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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惜言连忙道,“扎了手可是生疼呢,还是坐在这里等着吃吧。”开玩笑,这些孩子年纪不大,但是各个身份高贵,她可使唤不起。
不一会儿,那边的火也生好了,铁丝网也架起了,孩子们就催着赶紧先烧两串吃。裴惜言手上的速度也不慢,片刻之后,几个孩子便是人手一串鹿肉,一串松蕈。
裴惜言烤肉的功夫本就不差,再加上她特制的调料,几个孩子吃完了直喊着好吃,让她再多多烤上一些,好拿给母妃去尝尝鲜。
倒是群孝顺的孩子,裴惜言轻笑着,将烤好的鹿肉、蔬菜、松蕈交给瑞夫人身边的侍女,“想来那边也该开席了,请姐姐送过去让王妃娘娘和各位夫人们尝尝鲜。”
“柳夫人,那鱼什么时候才能吃呢?”年纪最小的孟斯逵流着口水眼巴巴的看着。
瑞夫人笑道,“五公子,鱼比肉难熟一些,要多些耐心,坐着烤火,也能说说话。”
“嗯,你烤肉的手艺不错。”比孟黄逵年纪稍长一些的孟斯连摇头晃脑道,“只是,你太笨啦,怎么连写诗都不会呢”
瑞夫人脸色一僵,刚要出言解释,却听裴惜言笑道,“四公子是么?臣妇啊,大字不识几个,所以呢,便老老实实地坦诚自己的笨拙,这叫做诚实。”
世子孟斯迥点点头,“嗯,师傅也成说过,君子贵之诚。”
“所以啊,烤烤肉什么的,最适合妾身了……”
裴惜言的话音还未落,就听旁边有人笑道,“蜚声藤城的惜小姐大字不识几个,若是这般,我家王爷岂不是成了赳赳武夫?”
第一卷 第八十四章 我本云山窟里人
第八十四章 我本云山窟里人
委屈的时候可以坦然的一笑,吃亏的时候不妨开心的一笑,无奈的时候不如达观的一笑;笑多了,也就觉得世上的烦心事没什么大不了。
——水玥颜呓语录
上帝真主菩萨收了她吧
裴惜言看着和孩子们一起吃着烤肉的德王妃,郁闷的心情已经不是想找个地缝钻进去那么简单了。
难不成她出门之前忘记看黄历了呃,对了,每天出门之前,她都没有看黄历的习惯。不过,她深信,有关今日,黄历上一定赫然写着——不宜出行。然后备注,宅最宜。
裴惜言苦着脸,将烤好的鱼剔净鱼骨,这才交给瑞夫人让她拿给德王妃和孩子们去吃。
德王妃吃了几口鹿肉,又喝了几口酒,笑道,“今日能有如此佳肴,理应谢谢柳夫人。嗯,你们几个男孩子,每人做首咏雪诗给母妃和柳夫人听听。”
“母妃,我先来。”年纪最长的孟斯迥沉吟片刻道,“芸阁朝来雪,飘飖正满空。褰开明月下,校理落花中。色向怀铅白,光因翰简融。能令草玄者,回思入流风。”(包融和陈校书省中玩雪)
其次是孟斯连,“霏微著草树,渐布与阶平。远近如空色,飘飏无落声。飞鸦疑翅重,去马觉蹄轻。遥想故山下,樵夫应滞行。”(姚合郡中对雪)
最后是孟斯逵,“公府西岩下,红亭间白云。雪梅初度腊,烟竹稍迎曛。水木涵澄景,帘栊引霁氛。江南归思逼,春雁不堪闻。”(孙逖宴越府陈法曹西亭)
德王妃听完满意地点点头,“去将新做的诗仔细誊抄出来,晚上给你们的父王看。”
“好”几个孩子跟在瑞夫人身后笑嘻嘻地离开听雪轩。
德王妃看着裴惜言,别有深意道,“不若柳夫人也作一首吧,权作凑趣。”
裴惜言面有难色,国子监祭酒沈功之女沈佩球正巧来寻德王妃,闻言说道,“就是啊,柳夫人也作一首吧。”
拜托,要不要这样紧追不放啊
“莫不是柳夫人怕了?”
裴惜言淡淡一笑,“沈小姐刚吃完午饭,不若坐下来歇息片刻喝盏热茶,免得喝风伤胃。”
“做就是做,不做就是不做,柳夫人何必找那么多借口。”紧随而来的几位小姐不满的叱责道。
天啊,善意的拒绝难道她们听不懂么?
“柳大人年少英才,竟娶了个大字不识的夫人,实在是让人扼腕。”
“听城中百姓说,柳大人对夫人疼爱有加,夫人为了柳大人的官声,也该在家中请几位女夫子。”
“是啊是啊,我们府上有极好的女夫子,柳夫人要不要请请看?”
叽里呱啦叽里呱啦……
裴惜言听着倒也不生气,只是觉得好笑。她识字与否是她自己的事情,更何况,识得如何,不识得又如何?
各府的夫人们也走了过来,其中正有那巴望着登上吏部侍郎的位子捞些好处,最后却希望落空因而心生不满的官员的夫人,听了那群小姐们的话,也加入进来。
怪不得有人说一个女人等于五百只鸭子,裴惜言看着眼前这堆人,叽叽喳喳,叽叽喳喳,足以想象,她们平时到底有多闲。
裴惜言扯动了一下唇角,今日赏花合着是让她接招来得啊。可天底下的事,她若不愿,别说是十匹马,就是一百个擎天柱出来都没用。所以说嘛,这么无聊的事情,有一次就够了。日后,所谓的什么赏花宴,谁爱去谁去,反正她再也不会去。
德王妃看着裴惜言不怒不恼,浅笑盈盈的模样,满意地点点头,对她笑道,“你也莫要责怪这些个丫头。谁让柳子清是朝廷新贵,有清俊儒雅,如今,建元城中待嫁的少女哪个不思慕他啊。”
“是啊,是啊。”荣国公的夫人笑道,“柳大人如今是正四品的吏部侍郎,按照朝廷的规制可以有媵四人,视正八品。”
媵?裴惜言心中一滞,哼,她倒是将这个茬儿忘记了。柳天白,原来,你还有四个正八品的媵位子空着呢
远在吏部筹备国试的柳天白突然遍体生寒,总觉得某种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他放下手中的毛笔,轻轻地揉了揉太阳穴,唉,也不知言儿在德王府过得如何。
如何?
气炸了是肯定的。
因为荣国公夫人的一席话,又引来了新一轮的叽叽喳喳。只不过,这一回是推销家中的女儿,哦,因为是媵的身份,所以都不是嫡出的女儿。
裴惜言蹙着眉跪在席上听着,无数张嘴,红口白牙的,开开合合,没完没了。
突然,有人问了一句,“柳夫人,你的诰命下来了么?”
“诰命?”裴惜言茫然地摇摇头,“什么诰命?”
“诶,四品的诰命是什么来着?”有人这样问着。
“郡君。邝夫人,人家柳夫人是初来乍到,你可是在建元城呆了十七八年了,连这个都忘了。”有人这样回答。
裴惜言不明所以地看着这位什么什么邝夫人,“然后呢?”
“然后?哎呀呀,柳夫人你可真有意思,这诰命的身份就是咱们正妻的保障啊”
保障?保障什么?是保障夫妻永远和睦还是保障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裴惜言困惑道,“所以呢?”
“所以?当然是让吏部的司封郎中赶紧将诰命颁布啊”
“就是,你们家柳大人就在吏部,这事,他难道一点都不上心?”
“这个诰命是约定俗成,还是得有陛下亲准?”
“按理是由陛下亲准,不过,四品以上,还没有例外之说呢。”
……
裴惜言打着哈欠听着那些夫人们聊着自家那些妖精似的姬妾,聊着家里不长进的孩子,聊着待嫁的女儿,聊着刚刚出生的孙儿,还有什么香粉啊首饰啊田地啊……
听到最后,裴惜言觉得,这一日的收获,比她去茶馆坐着听那些男人们侃大山要多得多得多。
眼见着天色渐晚,裴惜言连忙起身告辞。
德王妃欲留她吃晚饭,裴惜言忙笑着说,“臣妇得回府去做饭,我家老爷在官衙忙了一日了,让他能吃口顺心的饭,是臣妇仅能做到的几桩事之一。还请王妃娘娘恩准。”
德王妃看着她脸上认真的表情,点点头,“你们虽是小夫妻,却能如此和睦,倒也是一桩幸事。去吧,改日,我下个贴,单请你来,我们只说说点酥之事。”
还来?
裴惜言嘴里应承着,心道,再来才有鬼呢她有时间听这堆夫人们唠叨,不如去忙她的仁和居。
问题是,仁慈的上天怎么可能这么轻易挥一挥衣袖,不带着一抹暴躁的离开。所以,回程的马车上,还有五百只鸭子等着裴惜言。
当她看着芸儿那张嘴,没完没了的赞叹着德王府的华美,没完没了地说着从各府的侍女口中听来的小道消息,裴惜言真想抱着头跳下车。
听完一遍还要被迫再听一遍的人,伤不起啊
红绡见裴惜言的脸色越来越白,忍不住拽了拽芸儿的衣袖,示意她少说几句。
芸儿哪儿管那么多,她反倒是恶狠狠地瞪了红绡一眼,对裴惜言说道,“惜言姐,你的性子实在是太懦弱了,身边的丫头这么没大没大小你都不管,将来若是爬到你头上,还指不定要闹出什么事呢”
绿珠心里对芸儿本就存着火,现在见她如此指责红绡,而且还对裴惜言出言不逊,更是气得火冒三丈。可她看着裴惜言疲惫的神色,又强忍了回去。毕竟,小姐的身子是最重要,别得都是其次。
突然,一颗小石子顺着车帘的缝隙射了进来,直接弹在芸儿的昏穴上。
裴惜言掩口咳嗽了几声,对红绡道,“回去对周婶说,再有人下帖子,无论是谁,都以我身体不佳不愿将病气过与旁人为由挡回去。”
绿珠又拿起一件鹤氅盖在裴惜言的肩头,忧心冲冲道,“小姐今日在德王府受气了?”她今日和芸儿都在外面候着,不像红绡那样,可以陪着小姐去见那些贵夫人。不过,绿珠不觉得委屈,她性子本就没有红绡稳重,去了才是不正常呢
“一堆没长大的孩子,和一堆无所事事的夫人们。”裴惜言努力清醒了几分,睡眼惺忪地揉揉眼,打着呵欠,说,“我眯一会儿,到家之后叫醒我。”
“小姐,车上凉,您再坚持坚持,回府再睡。”红绡拽了拽裴惜言身上的鹤氅将她围得严实一些,然后又伸出手摸摸她的额头,谁知竟是滚烫滚烫的,“天呐,小姐,您发烧了”
绿珠也伸出手试了试裴惜言额头的温度,果然是发烧了。她连忙隔着帘子对汝嫣错喊道,“汝嫣先生,将马车赶快些,小姐发烧了。”
“知道了,你们只管照顾好她就是。”汝嫣错一扬马鞭,疾速向安邑坊的方向冲去。
这场病,真是无妄之灾。
裴惜言裹着锦被躺在床榻之上,心里一点忿恨也没有,如果非说有点什么,那也是囧。因为,去德王府那天,她光顾着给别人烤肉了,自己,半口没吃上。
天啊,她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长这么大,因为饿着了而发高烧,说明不了她体弱多病,只能证明她是一个吃货,而且是一个少吃一顿都不行的吃货。
想到这里,裴惜言用被子蒙住头,心里极为悲催的哀嚎着:天啊,她没脸活了
柳天白刚回到府里,就听周伯说夫人病了,连忙急匆匆赶到卧房。却见被层层锦被覆盖的裴惜言病怏怏地躺在床榻之上,双眸紧闭,两腮如胭脂一般,娇唇微却是微泛白,好似一缕香魂此刻就要离去。
“言儿……”身体不自觉地颤抖着,左手惊惧的探上鼻翼之下,脸上满是担心的害怕的神情,直到感觉到那温润的气息虽弱却有篆烟一缕,心头的冰凉才缓缓褪去,潮水渐渐安定下来。他转过头看着红绡和绿珠,黑曜石一样闪亮的眸子里满是藏不住的怒气,“怎么回事?”
红绡端着刚熬好的药,答道,“定疑先生说小姐外感内滞,近日时气不好,竟算是个小伤寒。只是血气原弱,偶然沾带了些,吃两剂药疏散疏散就好了。”
裴惜言睁开眼,咳嗽了两声,不耐烦道,“谁要吃药,满屋子的药气难闻死了。”
柳天白见她醒了,连忙将她拥在怀里,又用被子盖好她的肩膀,这才接过红绡手里的药碗。用羹匙舀起一勺,细心地放在嘴边轻轻吹凉,才递到裴惜言唇边。“乖,喝了药,病才能好。”
裴惜言嘟着嘴,心不甘情不愿地闭了闭眼,将腥苦的药吞下肚中,与此同时,泪水顺着眼角流了出来。她不是觉得委屈,更不是难堪,她哭只是因为这药实在是太苦了她不过是写了付对子逗逗那人,至于给她开出这么恶心难吃的药么
不到片刻,药碗就空了。裴惜言绝望地喝下柳天白递来的蜂蜜水,完全感受不到吞下肚的是苦是甜。
柳天白叹了口气,放下药碗,柔声道,“这才好了几日又病了。言儿,以后不喜欢那些应酬就不要去了。”
“我知道不是非去不可。”裴惜言闭着眼努力遏制胃里某种荡漾的感觉,她轻声道,“但是,德王与你有救命之恩,况且德王妃倒也是个颇有情趣的人,我去去总没坏处的。更何况,德王如今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不想也不愿意再往前走一步。所以,参加德王府的赏花宴最为恰当。”
轻笑,柳天白慢慢环住她,怀抱很温暖,如同他的声音,满是怜惜,“没错,所谓的派系不过是陛下的制衡之术。左右两方的人已经够多了,现在,陛下需要的是能够紧紧跟随他脚步,能够帮助他成就宏图霸业的人。从这一次的国试开始,被择选出来的那些人,十年甚至是二十年后,就是玉螭的朝堂重臣的班底。”
裴惜言轻轻地“嗯”了一声,片刻之后,喃喃道,“士为知己者用,士为知己者死。但我仍是希望,你能记住,‘聪明睿智,守之以愚;功被天下,守之以让;勇力振世,守之以怯;富有四海,守之以谦。’说我自私也罢,说我****之见也罢,我不过是希望你能平平安安的,哪怕只是个清贫的棋士。”
柳天白心中一恸,幽深的眸中快速地闪过淡淡的感动还有浓浓的怜惜。每日,她要顾着家,管着家里的大小事务。可是,不管有多忙多累,不管家里有多少下人,他吃到得每一口饭都有她的味道,他喝到得每一口茶都有她的味道。他甚至有些记不清红色的她是什么模样,仿佛,从初识的那日起,她就是淡淡的绿色,像河边的垂柳,柔弱影子后面,隐含一种坚韧的性情。
慢慢地,手指已无意识抓起一捧墨缎般的长发,卷上指尖缠绕着,他轻声道,“文家是陛下心中最大的阻碍,所以才有了贺兰一族如今的耀武扬威。纵然年前那一场内乱,削弱了贺兰一族的势力,但是仔细算来,文家也同样遭受了重创。三方皆是心知肚明,所以我才有机会一跃成为吏部侍郎。”
“连升三极已然是让人瞠目结舌……”裴惜言倚在他的怀中,轻喟着,“柳天白,鱼跃龙门和一步登天都很美好,但是美好背后深藏的危急却让人胆寒。在对于权势的期盼和永远无法满足的****面前,谁又能真正地把握自己,不会迷失分毫呢?”
一阵风掠过,吹动了罗幌,玄纱轻颤着,如羽翼般飘然拂起。
“因为有你,所以我才可以做到知其无可奈何而安之若命。”柳天白安抚地含住她的唇,轻吮……
这个吻,渗出一点点的药味,在交缠的唇舌间,淡淡的晕开,只剩下他与她无需言语的的温柔甜蜜。
与此同时,紫宸宫中已是千灯乍明。
丹胥殿中,重重掩映的鲛绡帐幔上,镶嵌着圆润明亮的珠玉,散发出莹莹光彩,映得周围光影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