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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只是打赢而已,从不追击。曾国藩对这几次交战印象深刻,从送来的情报中,他冥思苦想,终于发现一条重要情报:太平军队形不整,旗色不一。
他惊喜地叫出声来:“长毛物力已屈,军械不整。他们的贼巢肯定有变动!”
大部分人认为曾国藩被围困得神经错乱,但很快就有好消息传来,验证了曾国藩的猜测:太平天国首都南京发生了惨烈的变乱,史称“天京(南京)之乱”。
“天京之乱”过程如下:洪秀全自在南京称帝后,把灵魂和身体都奉献给美色,真正掌控太平天国大权的是东王杨秀清。
1856年夏,杨秀清假托天父附体,要洪秀全封他为万岁。洪秀全怒不可遏,秘密联合北王韦昌辉、翼王石达开和燕王秦日纲,决心铲除杨秀清。韦昌辉、石达开和秦日纲当时掌握着太平天国三支野战主力,都对杨秀清“犯上行径”大为愤慨。韦昌辉先发作,突然从江西前线率领精锐兵团杀回南京,以雷霆之势杀掉杨秀清,并将杨秀清亲戚、余党万余人屠杀。
韦昌辉不只是干掉杨秀清,而是要取代杨秀清。
他开始如杨秀清一样控制洪秀全,石达开闻讯匆忙赶回南京,劝阻韦昌辉悬崖勒马。韦昌辉的智慧无法接受这种忠告,并阴谋要宰掉石达开。石达开提前得到消息,逃出南京城。但他的家人全被韦昌辉屠杀。
石达开怒发冲冠,在安徽宣布韦昌辉为天国罪人,带领他的野战军十万人进逼南京。洪秀全在南京城也号召天国子民对付韦昌辉,洪、韦二人就在南京城中厮杀,血把秦淮河染红,流入长江,流进大海。最终,韦昌辉功亏一篑,被洪秀全擒杀,秦日纲也死于乱战。石达开以天国再生父母的身份进入南京城。
这就是“天京之乱”,它告诉我们,农民武装虽能短时间内创建辉煌,可逃不过的宿命却是,终有一天会窝里乱咬!
曾国藩能在南昌城有惊无险地度过几个月,就因为太平天国在窝里斗。但这并不能壮大自己的实力,太平军精锐虽然撤出江西,可几支小股部队也够曾国藩受的。比如在瑞州的太平军,虽衣衫不整,武器落后,却仍能把湘军多次拒之城外。在多股太平军游击队的干扰下,曾国藩仍然不能放肆地伸腿伸脚。他饥渴般的需要援兵。
1856年七月十五,曾国藩在瑞州城外等来了援军。这支援军来自湖北胡林翼处,统帅就是曾国藩的弟弟曾国华。曾国华在得知老哥被困在江西后,彻夜难眠,左等右等也等不来老哥被解救的好消息。
经过反复思量,他以半吊子军事家的身份从湖南老家直奔湖北,途中经历无数风险才惊魂不定地抵达胡林翼大营。
胡林翼被曾国华这份兄弟情谊深深感动,拨给他四千士兵。
曾国华流完眼泪,不禁毫无城府地问了句:“当初我老哥鬼哭狼嚎地向你请救兵,你都不理,为何我一借,你就给了?”
胡林翼感叹道:“形势逼人,当初湖北都难保,如今长毛内乱,湖北方面撤走了许多兵,否则就是天王老子来,我也借不出兵去。”
曾国华恍然,原来他想多了,以为和胡林翼有深沉的交情,想不到只是形势改变而已。好一个曾国华,带领四千士兵,大显神威从湖北直杀到江西。一是救兄心切,二是运气极佳,所向披靡,打得各个城池的太平军哭爹喊娘。
当他抵达瑞州城下时,攻城的湘军将士热泪盈眶,曾国藩一听亲弟弟带领援军来了,从南昌城一路跑到瑞州,兄弟见面,抱头痛哭。两人趁着士气振奋,向瑞州发起了猛烈进攻,一战而成。
曾国华的到来,打通了江西湖北之间的道路,曾国藩喜不自胜地说:“全局转机,就系于此啊!”
这句话虽有对老弟曾国华的溢美之词,不过在那种困境下,能有一支援军到来,哪怕是几个伙夫,曾国藩都会感动得涕泪横流。
所谓打虎亲兄弟,说的不仅是团结合作,另外的意思是,一个兄弟能打老虎,其他兄弟就差不到哪儿去。曾国华不是曾国藩兄弟中出类拔萃的一个,曾国藩的九弟曾国荃最耀眼。
曾国荃在曾氏家族中排行第九,少年时到京城和曾国藩一起学习,他和曾国藩大为不同,首先天分极高,个性最倔,灵性最足,和曾国藩的中规中矩不同,曾国荃敢于打破常规。
早些年,曾国藩在湖南办团练,他就参与积极,并且献上很多含金量十足的意见。1854年,曾国藩领湘军出山,曾国荃也要跟随。曾国藩劝阻他,你要想建功立业,非有个功名不可。就这样,曾国荃极不情愿地留在家乡复习功课,准备着1856年的会试。
他是身在老家心在老哥。曾国藩每打一次胜仗的消息传来,曾国荃就如自己打了胜仗一样,上蹿下跳,眉飞色舞。老哥在九江、湖口城下困顿时,他就是吃不好睡不香,总想找人打架。如果不是他老爹严加管教,他早就跑去找曾国藩了。
1856年春,曾国荃去北京考试,走到长沙时,因湖南北部和湖北路途都被太平军所阻,无法继续北上。换作别人,早就一哭二闹了,可曾国荃竟然手舞足蹈。
他给老哥写信说明情况,希望老哥能通过关系给他弄个代理知县做。曾国藩当时正专心打仗,无时间理他。曾国荃就积极地打起老哥的旗号,凭借出色的口才和能力,他竟然攫取了赋闲在家的长沙人黄冕的心。
曾国藩被困江西,频繁向中央请求援兵,咸丰特诏起用黄冕为江西吉安知府,曾国荃也“仙及鸡犬”地成了黄冕的得力助手。
其实这是中央政府给的空头支票,因为当时吉安还在太平军手里。
但这毕竟是一种权力。
曾国荃一得到权力,瞬间就爆发了兄弟情谊,他要带一支军队去拯救老哥曾国藩。黄冕很为难,他是有点积蓄,却没有兵。曾国荃拍着胸脯说:“你只要出钱,我就能搞到兵。”
一个月后,曾国荃这就招到了3000人,黄冕心花怒放,曾国荃带着这3000人,兵锋直指吉安,进军途中,遇到太平军营垒,曾国荃绝不放过,统统击破。直到这时,曾国荃才惊讶地发现,他的军事才能是如此了得。
他给哥哥曾国藩写了无数封信,先是吹嘘自己的军事才华,然后是让哥哥把心放到肚子里,因为不久之后,他会踏着五彩祥云,威风八面地降临南昌,把长毛贼打得丢盔卸甲,迎老哥出城,去南昌郊区走一走看一看。
让他气馁的是,老哥曾国藩只给他回了一封信,而且还是用隐语写成。其实,曾国藩给老九写了很多信,但信和信使都被太平军捉住销毁了。他本心不希望弟弟们带兵,在一封信中,他深情地说道:“带兵之事,千难万难,任劳任怨,受苦受惊,一经出头,则一二三年不能离此苦恼。我就是前车之鉴,希望你们不要带兵,无益于世,徒损于家。”
曾老九看了老哥的信,百感交集,说:“老哥这是说多了都是泪啊,全是亲身经历,有感而发啊。”但他又说,“老哥这是口是心非,困在南昌,到处求救兵都不得,他一定希望有一支随叫随到的曾家军,我要为老哥实现这一宏愿。”
曾国荃说得没错,曾国藩当时想法正是如此。所以当曾国华带兵来后,他啼泣之余,不禁急不可耐地写信给老九说:“既然你愿意带兵,现在又有军服在身,那就好好干。多向伟大的前辈学习,把自己锻造成一个出色的军人!”
曾国荃对信立下誓言,一定要让自己成为当时世上最优秀的军人,不为别的,只为给老哥排忧解难。
但当时,曾国荃没有这个能力,因为曾国藩的忧难很大,他自己都没有一点信心。
可望不可即的兵权
让曾国藩又惊又喜的特大消息在1856年年底传来:胡林翼的湘军终于攻克武汉,并乘胜东下,水陆两军同时抵达九江。湖北和江西的长江水上通道被彻底打通,曙光重现,天佑曾国藩!
抵达九江城的水军司令是杨载福,陆军司令是李续宾,二人都是曾国藩的手下,也是曾国藩当初派到湖北去支援胡林翼的。两人也是攻克武汉的主力,功勋卓著。
曾国藩心潮起伏,他想到很多,全是私利。首先,两人所率的湘军应该立即归还他曾国藩;其次,九江战场已成,而胡林翼远在湖北,那么战场最高司令就应该是他曾国藩;最后,他应该以兔子般的速度到九江检阅部队。
想到就付诸行动,绝不拖延。
1856年十二月中旬,曾国藩风尘仆仆、心急火燎地赶到九江,在九江城外湘军大营和李续宾、杨载福见了面。
来的路上,曾国藩忐忑不安,因为他没有底气。
李续宾接管的军队是罗泽南的残兵,杨载福去湖北时,他曾国藩好像只给了三十几条只能捕鱼的小破船。他似乎仍能记起当时杨载福失望的样子。
现在,二人兵强马壮,声势浩大。也就是说,李续宾和杨载福都不是靠他曾国藩起家的,这年头,人翻脸比翻书还快,谁刀快谁就是老大,哪有什么上下级情分?!
但他一到现场,看到李续宾和杨载福在很远的地方屁颠屁颠跑来,他的忐忑就烟消云散。他很愧疚地在心里责骂自己:亏你还是孔家门徒,竟然以小人之心度君子的肚子!
李续宾和杨载福跑到曾国藩面前,先是激情四射地给曾国藩叩头,然后又以下级对上级的礼节行礼,最后三人抓紧彼此的肩膀,任凭泪水肆虐。
这三个动作一气呵成,如同提前演练过。其中自然有讲究,先叩头是弟子对老师的感恩,然后行下级之礼,是继续承认曾国藩的领导地位,最后抓住对方的肩膀流泪体现了三人炽热的友情。
曾国藩不胜欣慰,既对李、杨二人的从一而终感动,又感激胡林翼的正大光明。这“正大光明”就是,胡林翼明明可以自己来九江,却没有来。胡林翼完全可以在他曾国藩黔驴技穷时另起炉灶,打出自家军队的旗号,但他却仍保持了湘军的建制,而且所重用的人都是他曾国藩的部下。
这份明智、这份友情给曾国藩的震撼是强大的。九江阅兵的当夜,曾国藩就给胡林翼写信说:“君子贵于诚,能忠贞无二于主子,打着主子的大旗为主子谋福利,这才是人臣之诚。在这点上,我虽然有严密的‘诚’的体系,却无事上练的成绩,只有你胡林翼公,将‘诚’字昭告天下,发扬四海。借此机会我发挥下‘诚’字诀:我真诚无欺地佩服你的‘诚’。”
写完这封信,曾国藩猛然想起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这就是给中央政府写信,要咸丰承认许可他的另外两个私利。
在曾国藩看来,这种事根本不用他本人交待咸丰。
咸丰如果深明大体,就会自动自发地传圣旨,要他接管李续宾和杨载福的部队,再命令他攻打九江。不过,曾国藩是儒家门徒,讲究的是要积极主动地尊敬君王,不能让君王时刻替自己着想,那就是不忠。
他写了一道奏折,觉得不过瘾,又写了一道,还是不过瘾,一口气再写了三道,一夜之间,五道奏折在他的挥毫泼墨下大功告成。
看着眼前的五道奏折,曾国藩露出了蒙娜丽莎般的微笑。
五道奏折的前三道乏善可陈,只是他所指挥的湘军在江西地面创造的几个小战绩而已。但这几个小战绩绝对要说,因为它是后面两道奏折的铺垫和基石。后面两道奏折才是正题:
第一,杨载福统帅的长江水师在去年(1855年)经我派遣到湖北援剿,李续宾部陆军是罗泽南的残兵,罗泽南也是我派遣到湖北的;第二,李、杨二人统帅的湘军水陆师,已攻克武昌,并且已来到九江战场,准备进攻九江城;第三,李、杨的军队目前缺少军饷,希望皇上能大慈大悲,拨些款出来。早一日攻克九江,早一日得到大实惠。
这奏折写得非常有水平,必是深思熟虑许久的。
他旁敲侧击、拐弯抹角地告诉咸丰:“李、杨二人是他的部下,而他的部队不属于政府正规军,所以李、杨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同时,他又说李、杨湘军强大无比,由此抬高了自己的地位,最后,他用了”瞒天过海“一招,为李、杨二人讨饷,悄无声息地当了李、杨的主。”
咸丰接到信后,即刻看出了曾国藩的言外之意,马上召集谋臣们商议对策。谋臣们纷纷发言,有人一针见血地指出,曾国藩这是挟湘军以令圣上,良知大大地坏掉了,应将他的兵部侍郎职务就地免去。
话音未落,就有谋臣出来指责对方太鲁莽,曾国藩今非昔比,你想想,他从创建湘军到现在始终低调保守,但为何突然如此铺张扬厉地抬高自己?
事实明摆着,咱们政府军不如人家湘军,咱们的人若是稍有点骨气和力量,也不至于让曾国藩如此大出风头。你削曾国藩兵部侍郎的圣旨明天到,南方后天就会大乱。
又有谋臣跳出来,气咻咻地喷第二位谋臣:“难道他曾国藩还敢造反不成,我请求皇上现在就下圣旨,削了他的兵权,看他能蹦跶到哪儿去!”
众人吵起来,朝堂成了菜市场。咸丰拼命地咳嗽,压制这些噪音。好不容易压了下去,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憋了半天,才缓缓说道:“咱们不能卸磨杀驴,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曾国藩坐大,这计策嘛,就在这辩证法中,诸位超绝人士,请出手吧。”
谋臣们又是猪群抢食的一阵乱,有人尖声高叫,“这事不能用政治手段解决,应该用咱们中华文化中的精髓——官场手段——解决。”
咸丰来了兴趣,他知道中华官场文化博大精深,心里已有了数。那位谋臣接着尖声说道:“一个字:拖。大事拖成小事,小事拖成无事。”
咸丰击掌叫好:“妙,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曾国藩肯定中招,如猫爪捉心般难受。”
曾国藩不能不中招,等了一个月,也等不来咸丰的圣旨。
传圣旨的人就是骑驴也应该到了啊。
他脑子里如犯了牛皮癣,摸不着抓不着,奇痒难忍。
咸丰有谋臣,曾国藩也有。
他一着急,就把他的谋士团找来了。曾国藩的谋士团质量比咸丰的要高,这缘于曾国藩对待他们发自真诚。谋士们争先恐后地发言,分析了各种不利情况后,得出结论:皇上是用了中国传统官场文化的精髓“拖”字心法!
这“拖”字心法威力巨大,如同把一个人装进井里,盖上井盖。当事人明知外面有个世界,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活人会被活活憋死,死人会被憋复生。
曾国藩并不吃惊,他在官场也待过,知道这“拖”字心法的奥妙。但他不是轻易死心的人,因为他始终信奉“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道理,1857年春节,曾国藩又连上三道奏折,做最后的进攻。
前两道奏折仍是报功,太平军在九江城外围的两个据点被他的湘军轻易拔除,第三道奏折拥有超高的含金量。他说:“现在九江南北两岸,水陆湘军已达到二万余人,当进行军事演习时,陆上万马奔腾,惊天动地,江面旌旗招展,锣鼓喧天,吓煞鬼神。我准备把指挥部搬迁到九江前线,料理一切。可突然,就在昨天子时,我在黑暗中摸索着准备工作,发现眼神不济了。有护卫点上灯,我眼前仍是一抹黑。我大叫‘不好’,难道眼睛瞎了?但天明后,我能微弱地看到点东西,所以心安了许多,不过这毕竟是病,希望皇上能赐我一月假,我需要好好静养我的双眼。”
曾国藩的确犯了眼病,但生理病小于政治病。咸丰一眼就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