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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的是,这时他的心情既非愤怒,也非惊慌,只是感觉到一种深沉的悲哀。因为他已忽然了解到,一只猛兽被猎人的网捕捉到时的心情,而野兽却永远无法了解猎人为何要张网。
阿飞不再挣扎,因为他知道挣扎已无用!
这时已有两条人影如飞鸟般落在网上,手中各拿着一根很长的白蜡竿子。长竿急点,阿飞已被点了八九处穴道。
落地的两人,一个是灰袍白袜的瘦长僧人,面色蜡黄,终年都带着病容,但目中却燃烧着宛如火焰般的光芒。另一人枯瘦矮小,隆鼻如鹰,行动也如鹰隼。
这两人都是出手快如闪电,正是少林寺的心宠大师和“平湖”百晓生。
此刻申老三已不在桌子下了,那里显然另有地道。
这一切,根本就是个陷阱。
百晓生满面都是得意之色,笑道:“我早就算准你要到这里来的,你服气了么?”
此时,阿飞没有说话。虽然他的穴道被点后,还是可以出声,但他什么话都没有说,也没有问:“你们怎会算准我要到这里来?”
他的眼睛空空洞洞的,像是已全无思想。他是已不能想,还是不愿想,不忍想?
百晓生悠然道:“我知道你是叶笙的朋友,只是为了要救叶笙,才冒充梅花盗……”
阿飞厉声道:“我就是梅花盗,用不着冒充!我也不认得叶笙!”
百晓生道:“哦……心宠师兄,他说他就是梅花盗,你可相信?”
心宠摇头道:“不信。”
阿飞冷笑道:“你怎知我不是梅花盗?你怎能证明?”
百晓生微笑道:“这倒的确很难证明……心宠师兄,你可记得,轰天雷是死在谁手上的么?”
“梅花盗。”
“他是怎么死的?”
心宠道:“他的尸身上虽也有梅花标志,但致命伤却在‘玄机’穴上。”
百晓生道:“如此说来,梅花盗想必也是点穴的高手了?”
“正是。”
百晓生笑了笑,转向阿飞,道:“只要你能说出,我们方才点了你哪几处穴道,我们就承认你是梅花盗,而且立刻放了叶笙,这样做你满意么?”
阿飞咬紧了牙齿,已咬出血来。他忽然痛恨,自己为什么不会点穴术?
百晓生叹了口气,道:“你真不愧是叶笙的好朋友,为了他,不惜牺牲自己,却不知他对你又如何?只要他肯为你走出那间屋子,也算不错了。”
………………
杯中有酒,叶笙一杯在手。
角落上坐着一个很纤秀、很文弱的僧人,虽然已过中年,但看上去并不显得很苍老。
他看来带着很浓的书卷气,就像是一位中年便已退隐林下的翰苑清流,谁也想不到,他就是少林寺中最精练的心树大师。
他虽已做了叶笙的人质,但神情间并未显得很愤怒,却显得很沉痛,一直静静地坐在那里,没有说话。
心眉大师的遗蜕仍留在禅床上,也不知是谁已为他覆上了一床白被单,隔断了十丈软红和人间烦恼。
叶笙忽然向心树举了举杯,微笑着道:“想不到少林寺居然也有这样的好酒,喝一杯如何?”
心树摇了摇头。
叶笙道:“我在令师兄的遗蜕旁喝酒,你是否觉得我有些不敬?”
心树淡淡道:“酒质最纯,更纯于水,是以祭祀祖先天地时,都以酒为醴。无论在任何地方喝酒,都绝无丝毫不敬之处。”
叶笙拍掌笑道:“说得好!难怪一入翰苑,便简在帝心。”
心树大师平静的面色,竟变了变,像是被人触及了隐痛。
叶笙又满斟一杯,一饮而尽,笑道:“我在此饮酒,正表示了我对令师兄的尊敬。令师兄若也是走犬之辈,无论他是死是活,我都不会在他身旁喝酒的。”
心树大师沉重地叹息了一声,神情显得更哀痛,却也不知是为了死者,还是为了他自己。
叶笙凝望着杯中琥珀色的酒,突然长长叹息一声,徐徐道:“老实说,我实未想到,这次救我的会是你。”
“我并未救你。”心树霍然张开眼睛,厉声道,“我早已说过,我并未救你,而是我自己功力不够,才会被你所劫持,你万万不可对我稍存感激之心。”
叶笙淡声道:“但若非你在屋中对我示意,我也未必会闯入这里;若非你全无抵抗之意,我更无法将你留在这里。”
心树嘴角牵动,却未说出话来。
叶笙微笑道:“出家人戒打诳语,何况这里又只有你我两人。”
心树沉默了很久,忽然道:“纵然我对你有相助之意,为的也并非我与李寻欢的昔日之情。”
叶笙似乎并未觉得惊奇,神情却变得很严肃,正色道:“那么你为的是什么?”
心树几番欲言又止,似有很大的难言之隐。
叶笙也并没有催促他,只是慢慢将杯中酒喝完。
………………
就在这时,突听窗外一人喝道:“叶笙,你推开窗子来瞧瞧。”这是心宠大师的声音。
叶笙走到窗口,从窗隙间向外望了一眼,脸色立刻变了!他怎么也想不到,阿飞竟然会落在对方手里。
百晓生负手而立,满面都是得意之色,悠然道:“叶笙,你总该认得他吧!他为了保住你,不惜背负‘梅花盗’之恶名,你对他又如何?”
心宠厉声道:“你若想保全他的性命,最好立刻负手就缚。”
叶笙那双磐石般坚定的手,竟也有些颤抖起来。此时,他看不到阿飞的脸,因为阿飞整个人都伏在地上,似已受了重伤。
心宠忽然掀起阿飞的头来,让阿飞的脸面对着窗子,大声道:“叶笙,我给你两个时辰,日落前你若还不将我的师兄好好送出来,就再也见不着你的好友了。”
百晓生悠然道:“叶笙,此人对你不错,你也莫要亏负了他。”
叶笙久久地伏在窗子上,似也麻木。他看到阿飞被他们像狗一样拖了出去,他也看到了阿飞脸上的伤痕,很清楚阿飞必定已受了许多苦。
但是,这倔强的少年,却绝未发出半声呻吟。他只是向窗子这边瞧了一眼,目光竟是说不出的平静,像是在告诉叶笙,他对“死”并无畏惧。
叶笙霍然站起,连尽三杯,长叹道:“好朋友,好朋友……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不愿我去救你。”
心树一直在凝视着他,此刻忽然道:“但你的意思呢?”
叶笙又干了三杯,负手而立,微笑道:“我已准备束手就缚,你随时都可绑我出去。”
心树道:“你可知道,你一出去,便必死无疑?”
“我知道。”
心树目光闪动,沉声道:“你可知道,你纵然死了,他们也未必会放了你的朋友?”
“我知道。”
“但你还是要出去?”
叶笙道:“我还是要出去。”他回答得简短而坚定,竟似全无考虑的余地。
(本章完)
第179章 谁是内贼()
心树叹息一声:“你如此做,岂非太愚?”
叶笙肃然一笑:“每个人这一生中,都难免要做几件愚蠢之事的,若是人人都只做聪明事,人生岂非就会变得更无趣了?”
心树像是在仔细咀嚼他这几句话中的滋味,徐徐道:“不错,大丈夫有所不为,有所必为……你纵然明知非死不可,还是要这么做,只因你非做不可!”
叶笙微笑道:“你总算也是我的知己。”
心树喃喃道:“义气当先,生死不计,叶笙果然不愧是叶笙……”
叶笙没有看他,潇洒一笑:“我先出去,就此别过。”
心树忽然道:“且慢!”
他像是已下了很大的决心,目光凝望着叶笙,道:“方才我还有句话没有说完。”
“哦?”
“我方才说过,我救你别有原因。”
“嗯。”
心树神情凝重,缓缓道:“这是我少林本门的秘密,而且关系重大,我不愿向你提起。”
叶笙淡淡一笑,等着他说下去。
心树的声音更缓慢,道:“少林藏经之丰,冠绝天下,其中非但有不少佛门重典,也有许多武林中的不传之秘。”
叶笙道:“这我也知道。”
心树道:“百年以来,江湖中也不知有多少妄生贪念,要到少林寺来盗取藏经,却从来未有一人能如愿得手,全身而退的。”
他肃然接道:“出家人虽戒嗔戒杀,但藏经乃少林之根本,是以无论什么人敢生此念,少林门下都不惜与之周旋到底。”
“近来我倒很少听到有人敢打这主意了。”
心树叹了口气,道:“你是外人,自然不知内情。其实这两年来,本寺藏经已有七次被窃,除了一部《耐平心经》外,其余都是久已绝传的武林秘笈。”
叶笙也不禁黯然失色:“盗经的人是谁?”
心树大师叹道:“最奇怪的就是,这七次失窃事件,事先既无警兆,事后也毫无线索可寻,都是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形下失窃。
第一二次发生之后,藏经阁的戒备自然更森严,但失窃的事仍是接二连三地发生,本来掌藏经阁的三师兄,也因此引咎退位,面壁思过。”
“如此重大的事,江湖中怎的全无风闻?”
心树道:“就因为此事关系重大,所以掌门师兄再三嘱咐严守秘密,到现在为止,知道此事的,连你也只不过九个人而已。”
“除了你们首座七位外,还有谁知道此事?”
“百晓生。”
叶笙叹了口气,苦笑道:“他参与的事倒当真不少。”
心树道:“三师兄是我师兄中最谨慎持重的人,他退位之后,藏经阁便由我与二师兄负责,至今只不过才半个月而已。”
叶笙皱眉道:“心眉大师既然负有重责,这次为何竟离寺而去?”
心树叹道:“只因二师兄总怀疑失经之事与‘梅花盗’有关,是以才抢着要去一查究竟,谁知他一去竟成永诀。”说到这里,他面对着心眉遗蜕,似已泫然欲涕。
叶笙不禁暗暗叹息,出家人虽然“四大皆空”,这“情”字一关,毕竟还是勘不破的。我佛如来若非有情,又何必普度众生?若有人真能勘破这“情”字一关,他也就不是人了。
心树默然良久,才接着道:“二师兄自己老成持重,离寺之前,已将最重要的三部藏经取出,分别藏在三个隐秘之处,除了掌门师兄和我之外,绝对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叶笙道:“其中有一部,是否就在这屋子里?”
心树点了点头:“不错。”
叶笙苦笑道:“这也就难怪他们出手有如此多顾忌了。”
心树道:“就因为这几次失窃事件太过离奇,所以二师兄和我在私下猜测,也认为可能是出自内贼。”
叶笙动容道:“内贼?”
心树沉重地叹息一声,缓缓道:“我们虽有此怀疑,却不敢说出来。因为除了我们首座七个人外,别的弟子谁也不能随意出入藏经阁。”
叶笙目光闪动,道:“如此说来,偷经的人极可能是你们七位师兄弟其中之一。”
心树沉默了很久,才长叹道:“我们七人同门至少已有十年之久,无论怀疑谁,都大有不该,是以我们对这件事的处理,更不能不力求慎重,只不过……”
叶笙忍不住问道:“只不过怎样?”
“只不过二师兄离寺之前,曾经悄悄对我说,他已发现我们七人中有一人很可疑,极有可能就是那偷经的人。”
叶笙立刻追问:“他说的是谁?”
心树摇了摇头,叹道:“只可惜,他并没有说出来……因为他生怕错怪了人。他只望盗经的人真是‘梅花盗’,他不愿看到师门蒙羞……”说到这里,声音已有些哽咽,几乎难以继续。
叶笙皱眉道:“心眉大师的这番苦心,我也懂得,只不过……现在他在冥冥中眼见着那人逍遥法外,再想说已不能说了,他岂非要抱憾终生,含恨九泉?”
“二师兄并不是没有想到这点,临走的时候,他也曾对我说,他此去万一有什么不测,就要我将他的《读经鎏记》拿出来一看,他已将他所怀疑的那个人之姓名写在鎏记的最后一页上。”
叶笙展眉道:“那本鎏记现在哪里?”
心树缓缓道:“本来是和藏经在一起的,现在已在我这里……”便取出一本淡黄的绢册。
叶笙立刻接过来,翻到最后一页,上面写的都是佛门要旨,并没有一句话提到失经的事。他抬头望着心树,道:“这最后一页,莫非已被人撕下了?”
心树沉声道:“非但最后一页已被人撕下了,那本藏经也变作了白纸!”
叶笙道:“如此说来,盗经的那人想必已发现心眉大师怀疑到他了?”
心树道:“不错。”
叶笙道:“但知道他藏经之处的,却只有你和掌门心湖大师。”
心树的面色如铅,沉重地点着头:“不错。”
叶笙面上也不禁变了颜色,道:“难道你认为,心湖大师就是……”
心树默然半晌,道:“这倒不一定,因为那人既已发觉二师兄对他有所怀疑,自然也会对二师兄的行动分外留意,也许就可能因此而在暗中窥得二师兄的藏秘之处,只不过……”
叶笙道:“怎样?”
心树目光凝望叶笙,一字字道:“只不过二师兄回来时并没有死,简直本来也不致于死的!”
这句话说出来,叶笙才真的为之悚然失色!
只见心树大师紧握双拳,接着道:“我虽然对下毒并没有什么很深的研究,但近年来对此中典籍倒也颇有涉猎。二师兄回来的时候,我已看出他中毒虽深,却绝非无救,而且在短时间之内,也绝不会有生命之危!”
叶笙动容道:“你是说……”
心树道:“既然偷经的那人,知道秘密已被二师兄发现,自然要将之杀了灭口!”
叶笙忽然觉得这屋子里闷得很,几乎令人透不过气来。他缓缓踱了个圈子,才沉声问道:“心眉大师回来后,到过这屋子的有几个人?”
心树道:“大师兄、四师兄、五师兄和七师弟,都曾进来过。”
叶笙沉吟着道:“你的意思是说,他们都有可能下手?”
心树点了点头,叹道:“这是本门之不幸,我本不愿对你说的,但现在我已发觉你绝不是出卖朋友的人,所以我希望你……”
叶笙道:“你要我找出那凶手?”
心树道:“是。”
叶笙目光炯炯,盯着他的眼睛,一字字道:“凶手若是心湖呢?”
心树突然怔住了,过了半晌,满头大汗涔涔而落。
(本章完)
第180章 七巧书生()
叶笙冷冷道:“就算少林门下,人人都已知道心湖是凶手,也绝无一人肯承认的,是么?”
心树没有说话,因为他无话可说。
江湖中人素来将少林视为名门正宗,如今少林掌门若是杀人的凶手,少林寺数百年的声名和威望,岂非要毁于一旦?
叶笙道:“就算我能证明心湖是凶手,只怕连你也不肯为我说话……为了保全你们少林的声名,你恐怕也只有牺牲别人了。”
心树长长叹了口气:“不错,为了保全少林威望,我的确不惜牺牲一切。”
叶笙淡淡一笑:“那么你又何苦要我找?”
心树沉声道:“我虽不愿做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