙场,他的头颅再不可落入蒙古人手中受辱。
    文天祥拦了几拦,没拦住,眼睁睁看着箫家兄弟两个的身影冲进的乱军中,转瞬,书生冠巾,被牧人践踏入泥土。
    丢石头偏将缪朝宗从地上拔起一块巨石,顺着山势向下推去。挡在石块前的元军士兵相继闪避,巨石越滚越快,到了半山腰,协裹着尘砂已经带出风雷之声。反应慢的元军将士闪避不及,被石块砸到,筋断骨折。
    文天祥放下剑,躬身与士兵们一起推动巨石,一块块磨盘大的石头丢下,带起一片鬼哭狼嚎。汹涌而来的元军翻卷着退下了山坡,丢下一地尸体。
    在他们的尸体旁,吴文炳、林栋、刘洙、张汴等各地豪杰躺在那里,永远的长眠进了千秋家国梦中,再不复醒。
    两军之间,被乱石和尸体隔出了几十丈的距离。蒙古人的攻势稍沮,几个百夫人长在战旗的指引下,整顿部属和队形,为下一次攻击做准备。这支兵马的统帅,西夏奴李恒见久攻对面的山头不下,已经决定换一种应对策略。
    遭遇顽敌,攻心为上。西夏奴李恒洋洋自得的传下了自己的将令。他知道是谁在凝聚着对面山坡上那股残兵,文天祥的名字他听说过,但从来没有见过面。从这几天的交手经验的其他几个南宋降臣口中,李恒认为自己已经掌握了收服对手的法宝。
    看到元军停止了攻击,激战了数天的宋军将士们松了口气。没等他们一口气喘完,所有人都楞在了原地。
    层层的元军退开去,在主阵中退出一个数丈宽的空挡。一堆被绳索捆绑着的老弱妇孺被推出来,跪在被鲜血浸透的土地上。刽子手举起雪亮的砍刀,元江西参政知事李恒微笑着,将一面大旗掷于马前。
    那是文部老营的大旗,众将士妻子儿女都落到了鞑子手中。如今,他们就跪在眼前,跪在雪亮的钢刀下。
    跪在队伍最前边,被几个蒙古武士死死按住的,一家四口。中间的那个妇人满身泥泞,却难以掩饰其华贵雍容的气度。两边的一儿两女受到母亲影响,倔强的仰着头,在钢刀威逼下不出一声。
    文天祥,一柱香之内,速速束手就擒。否则,休怪本帅手狠,李恒的声音顺着晚风吹来,在山谷间回荡。
    那一家四口是文天祥的妻子儿女。为了活捉文天祥,李恒特意派遣了一队骑兵抄了文部老营,将休养在营中的老弱妇孺都劫了来。汉人以忠孝传家,李恒要看一看,在国家之忠,和父母之孝,妻儿之爱面前,那些反叛者能做出怎样的选择。
    文大人,莫管我等。他日尽管兴兵来报仇,杀光这帮没人性的鞑子。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在俘虏的队伍中间高喊道。没等他一句喊完,蒙古人的钢刀已经砍到了他的头上。老人花白的头颅落到了泥地上,圆睁着的大眼,不甘心的望着大宋的天空。
    夫子,几个少年哭了起来,老人他们的启蒙恩师,平日教的是之乎者也,忠孝仁义。没想到最后真的以大好头颅,祭典了心中的理想。
    文天祥,你投降不投降,难道你真的要逼本帅,将这些老弱妇孺斩杀在你面前,西夏奴李恒高喝道。见对面山梁没有响应,低头对马前的孩子们威胁,不想死的娃儿,喊你爹爹下来救你,不然,一会你们全要被砍了祭旗!
    几个胖胖的少男少女小声哭泣起来,他们父母都是读书人,家境不错,几时让他们受过这种罪。哭声不止,却没有人肯带头响应李恒的号召。等了一会儿,李恒心里着急,冲着亲兵努了努嘴,知到主帅心思的亲兵提着刀,将哭声最响的几个孩子拎到了阵前。
    儿啊,一个身材单薄,胡子拉茬的宋军将领心痛的喊道,脚步向山下挪了几步,又强忍着退回,再前挪,再退回,不准该如何是好。
    见到对面队伍骚动,李恒麾下的亲兵冷笑着喊道:对面的人听着,你等家小都被李大人抓了。咱李大人有好生之德,放下武器,下来投降的,就饶你一家不死。如果硬跟着文天祥死撑,那就休怪……。北元士兵向来残忍好杀,他们说休怪无情,接下来肯定是无情的杀戮。山坡上呼儿唤女声登时响成一片,几个士兵放下手中的武器,头也不回地冲下了山。坐在肩舆上的赵时赏抬起弓,却无法向在自己的弟兄背后下手。文天祥手中的龙泉剑颤抖着,举不起来,也放不下去。
    尧之都,舜之壤,禹之封,于中应有,一个半个耻臣戎。被押在阵前的小胖男孩突然直着脖子背起了古诗,稚嫩的童生在山谷中回荡。想冲下山谷与家人团聚的人中,有几个读过书的停住了脚步,泪落如雨。
    尧之都,舜之壤,禹之封,于中应有,一个半个耻臣戎。…,文天祥的一双儿女,和另外的孩子们一齐仰着脖子背了起来,目光中带着笑意,仿佛在私塾里,面对着教书先生的大考。万里膻腥如许,千古英灵安在……。
    西夏奴李恒识不得几个字,不知道这首词的含义。但在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里,傻瓜也能体会到其中不肯屈服的意境。几个蒙古武士慌了,轮起拳头打向背书的孩子们。一个个弱小的身躯被打得满地乱滚,朗朗的读书声却不绝于耳,尧之都,舜之壤,禹之封。于中
    应有,一个半个耻臣戎!万里膻腥如许,千古英灵安在。胡运何须问,赫日自当中!
    和他们拼了,弟兄们,上啊,几百的士兵拎着短刀木棒冲下了山坡,冲进了蒙古人的队伍中。无数元军迎了上来,和他们厮杀在一起。喊杀声里,稚嫩的童声不绝于耳,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自胡马窥江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渐黄昏,清角吹寒,却是空城…
    文天祥提起龙泉剑,跟在士兵身后冲向了敌军。一切都该结束了,江南西路一败,福建、两广那些新收复的失地,马上面临着灭顶之灾。这,都是自己这个大宋右丞相不擅用兵之过。自己无路可退了,大宋亦没路可退了,几百年来,从汴梁退到和杭州,从杭州退到了广州,退到浅湾(香港),再退,就只能下海了。
    身边护卫一个接一个倒了下去,幕僚一个接一个死于乱军之中,文天祥满脸是血,面目狰狞,疯狂的挥动宝剑,已经分不清楚敌我。突然,参军赵时赏翻转弓背,用力打在了他的脑后。文天祥被打得晃了晃,跟跄几步,软软地趴在了山坡上。那一刻,他突然觉得格外轻松。
    卢陵豪杰刘子俊抽出刀来欲和赵时赏拼命,却见赵时赏跳下肩舆,趔趄着,抓起文天祥的披风和头盔,穿在自己身上。两个仆从彼此互视,抬起赵时赏,沿着山路,向北跑去。
    抓文天祥,抓宋丞相文天祥,元军士兵呐喊着,追向赵时赏。刘子俊含着泪抱起骨瘦如柴的南宋右丞相,跟着溃兵跑向东南。
    乱军中,巩信挥舞双刀,如疯虎般,将试图追赶赵时赏的北元士兵死死挡住。
    一杆长枪刺入了他的肩膀,巩信挥刀断枪,复一刀劈去,将来犯之敌剁翻于地。另一杆长枪从后袭来,眼看要刺入巩信腰间。电光石火间,巩信大喝转身,避开枪锋,钢刀贴着白蜡杆上滑,切下数根手指。迎面有刀光袭来,巩信举左手刀相迎,右手刀间向前,刺入敌腹。
    眼见着,尸体围着巩信横了一地,却没一个武士踏过他身边半步。元万户昔里门叹了口气,用号角吩咐手下退开,弓箭手集中射击。
    巩信晃了晃,身上插了二十余箭。嘲弄地对着昔里门发出一声冷哼,跟跄着横行几步,纵身跃下了侧面的山崖。
    逮到文天祥了,逮到文天祥了,山梁上响起了欢呼声。
    监军赵时赏被乱兵们拖拉着,拖向西夏奴李恒的战马。所过之处,北元将士擎道欢呼,欢呼这来之不易的胜利。赵时赏笑了笑,望着文天祥远去的方向,面容如赴宴一般平静。
    欢呼声里,被热血溅湿的大宋战旗轰然倒下。
    半谷秋林在风中舒卷,恒古不易,那抹张扬的红。
    夜幕降临了,几点幽蓝的鬼火在风中飘荡,远处隐隐传来低低的噎涕,分不清是人在哭,还是大地在呻吟。
    呵――啊,我赶着勒勒车走过莽原,看到一朵花在风中绽放,那溪水旁的青石板上,朱红的果实散发着清香。妹妹你不能去贪嘴去吃啊,否则你进不得我的毡帐…。漠北草原上代代相传的蒙古长调响起在江南古城的巷子里,显得那样不伦不类。战绩辉煌的蒙古武士们拆了南人的房子,将那些雕刻着花纹的木材劈碎,点燃篝火。围着火堆跳舞,放歌。(注1)
    他们的战功的确值得庆贺,虽然没能如愿生擒文天祥,但俘虏了文部将士的妻儿老小,凭借这些人质,足以动摇文天祥的军心。
    况且,听从山区跑来的逃兵汇报,自空坑一战后,文天祥又惊又气,得了失心疯。眼下江南西路的抵抗者群龙无首,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长生天保佑蒙古人,将太阳照得见的地方,全变成牧场,一个醉眼涅斜的蒙古武士高叫着,用手中的皮袋和伙伴们碰了碰,将里面的马奶酒一饮而尽。顺手揽过一个衣衫被扯得破破烂烂的少女,张开长满黄牙的大嘴啃了下去。
    长生天保佑蒙古人,几个新附军(元朝军制中对南宋投降将士的称号)小校言不由衷的捧场,眼角的余光小心翼翼地扫向城中阴暗角落。这些变节者心怀忐忑,总觉得角落里有无数双眼睛在看着他们。
    看着一栋栋被拆毁的雕梁画栋,看着眼前这些抱着烈酒与女人欢歌的蒙古人,新附军将士内心觉得很不是滋味。可不投降,又有什么办法呢。皇上降了,现在正于大都开开心心的做他的瀛国公。谢太后降了,现在是北元的寿春郡夫人。留丞相降了,一大堆圣贤书读得朗朗上口的经略使们竟相入元为官,笑得元主忽必烈天天捂鼻子。驻守江淮,与蒙古人打了那么多年仗,年过八十的老将军夏贵也降了,留下一句倘若只活七十九,忠臣榜上应留名的笑谈。行朝的张世杰将军和陈大夫根本无心组织抵抗,天天幻想着体面的投降,以称臣,称孙换来一夕安枕。唯一坚持抵抗的文丞相,据说又发了疯。朝廷已经没有了指望,大伙此刻投降,仅仅比陈大夫早走了一步罢了
    夏夜,篝火旁有些热。为了驱散南方的湿气,几个探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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