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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摇头径直进了书房,贾宝玉身边的人,就没几个省事的。
次日天晴,青空白雪相映,贾琮向窗外深吸一口气,冰凉的感觉直入肺腑,精神为之一振。石青色缂丝五彩楼台流苏带束了蓝灰缎子北貉箭袖,脚上是麂皮靴子,展颜捧过玄缎沿边青缎子挂面儿连帽灰鼠斗篷,贾琮便接来往身上裹。
自他筑基之后,早是寒暑不侵,只是这样大冷的天,他若要穿着单衣出门,八成会被人当傻子看。
如果可以,他宁愿窝在小院里面。没办法,人家是皇上,随便送个信,他就得颠儿颠儿地上门去。
阳昊见了他也没多的话,大致问了几句准备得如何,直接递出一个纸卷:“就在这里背熟,考试写出来就好。”
贾琮打开一看,立时瞠目结舌。十天前暗影突然冒了出来,面无表情地交给他一张纸,催着他将上面几句话记熟之后,立时将纸焚了:“主子叫你将这几个题目各做一篇,三日之内务必做齐,到时我自来取。”
贾琮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算什么?摸底考试?
不过有模拟试题也算聊胜于无,当下咬着笔杆子搜肠刮肚一番,果然第三天夜里,暗影再次出现。
贾琮虽然不解,却知道阳昊必定不会没来由,只是他有话一向都是叫何总管通过衍波两个带过来的,这次却直接将暗影派出来跑腿。
现下递到他面前的便是他自己的文章,只是从头至尾,都有人细细批点过,有些地方甚至整段改写,意思虽无大差别,文辞却是天差地远,不可以道里计。
写出来就好……贾琮一脸古怪:“你是说,这个就是考题?!”怎么忘了,考题就是这位出的。
这外挂开得太给力了吧?
阳昊轻哼一声,也摆不出好脸色来,皇帝串通大臣联手在科举中作弊,直可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想起白发苍苍的老太傅那似笑非笑的表情,阳昊觉得脑门子一跳一跳地发疼。
贾琮抽抽嘴角:不会又在给自己挖坑吧?有些狐疑地看着阳昊,阳昊眯起眼:“你那是什么脸?”语气中分明透着危险。
贾琮吸口气:“能打天上掉下来的十有□□不是馅儿饼,是招牌。”
“你……”阳昊咬牙,再说下去自己会短命三年。恨声喝道:“还不快背!”朕何时这般丢丑过?都为了你这小混蛋!
贾琮缩缩脖子,这人算得够意思了,再说了自家有几斤几两还不清楚么?哪怕有事先漏题,要没人帮着润色一下,估计考官瞅过两眼就会丢到一边去。
背书对贾琮来说很简单,何况这文章本来就是他自已写的,只略扫了几遍,就一字不错地印在了脑子里。
阳昊二话不说,将几篇文字直接扔进了烧得正旺的铜胎掐丝珐琅花口大火盆,然后阴阴地道:“朕为了你,从来没有的事也做了。若是出了纰漏……”轻挑了下眉:“朕也不用你下科再考,直接封你个侍御就是。”
贾琮嘴一咧:你老人家够黑!
盛华宫中侍奉君王最低等的,男称侍御,女称采女。向来女子入宫皆由各官宦人家征选,往往有各种原因求免的,多少有些自愿性质,而男子大都是被敬献到宫里的,身份低下不说,一旦颜色消减,能落个出宫为民便是最好的结局。
这样的威胁对贾琮来说无关痛痒,不过阳昊能做到这种程度倒真叫他有些意外,当下笑眯眯地道:“你放心好了。”这样还能考砸,他直接去轮回算了,还谈什么结丹。
******
十二月初一,贾琮一早收拾停当,安子诚亲自赶了车将他送到贡院。远远地听见人声鼎沸,贾琮便下了车,发付安子诚回去:“想必车子过不去了,横竖没几步,我自己走好了。”
飞白忙忙地将带的东西最后再查看一遍,然后交到贾琮手里:“小的说句没志气的话——考不考得过端看那批卷子的官儿合不合式,二爷别要心焦,宽活些才做得出好文章来。”贾琮笑着点头,提了篮子。这里安家父子两看着他慢慢融入人群,渐渐寻不见了。
历来科举都免不了有夹带的,各种手段层出不穷,有些简直是匪夷所思,搜查也就格外的严。
贾琮虽说早有心理准备,但瞧着前面一人解衣敞怀,任胥吏沿着衣边细细捏摸,连发髻、鞋底也不放过的时候,还是觉得浑身发毛。
轮到贾琮,他上前将提篮放到一边的桌子上,自己松开腰间束带,那搜身的老吏似是嫌他动作太慢,上前一步,伸手便来拉他的领口。
贾琮如何肯让他扯到,略向后退,一面自行将外衣和衬袍解开,那老吏猛地顿住手,眼中尽是骇异:少年颈间,系着一抹刺目的明黄。
老吏久经世故,立时回过神来,手上不停,只动作间更加了十二分小心。后面坐着的礼部官员眼神一扫,也是面色微变,盯了贾琮一眼,见他穿着青色大衫,里面是驼色衬袍和羽灰色中衣,颜色虽不华丽,料子却是极贵重的哆罗呢与兰州绒毼,随又看了看贾琮所携用物,斑竹紫毫笔和松烟墨上均有‘延庆堂’字样,心下更是凛然。
延庆堂是今上为储君时读书的地方,自今上登基,内廷所造专供上用及赏赐百官的文房用物,大都以此堂名为款。
出身自荣国府,是为开国元勋中的八公之一,只是如今早已势微,虽然宫中有位贤德妃娘娘,前朝却无人可为支撑。
这点点年纪便来会试,再看穿着用物,必定是极得长辈看重的,只怕还有贵人照应,倒不知贾家竟出了这等少年俊彦。
贡院号房一如网上看到的那样狭小,窄窄的一块木板,考试睡觉都在上面,泛着一股子说不出是霉是腐的味道。贾琮这间已经算是特别优待了,至少炭火给得很足,取水也方便。
向一脸谄笑着引路的兵丁点了点头:“有劳了。”随意摸出一个小银锭子塞过去,换来的是对方一连串的吉利话。
放下帘子,拿块布巾把木板擦干净,笔墨砚台一应预备停当,然后就等着发卷子了。有了阳昊的事先安排,这次的考试对他来说是一点难度也没有的,他真正要考的是年后殿试,皇帝亲临的那一场,而阳昊是不会把他的卷子让大臣阅看的。
三场考试无惊无险地过去,贾琮事先准备充足,最后一场考完出来时依旧气定神闲,与旁边一群蓬头垢面、精疲力竭的考生大相径庭。
之前他交代过安子诚,来接他的时候不必到近前来,因此只随着人流,慢悠悠地走着。
作者有话要说:
☆、51
“琮哥儿,琮哥儿,等等为兄……”身后传来一连串叫声,贾琮愕然回头:一班同年里没人这么叫,难道还有熟人不成?
人群里挤过来一个青年,个子不高,白白胖胖的颇有几份喜感,就只一身上好的通海缎长衫被揉搓得成了一团咸菜干模样,气喘吁吁地跑到他面前:“琮哥儿,我远远瞧着就象是你,果然没认错。”
贾琮眨眨眼,“我眼睛没花吧,你居然会来考恩科?”
来人名叫吴朗,京师吴家的旁支,堂兄吴朔是贾琏的酒肉朋友之一,有次聚会两人都被兄长带了去长见识,由此便渐有来往。
这吴朗是个自来熟,言辞风趣,跟哪个都能说上几句。也是庶出,却是家里唯一的男丁,向来说一不二,地位远不是贾琮贾环能比的,只是偏不爱读书,天生一张馋嘴,最好口腹之欲,哪条巷子里有好酒,哪家铺子的卤味地道那是门清。仗着家中饶有资财,京中几处最有名的酒楼,都有他的长期定座。
吴朗一张脸笑得春光灿烂:“没法子,家里老爷已经给捐了监,我要敢不来,还不叫大棒子把腿打折了去。”说着拿手勾住贾琮颈子:“我听说,你哥的大舅子,叫王仁的,回京城来了?”
贾琮一怔,随想起是凤姐的兄长:“前些日子进京的,也到家里来过,不过我就打了个照面。”那可是王家三房独一的嫡苗,眼里如何会看得见贾琮?
只是贾琮同样看不上王仁,长得人模人样,一看眼神面色就知道是酒色之徒,更别说他是原著中坑害巧姐儿的主凶!
‘狠舅奸兄’里的‘奸兄’,有人说是贾兰,也有说贾蓉的,但那‘狠舅’除了王仁,再不会有第二个!
想想那般粉妆玉琢,娇憨可人的小侄女,日后被卖到那等肮脏所在……贾琮暗地里磨了磨牙。
吴朗瞧瞧四周,见没有注意自己这边的,便凑到贾琮耳旁,小声道:“有句话告诉你,那个王仁,你最好远着些。我们都不敢招惹他的。”
我们?贾琮轻轻扬眉,递过一个询问的眼神。
吴朗却不肯多说,只道了句:“乏透了,过些日子再叙。”摆摆手扬长而去。
贾琮也不追问,反正总会知道的。
找着飞白上了车,直接往座位上躺倒。困意来袭,随即沉沉睡去。
醒来已经是次日中午,早有淡彩带人送了水进来:“老爷吩咐,二爷若醒了就过去呢。”
贾赦早急得满脑门子火,只念及贾琮辛苦,耐着性子等了一整天,见贾琮去了,忙问:“考得如何?可有几分把握?”
贾琮想想道:“把握倒是有些,名次却不敢说。”他这成绩全是阳昊开后门来的,估计会在最后十名里面。
贾赦却是老怀大慰:“得中便好,得中便好。”贾家上一个进士已经是多少年前的事情,贾琮若能及第,无论荣宁两府还是自家面上,都是大大增光。
贾琮是考过便算,回去就把衍波澄心叫进书房:“我大哥的内兄王仁,你们知道不知道?”
凤姐儿就已经够霸道了,还能把自家哥哥叫做‘忘仁’,可见这位人品实在不咋地。要是真有什么不妥当的,还是事先给贾琏提个醒,免得受人牵累。
二人对望一眼,衍波便开口道:“回二爷话,这王仁是王子腾之侄,其父名子胜,曾为指挥使,母燕氏,现在金陵。王仁是王家这一代唯一的男丁,性情骄奢,且睚眦必报,在京城时与义忠郡公交往甚密。”
义忠郡公?贾琮眉头一皱:“义忠亲王的后人?”
衍波应道:“是。当年老亲王坏事,太上圣人念在骨肉情份,并未多事诛连,只将几个已经成年的儿子废为庶人,最小的一个当时八岁,封为郡王,只是体弱多病,活了三十岁就没了,便是如今那位郡公袭了爵。”
贾琮恍然,难怪回老家一呆就是好几年呢。
义忠亲王是什么人,那就是太上皇心头的一根刺!
王子腾是太上皇手里任命为京营节度使的,掌握京师兵权,可见必是深得信任,偏偏家里承嗣的侄子跟对头的孙子搅到了一处,这不是生生打了太上皇的脸?以当今皇帝的隐忍,登基没多久王子腾就从京营节度使的位子换到九省统制,打发出京巡边,必定是太上皇点了头的。哪怕升了都检点,照样还是虚名,武将手中无兵,官职再高又有何用。
贾赦不也是一等将军?只一个要上朝,一个宅在家里罢了!
边上澄心这时出声道:“二爷有所不知,当年那王仁跟吴家的吴良,尚家的尚德三人,都是差不多的行事,仗着家里长辈溺爱,无所不为。不过,二爷倒无须担心的,只不要走得太近就是了。”
不看僧面看佛面,不管怎么说王仁可是贾琏的正经大舅子。
想想又问:“吴良是不是宫里吴贵妃的亲戚?那尚德又是哪一家的?”
“是,吴良是吴娘娘一母所出的兄长。尚德出自万岁爷母家,其父是太后圣人亲弟,讳守表字为忠,现官居资政大夫,加封一等承恩候。”
贾琮点点头。‘忘仁’、‘无良’、‘丧德’,听着就不是好东西:“前些年我听外头人说什么京城三害,莫非——”
衍波微微一笑:“可不就是这三个么。”
******
在贾赦焦灼贾琮淡定,贾母王夫人等患得患失之中,放榜的日子终是到了。一清早单大良不待贾赦吩咐,便带了人,亲自去看榜。又命人将大门敞了,预备赏封之类。
贾家上下齐聚荣庆堂,贾母居中高坐,身边贾赦等人依次坐着,四下里一些儿声气不闻。
等了一个多时辰,除了贾琮心里有底,其他人未免都有些心焦。宁府好歹有个进士,荣府这边从代善算起,就没一个是正经科举出来的,唯一一个算得是读书人的贾政,也并不曾下过场。
正在百无聊赖,猛听见由远及近,传来一阵吵嚷,却听不清在说些什么,紧跟着,鞭炮声便跟开锅的稀粥也似响了起来。
贾母霍然立起:“是门上放的炮?”门上既然放炮,那必有喜讯,可见是中了的。
话犹未了,单大良已飞奔进来跪下:“老太太、老爷大喜!琮哥儿中了二百七十七名贡士!”殿试被黜落的少之又少,基本上一个进士已经是铁板钉钉了。赖大也急急走进,将一张报条送到贾母手中。
贾赦长出一口气,扯过贾琮,一起翻身向堂上跪倒。贾母也是面上恻然,叹道:“好,好。将来我合了眼,也有脸面去见你父亲了。”
众人齐齐道喜,贾赦便向贾母道:“儿子带琮哥去祠堂行礼,母亲也劳累了,且先歇一歇才好。”
贾母笑道:“不过是走了几步路,有什么累的?你们去罢,等下必要有人来的,凤丫头如今正要安养,大太太未必忙得过来呢。”
贾赦忙赔笑:“老太太肯帮着再妥当不过了。只是劳动母亲,儿子心里不安。”
贾母面上佯怒:“哪里有那许多啰唣,这是盼也盼不来的喜事,我心里乐得什么似的,精神着呢!”
贾琮想起一事,路上便问单大良:“可瞧见韩相公的名字了?”韩永若中,迎春出阁便是喜上加喜了。
单大良满脸喜气洋洋:“奴才就知道二爷要问的,韩相公中在第一百一十四位。”
贾赦本想趁此机会,大大地热闹一番,被贾琮劝住:“虽说殿试里落卷的极少,可也不是没有过,还要好生准备才是。再者以儿子这排名,到时怕不要在第三等里头的,还是殿试之后再说罢。”第三等便是‘同进士’,有那促狭之人,对上个对子是‘如夫人’,官场上每每引为笑谈。
贾赦有一宗好处,平日里只要不是火气上头,倒也听得进几句劝,此时见贾琮说得有些道理,也便罢了。
贾琮眼珠一转,趁势道:“儿子有个主意。姐姐的好日子不就这几天了,何不办得热闹些?姐夫这科也中了呢。”
贾赦听得拂须而笑:“这说得是。”
果然,贾琮得中的消息之后,荣府大房又传出未来姑爷同科考中,一时间来道贺的亲朋好友不断。
贾琮一连几天忙得团团转,要要拜房师、拜座师,还要会同年、认同门,公请老师,赴老师请……不过他年纪小,名次又靠后,只听着大家拿了主意,随着出份子就是。
儿子跟定下的女婿同登杏榜,这些天贾家可谓贺客盈门,贾赦喜得红光满面,贾琏也是忙前忙后的打点。
邢夫人上房笑语声喧,原来是缮国公后人、现为世袭三品威绥将军的石光珠之妻唐氏来访,因王夫人偶感风寒不能出来,坐陪的是贾氏族中几位宗亲内眷。正叙谈间,又有人报襄阳侯府二爷戚建耀之妻宋氏,闻得迎春喜信,前来添妆。
这来的客人们大都做过些功课,对贾家大房二房的嫌隙只字不提,人人皆赞邢夫人贤德,善视庶出子女,奉承话流水般送到,邢夫人向来何曾有过这等风光,脸上的笑怎么也收不住。
叫人请了迎春来见,容止可观,进退有度,引来众家太太奶奶们一片赞声。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