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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是连书从何来都一清二楚了。
贾琮一直觉得宝黛两人是看那些话本小说看到迷了,忘了那只是虚构的故事——宝玉曾经当着黛玉的面将紫鹃比做红娘,黛玉因金麒麟而联想到‘以小物而遂终身’。
贾宝玉自来就是个迂阔呆公子的性情,每常是‘闻解佩而恍惚,听堕钗即踟蹰’的,连一副美人图都怕它寂寞,想着要慰一慰,刘姥姥编造的雪地抽柴的小姑娘,他也会听信了,派人去探看。今儿听那两个女先儿说了个雏鸾,琴棋书画,无所不通,正遐想这般才情女子,不知有怎样的花容月貌,被贾母打断,未免甚是失望。
坐在他边上的林黛玉却是心下一片缭乱,怔怔回想着贾母方才的话:“不管是亲是友,便想起终身大事来,父母也忘了,书礼也忘了,鬼不成鬼,贼不成贼,那一点儿是佳人?”
原来都是杜撰出来的?
那些自己心向往之的、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情缘,只不过是些无聊文人“诌掉了下巴的话”?
那自己同宝玉呢?两小无猜长到如今,也都认定对方就是有情人了,凤姐姐每每拿自己和宝玉打趣,难道不是外祖母在暗示态度么?为何外祖母会说“别说他书上那些世宦书礼大家,如今眼下真的,拿我们这中等人家说起,也没有这样的事……”原来自己同宝玉的情意,在长辈们眼中压根就是不存在的么?
难怪前阵子宝玉为了自己赐婚的流言大病一场,家里人却只笑他呆性发作,又叹他重兄妹情份,却无人疑到别事去。
竟是我自误了。
口中不说,其实是不能说,不敢说罢?
是了是了,老太太想如何是一回事,我自己如何想,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所以琴儿一来老太太就留在身边,她不喜欢我了么?
黛玉本是个冰雪聪明的姑娘,有些事她不是不懂,只是不曾去想而已。这时听了贾母一席话,再印证前些天贾琮点给她的几句,此时越想越深,越深越怕,虽满堂光彩,暖意如春,心头却是一阵阵发冷,烟霞红提花锦缎褙子宽大的袖口下,十根纤纤秀指已经绞成一团。
贾琮自不会知道林黛玉的复杂心思,更不知道她回了潇湘馆后愁肠百结,一夜未曾安枕。
******
十七一早,贾赦又带了一众子侄过宁府行礼,伺候掩了宗祠,收过影像方回来,然后贾琏带着贾琮等人去吃薛家的年酒。
席上人并不多,主桌请了贾珍、贾琏等亲友,下面是薛家在京里的一众掌柜,其时薛蟠出外未归,待客的是进京不久的薛蝌,他自幼随着父亲四处行走,阅历极丰,在席间谈笑风生,宾主尽欢而散。
贾环坐在贾琮边上,散了席便拽着他咬耳朵:“蝌二哥有事想求你呢。”把他拖到一间书房里坐定。
贾琮不免诧异:“怎地不找哥哥帮忙?”贾琏在外头路数比他多得多。
贾环道:“我也不太清楚,好象是为了他妹子的事。”
薛宝琴?贾琮越发奇怪,仔细回想书中情节,好象他们进京就是想把薛宝琴嫁出去,连嫁妆都带来了,可宝琴的未婚夫家放了外任,要后年才得回京。
可这自己也帮不上忙啊,他又不是吏部尚书,能把人再调回来。
薛蝌匆匆走进,贾琮忙起身作揖,对面坐下。
薛蝌并未多绕圈子,直言请贾琮帮忙,引见靖善郡王。
“先父生前最好游历,那年来京,将妹子许于故友梅翰林之子。不想父亲次年便去世了,我兄妹守孝服满,母亲命我进京,为妹子完姻。我一面收拾嫁妆,一面就派了人送信过去。原想着他们家总也准备停当了罢,谁知道只二三个月的功夫,就全家都去了任上,面儿也不照一下!”薛蝌一脸恼怒,咬牙恨声道:“并不是父亲上赶着要许的,既是看不上我家,当初又何必提亲?连信也不回一个,生生将妹子晾在这里。可怜母亲还带着病,等我们的消息呢!”
贾琮微微皱眉:“所以你想到王府门下行走,好让梅家人高看一眼?”
薛蝌苦笑:“我打听过了,梅家的小儿子,就是妹子许的那个,很有几分聪明,去岁已中了秀才,一心要父子翰林。如今既想躲开,十之八九嫌弃我家是经商的,他既不甘不愿,我便再陪多少嫁资也是无用。这等人家,便是妹子过去也只有吃苦,奈何这门亲事是父亲生前定下的,再没有我去退了的道理。他避不见面,难道就一直拖着?父亲临终把妹子交到我手里,我总要办得圆满才好。横竖妹子还小,一二年也还等得,只是我们出来的时候满金陵都知道,却是不好再带着嫁妆回去的。”
“入王府是想讨个出身,将来说话也好硬气些。薛家本是皇商,祖父去世时分家,祖业都给了大房。现今我家在各省的生意都是父亲置下的,专做各种海外洋货。靖善郡王年纪小,过二三年必定要大婚的,可不正是我出力的时候。至于现在……”薛蝌沉呤一下道:“我用三成生意干股孝敬,还望琮兄弟从中玉成。”说着起身行礼。
贾琮忙还了一揖:“薛兄且不必多礼,我尽力而为就是。”他虽不喜薛蟠,对薛蝌的印象倒不错,听他说话实诚,便想了一想,说道:“这样,我先打听着,成不成的再说。若是王府进不去,再想别的法儿。”实在不行叫他弄些绸缎瓷器之类的,往缅甸换批翡翠回来,找阳越那痞子说话。
薛蝌苦笑:“还望琮兄弟尽快才好,我有了差事,妹子才好出来。”
贾琮一怔,想到薛宝琴如今是跟贾母住着,没来由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怎么,莫非是有哪个下人不开眼,冒犯了薛二姑娘?”
薛蝌只是摇头:“妹子长这么大,走过的地方不少,从没离过我们。如今母亲隔了几千里远,我又不能常去看她。前儿听丫头出来说想得不行,我就这么一个妹妹,总不成真叫贾老太君养活。”
贾琮心知这话必有不尽之处,便没多问,见薛蝌拿出一只花梨木盒子,贾琮也不在意,随手收了,自和贾环告辞离开。
路上贾环见四下无人,便道:“蝌二哥是没法儿说,还不是咱们家那个宝贝。我听说那天他要出门,一大早就跑了老太太屋里,人家薛姑娘还睡着呢,他就进去了!也不想想他都多大的人,老太太也是,当他还是几岁小孩子不成?”
贾琮一下想起书上写的,贾母非但直接唤了宝玉进屋,还在床前给了宝玉那件让晴雯大显身手的孔雀裘。
一个是野鸭子,一个是孔雀——在贾老太太眼里,大概就是这样了。
按说薛宝琴才貌俱佳,行事大方,嫁妆丰厚,又自小跟着父兄,见多识广,家人想将她高嫁也是自然,除了门第,他真想不出有什么可挑剔的。
论出身是比宝钗要差上些,毕竟宝钗的母亲出自王家,但相比嫁祸于人之后还要咒那人被蛇咬的薛宝钗……呵呵。
老太太想得倒好,一来就认了孙女,至于后头问八字么,反正王夫人认的女儿,拜过宗祠祭过祖,怎么也不可能再嫁给贾宝玉的。
经了这样的事情,难怪薛蝌急着把妹妹接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56
回到静远轩,贾琮招来衍波,让他去安平王府一趟。阳晨年少,府上的事情都是内府派下来的总管打点。他虽然跟阳晨颇觉投缘,却不想用这点交情去做事。倒是阳景,他觉得还好开口些。
阳景大婚才一年,想来不会拒绝多添几个进项。
顺手打开薛蝌送的木盒,里面放了一只巴掌大小的彩蚌,不觉一笑,想要拿在手里把玩,觉得份量不对,试着打开一条缝,才看见内中满满的都是南珠,怕不有好几十颗,都有莲子大小,泛着淡淡莹光。
好大的手笔!看来是真急了,怕是薛宝琴自己也不想在里面多留,亲事未成却先损了闺誉,还不能声张,只得干吃哑巴亏。
将彩蚌放回盒子里,贾琮轻轻一叹:贾家老太太,那就是标准的小事精明大事糊涂。
玉堂金马,形容的是才学优异而富贵显达者。号称‘白玉为堂金做马’的贾家,不说兄弟同封国公的贾源贾演,第二代的贾代化贾代善,一个是天子腹心的京营节度使,一个也曾监造海船,都是能当重任的,可惜皆不长寿。
嫁进这样的人家,贾母本该更重视儿孙辈的培养才对,偏偏她行事只凭本心好恶,受她影响最深的几个人,就没有一个是脑子清楚的。
袭爵的长子被忽视冷落,打击得只能专心研究古董字画,下一代的接班人贾琏,也只是替家里办些庶务,比大管事强不了多少。至于贾琮贾环等人,那就是压根当做不存在的。
宝玉是不消说,贾母对他的宠溺已经到了无可理喻的程度了,为他连身为族长的贾珍都照骂不误,得知大家一起帮他作弊功课,还能‘喜之不尽’。
再看她亲自教养的贾政和元春行事,就知道贾宝玉如今的不通世故其来有自。就是林黛玉,她说起打秋风的刘姥姥,那样刻薄的言辞,实在有些破坏形象。
有这么一位最高掌权人,贾家的败落只是时间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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衍波没多久就回来了,带回的话是阳景请他改天到府上,当面详谈。
自正月十八起,宁荣二府诸管事自赖大赖升往下,各自宴请,贾琮既不吃酒也不喜听戏,向来不多参与的,也只有单大良家去走走。
这日请安回来,贾琮在二门外上车,飞白弟兄俩被他放了假家去了,因此一个年节里,都是衍波二人轮换跟着出门。
原本门上要备马的,但他要去王府做客,特为穿了太后赐的翠羽裘,也就不想骑马招摇过市。
正月里街面上分外热闹,各色小吃、玩意儿扯着嗓子叫卖,连测字算命的都来参上一脚,贾琮坐的清油车走一程停一下,直到拐进一条宽阔的大道,方才加快许多,喧嚣声一下被抛在了身后。
安平郡王府的长史就在门上候着,一见衍波从车上跳下,忙不迭地上去招呼:“贾公子来了,王爷请您到书房说话。”
贾琮下了车,向那府官淡笑着点了点头,倒叫那人受宠若惊:贾家近年已现颓相,但这一位显见极得王爷重视的,不然也不会专门排出时间等在府里。
当班的侍卫都是见惯大人物的,看了长史官这般做派,眼光交会间已各自留神记了贾琮容貌。所谓佛要金装人要衣装,贾琮今儿一身着实不俗:头上累丝金冠,翠羽裘耀眼生辉,里面是葡萄紫缎面黑灰鼠里的长袍,罩着石青缂丝山水八团褂,衬着修眉朗目,尽露尊贵清华之气。
王府的书房是个花厅小院,北面三开间一溜打通,长史引到门口,便请贾琮自行进去。
只是,就算他想走个后门,也不用摆出这阵仗吧?
阳越居中,烧烤会上见过的一位在左,阳景右手相陪,怎么看怎么象三堂会审。
“私掠证是什么东西?”随意的几句话过后,阳越突然出声,贾琮猝不及防,险些被茶水呛着,有些狼狈地应道:“就是私掠许可证……西方一些国家给本国武装民船发的一种公文,允许他们出海抢夺他国的商船,其实就是当海盗。”
阳显,就是左手那位三十五六、郡王服色的男子脸露错愕:“你说什么,国家发公文叫百姓当海盗?”
贾琮耸肩:“那边好多国家都这样啊,他们不讲仁爱礼义的。前明万历年间,西班牙,就是佛郎机舰队横行海上,号称无敌,十几年里,运回国内的仅白银一项就有数百万两,黄金财宝多少就不知道了。后来英吉利想争夺海外殖民地,引发两国海战,当时英国人少船也少,英女王伊丽莎白一世就命令海盗德雷克等人出战,最终大败无敌舰队,英吉利也取代佛郎机成为新的海上霸主。”
阳越眼光深幽地看着贾琮:“海外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贾琮眨眨眼:“也没多少,都是道听途说。”我说我从网上看来的,你信吗?
阳越险些气乐了:“你小子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本王直接把你拎皇上跟前去!”忽想起这小子吃软不吃硬,又放缓了声气:“你引出来的事,总得善始善终罢?”
贾琮满脸茫然:“怎么成了我引出来的?”
阳越挑眉:“你撺掇皇上下了恩旨,让那些前朝遗民纳粮还乡,眼下又荐了个惯走西海一带的商户来,不就为了这个么?”
贾琮向后缩了缩,这个,我真不是故意的……
那时候可不知道阳昊就是皇帝啊,只想着那些人从海外归来,朝廷自然要关注的,现下龙椅上坐的可不是那自高自大的乾隆,西方那些国家的行为,只要有十之一二传到皇帝耳中,必定会引起警觉。
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印度已经成了英吉利王冠上的钻石,罗刹国正在兴安岭外虎视眈眈,留给中国的时间还有多久?
在安平王府留到天黑,贾琮嗓子冒烟地回了静远轩,连喝了两杯茶下去,还是觉得口干舌燥。
从袖子里掏出块牌子交给澄心:“你到薛二爷那里走一趟,叫他明天拿了这个,去拜见忠顺王。”倒是阳越想得周到,若薛蝌投入安平王府,恐怕贾家人还会不消停,想了想又说:“对了,我听说姨太太有意给他订亲呢,要是成了可别忘记给我个信儿,我好准备礼。”按书上说薛蝌娶了邢岫烟,是个不错的姑娘,可是这阵子邢忠夫妻住在大房这边,那做派着实叫人不敢恭维。他无意去拆官配,问题是阳越有意起用薛蝌,这样一门会拖后腿的岳家,还是他自己考虑清楚比较好。
澄心去了没多久就回来了,道:“薛二爷说他感激不尽,今儿天晚,就不来见二爷当面道谢了,不管成不成,回头都要请二爷喝酒的。还说了,婚姻事父母之命,他有老母在堂,婚事并不用伯母做主。”
嗯?也对,原著上只说薛蝌的母亲是痰症,也没说人去世了啊,合着连问都不问一声,就给人家儿子安排了亲事?
摇摇头丢过脑后,反正他已经提过醒了,剩下就是薛蝌自己的事情。
从阳越那里他也听来了不少消息,海外的华商急切地希望国家能接纳他们,为此不惜送上巨额资金。
贾琮也知道这几年天灾频发,国家财政捉襟见肘,处处都缺钱。所以他只是告诉那几位王爷,某个他们不屑一顾,视为不开化的岛国拥有巨量的金银铜矿,至于他们听过之后会做什么,可就不是他一介小民能管的了。
那里……现在还是幕府时代吧?
对自己微微一笑,他可没有泄露天机,只是说了几句大实话罢了!
打开手中的海图,据说是兵部职方司的人凭借那些海客口述画下来的,不算精细,只注了大致的地名。
手指在纸上轻轻划过,停在一个小小的黑点上。那个明朝称为蚝境澳,又叫香山澳的地方,许多年后,有个名字叫——澳门。
作者有话要说:
☆、57
隔一日贾琮去荣禧堂请安,正逢着薛蝌进来,喜气洋洋地给贾母并薛姨妈行礼。
贾琮昨日晚间就得了信儿,原来薛蝌不知怎地竟入了忠顺王妃的眼,给他指了一门亲事,因此加急派人回去金陵,迎母亲入京。只是新买的宅子诸事不备,故来接宝琴回去,也好有个帮手。
听贾母问起,薛蝌便道:“也是凑巧。前些日子在外头走动,认识个朋友,是忠顺王府里头的管事。在王爷跟前说了好话,他老人家竟拨冗见了我一面,听说我起小儿就跟着父亲往来西海沿子上,番语通熟,一应洋货买卖都经见过,倒也高兴,如今先在府里跑腿,开春再说差事。”
贾母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