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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敢吃魔法变出来的肉?”
“对,正是。”
黑衣人又将兜帽推开。
枪侠默默地看着他。一直被兜帽遮掩的面容多少有些让他失望。这张脸非常普通,甚至有些英俊,并没有一点疤痕或任何特殊之处能让人察觉此人曾经历过恐怖的时代,参与谋划了惊天的秘密。他的头发是黑色的,长短不一。他的前额很高,深色的眼睛十分明亮。他的鼻子没有特征,难以形容,但饱满的双唇十分性感。他苍白的肤色倒是和枪侠十分接近。
枪侠最后说:“在我想像中,你要老得多。”
“为什么?我几乎是长生不老的,就像你,罗兰——至少目前是。我本可以选择一张你更为熟悉的面容,但是我最终决定以我的真面目会你——啊——这是我生来就具有的面容。看,枪侠,日落。”
太阳早不见了,天边仅剩的光线阴沉,就像快熄灭的火炉中的余光。
“你要过很长时间才会再看到日出。”黑衣人说。
枪侠记得在山脉底下的石洞中的黑暗,他抬头看着天空,此时已是繁星点点,组成的星座依稀可辨。
“现在这已经没有关系了。”他轻声说。
2
黑衣人洗牌时纸牌就像在手指之间飞舞。这副牌格外厚,牌背面的花纹旋转着,让人眼花缭乱。“这些是塔罗牌,枪侠——算是一种。是我在一副标准的塔罗牌上增加了我自己创造的花色。你得仔细地看。”
“我应该看什么?”
“我会预示你的未来。必须翻七张牌,每次一张,而且得和其他牌放在一起。自从蓟犁强盛,夫人们在西边的草坪上玩九柱戏那些日子以来,我就没有用过我的塔罗牌。而且我猜我可从来没有看到过任何一个有你这样命运的人。”嘲讽的语气又慢慢回到他的声音当中。“你是世界上最后一个冒险家。最后一个斗士。这会让你很满足吧,罗兰!但是当你重新开始你的征途时,你并不知道你现在离塔楼有多近。各个世界都在围绕着你的头旋转。”
“重新开始,你为什么这么说?我从来没停止过我的征途。”
这次,黑衣人的笑声是从心里发出来的,但他没说是什么让他觉得好笑。“告诉我,我有怎样的未来吧。”罗兰催促他。
他翻了第一张牌。
“悬吊的人”,黑衣人解读道。夜幕降临了,尽管他没罩兜帽却也看不清他的表情。“仍在这里,和其他牌都连接不上,这象征了力量,不是死亡。你,枪侠,就是这悬吊的人,永远向前跋涉,从童年到成年越过了许多沟壑,但你的目标永远没改变。你早已将一个和你共同前行的人扔进了一条深沟,不是吗?”
枪侠没有作答。他翻了第二张牌。
“水手!注意看这清秀的眉毛,干净的脸颊,痛苦的眼神。他淹死了,枪侠,没有人扔出一根绳子。男孩杰克。”
枪侠皱了皱眉头,但仍然什么都没说。
第三张牌上,一只狒狒大笑着跨坐在一个年轻人的肩头。年轻人的脸朝上,眉宇之间充满着痛苦和恐惧,就像一张经过设计的鬼脸。凑近了仔细看,枪侠看到狒狒手里握着根鞭子。
“这是囚徒。”黑衣人解释。火焰跳跃着,投在扛着狒狒的年轻人脸上的光影摇曳,这让他看上去像是处于极度恐惧中,五官都扭曲在一起。枪侠眨了眨眼睛,目光离开纸牌。
“这有一点让人沮丧,是吗?”黑衣人仿佛忍不住就要窃笑出声了。
他翻了第四张牌。一个裹着头巾的妇人正在摇纺车。枪侠已经两眼发花,看上去她像是在狡黠地微笑,但同时又在哭泣。
“影子女士。”黑衣人稍做评价,“在你看来,她是不是有两张脸?她的确有。至少有两张脸。她打破了蓝盘!”
“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至少——此时此刻——枪侠感到他的对手说的是实话。
“你为什么给我看这些牌?”
“不要问!”黑衣人尖锐地说,仍然带着笑容。“不要问。看着就可以了。就把这当成是没有意义的仪式,如果这样的想法能够让你放松的话。就像是教堂。”
他嗤笑一声,翻了第五张牌。
一个割稻人咧嘴笑,白骨般的手指紧握着把镰刀。“死神。”黑衣人简单地说,“但不是找你的。”
第六张牌。
枪侠看着纸牌,腹中突然一阵蠕动,像是有种奇怪的期盼。恐惧和喜悦搀杂在一起,使此时的感情难以言状。这让他觉得想呕吐但同时又想跳舞。
“塔楼。”黑衣人轻声解释道,“这就是塔楼了。”
枪侠的牌占据了图形的中央位置;与之相连的牌都位于它的四个角上,每个角上均有四张纸牌,就像卫星绕着颗恒星。
“这张牌会被放到哪里?”枪侠问。
黑衣人把“塔楼”放到了“悬吊的人”之上,把第一张纸牌完全覆盖起来。
“这意味着什么?”枪侠问。
黑衣人没有回答。
“这到底意味着什么?”他粗声问,像要快失去控制了。
黑衣人还是没有回答。
“你这该死的!”
黑衣人对此没有理会。
“那我就自认倒霉吧。第七张是什么?”
黑衣人翻了第七张牌。一轮红日升起在湛蓝的天空。丘比特和精灵们围绕在它周围。日光照耀着大地,太阳下方就是一大片红色的土地。玫瑰还是鲜血让土地染成了红色?枪侠难以判断。也许,他想,两者同时映染着大地。
“第七张牌是生命。但不是给你的。”
“它在整个图形里能放哪里?”
“这你现在还不能知道。”黑衣人说,“我也不知道。罗兰,我并不是你最终要找的那个人。我只不过是他的使者。”他毫不在意地用手指将最后一张纸牌弹到快熄灭的火堆里。纸牌烧焦了,卷曲起来,最后融入火焰中。枪侠感到他的心在颤抖,胸膛里像是充满了冰块。
“现在你睡一会。也许你会做梦,想到那些事。”黑衣人悠闲地说。
“我的子弹做不了的事,也许我的手能行。”枪侠话语刚落,他的双腿就盘绞起来,整个人腾起来,越过篝火,双臂前伸,向黑衣人抓去,这动作突然得让人措手不及。但黑衣人微笑着,身体迅速膨胀,飘忽着沿着一条充满着回声的长廊离去。整个世界充满了他嘲讽的笑声,而枪侠摔下去,奄奄一息。他睡着了。
枪侠进入了梦境。
3
宇宙是空洞的。没有一样东西在移动。也没有物体被移动。
枪侠在空中飘浮着,不知道自己在哪儿。
“让我们来点儿光。”黑衣人毫无感情的声音从某处传来。面前就有了光。枪侠冷眼看着这一变化,觉得多了些光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现在让头顶的黑暗有繁星的点缀。下面再要些水。”
这些也都发生了。他飘浮过一望无垠的海洋。头上是闪烁的星空,但是他现在看到的星星没有一颗是曾在他的生命中为他指引过方向的。
“土地。”黑衣人要求道,于是又出现了土地;延绵的大地从水里伸展出来。土地是红色的,由于太过干旱,裂缝就像经脉一样遍布于大地之上;贫瘠的土地毫无生命迹象,到处都是喷着岩浆的火山,仿佛一个丑陋的少年像棒球似的头上长满的巨大青春痘。
“好吧。这只是个开端。我们还要些植物。树木,草和田地。”
这一切都出现在眼前。到处都有恐龙漫步,它们咆哮吼叫着,互相吞食,有的陷在冒着气泡、气味熏人的柏油潭里。茂密的热带雨林随处可见,巨型蕨类伸着它们锯齿般的叶片向天空招手,一些长着两个脑袋的甲壳虫趴在叶片上。枪侠清楚地看到这一切,他觉得自己就像个巨人俯身看着这些生物。
“现在,带来人类。”黑衣人轻声说,但枪侠开始跌落……却是向上跌落。这片巨大肥沃的土地开始卷曲起来。人们都说过地平线其实卷成一个圆圈,他的老师范内告诉他们在很久以前就有人证明了这点。但是这——
越来越远,而且越落越高。他惊奇地看到陆地分成了几块,而且形状各异;像发条一样旋转着的云朵出现在眼前,他的视线变得模糊。大气层就像胎盘的液囊包裹着整个世界。太阳慢慢从地球的上方出现——
他大叫一声,赶忙伸出手臂挡住眼睛。
“让这里充满光!”
这再也不是黑衣人的声音。喊声十分洪亮,引起了重重回音,它响彻天际,填满了星际之间的空间。
“光!”
继续跌落。
当他飞远时,太阳慢慢变小。一个红色的星球从他身边嗖的一声飞过,他看到星球表面刻着许多河道,两颗卫星狂热地绕着它旋转。接着他看到一些石头飞速地转着形成了带状,围绕着中心一颗巨大的星体,星球表面沸腾着,喷发着气体,看上去体形过大难以保持平衡,最终它变成了扁球形。又过来一个星球,周围是一条光环,光芒耀眼,就像一颗宝石周围镶嵌着针状的冰晶。
“光!让这里——”
其他星球飞过,一个,两个,三个。再远处,一个由岩石和冰块组成的球体孤独地围绕着一颗恒星旋转,星球周围一片黑暗,而星球本身也不比一枚发暗的硬币来得光亮。
再过去,只剩一片黑暗。
“哦,不。”枪侠的声音显得很闷,在黑暗的空间里没能产生任何回音。这里比深夜还暗,比黑色还黑。与此相比,一个人灵魂的最黑暗的夜晚却就像晌午,在山脉下的那段黑暗只不过是光亮面上的一个污点。“够了。求你,这就够了。够了——”
“光!”
“够了。够了,求你——”
星球都开始变小。所有的星云聚集到一起,最后只剩下一抹光痕。似乎整个宇宙都被吸引到他周围。
“求你了,够了够了够了——”
黑衣人在他耳边低语,他讨好般地劝告说:“那就放弃你的承诺。抛开一切和塔楼有关的念头。走你自己的路吧,枪侠,要拯救你的灵魂可需要下许多功夫。”
他回过神来。他完全被黑暗包裹着,黑衣人的话语像股电流穿过他的全身,让他不停地颤抖着。他振作起来,对黑衣人的提议做出了坚决的回答:
“永远不!”
“那就让这里充满光!”
周围确实出现了光,最原始的光亮,强烈得像把锤子砸下来。在这样猛烈的光照下,没有人能保持清醒;但在意识完全消失之前,枪侠清楚地看到一样东西,他始终坚信这样东西具有无与伦比的重要性。他被激怒了,这反而让他更用力地攥紧了那样东西;在强光照瞎他的眼睛,瓦解他的神志之前,他试图从内心深处寻求庇护。
他逃离了强光的照射,也远离了光亮的暗示,由此他又回到了自己原来的状态。其实,其余人也会这样做;即使是那些最优秀的人。
4
他醒来时仍是黑夜——他并没弄清楚这是同一天晚上,还是已经过了一整天。他支撑着坐起来,发现自己还躺在原地——他早先发狂般向黑衣人扑过去后摔倒的地方,他看到沃特·奥·迪姆(罗兰追踪黑衣人的途中,有不少人这么叫他)坐过的那个木墩。但他不见了。
一阵绝望涌上心头——天哪,这一切又得从头开始——就在他感到心寒时,黑衣人从他背后说:“我在这里,枪侠。我不喜欢离你太近。你老说梦话。”他嘲笑了枪侠一番。
枪侠挣扎着起来,跪在地上。他转过身。篝火烧得只剩些余烬和一堆灰,烧尽的木柴留下了熟悉的图案。黑衣人就坐在一旁,啃着剩余的那点油腻的兔肉,起劲地直咂嘴,吧嗒声不免让人有些反感。
“你表现得不错。”黑衣人放下兔肉,说,“我从来没能让你父亲做这个梦。他醒来后会流口水,说胡话的。”
“那是什么?”枪侠问,他的声音含糊,微微颤抖。他觉得自己若想站起来,腿也会不听使唤。
“宇宙。”黑衣人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说。他打了个饱嗝,把兔骨扔进火堆,骨头表面的油脂起先变得闪亮,很快就变成黑色。墓地上起了阵风,呼啸着。
“宇宙?”枪侠茫然不解。这个词他可一点儿都不熟悉。他的第一反应还以为黑衣人在念诗。
“你想要塔楼。”黑衣人说,但听上去像是个问题。
“是的。”
“但是你不该得到它。”黑衣人说,微笑的嘴角边是毫不遮掩的残酷神情,“不论你是典当了你的灵魂还是彻底地把它给卖了,其他人都不在乎。上次,这就差点逼得你乱了方寸,这我都看在眼里。这样的话,还没走多远,塔楼便会毁了你。”
“你对我一无所知。”枪侠平静地说,黑衣人的微笑消失了。
“我让你父亲成功,但我又毁了他。”黑衣人冷冷地说,“我化成马藤,接近你的母亲——这早就让你猜疑了,是不是?——而且占有了她。她就像根柳枝对我弯腰臣服……然而(这大概让你欣慰)这根柳枝从来没断裂。不管什么情况下,命运注定了的一定会发生。我是黑暗塔的统治者派得最远的仆臣,地球都握在这位国王红色的手掌中。”
“红色?为什么你说他有红色的手?”
“别在意。我们不谈论他,然而你若继续问下去,你知道的会比你愿意了解的还多。伤害过你一次的东西就会伤害你第二次。这并不是开始,而是开端的结局。如果你能记住这点,便会受益……但是你从来记不住。”
“我不懂你说什么。”
“对。你不懂。你从来就没明白,你也不会明白。你没有任何想像力。在那一方面,你就像个盲人。”
“我看到的是什么?我在梦的最后看到的是什么?它是什么意思?”
“它看来像什么?”
枪侠没出声,若有所思的样子。他伸手去找烟叶,但一点都不剩了。黑衣人没自告奋勇用他的巫术或仙法来填满他的烟袋。也许以后他能在自己的“生长袋”(注:生长袋(grow bag)是种有魔力的口袋,它里面能够长出东西,满足人的心愿。)中找到烟叶,但现在看来这“以后”可遥遥无期了。
“那里有光。”枪侠最后说,“刺眼的白光。然后——”他哽住了,瞪着黑衣人。他身子微朝前探,一种异样的表情清楚地写在他的脸上,那不会是伪装或否定,那是敬畏或惊讶。也许两者并没有区别。
“你不知道!”他的嘴角浮现一丝笑容,“噢,能让人起死回生的了不起的巫师,你居然说你不知道。你是个骗子!”
“我懂你为什么这么想。但是,我不知道……什么。”
“白光。”枪侠重复了一遍,“然后——一叶草。仅仅一叶草就填满了万物。而且我很渺小,像尘土那样微不足道。”
“草。”黑衣人合上双眼。他拉长了脸,形容枯槁。“一叶草。你肯定吗?”
“当然。”枪侠皱起眉头,“不过是紫色的。”
“听我说,罗兰,斯蒂文的儿子。你在听吗?”
“是的。”
就这样,黑衣人开始讲述。
5
宇宙(他说的)包罗万象,而且存在着一个深奥的矛盾,人们凭有限的思维难以把握这个矛盾。就像活着的大脑不能想像一个非存活状态下的大脑——尽管它会认为它能够设想到——有限的思维无法理解无限的事物。
仅仅是宇宙的存在这样一个简单的事实就打击了实用主义者和浪漫主义者的气焰。曾经有一个时代,那至少是在世界开始变化的几百年前,那时的人类掌握了足够的科学技术,能让他们从现实这根巨大的石柱上敲凿下来一些碎片。即使是那样,科学创造的假光(如果你愿意,也可以称之为知识)也只照耀着少数几个发达的国家。一个公司(或叫做阴谋集团)在这方面就是个楷模;它管自己叫北方中央电子。尽管人们掌握了的表面上的现象日益增多,但几乎没有任何对现象背后的洞察理解。
“枪侠,我们的祖先,不知多少代之前的先人,他们征服了会让人或器官腐烂的疾病,那时这叫做癌症;他们几乎能让人永葆青春;他们登上了月球……”
“这我可不相信。”枪侠的声音不带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