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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炼这个事情,一点也不枯燥无味。整个过程中,灵气入体的美妙之感都让人舒适。竹生常常一睁眼,便已经过去了一两个时辰。
翎娘有时候咋舌,问她打坐这么久,不累吗,不枯燥吗。
竹生没法给她解释,只能像当初冲昕那样,微笑不语。
她现在想,原来真的不枯燥也不累,甚至在那过程中,也感受不到时间的流动。她现在有些明白,为什么长天宗里那些炼气和筑基弟子,几十岁了还心性如少年。
原来他们的时间,在修炼中,是这样仿佛快进般过来的。
高家堡的情况暗暗的传开,听说不为奴,一些原先还犹豫的人家也携了家人来投。高家堡的人口平稳的增长起来。
竹生大多时间用在练功和修炼上,深居简出。那些需要经营、管理的琐事都是范深来负责。
人多了,事情变会多。新来的人中,难免有一二刺头或心术不正的人。杀鸡焉用牛刀,对这等人,范深也不用告诉竹生,他直接放出七刀。
七刀跟着竹生习武,竹生对他要求一丝不苟,非常严苛。他的底子打得很扎实。
阿城虽然个子比他高很多,却很快就不是他的对手了。阿城很羡慕,但他半路习武,自身条件受限,也只能干羡慕了。且他是范深弟子,不仅要跟着范深学习,还被他使唤着协助他管理坞堡的各种事情。常常忙得脚打后脑壳,也没那么多时间去羡慕七刀了。
坞堡里的人都怕七刀。
七刀和竹生一样,除了村兵训练,他从来不管其他的琐事。他就像是一个男版的竹生,每天除了练功还是练功。
他运动量极大,饭量更大,正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年纪。好在在这里,他能吃饱饭。竹生还时不时的给大家的饭菜里下点加强版蛋白质粉,养生排毒粉之类的,七刀就眼看着窜个子,身子板也鼓胀起来,不那么精瘦精瘦的了。
从半大孩子,开始有了少年的样子。
在竹生的身边,他不需要谄媚奉承,不需要逢人就叫爹。他只要不断让自己变强就够了。
他那些生存的手段收起来,渐渐流露的,便是真实了。
面对竹生,他俯首帖耳,无声的甚至无条件的顺从。面对范深几个人,他亦懂得收敛。但面对旁的人,他却比谁都明白弱肉强食的道理。
他已经不是弱者了。
他是在土匪窝里长大的,见惯了生死流血,也早就杀过人。他身上的血气和杀意,在旁人的面前从来不收敛。
那些人都怕他,甚至比对竹生、范深都怕。
他们都知道,竹生姑娘慈悲救人,范大先生鞠躬尽瘁。但……“别惹那个叫七刀的。”人们说,“他会杀人。”
春日里,范深组织大家播种。
夏日里,翎娘想起来问竹生:“你生辰到底哪一日?也该给你办笄礼了。”
一晃眼,便过去这么久了吗?
等我回来,给你插笄。
那些话啊,在风中飘过。还记得那些吻,牵着的温热的手。象牙梳篦轻柔的梳理她的长发,指尖会流恋的擦过她的耳垂。
夜晚,在那怀抱中睡得安稳。有时能感觉到他的躁动,她会故作不知,嘴角却微翘。
等吧,且等她长大吧。
她而今真的长大了,怎么那些事回想起来,都像是上辈子了呢?
界门的另一边,真正的九寰大陆上,水月秘境再度开启。
在秘境中历练了两年多的众多修士们纷纷穿门而出。有人面满春风,亦有人衣衫褴褛。有些人甚至再不会出现在这世界上,将性命永远的留在了那里。
不说秘境中的自然存在的种种危险,便是人与人之间,纵然有四大宗门没有落在纸面上的互不伤害的友好协议压着,也止不住人心的贪婪险恶。杀人夺宝,抢夺机缘,在这个修真界本来就是常态。
散修们出来便纷纷离去了。
秘境外等候的,多是各大宗门的执事。空禅宗和云水门都先后出来了,并没有马上离开。盛阳宗也出来了,亦与自家迎接之人契阔交接。
这些都是领队的事,来历练的弟子们出了秘境,不由得都放松下来,一边说说笑笑,一边时不时的望向空中那团光门。
忽然又有人破光而出,看到熟悉的弟子制服,长天宗来迎接的执事终于放下心来。
弟子们一个接一个的出来了。最后一个出来的青年,一身青衫如水,洗练铅华,神光内敛。
众人的目光都被他吸引了去。
“是冲昕道君。”
080()
长天宗的冲昕道君最后一个出来;却如皎皎明珠;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长天宗的外派执事在这里守候了两年多;终于等到了他们;忙御剑迎了上去;抱拳扬声道:“道君辛苦了;可有折损?”
实际上;刚才弟子们陆续出来时他便数了,冲昕道君带领的五十名筑基圆满和大圆满期弟子,出来了四十八人。
冲昕颔首;道:“雷鸣峰钱少晨陨落妖兽之口。筑基弟子彭飞陨落他人之手。”
他道:“已为他报了仇。”
冲昕道君说的轻描淡写,执事却能想象到一片腥风血雨。那许多散修,一出来就急惶惶四散而去;自然是因为在秘境中不知道与什么人结下了什么恩怨。
执事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道:“辛苦道君了。”只折损了两名弟子,比起往昔总在六七人上下的数据;这折损率是相当低了。
冲昕道君却还没说完;他接着道:“证道峰闵思怀晋级金丹。”
执事又羡又喜;道:“真是好事;要去恭喜闵师兄了。”
冲昕微笑颔首。待落到地上;那些才从秘境中出来的弟子们正兴奋的跟几位执事叙话,他目光扫过;忽地一怔。
众人之外,有一人体格高大;背负一杆银色长/枪;站在离众人稍远的地方,看起来格格不入。那人不敢看他,沉默垂首,只看着地面。
冲昕心中,忽地一紧。他大步走过去,沉声问道:“徐寿,你怎么来了?”
徐寿不敢抬头,直挺挺的单膝跪下,垂首道:“弟子无能,负了师父所托,特来请罪。”
冲昕闻言,瞳孔骤缩!
九寰大陆的四大宗门之首的长天宗里,世务司的传送阵大堂,几名负责操作、管理传送阵法的执事正在互相询问:“回来了吗?”
“还没到啊?”
“应该就是今天了。”
“听说有个师兄晋级了呢。”
“羡慕啊。”
正说话间,大堂中某个传送阵忽然亮起白光,众人都转头望去。那白光还没散去,阵中刚影影绰绰的看见人影,便有一道流光激射而出,带起的罡风,划得脸疼。
紧跟着又有一名弟子,御一杆长/枪而去,也是未等众人。
几个执事惊疑不定,面面相觑。待白光落去,再看那阵中诸人,可不就是大家等候多时的,去水月秘境历练的那些弟子吗?
执事们忙问:“怎么回事?刚才是谁?”
弟子们都望向才晋级金丹的闵师兄。闵师兄硬着头皮道:“是小师叔。”
“冲昕道君?”执事们更吃惊,忙问道,“道君出了什么事吗?”
这个问题更难回答了。闵师兄已经晋级金丹,难免自恃身份,不愿意说这种八卦,便闭口不答。到底有别的弟子按不下好奇,低声问那些执事:“你们在宗门里,难道不知道吗?”
“什么?”
“那个杨姬啊……”弟子说,“听说她死了?”
证道峰上,灵泉的水自地面涌出,大广场变成了如镜面般的湖,倒映着三面高大的宫殿式建筑,白云自碧空中缓缓流过。
那倒影中忽然闪过一道流光,直射入宫殿中的某处。
偏殿中,竹帘卷系,庭院精美。冲祁和冲禹相对而坐,正在烹一壶茶。殿中安静得落针可闻,壶中的水滚了,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冲禹忽地侧头望去。
冲祁眉目不动,提起小壶,放到一旁炉架上。
冲昕已经落在了廊下,见到二人,唤了声:“师兄。”
二人朝他望去。
两年不见,他们的小师弟愈发的清隽。在水月秘境中,弟子们历练的是阅历和修为,身为领队,要卫护弟子,掌控全局,历练的是心境。冲昕,愈发的见沉稳了。
冲祁可以看得出他眉目下掩藏的暴风骤雨,欣慰于他可以控制和掩藏这些情绪。
“回来了。”冲祁道,“坐。”
冲昕却站在廊下没动。
“师兄,”他面无表情,“我峰上的杨姬……”
冲祁仿佛没看见他阴沉如暴风雨欲来的脸色,他稍稍晾了晾,提起壶,斟了三杯茶,随意的道:“她死了。”
殿中一时安静得令人窒息。冲禹听到了冲昕袖中,因握拳而发出的骨头格格的响声。
从水月秘境到最近的传送阵也有好几天的路程,路上,冲昕已经反复咀嚼消化这个消息。
徐寿道,他走后,杨五便被证道峰带走,半日后回来收拾了些行李,被强押着逐出宗门。十来天后,旃云峰传消息给他,道是杨姬死了。一同死的,还有旃云峰的亲传弟子周霁。
具体情形如何,徐寿却问不到了。旃云峰闭口不言,只道留待他回来再说。
一路上,冲昕都在期望徐寿的消息有误,他期望这中间有什么误会。
甫一回到宗门,他便直奔证道峰而来。这长天宗里,没有人说话能比冲祁更有分量。他怀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盼着掌门师兄告诉他,假的,杨五没死。
他得到的却是最后一击,击碎了他所有的希望。
“她……”冲昕咬牙,“她是怎么死的?”
冲禹欲言又止,冲祁长长凤眸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坐下说话。”
这话里带着命令,他是掌门,是师兄,是那个把冲昕带入大道,抚养他长大,改变了他命运的人。
冲昕大步走过去,在二人身旁正坐,身姿坚定如松。
冲祁这才正眼看他,坦然道:“我本想亲手杀她,没能动手,便逐了她离开,不想她运气不好,回到家乡,正遇上南北妖王决战。”
冲禹道:“我亲自带人去查看过了,妖域边境处的村落和城镇,都毁了。波及之地,无人能生还。”
他顿了顿,道:“我的弟子周霁,负责护送,也一并陨落了。”
冲昕的手在膝上握拳,他的牙关咬了又咬,最后道:“我想看看最后的情形!”
冲禹便取出一盏油灯,放于地上。他手指一弹,一点光芒射入灯中,那灯忽然燃起一簇小小火苗,晃动两下,扩展成一团光。
光中出现了画面,视角倾斜,景物飞速后退。视野中看到的,先是鸦青发丝的头顶,而后怀中那人被亲手推了开去。那女子在空中翻身,身周亮起白光,画面便停滞不动了。前后一共,不过两三息的时间。
魂灯与点灯之人神魂相连,能够贮存那人死前最后看到的画面。若是为人所害,掌灯的人便能据此寻找凶手,为其报仇。
周霁最后看到的影响虽短暂,冲昕也能看得清楚。
他把手伸入那团光中,手指微动,画面退回到杨五被推落在空中翻过身来的那一刻。他看到杨五的面庞是发着光的,格外美丽。
这画面并非什么仪器或者符法客观录制,这是周霁神魂深处传递的信息,是他内心里的画面,带着他个人强烈的主观意识。
在他内心里,杨五便是美丽的,甚至发着光的。他的隐秘心思,在死后,被这三人看得明明白白。
冲昕再动动手指,画面放大,杨五的瞳孔被无限放大。那眼瞳被映得极亮,如镜子一般照着她看到的影像。
巨大的光团对撞,力量可怖。被光团余波波及的周霁,在杨五的眼瞳中被炸得四分五裂,粉身碎骨。
冲昕也看到了他给杨五的那对触发式的玉镯法宝,张起了防御罩。那法宝可扛住元婴真人全力一击,但南北妖王,活了据说上万年,岂是元婴修士能比得了的?
他也看明白,那叫作周霁的弟子喜欢杨五,画面中最后出现的他的手,奋力的把杨五推落,是想推离她远离那可怖的力量。可在那样的力量下,杨五活下来的希望,依然几乎是零。
他凝视着杨五最后的面庞。他与周霁心意相通,在他的眼里,他的心里,五儿也是这样美丽,甚至发光。
他凝视得太久,冲禹叹息一声,伸手在那光团中一抓。光团应声而灭,画面全部消失,只剩下冲昕的手还伸在空中。那手微动,似是想抓住什么,却空空的什么都没抓住。最终,缓缓收回。
“为什么?”冲昕垂眸,问道。
冲禹便看向冲祁。
冲祁道:“你师姐算错了,三昧螭火并非你的劫数,凡女才是。”
冲昕抬眸,他的眸中蕴着风暴:“就这样吗?”
冲祁看了他很久,缓缓道:“你今年……该二十七了吧。”
冲昕看着他。
冲祁似乎有些感慨时光的流逝,他停了一会儿,才换了语气,道:“你这年纪,在宗门中,自然是还很年轻。放到俗世人家中,已经成家立业,要撑起门庭了。有些事,也到了该告诉你的时候了……”
冲禹微惊,叫道:“师兄!”
冲祁无视了他的不赞同,看着他道:“你先回去,我来与他说。”
冲禹看了看他二人,微微叹气,起身离开。
冲昕不知道冲祁要跟他说什么。他两手握拳放在膝上,牙关咬得发疼。他一直忍耐着,克制着。
冲祁把凉了的茶倒掉,从新给他斟了杯茶。
“我曾有一女,名珠。意喻,是我掌上明珠。”他叹道,“姜珠啊……”
“当年,我下了禁口令,凡知道姜珠之人,都不许再提。这许多年过去,知道她的人大概也早就忘记了她。忘记了我的女儿,我的姜珠,是多么惊才绝艳的灵秀之人……”
“就连她的母亲,都把她彻底忘记了。她已经不记得,自己生养过这样一个女儿。不记得自己,如何深爱过她。”
冲昕抿着唇,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在说杨五,掌门师兄却要讲起自己的女儿。
姜珠?
他从未听说过掌门师兄还有女儿。这个女子现在在哪?她出了什么事?
她的母亲……又是谁?为何,竟会忘记自己的女儿?
冲祁望着庭院里的鲜花碧草发怔,过了一会儿,他放下茶盏,振了振衣袖,肃了面容,面对着冲昕,神色冷峻。
“我们长天宗,世世代代守护着九寰大陆,守护着一个重大秘密,现在,是时候,该让你知道了。”
“你是谁?”
“你肩负着什么?”
“为了你,旁人牺牲了什么?”
“是时候,都该让你知道了。”
……
……
冲昕是浑浑噩噩的离开证道峰的。
他刚刚知道的那些,带给他的冲击,并不比乍闻杨五的死讯来得小。他觉得脑中混乱,肩头很沉,脚步也很沉。
回到暌别两年的炼阳峰,他的徒弟和两名执役弟子都在崖台上等着他。他没看他们,直接走进了自己的洞府。
徐寿不敢跟上,在洞府外垂首而立。
苏蓉不忍,上前拉住他的手,轻声道:“不怪你的……道君一定知道的……”
徐寿“嗯”了一声,反握住她的手。
在门外阶下晒太阳的灰灰睁开眼看了看他们,站起身体,甩了甩毛,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