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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参军大才,小的不及。”黄袭无话可说,喃喃了几句客套话,同情地看了王平一眼,坐了回去。
“那么,可还有其他疑问?”
马谡望着那几名将军说道,无人再向他发问。看着王平欲言又止的难受样子,马谡花了好大力气,才克制住自己不露出得意。
“既无异议,那么事不宜迟,立刻就去办吧。张休、李盛两位将军带人去麦积崖扎营,山上树木不少,足敷营地之用了;黄袭将军,你去我们的来路多扎旌旗,派一千人马驻在附近山中,好让敌人以为我军在街亭以西也有埋伏,不敢轻进。陈参军,就有劳你去街亭城中慰劳一下百姓。”
马谡说到这里,又把视线转向王平,故意拖着长腔道:“王将军,我分派给你三千人,你去断山东边好好把守那条暗河水源吧。这关系到我军之生死,将军之责很重,还请小心。”
“正合我意,谢参军!”
王平“霍”地起身,双手接了令去,那个“谢”字咬得十分清晰。不知道“正合我意”指的是满意看守水源的职责,还是庆幸不需要跟马谡天天碰面了。无论如何,至少马谡本人对这个人事安排还是很满意的。
扎营地点确定了之后,整个汉军部队就开始连夜行动起来。辎重部队开始源源不断地把物资向麦积崖上运送;伐木队三五人为一组,以崖顶为圆心开始向外围砍伐木材,在他们身后,工程兵们已经开始有条不紊地修造营地、砦门、箭楼等必要设施;而伙队的炊烟也袅袅地向黑暗的天上飘去。如果从天空向下俯瞰的话,整个汉军就好像是一窝分工明确的蚂蚁,井然有序。
能够容纳一万多人的营地,而且要坚固到足够抵挡敌人的围攻,这个工程量相当大。幸亏在诸葛丞相的大力提倡之下,蜀汉军队颇为擅长这类技术工作,效率比起普通部队高出不少。当次日太阳升起的时候,主帐旁已高高竖起清晰可见的大纛,而士兵们已经可以听到来自营地中央的第一通鼓声了。
太阳光带来的,不光是蜀汉士兵对自己劳动成果的成就感,也带来了更加辽阔的视野与随之而来的战报。就在汉军营地刚刚落成之后,前往关中道巡逻的斥侯给马谡带回了一个消息——
“前方十里处发现魏军动向,约有三万余人。”
张郃其实在前一天晚上的后半夜就觉察到蜀军的动静:远处山上满是火把的光芒,派出去的斥候也说蜀军正在扎营。不过他没有轻举妄动,一方面是因为魏军如今极度疲劳,难以持续夜间作战,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生性谨慎,不想在没把握好全局的情况下打一场混战。
第二天早上是个晴朗的日子,良好的气候条件让视野开阔了不少。张郃在大部分士兵还没睡醒前就起身了,在十几名亲兵的护卫下冒险靠近街亭观察敌情,一直深入到与汉军的斥侯相遇为止。双方各自射了几箭,就匆忙撤回了。
视察回来以后,张郃陷入了沉思。最初他以为蜀军会在当道立下营寨,据住街亭城持险以阻敌,他没想到他们居然会选择山顶。
他取出昨天画的地图仔细端详,这份地图画得颇为拙劣,但基本的地形勾勒得还算是准确,很快张郃就把注意力集中到了麦积崖。
“蜀军在这里扎营,究竟想干什么?”
张郃拿着食指按在地图上,一边缓慢地移动,一边自言自语道。
和马谡的想法一致,张郃觉得上山扎营确实是个很好的选择。假如汉军选择当道扎营,那么他大可以放手一搏,与蜀军死战拼消耗。因为大路无险可据,营地很难修得特别坚固,双方正面对敌,胜负在五五之间,而魏国的后续部队多得很,持久力绝对要胜过蜀军。
但是敌将居然上山,这就是另外一种局面了。张郃不可能对这股敌人置之不理自顾西进;如果要清除敌人的话,就必须将其包围歼灭,以张郃现在的兵力,要做到这一点很勉强。退一万步说,即使郭淮的部队今天就与张郃合流,对敌构成七比一的优势,蜀军据守的地形仍是十分险要,不花上个十天半个月很难打下来。在这段时间里,恐怕陇西战场早就尽为诸葛亮所有了。
想到这里,张郃摇摇头,他在赞叹敌将之余,也觉得十分棘手,这个姓马的将军真是麻烦的对手。不过奇怪的是,张郃并没觉得有多么紧张,他不知道这究竟是因为多年戎马生涯,早已习惯种种劣势,还是单纯的气血衰竭而已。总之这个发现并没对这员老将的节奏有多大影响。
昨天是急行军,所以今天起营的时间比平时晚半个时辰。魏军的士兵们在吃早饭的时候惊讶地发现,来往穿梭的传令兵与斥侯比平日频繁了不少。于是老兵悄悄地告诉新兵们,敌人就在附近,大战就要开始了。
通过清晨的一系列侦察,张郃基本上确定了敌人的大致数量:一万三到一万五千人左右,少于魏军,主帅是马谡——这让张郃小小地赞叹了一下诸葛亮的眼光。他决定全军向街亭进击,同时传令让一千名骑兵在大队后面故意扬起尘土,好造成大军压境的错觉。
张郃的想法是,先挺进街亭,形成包围之势,再视战局来决定下一步走向。据回报,在大道西边也有隐约的汉军旗号,张郃不想贸然深入。
魏军发现汉军的同时,汉军也觉察到了魏军的存在。马谡得知后只是对对手的速度表示了有限的惊讶,他对自己的计划充满了信心。
当身着黑甲的魏军开始徐徐开进的时候,马谡正站在山崖上的箭楼向下瞭望;陈松刚刚检视完粮草囤积,手持着账簿走到马谡身边,朝下面望了望,感叹道:“幼常呀,我们居然在魏军赶到街亭的前一天把营寨扎好,也真是够幸运的了。”
“不。”马谡摆摆手,对这个说法不以为然,“……应该说,魏军居然比我们结营的时间晚到了一天,他们真不幸,呵呵。”
“你觉得接下来,魏军会如何做?”
“这个嘛……我也很期待,是冒着被切断后路的危险通过街亭,还是过来包围我,打一场消耗战?”
“无论怎样,都逃不出参军你的计算呀。”陈松有着文官比较擅长的敏锐观察力,懂得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
“那是自然。”马谡对陈松的恭维回答得毫不客气,他身后一万多名汉军中的精锐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说完这些,马谡转身大步流星地转回中军帐。陈松隔着栅栏又朝下看了一眼,缩缩脖子,也转身离开。
开始阶段两军谁都没有干涉对方的行动,汉军从崖上注视着脚下的魏军缓慢地展开队形,先进入街亭城,然后朝断山移动,接着分散成若干个相对比较小的半弧形集团向麦积崖的山麓两侧扩展。
“参军,要不要在敌人包围圈形成之前,冲他们一下子!”黄袭冲进中军大帐,大声对马谡道,“现在敌人队形未整,下山突击应该会有很好的斩获。”
“不用。”马谡捏着下巴摇摇头,同时不耐烦地把毛笔放到桌上,“这点战果没什么意义,他们兵多,很快就能补上,徒伤我军士兵。”
“可是,现在若能胜上一阵,定能挫动敌人锐气,参军明察。”黄袭有点不甘心地争辩道。
“你要搞清楚,这是防御战!我军实力有限,万一你下山被围,我想救不能救,岂不是陷入尴尬境地?”马谡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心里骂这个家伙太沉不住气了。
“传我的命令下去,有擅动者,斩!”
马谡重重说道,拂袖起身走了出去,剩下黄袭尴尬地站在原地。
魏军的布围就快形成,山上蜀军还是仍无动静,只是寨门禁闭,穿着褐衫的士兵站在栅栏后面注视着变化,一动不动。张郃略微有点失望,他本来精心设计了一个陷阱:魏军的移动虽然分散,但行进的路线让彼此都能呼应得到,只要汉军打算下山冲击,数个小阵立刻就能迅速合到一起,聚而歼之。不过现在看来汉军对这个没什么兴趣。
首先的实质性攻击是由魏军挑起来的,地点是在麦积崖坡度比较平缓的北麓。张郃想凭借这一次进攻,试探一下汉军的防守程度到底如何。
投入进攻的魏军有两千名,他们依山势向上爬去。开始的阶段很顺利,魏军一口气就向上推进了六七十尺,上面保持着沉默。但当他们爬到接近汉军营寨几十步的时候,忽然一声号响,栅栏后同时出现三百名蜀军的弩手,手里举着漆成黑色的弩。只听“啪啪”的一阵弦响,三百支锋利的箭破空而出,依着高势直射下去;一瞬间魏军爬得最前的几十名士兵发出悲惨的呻吟,纷纷中箭从山坡上滚落下去。
等这阵齐射结束,魏军又再度爬起身来,半猫着腰加快速度向汉军营寨冲锋。但是蜀军的弩手轮换比他们速度更快。前一轮射击过的弩手把弩机抬起,向后退一步,后面另外一排弩手立即跟进填补空白,随即又是一轮单发齐射,这一次因为距离更近的关系,对魏军造成的杀伤力更大。个别侥幸躲过射击的魏军靠近栅栏,却被栅栏里忽然伸出的长矛刺中,哀嚎着躺倒在地。
进攻持续了不到半个时辰,结果是魏军损失了近二百多人,其他人狼狈地退了下来。蜀军伤亡却不到十人。
这个结果张郃早就预料到了,攻坚战从来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他吩咐退下来的魏军去街亭城休整,同时严令各军严守岗位不得妄动。汉军并没有使用连射,说明他们也知道魏军这次只不过试探性攻击而已。蜀军在弩箭方面的优势是有传统的,如果说蜀汉军中有什么真正让张郃感到恐惧的,那就是这些闪着危险光芒的东西了。
“张将军!”
张郃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他转过头去,看到两名都尉骑马赶了过来。
“禀将军,两条水道都已经被我军切断了。”其中一名校尉将兴奋地说道。
张郃没有对这个胜利做什么表示,他皱着眉头想了想,又问道:“你们去的时候,那里可有蜀军把守?”
“有,不过不多,看到我们去,立刻就逃散了。”
张郃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敌人的指挥官在上山之前,可能会忘记水源这个基本常识么?难道就任由魏军切断而不采取任何措施?
“一定还有一条以上的隐藏水道存在!”
张郃得出了结论,同时做了个切断的手势。
第一天的包围就在对峙中落了下帷幕,当夜幕降临的时候,双方都各自回营,和平的炊烟在不同的旗帜下升起,甚至还有人唱起歌来;凝结在空气中的杀伐之气也被这些小小的娱乐稀释了不少。
士兵们庆幸的是日落后他们还活着,而双方的主帅所思考的事则更加深远。马谡很高兴,虽然他在开战前确实有点忐忑不安,但那只是因为自己第一次独自主持战斗的紧张而已;第一天的战况表明他的计划很顺利,于是他在安排好了巡夜更次以后,特意吩咐晚饭多上半瓮在街亭城里弄到的酒,以示庆祝。
而张郃的中军大帐彻夜都不曾熄灯,一部分魏军也不知道去哪里了。最初发现这个异常的是张休,他最初犹豫是否要把这件事通报给马谡,后来一直拖到了第二天早上,他才迈进了主帅帐篷,那时候马谡正在洗脸。
“你说敌人主帅的帐篷一夜都没熄灯?”
马谡从盆里把头抬起来,拿毛巾慢慢擦起水来。
“对,而且一部分魏军从昨天晚上就不知去向。”张休有点不安地说道,双手搓在一起。
马谡把毛巾交给旁边的侍卫,示意再去换一盆清水来,然后倒背着手来回在帐中捏着下巴踱步。过了一会,他方才对张休说道:“不妨事,他们也许是想从小路去攻打高翔将军的列柳城,所以才开拔的。”
“只怕……”张休还没说完,就见刚才那名侍卫慌张地又跑进营帐,手里拿着空盆,表情扭曲。一进营帐,他就大叫道:“参……参军!”
马谡眉毛一皱,说道:“我们正在商讨军事,什么事如此惊慌失措?”
“水,水断了!”
张休“啊”了一声,把眼光投向马谡,马谡的语调变得很不满。
“水道被截,这早就在预料之中,慌张什么!”
“不,不,那条暗水,也已经断流了!”
马谡一听这话,一下子倒退了三步,脸上的表情开始有点扭曲。过了半晌,他嘴角抽动了一下,勉强说道:“带……带我去看。”
于是那侍卫带路,马谡与张休紧随其后,其他幕僚闻讯后也纷纷赶来。一大群人赶到那条暗水的出口处,看到那里已经涓滴不剩,只有些水痕留在地上。
“也许,只是一时退水,过一会就会再通的。”马谡犹犹豫豫说道,语气里已经没有那种自信,“还有,给王平将军放哨箭。”
整个上午过去了,魏军都没有动静。焦灼不安的马谡并不因此而觉得欣慰,他一直在等着水源再流出水来,还有王平部队的回应。结果一直到傍晚,这两者都全无动静。
马谡简直快要急疯了,他之所以有恃无恐地上山扎营,就是因为自信有水源保证。如今水源断绝,整个“持险而守”的策略,就演变成了“困守死地”的局面。一整天他都在整个营盘焦躁地转来转去,一名小校误挂了旗号,被他大骂一通,拖下去打了四十军棍,结果谁也不敢再惹这个参军。而营中的士兵们也为断水之事窃窃私语,人心浮动。
比起蜀军,魏军的心态就要轻松得多。昨天夜里,张郃亲自率领着三千五百名士兵,命令街亭守军为向导,依着地形搜寻了半夜,终于被他们发现了那条暗水的源头之地,并且发现了王平的旗号。
因为黑夜能见度极差,张郃不知对方人数究竟有多少,不过他立刻想到,己方不能见,那对方也不能见。于是张郃立刻命令手下多点起火把,人手两支,马头上还要挂上一支。这一命令的效果非常明显,一下子黑夜里就亮起一条火色的长龙,星星点点难以计数。
张郃没考虑过偷袭,蜀军的驻地险要,他带的兵又少,勉强偷袭未必能打下来。他指望这一举动能造成蜀军混乱,然后再强加攻击,这样就算敌众我寡,也能取胜。不过蜀军的动向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在觉察到魏军来袭后,这部分蜀军竟然未做任何抵抗就开始撤退。张郃以为是诱敌之计,反令魏军停止前进。结果一直到了早晨,张郃才发现蜀军果然是撤走了,而他随后也发现了空无一人的暗水源头。
回到街亭以后,张郃立刻派遣了几十名目力比较强的士卒到附近山上,察看蜀营中的动静。很快他就得到了自己希望见到的结果:蜀汉营中的秩序远不如之前齐整,士卒焦躁不安,开始出现混乱的征兆。
“看来,这一次是切断了他们真正的水道。”张郃满意地点了点头,从出征到现在,他终于露出一丝真正意义上的微笑了。他吩咐各部魏军不得擅自出动,严守自己的位置,然后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回到风帐中,也不脱下盔甲,就这么躺倒下去睡着了。
现在魏军不需要进攻,只要坐等汉军崩溃就可以了。
就和张郃预料到的一样,断绝了水源的汉军陷入了绝境。马谡变得有点神经质起来,满脸的自信被一种混杂着悲观与愤怒的情绪所代替,每天都会有士兵被马谡责打。无论是黄袭、张休、李盛还是陈松都不太敢靠近他,因为只要一跟他提到水源的事,马谡就会很激动地抓住对方的双肩,然后大声喊道:“王平!王平到底在哪里?他不是在守水源的吗!告诉我,他在哪里?”
最早建议突围的是黄袭,既然水源已断,那么趁士气还算正常的时候突围,才能把损失降低到最小。马谡听到这句话,红着眼睛转过身来,用一种阴狠的口气回答:“那街亭怎么办?就任由魏军占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