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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双手仍文风不动,让我的焦躁达到了最高点。混帐,混帐混帐混帐!为什么打不开只差一点了梨耶就在里面啊混帐混帐快点开!我吐着气泡,拼命摇晃纸门。
门突然开了。
从和室中飞出一张「羽毛被」,捲住了我的身躯。我以寿司卷材料般的蠢样无声无息地撞上和室天花板,越是想挣脱,吸了水的「羽毛被」就越是攀缠身体。虽然我无法动弹,却仍不死心地挪动全身,并观察眼下的光景;此时,我发现脱离「棉被」的「被单」一面不安定地摇摆,一面被拉往客厅。这是信号?或只是水流变化?存在于和室里的所有「物质」开始移动,「枕头」往左右跳开,「闹钟」一面回转一面上升,「毛毯」如濒死的鲇鱼一般疲软无力地移动。这些东西全涌向我打开的纸门,追随「被单」流出和室;拘束着我的「羽毛被」也跟着松开,缓缓地朝纸门前进。我的身体下降,不久后落到榻榻米上。我以为和室中的所有「物质」皆已消灭,便站了起来;谁知并非如此,「粉红色凉被」仍在壁橱旁浮游着。
「粉红色凉被」、「粉红色凉被」、「粉红色凉被」、「粉红色凉被」、「粉红色凉被」!,「粉红色凉被」,这是我、文男与梨耶共有「时间」时使用的物品,对不需要外界事物的我们而言,是唯一的例外。
我拿起「粉红色凉被」并紧紧抱住它。照理说,在水中嗅觉应已丧失,但我却确实闻到了三人的汗水与体味,这让我在绝望的洪水中初次嚐到了安心滋味。对,就是这个,就是这种感觉,文男和梨耶的感觉—它带给我安心,和梨耶丢掉的「娃娃」不一样,是无可替代的。
在这瞬间……壁橱的门自动开启了。
梨耶在里头,如沉睡般地躺着。
如沉睡般地死亡。
结束了。
我们的「时间」完全丧失了。
……我们三人每到半夜,确认爸妈都熟睡了以后,便会悄悄起床。所有毛孔应声而开,性急地吸收氧气;呆滞的脑髓觉醒,血液流动,促使体温上升…心脏开始活动,日常空间中停止的身体机能完全回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所有「他人」沉沉入眠的半夜,正是我们的「时间」。
梨耶似乎等不及已近在眼前的「时间」到来,兴奋不已,全身像弹簧般伸缩—文男担心她发出的声音吵醒爸妈,连忙压住她的肩膀,但梨耶并未因此冷静下来,反而开始晃动双脚。我和文男面面相䝼,露出苦笑,因为我们也了解梨耶的心情。我们也和梨耶一样,处于极度的兴奋与欢喜之中。不过,若是因此容许梨耶的行动,可能会吵醒爸妈,进而失去今晚的「时间」:因此我将食指放上嘴脣,示意她安静。梨耶终于想像出自己的行动可能招致何种结果,倏地安分下来。文男放开梨耶后,便蹑手蹑脚地走向摺好放在窗下的「粉红色凉被」:梨耶见文男那近乎滑稽的慎重态度似乎觉得好笑,开始窃笑起来,我也笑了,文男亦跟着笑。那是我们三人当天的第一个真正笑容—白天被丢在「他人」之中,处于全无感觉的状态,发自内心的笑容根本不存在。
见文男手持「粉红色凉被」回来,我们爬出被窝,朝壁橱迈进。我小心翼翼地打开门,以免发出声音:壁橱中充满着异常浓密的黑暗,我们大为满足,陶陶然地眯起眼睛。
我们进入壁橱。
接着,拉扯事先绑好的细绳,从内侧关上门。
眼前是一片黑暗。
完全没有光线,因此即使再怎么习惯黑暗,依旧是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我解开分佈于精绅各部分的紧张丝线,瞬间,神经的丝弦尽其所能地松弛,无力地垂落;一股由衷安心、如梦似幻的幸福包围着我。
文男将「粉红色凉被」盖在我们头上。
我们三人缩在「粉红色凉被」里。
尽可能地相互依偎,如沉睡般地闭上眼睛。
我、文男和梨耶,想像着三人融合的情景。
而实际上,我们也融合了。
三人的热气与体温充斥于密闭的「粉红色凉被」内部,我们开始流汗。这就是我们每晚度过的「时间」
可是,可是,梨耶已不在了。
我们永远无法体验「时间」了。
只能在毫无关系的他人中生活。
大洪水夺走了梨耶,夺走了我们的「时间」。
已经结束了。
不过,好奇怪……失去梨耶的我,内心并未发生任何变化。我原以为会有股色调如糖浆般的浓厚绝望佔据体内,增幅爆发,却什么也没发生,甚至连悲伤之情也无。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我没有反应?我以为是吞噬自己的悲伤太过庞大,以致于无法察觉,但似乎又非如此。
我能断言,
我不悲伤。
咦?
为什么?
为什么?
身为我一部分的梨耶,「无可取代」的梨耶死了,为何我没有深陷于悲痛及绝望之中?
莫非我的「他人」观如此强烈,甚至令我对梨耶的死毫不在意?当我如此推测的瞬间,便完全明白了。震惊于这个「事实」的我,因为它太过意外、凶暴、残忍及美丽,甚至忘了自己
身在水中,张开嘴巴想大声吼叫。
对……没错,正是如此。
我根本不需要任何事物。
「文男」、「梨耶」、「粉红色凉被」,我全都不需要。
只要我存在,便已足够。
我如此确信。我不「需要」「他人」,也不需要我们三一人」「融合」,,只要我存在,便可「封闭」。在我的「世界」中,「他人」、「文男」、「梨耶」都是「不必要」的。理解了这一点的我,想必会和以前一样……不,是比以前更加不对「他人」做任何「主张」—在没有「文男」与「梨耶」的情况下,度过「完美」的「时间」。我察觉自己真的丧失了对万物的「兴趣」。我将无视被这场荒谬「大洪水」吞没的小镇,无视我一直以为「必要」的「文男」与「梨耶」,陷入极为幸福的自毒作用,,没有「文男」与「梨耶」,不使用「粉红色凉被」,永恆地持续舒适的「时间」。我再也无须面对麻烦的问题,无须演无聊的戏,也不必对将来感到不安;一切都会消失,只留下幸福。这似乎非常非常地美好,无须烦恼「话语」与「物质」的世界多么美好,啊!多么美好啊!
我觉得豁然开朗。
看在「他人」眼里,或许我是朝着「错误」的方向豁然开朗吧!但无所谓,我的「自我封闭」没「软弱」到被「这点程度」的小事影响,我的豁然开朗是相当强烈的。现在的我没打算做「任何」「陈迆」,「没有」打算做「任何」「主张」。对,「没错」,我「完全」「没」「打算」「做」「任何」「说明」,「连」「发出」「这些」「词语」「的意义」「也」「已」「完全」「丧失」「。」
我的封闭是完美完美完美的无可救药地完美完美完美的甚至可以抛开一切过去的我虽不在乎「外界」但仍免不了投以关注的视线现在的我可以完全「阻隔」不再挂怀因为我正被「大洪水」侵袭身处淹没的家中即使是再有力的「他人」也「无法」纠正非难指责我即使纠正非难指责我也绝对传不到我耳中。
当我感受到这股喜悦充满体内的瞬间,也明白肺中的氧气量已然归零。我不痛苦,是因为我的身体正迈向死亡。然而,「我的」「身体」「正」「迈向」「死亡」等「字眼」,也无法让我感到惊讶或恐惧。
即使是夺走一切的「死」,也和现在的我没有关连,无法产生关连。
这种「自我封闭」是完美的。
只要有我,我就满足了。
除此以外,什么也不需要。
可以安心了,没问题了。指尖的麻痺变得更为强烈,传遍全身,令我无法动弹,无法逃脱;但「自我封闭」当然不会因此产生一丝紊乱。啊……就连「死」「活」这等素来被认为最大最强的概念,都已经无所谓了。获得如此强烈的「自我封闭」,令我有些吃惊.我到达了什么境界?
我试图举手高呼万岁以表达欣喜之情,却因麻痹而无法如愿。
尸体与……
少女诞生并死亡,得年九岁。
为了治癒天生的重病,少女不断与病魔奋战,直到生命终止的那一天:而少女的双亲也不吝惜治疗费,没钱了就变卖田地。
少女捱过数次手术,医生也使尽了浑身解数;但疾病却未能治癒,少女的身体逐渐衰弱,肌肤变白,身子消瘦,最后卧床不起。
即使如此,少女仍未放弃,以笑容度过每个日子:大家都爱着少女,每当她暂时出院,双亲及亲戚便会举办盛大的派对,医生及护士们也竭尽全力,以求让她早一日真正出院。
然而,少女死了。
某天深夜,她突然大量咳血,就此撒手人寰。
夜班护士准备的水桶,装满了她吐出的血。
少女带着苦闷的表情死去,翻白的眼球略微凸起,太阳穴浮现血管,染血的嘴唇极为扭曲。
有生以来不断与病魔缠斗的少女,最后留下的只有这种悲痛的表情吗?目睹少女往生的其中一名护士如此感叹,并流下了悲伤的泪水。
流了更多眼泪的,是少女的双亲。少女的父亲因绝望而失去气力,无心工作—少女的母亲因打击过大而反射性自杀,被前来帮忙的亲戚制止。
让这样的双亲更加痛心的,是少女的遗容。
极尽扭曲的那张脸,正露骨地呈现少女隐藏于笑容面具下的本质——如此认为的父亲,一想到女儿在自己眼前忍着多少苦痛,便不住悲叹自己的无知及无力;然而,无论他如何后悔、反省,女儿已回不来了,自己的心情也不会因此平复。
于是,为了让自己的精神多少安定一些,父亲决定对少女的尸体施以防腐处理;然而,母亲坚决反对。
女儿的身体动了那么多次刀,内外部已然残破不堪,现在变成尸体厂,还要折磨她吗?母亲如此激烈地逼问,父亲则拼死说服她:结果,一开始坚持没得商量的母亲,在谈到修复少女表情一节时,便有了极大的转变。
母亲和父亲一样痛心于自己的无力,并为此深慼痛苦;女儿的表情复原,意味着自己的反省之处将消灭。
听完这个提议,母亲刻意酝酿出不情不愿的气氛,点头答应了:父亲虽然看穿她一连串的演技,却没说破。
决定保存尸体后,少女的尸体便被送往防腐室。
加拿大籍的的防腐师见了安置于桌上的少女尸体脸上挂着的表情,觉得极为不忍:这么幼小的少女已嚐尽苫头而死,如今友情仍如此扭曲,彷彿成厂尸体后依旧痛苦一般——他觉得少女实在太过悲惨,便决心尽早替她处理。
他将消毒液喷洒至少女全身,杀光附着于体表的微生物与细菌,并以清水洗淨:接着除去塞在耳、鼻、口、肛门、阴道的棉花,清洗头髮,剃光胎毛,剪去指甲。由于眼球凸起,少女的眼皮无法完全闭阖:对此感到同情与不快的防腐师放入透明的塑胶制眼盖,将眼球回归原位。
接着,为了防止乾燥,他在少女的口内放入护齿套,铺上脱脂棉并涂抹凡士林。
作业结束后,防腐师试图阖上少女的嘴巴,但试了好几次,她扭曲的口总是立刻又开启。
防腐师一面寻思少女是否哀叫得还不够,一面替上颚与下颚穿针引线,过度地缝合。
闭上眼睛与嘴巴的少女,与初时相比已然好上许多,但防腐师尚未满足,,他希望能让她变得更美,替她安上微笑、喜悦、处于幸福中心般的表情。
防腐师拿起手术刀,将胯下的一部分切开,拉出动脉,并以木棒支撑,以免动脉缩回;对静脉亦是如法炮制。接着他将管子插入动脉,注入药液,又切开静脉,藉着药液压力将血液挤出,进而交换药液与血液。
作业中,防腐师为了提升药液循环,替少女的尸体按摩。
冰冷、僵硬且削瘦的身体,是防腐师习惯的触感,,一想到这触感是发自早夭的少女尸体,他便一阵惆怅。
他处理因用药过量而罹患意识障碍的青年尸体与因电车事故而变为十二块的尸体时,都未曾浮现这种念头;虽然是工作,对小孩的尸体进行防腐处理仍令他惆怅万分。
一想像少女双亲的心情,他便强烈想念起自己将满七岁的儿子。
待确认药液已行遍全身后,防腐师转换情绪,将器具插入肚脐上方,依序排除膀胱、盲肠、肝脏、右肋膜、左肋膜、胃、结肠的水分及流动物,接着将浓度更高的液体注入内脏,进行防腐与杀菌。完成后,重新缝合切开部位及手术痕迹,一面进行最终确认,一面以消毒液再度洗淨全身,拿毛巾擦拭身体,并以吹风机吹乾尸体及盾的黑髮,再替脸部上妆。
见尸体的表情已变得如同安眠于幸福的梦中一般,防腐师感到大为满足,认为自己终于将她从痛苦中解放了。
最后,他替少女穿上少女双亲交给他的白色洋装与白色布鞋。
听说少女双亲的梦想,是等少女病癒后,让她穿着这身洋装与布鞋尽情玩耍,直到弄髒弄黑。
见到少女的尸体包覆于没有一丝绉折的洋装与没有一点髒一污的布鞋之中,防腐师发觉自己的满足感急速萎靡,只想早点回家。
少女的尸体穿着生前从未穿过的洋装与布鞋,同到了她的家。因长期与病魔搏斗与死前喀血而扭曲的遗容变得极为安详,令双亲慼到强烈的喜悦与深深的安心。
母亲一面拭泪,一面凝视着遗体,说她看起来宛若还活着一般,忍不住唤了她的名字;父亲虽明白母亲的行为只是徒劳无功,却没加以阻止,因为他也抱着些微的期待——或许女儿会回应这声呼唤。
葬礼开始了,列席者们一面反覆地怜悯哀叹,一面流泪。
每个人都爱着少女,没有人讨厌少女。
少女笑,每个人都高兴;少女哭,每个人都悲伤。
过去的同学们一面呜咽,一面向棺木中的少女道别。
虽然少女的人生几乎都在医院度过,但小学二年级九月到十二月的三个月间,她曾去上学;当时的同学与导师在之后也持续和她交游,时而赠送录影带,时而赠送干纸鹤,直到少女的病况严重恶化为止。
其中一个孩子开始放声哭泣,眼泪一瞬间传播开来,过去的同学们一齐大哭,哭声充满了法事会场。
孩子流下的眼泪掉落至遗体上,泪珠并未滑动。
亲戚们进行最后道别的时刻到了,少女的遗体包围于各色各样的花卉之中。
大了少女两岁的堂姊满脸涕泪,将小熊玩偶放入棺中;这是少女最喜欢的玩偶,但真正的主人是堂姊,而由于堂姊也极爱这个玩偶,是以偶尔才借给少女玩。堂姊很后悔,一面哭泣一面想着:要是早知道她会死得这么早,就该把玩偶送给她了。
堂姊思索片刻,拿出放入棺中的小熊玩偶,抓住少女的手。少女的手极为冰冷,堂姊在惊讶之馀,也感到有点思心:但堂姊忍着思心感,扳开少女的手指,让她握住玩偶。
堂姊想到这么一来少女就能和小熊玩耍,便感到安心。
看着堂姊行为的亲戚们嚎啕大哭,少女的母亲再也无法忍耐,叫着女儿的名字并抱住尸体,没有人阻止她。
母亲的眼泪滴落遗体的脸庞,泪珠并未滑动。
亲戚们盖上棺木并封棺,做好出殡的准备。
身为丧主的父亲向众人致意;虽然他脑中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但他绝不会忘记谎称少女死时面容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