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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士,中国是一个非常大的国家,人口众多,虽然他们使用同一种文字和一种特别的语言,但各地的俚语是完全不同的,特别是在南方,据说一个郡和另外一个郡的人民完全无法交谈,除了那些受过良好教育的士绅。”访问完日本,邮轮接下来的目的地就是天津,这并不是一段很长的旅程,“在这样一大的国家,要说什么样的人是中国人,这点很难回答,但中国人的特点我可以描述一些。
比如,大部分中国农民都很贫穷,虽然他们非常勤劳。他们尊敬自己的祖先,用自己平时吃不上的猪和牛祭祀他们,期望祖先能保佑他们;他们面对官吏和当地的士绅非常顺从,士绅们就像美国南方的教区牧师一样,可以决定他们的地位和思想。不过这种顺从只是他们的一面,当火山爆发的时候,他们又会变得极为残忍——对平时压迫自己人士的残忍。对那些在平时并不压迫自己的人也很残忍……”
“就像拳乱一样?”梅奥博士能从胡佛的目光中看到恐惧,不由得追问了一句。
“当然!”面对的虽然只是一个心理学家。但他并不是政敌,甚至连政治人物也算不上。胡佛可以很放心的说出自己的真实感受。“中国人的野蛮只有在他反抗时才会爆发出来,特别是人多的时候。而之前,他们是那样的顺从,对任何事情都能默默忍受——他们从来不会为自己争取合法的权益。士绅、官员、以及其他一些人都会欺侮他们,我想这种欺侮的结果将像火山积累岩浆一样,当火山岩浆积累到一定程度时,就会在一个意想不到的时候爆发出来,毁灭一切,是的。我确定它能毁灭一切。”
胡佛肯定的道,“这个时候只有子弹、只有机关枪才能让他们冷静。从前的直隶总督袁大人在这一点上就做的非常好,他的军队对拳匪从不手软,只要抓住就全部杀死,所以在拳乱中,山东是最安全的地方,各国的侨民都受到了很好的保护。
由此,我们可以确信,对中国人只能用枪炮说话。在他们顺从的时候不必动用武力,但在火山爆发时,只要有足够的枪炮和坚定的决心,就能再次让他们顺从。可以说。这些异教徒完全不同于上帝的选民,美利坚大部分民众都有自己的律师,如果自己的权益受到威胁。他们会捍卫自己的权利,而如果政府派遣军队镇压。那么他们会拿起武器反抗,就像当初反抗英国统治者一样。”
胡佛与其说是在介绍中国人。不如说是在回忆自己拳乱时的经历,对此有些失望的梅奥博士待他喝完咖啡后才道,“部长先生,您是怎么看待中国货的?它们便宜、坚固、花样很多,所有使用过的人都非常满意。以汽车为例,中国的汽车订货一直紧俏,据说订单已经排到了后年,他们几乎不受经济危机的影响,如果我们不提高关税的话。”
“这其实也是中国人奇怪的地方,博士,他们是上帝选民之外被上帝钟爱的异教徒。真正的中国商品,我是说体面绅士和上等人使用的中国商品都非常精美,若不是亲眼所见,你根本无法相信这样美丽的东西出自他们无比粗糙的手。这会让你发自内心的同情他们,希望他们能像文明人一样过上文明的生活,每一个去中国的传教士都抱着主的垂怜,想拯救他们,把他们引到主的怀抱,从而从士绅和官吏的压迫下解脱出来,但显然这是徒劳的,双方的误会太深了,邪恶的欧洲把一切都搞砸了……”
“部长先生,那么您认为中国货并没有特别,因为他们本来就是善于制造精美的商品,而它们之所以价格低廉,完全是因为薪酬是美国工人三十分之一的缘故?”梅奥博士不得不打断了胡佛的抒情,因为他大致猜到了胡佛的答案和福特先生极为类似。
可显然他错了,胡佛摇头道:“博士,并不能这么简单的断定中国人。他们很复杂,以我在开平煤矿经历看,中国矿工中有着非常难得的团结和协作,他们似乎是天然的工会,所有工人都听从于一两个领导者。如果触犯到了他们的利益,我是指深刻的触犯到了,比如克扣了所有人的工资,他们就会变得异常团结。这种力量来自于故乡情谊和中国家族……”
“中国家族?”梅奥博士的兴趣再次被提了起来,他念着‘’这个词,“请问部长先生,中国家族和美国家族有什么不同?”
“有什么不同……”胡佛想到那些有着深深祠堂的中国家族,他笑道:“这可以说是野蛮的遗迹,就像非洲殖民地部落,不过非洲部落会抵抗殖民者的入侵,而中国家族唯一的作用就是反抗牧师们把受苦的人们引向主的怀抱。另外,如果条件允许,他们还会反对地方政府,地方官员有的时候难以命令他们,特别是在帝国衰弱的时候,税收官们无法从他们那里收到足够的税赋,所以只能向那些不属于家族的人征收加倍的税赋,然后帝国就灭亡了。
据说上上一个帝国就是这样覆灭的——清王朝就是异族统治者。而明王朝因为征收不到足够税赋,军队最后变成了叛军……”
“这完全无法想象!”梅奥博士使劲摇晃着头。对此很不理解。“这些家族应该反抗异族统治者,他们为什么不这样做?”
“为什么?”胡佛笑道。“因为他们没有权力,或者权力被死死的限制着——皇帝担心这些家族的势力日后变得很强大,最终影响自己的地位,所以不允许他们持有武器,不允许他们介入地方事务,他们只是美国西部的大农场主,不、不,他们连农场主都不如,马仔们都有左轮手枪。农场主也许会有冲锋枪或者机关枪。
博士,这就是亚细亚式的**,统治者要想尽一切办法遏制人民的力量,让他们变得虚弱和顺从,不然他和子孙的统治就无法维系。中国以前有一个著名的皇帝说过:人民是水,而他是船,最好的结果是船浮在水面上,最坏的结果就是船沉入水底……,所以。几千年来统治者都在想尽一切办法让水面平静、不要动弹,以免他们推翻了自己的船……”
在胡佛这个伪中国通的介绍下,梅奥博士和他的同僚们变得非常失望,他们甚至有些后悔横跨大洋来中国考察。因为这注定会一无所获。然后管理学家泰勒先生并不这么看,他曾经和访问过华盛顿的中国总理交流过,认为中国货的背后绝不是那么简单。
泰勒先生的话又让梅奥等人燃起一些希望。但随后这希望似乎又被胡佛熄灭了——在邮轮特许进入天津海河时,胡佛指着海河两岸商店的布制招牌道:“博士。每一块牌子上写的都是:‘我甚至不欺骗老人和小孩;一旦发现有假货我将赔偿客人十倍的损失’,但这些都是谎言。一个把谎言写在招牌上的国家……”
胡佛所说的只是这个时代所有外国人来到中国后,对夸口自己绝对遵守信义和契约中国人惯用的责问。他所说的东西,其实就是每家店铺招牌上写的‘童叟无欺、假一罚十’——据说常常以中国文化为优越,把所有外国人说的哑口无言的辜鸿铭博士,对此责问也是缄默不语。从此,这八个字就成为中国人从不遵守契约的最好例证,每当有新侨民上岸,老鸟们就会指着这些招牌严肃告诫新人——请注意,中国人从不守信!
礼炮声中,前来迎接的新总理宋教仁并不知道胡佛的暗中指责,即便知道,他也会一笑了之。此时,因为杨增新弄出来的欧亚运河,中国正备受欧美各国不满和猜忌,而这次美国代表团访华,将是是一次消除误会的绝好机会。
星条旗永不落的乐声中,宋教仁笑着见美国副总统查尔斯。柯蒂斯向自己走来,他做了一个让所有中国人震惊、也让所有外国人震惊的事情——他伸出了右手,与柯蒂斯副总统握手。
中华自开国以来,完全沿用旧礼,不管是谁接待外宾,也不管来的外宾是谁,都是作揖,从不握手,公务员手册上也如此规定,但此时宋教仁破天荒在大庭广众下和美国代表团成员握手,顿时惊叹连连。镁光灯下,紧紧握着柯蒂斯副总统手的宋教仁微笑着留够了时间让记者们拍照,待拍照完毕,他又与商业部长胡佛等人一一握手。之后,他发表了简短的欢迎词:
“女士们、先生们:我很高兴柯蒂斯先生、胡佛先生,以及代表团的其他先生们访问中国,我相信这次访问将增进两国政府的了解,加深两国人民的友谊……”
简短的欢迎辞说毕,副总统柯蒂斯也表达了自己的感谢,而后诸人略作休息后才乘汽车前往北京。北京和天津道路修的极为宽阔平坦,一百二十多公里距离汽车不用两个小时就到,而火车则要四个小时。代表团重要成员乘坐的是黄旗外宾车,其他人乘坐的是大型巴士。
“这车福特也能制造,一定比中国人便宜!”坐在大巴上的亨利。福特在车厢内里摸了一遍,当大巴启动时通用公司代表团长海斯克尔赞叹不已时,他不屑的嘟囔了一句。
“不。福特先生。福特不可能生产柴油机……”通用代表团中,通用汽车公司技术部主管凯特琳出言反对。虽然不知道中国人用了什么办法让柴油机的噪音降低。可从车体的震动和发动机的咆哮中,他还是发现这辆汽车用的是柴油发动机。
凯特琳一句柴油机顿时让老顽固福特闭嘴了。众所周知的是:中国人垄断着全世界车用柴油机市场。进而在大中型卡车、工程机械等大马力车辆上占有绝对优势——路到山前必有矿,有矿必有中国车,是中国车的最好写照。
“真是柴油机……”代表团团长海斯克尔细听之后吃惊的道,“可为什么声音这么安静?”
“先生,他们把柴油机装在了车体后部,”技术专家凯特琳思考着整辆客车的布局,“如果变速装置也在车尾,那么车底的动力传动轴应该被取消了……”凯特琳盯着铺着地毯的车厢地板,很想翻开它。看看其内部的结构,“另外方向盘应该使用了加力装置,不然司机不可能如此灵活操纵方向。”
所有汽车都是发动机、变速装置前置,靠车底的传动轴驱动后轮前进,不想中国人却将发动机和变数装置后置,想来这应该是减少柴油发动机噪音的最有效办法。凯特琳如此臆测这中国人的用意,同时不断观察汽车在行驶中的状态,以判断整辆车的性能,然后可惜的是。京津公路是按照后世高速公路的样式修的,这一路他都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除了对公路两端的收费站。
凯特琳一无所获,黄旗迎宾车上的胡佛却对高速公路收费模式很感兴趣。他对着同车的中国官员道:“真是一个绝妙的点子!请问每通行一次需要多少钱?”
“多少钱?!”与胡佛同车的商部侍郎胡瑛有些尴尬,在他看来,所谓的补偿地主地价。其实就是某些人带头私分国家财产的恶劣行为。之前,津京公里并不对外收费。可一完成私有化,持有京津公路股份的直隶士绅很快就从运部拿到一套现成的操作规范。而后装上横杆开始坐地收钱。“胡佛先生,这只是我国政府对一些失去耕地地主的补偿方式。等他们收完自己的钱,公路将不再收费。”
“是的,这是一件捍卫正义的事情。”胡佛见胡瑛的回答跑题,不得不顺着他的意思说了一句,虽然他完全不知道胡瑛对此事的态度。“但是我对这种收费模式很好奇,我很想知道每次要收多少钱,公路的投资成本才能回来。您能告诉我吗?”
见洋人确实好奇于公路收费模式,胡瑛问过后道:“像我们这样的车,每公里需要两分钱,一百二十公里就是两块四。据说如果每天能通行一百辆汽车,那么五十年之后就能收回所有成本,包括利息。”
“哦……,五十年?上帝!”胡佛本以为这是经济危机时拉动低迷经济的好办法,可五十年的投资回报期太长了,不过他转而想到美国的汽车比中国多得多,也许在美国三十年或者二十年就能收回投资成本。
美国代表团诸人心思各异,但中方却因为宋教仁在海河码头和代表团诸人行西洋握手礼甚为轰动。第二天刊登有宋教仁与柯蒂斯握手的照片一出来,士绅们就大摇其头,嚷着夷夏之别不可不防,激烈一点的则指着报纸照片破口大骂,说这宋教仁肯定是蔡孑民那样的西化分子,想着要以夷变夏云云。
当数天后这些消息传到杨锐耳中,他对此只是一笑了之。当初决定把国民党诸人推上来,除了有回报其支持复兴会私有化政策之意,另外一个因为就是杨锐觉得复兴会和自己对外强势惯了,经济危机后以及之后的华盛顿海军条约续约,由宋教仁的国民党出面比较好。因为他算是中华软的一面、亲西方的一面,如果美国人不给他面子,那中华总理不是美国总统,稽疑院随时可以让他下台,然后换杜亚泉上,不过那个时候就是备战了。
宋教仁与美国代表团行西礼,那是应有之义,至于那些对此不安或大骂的士绅,杨锐是乐见其行的。这就像二十多年前一样,是不是革命党看辫子即可;而现在的情况是:忠不忠大于中华国。看衣着行止即可——穿西装行西礼的全是摇摆分子,反之则是坚定分子。
战争和政治斗争中。不管你的主张多么滑稽,旗帜鲜明、分清敌我都是维持自己团体生存的第一要义(你必须和别人尽可能的不同。这样成员的立场才不会摇摆;同时,你必须和自己人尽可能的相同,这样组织成员才能团结)。全国人民都穿西式服装,谁分得清谁是谁。而反清革命时期剪辫子、太平天国时披头散发,后世人民普遍穿军便服,却是实打实分清敌我、划定界限的最好手段,而只有分清敌我、划定界限,人民群众的眼睛才能真正雪亮。这其实和品牌定位完全一个道理,没有定位就没有市场。
杨锐对宋教仁的握手嗤之以鼻时。代表团的亨利。福特以及通用汽车的海斯克尔等人在官方热情陪同下抵达了大连汽车上。看着空旷整洁的街道,美国人全都面面相觑,这是什么情况?现在的底特律,到处都是找不到工作的工人,即使过了上工时间,他们也滞留在厂区外不走。
“厂长先生,请问工厂停工了吗?”福特咳嗽了一声,最先问道。
“当然没有!福特先生。”工厂总办魏如不明所以,他不明白美国人为何会这样问。
“可为什么看不到工人?”亨利。福特听闻工厂还在开工。更加奇怪。“早上那些没有被工头选到的工人难道被赶走了吗?”
魏如此时才明白美国人为何如此,他笑道:“福特先生,我们、或者说几乎所有中国工厂都不实行临时工制度,管理人员不需要每天清晨在大门口挑选自己需要的工人。总理教导过:工人是公司最重要的资产。他们不是厕纸,用完即可抛弃。”
“哦……”魏如是浙江诸暨人,同济大学堂机械系学士、经管学院工商管理硕士。他的回答让美国人一阵低呼,此时在整个美国。除了管理人员,工人都是日薪制。早上前往工厂大门口等候挑选,下午下班出门前领取薪水。中国汽车工厂居然不这么做,可见中国人工人已经便宜的可以不计成本。
美国人都想着将看到车间无数工人围着一辆汽车,可刚刚下车的他们就被整个厂区惊呆了——比福特和通用公司更宽大的钢架厂房耸立在一个公园中,若不是看到远处穿着制服的工人和一些正在运输的汽车成品,他们都要以为自己来错了地方。除了绿化,一层不染的环境也让美国人大惑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