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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儿,这是怎么了?”柳天白走入尚絅堂时,看到得正是芸儿跪在那里哀求裴惜言的一幕。
裴惜言不想说话,又或者她应该想想应该从何处讲起比较好。委屈?牢骚?拜托,她自己那一大箩筐还没地方倒呢
她得思考,思考……
“柳先生……”芸儿膝行几步,跪在柳天白的面前,哭诉道,“惜言姐要赶走我和我娘……柳先生……求求你和惜言姐说说……不要赶走我们……”
柳天白看了眼她鬓间明晃晃的金簪,依旧神情淡淡,眉峰却微微上扬,眼底有着一丝轻愕,然后便在下一刻,将眼神中罕有的冷峻完全敛去,轻声道,“你先起来吧。”
芸儿心中想着,她一定要用力哭、努力哭,哭到柳天白心疼到不行,最好一时心软,严词呵斥惜言姐,若是直接休了惜言姐更好,然后娶她做郡君夫人想到这里,芸儿的眼泪掉得更凶了。“不,柳先生,惜言姐若是赶走我们,我和我娘就无家可归了……”她楚楚动人地抬起头,眼里净是诉不尽的委屈,梨花带两地看着柳天白。
怎么?说谎也成了她的习性?裴惜言垂眼,唇角微扯,有一点啼笑皆非。但这一刻,她懒得管,当然,她很有兴趣看看柳天白会怎样处理这件事。
如果,他是一个温柔的烂好人,她很有兴趣教教他,某些时刻,那种不知何去何从的迷离彷徨,不一定是真得无依无靠。
芸儿的样子说有多惹人心疼就有多惹人疼,她还刻意眨一眨泛着泪花的剪水双瞳,好让自己看起来更加孤苦无依。“柳先生……求求你……救救我和我娘……”
“天色不早了,你先回房吧。”柳天白看了眼裴惜言又看了看芸儿,唇边不禁现出一点极淡的笑意。“有什么事情,等明日天亮以后再说。”
“可是……”芸儿眨着泪汪汪的大眼,一边哭着一边说道,“我……我知道了……”说完,她站起身,踉踉跄跄地离去。
裴惜言看着她远去的身影,长吁了一口气。她抬眼看着柳天白,歉意道,“对不起,是我没有处理好家中的事情。”
“如果不是到了你难以忍受的地步,我相信,你会好好经营那间脂粉铺子。”柳天白伸手揽住她的肩。
裴惜言顺应着他的力道倾身向后,便稳稳倚在了一个宽健的胸膛前,“真有趣,你不觉得我其实是个妒忌心很强的人么?”有隐约的竹香淡淡传来,她枕靠着身后人的右肩,双目微微阖起。
柳天白臂环住她,低声问道,“累了?”
“没有。”裴惜言淡淡应了一声,“我只是觉得惋惜。”
她头上绾着简单发髻,用那支玛瑙银簪随意固住,漆黑滑亮的发丝触在柳天白的下颏上,带起一丝痒。比起金簪玉步摇,她仍是偏爱他们初相识时,他送她的那支朴素的银簪。他抬起手,替她拢好鬓间几缕头发。“这就足够了。所以,不必为此太过自责。”
“我会竭力替她们找一座舒适的宅院。”裴惜言淡淡道,右手覆住柳天白环在她肩上的手。
“嗯。”柳天白摘下她鬓间的发簪,看着她的长发轻轻拂过他的掌心,流泻而下。低头吻了吻她的头顶,轻声道,“量力而行,不要为了良心二字所负累。”
“这句话听起来真不像是你说的。”裴惜言任由他用拇指缓缓摩挲着自己的掌心,她微微笑道,“不过,人既生于世间,所做种种,未必便是尽皆如意,总有并非出自本心,却不得不做之事。”
与此同时,回到自己房间的芸儿脑袋里的思绪转啊转的,柳先生既温柔又善良,一定会想办法留下她的。
早知今日,当初何必在她落水之后立刻去找柳先生。她若死了,自己纵然做个续弦又有什么反正她的肚皮不争气……子嗣……对,就算陛下允许柳先生不娶滕妾,可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总有一日,她会踩在裴惜言的头上,不论是郡君夫人的头衔还是那些金银珠宝,都是她的。到那时,定要裴惜言日日吃猪食,夜夜服侍她。
那么……怎样才能挑拨他们的关系呢?
芸儿继续想着……
第一卷 第一百章 卷施心独苦
第一百章 卷施心独苦
将要直面的,与已成过往的,较之深埋于我内心的那个人,皆为微末。
——水玥颜呓语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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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芳花烂漫,草长莺飞。云烟漫漫间,翠华摇摇。车轮马蹄从身旁疾驰而过,伴着环佩叮当。雨后的天光是极好的,暖洋洋地笼在裴惜言的身上。
她穿了件湖白色窄袖交领短衣,胸下束着宽宽鹅黄色染边罗带,樱绿色曳地长裙,裙裾上用银丝线绣着芙蕖,缓步而行。
目光与心念所及之处,裴惜言怔怔地想,一晃,竟已足足一年……
建元城,依旧辉煌。偶尔在街巷中穿行,恍惚间,总觉得回到了飘逝在如烟长河中的长安城。
紫宸宫,仍是璀璨。可同样绮丽的大明宫早以不复存在了,连断壁残垣都不曾遗留,繁华与衰败,没有丝毫的痕迹可寻。
岁月流转,那些寂寂寥寥的往事,空空落落的浮华,已不知散入谁家的窗棱门扉。推开的那扇门后,已不是往日情景,只有在轻尘染就的霜痕无言的诠释着悲喜与惆怅。
只是,青州太遥远了,遥远到建元城的百姓对那里的惨状一无所知。其实,她又能知道些什么呢?并未身临其境的人,又能知道些什么呢?
她一边走着,一边胡思乱想着,却没注意到乌蒙蒙的云在天边聚拢,不多时周遭的空气就一点一滴地迟滞起来。等她发现时,零星的水滴掉落,渐渐地就有些洋洋洒洒的意思,终于交织成一张巨大的水幕。
“不是吧”裴惜言伸出手,却没有接到一滴雨。她转过身,看着站在身后,替她撑起油毡大伞的男子。
此时街上寥无人迹,万点雨线斜斜坠在地上,溅起大朵水花。只有孟玄胤,擎着伞,微笑。
“只有一柄伞?”裴惜言倒退一步,却立刻被孟玄胤拉回来。
孟玄胤看着她染上淡淡嫣红的脸庞,轻笑,“如果你还想去青州,我建议你,最好和我同行。”
“我相信墨一定在这附近,只是,雨幕中影影绰绰,看不真切罢了。”
“你觉得他会用伞么?”
“你不认为这样算是虐待劳……下属么?”
“我认为如果强迫他用伞那是对他的侮辱。”
“你不认为这样会让他身心俱疲?”
“我认为如果他的内力不能让雨占身却不湿,那么他此刻应该是个死人。”
“你的内力比他如何?”
“我觉得如果你想让我试试淋雨,大可以直说。”孟玄胤将雨伞交给她,然后倒退一步,站在凄冷如瀑的雨幕中,玄色的眉宇下,清峻的容颜沉静无波。
“你没吃早饭么?”裴惜言连忙上前一步将伞撑在二人的头顶,一种令人微眩的暖香淡淡传来,只是在其中又夹杂着些许清苦的气息。
漆黑的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孟玄胤修长有力的手握住伞柄,从她手中拿过油伞,继续撑在两人头顶,随即低沉中带着一丝暖意的声音,就这么在裴惜言的耳畔响起。“陪我一起用午膳。”
裴惜言的表情莫测高深,好一段沉默后,叹息道,“邀请?还是命令?”
“我以为我们已经和好了。”孟玄胤那双幽深漆黑的桃花眼,裴惜言几乎能看到,里面翻滚不定的烟雾。“又或者,我应该带你回宫,绝不让你踏出栖捂斋半步。”
裴惜言缓缓地阖上眼,遂又睁开,静静地望着他,“那应该是我请才对。”
向来桀骜的桃花眼中闪过一丝脆弱,孟玄胤微微低下头,紧盯着她的面容,“惜儿,你惹人生气的本事又上了一层新台阶。”
“真得?”裴惜言莞尔一笑,从袖子里变出半包饴糖,忍不住逗他,“要不要吃块糖垫垫?”
孟玄胤宠溺地揉捏着她的脸颊,轻声道,“天下有多少人女子能被称为祸水我虽不知,但你绝对是其中之一。”
“爱吃糖就是祸水么?”裴惜言倏地扬睫,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漫不经心地说道,“那我相信,这世上得有一多半的女子和一少部分的男子,嗯,都是祸水。”
“是么?”孟玄胤的唇畔缓缓,缓缓地浮起一个微小的弧度,“倒是这条街,让我想起初次见你的情景。”
屋檐上的风铃摇晃了几下,响起叮当叮当的声音。犹记得,当初狼狈的相遇,裴惜言掩唇轻笑,“那几个人也是出门前忘了看黄历,且不说被我用针扎得哇哇叫,又被你和你的属下好一顿揍……想来,他们现在已经弃恶从善了吧?”
孟玄胤撑着伞,向来寒冽的眉眼间,此时已明显地浮上了一层温缓柔和的颜色,他沉吟片刻道,“浪子回头金不换这句话的存在并不是没有道理,但绝大多数,都会在泥沼中越陷越深,直至死在刑场。”
裴惜言的眼睫略颤了一下,沉默半晌,她说,“绝大多数并不是绝对。”
“有些时候,不必做,只静静地看着就好。”孟玄胤牵起她的手,扶着她迈过水洼,“有些时候,就算什么都不做,但有关事情的走向必须要掌握在自己手中,以防反噬。”
“太复杂了。”裴惜言长叹了一口气,恢复了沉静的眼瞳慢慢转向孟玄胤,“为什么突然对我讲这种话?”
“因为……”就算他贵为天子富有四海,却不能拥有此刻正与她并肩同行的女子。孟玄胤微启唇瓣,用不冷不热的声音缓缓地吐出有如冰珠的话语,“我讨厌别人窥探我的行踪。”
“呃?”裴惜言满眼问号的看着他,半晌,她神色紧张地环顾四周,“难道月赢国那些人又来了?天呐,都怪我,光想着青州的事情,却忘了你的安全。”
孟玄胤心中一软,默然片刻,突然诡谲地一笑,他慢慢道,“你今日出来,为何一个人都不带?这样很危险,你不知道么?”
“我脑门上又没刻着‘惜小姐’或是‘柳夫人’三个字。再说,偶尔一个人在街上逛逛,买卖菜,选选从没用过的香料,也是很有意思的事情呢”裴惜言拧着眉嘟囔着,可她的眼眸之中满是盈盈笑意,“虽说一着被蛇咬三年怕井绳,可活得小心谨慎却也让生活失去了很多乐趣。更何况,生死由天……”
“不许胡说。”孟玄胤紧紧握住裴惜言的手,就像生怕她逃离一般,桎梏。“以后,若是再让我听到你随意说出这种诅咒自己的话,我绝不会轻饶你。”
说不出是什么复杂的情绪在心中激荡,裴惜言努力想要将自己的手抽回,但孟玄胤的力道是她的数倍,挣扎什么的根本是无用功。相交的衣袖间,她再也抽不回冰凉柔荑,他的手已似那缠缚丝纫,紧紧交握。所以,她只得低声喊了句,“好痛。”
孟玄胤一怔,连忙将她的手捧在掌心,看着白皙如玉的手背上清晰可见的指痕,他颓然地垂下双眸,“对不起。”
“没事没事。”裴惜言似是垂目思忖了片刻,既而忽然好象想起什么一般,转过身喊道,“墨,你有没有随身携带活血祛瘀的药膏啊”
孟玄胤颇为不满地抱怨道,“为何不问我?”
“因为怎么看你都不像是百宝囊。”裴惜言眼中闪过促狭的笑意,天子虽然富有四海,但是不等于哆啦a梦。
孟玄胤的神情有所变化,但漆黑的眼底却闪过一丝笑意,“旧邸那边有药。再者说,墨现在忙得很,他可没时间去替你取药。”
二人说话间,已然来到孟玄胤往日身为熹王时住过的旧邸。裴惜言一看,却知是旧相识。
为何?
因为院里那株碧槐树,实在是眼熟的很。
“是不是全建元城的人都知道这是你的宅子?”裴惜言站在花厅,心中甚是恼怒。只不过这份恼怒不是对孟玄胤,而是对她自己,当初怎么就不多个心眼儿呢
“也不尽然。”孟玄胤闻言,微微一笑,“只是少年时,在这里住惯了,所以,并未将它赏给别人。也算是种怀念吧。”
裴惜言蹙着眉,一点一点回想她忽视的地方,“为什么府门上,没有匾额?”
“也许是因为不知道怎么写吧。”孟玄胤略略扬眉,面上闪过一丝笑意,“要不,请惜儿替这座宅子题个好名字?”
“我的字,拿不出手。”裴惜言笑嘻嘻地从金丝楠木小几上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不过,我倒有个主意,你想不想听听?”
孟玄胤薄唇轻扯,眼中闪过一点玩味的笑意,仿佛是看见了一个可以解闷消乏的有趣儿东西,“请说。”
“有匾无字,岂不妙哉。”裴惜言从碟子里拿起一块酥豆蓉枣泥糕,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有匾……无字……”孟玄胤沉吟片刻,突然哂笑道,“果然有趣。这宅院的主人不知有过多少人,想来必是人人心头皆有难以忘怀的故事,有匾无字,却是一切尽在不言中。”
“说什么好玩的事情呢?”夜秋华摇着纸扇笑嘻嘻地走进来,“算吾一个。”
孟玄胤眼神慵懒,却又于波光流转之间,偶尔闪过一道精芒,视线在裴惜言身上扫了几下,便往后一靠,闭目假寐起来。
秀气的眉宇轻皱了一下,夜秋华将纸扇在掌心一阖,“喂喂,无逸兄,汝这是在表示不满还是在漠视吾?”
孟玄胤缓缓摩挲着手中的玉觿,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只在唇边,有一瞬间泛出嗜血一般的幽厉杀气。他懒懒笑道,“惜儿既然请了你,怎么还让那人鬼鬼祟祟地跟在她身后?”
“有人跟着我?”裴惜言眼睛便本能地微微瞪大,瞳孔亦骤然收缩,“难不成又是刺客??”
“惜儿,这是你养虎为患的后果。”孟玄胤原本假寐养神的双目淡淡睁开,幽墨一般的深邃眼眸中忽然划过一丝可有可无的冷肆笑意。
“你是说芸儿?”形状姣好的眉尖微蹙着,裴惜言呐呐道,“她跟着我做什么?打算抓住我的把柄,然后挑拨离间么?”
“惜姐姐,不要小瞧的女人报复心。”夜秋华看到裴惜言手背上的指痕,无声地叹了口气,从怀中掏出药膏轻轻替裴惜言擦拭着,“当她们恨一个人恨到骨子里的时候,无所不用其极。”
“可我来找你们,只是为了谈青州赈灾钱粮的事情……”裴惜言心下虽是不免发冷微颤,还是定下心神,“既然养虎为患,便更不能放虎归山留后患。我若是将她搁置在掌控不了的地方,反而更危险。”
“杀了便是。”夜秋华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孟玄胤脸上隐隐约约的不悦之色,手指仍是沾了药膏在裴惜言那白嫩的肌肤上涂抹着,“这是最简单最利落的办法。如果惜姐姐下不去手,吾可以替惜姐姐了结了她。”
“她对我有恨,可我……”
孟玄胤慢慢啜了一口茶,这才淡淡道,“宫中马上就要将一批适龄的宫女放归,那个芸儿既然喜欢荣华富贵,就让她到紫宸宫当值吧。”
“这怎么可以”裴惜言听了,知他不愿让自己为难。但她仍是微一摇头,略垂了双目,然后重新抬眼,“我自己招惹的祸事,理应我自己解决。如果真让她去紫宸宫……我怀疑,她能活过三日么?”
夜秋华握了握裴惜言纤细冰凉的手指,唇角淡淡泛出一点柔和的线条,“吾或是无逸兄替汝解决不好么?”
裴惜言微微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