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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可悲的是,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你都没有就任何进展,反倒让玄微那混蛋得手,我劝你还是趁早死了心吧。”
“那时我是恨她入骨的好么?她开启天芒神针毁了我肉身,这具身体还是夺舍而来!我怎么会这么快就忘了她那张得意洋洋的蠢脸!”左丘伯玉暴怒。
“你是被虐狂吗?”玉重楼震惊。
“想斗法了么?!”左丘伯玉怒道、
“……不想,今日没心情。不如我们斗酒吧,古云一醉解千愁,这昆仑大半都是滴酒不沾的,也只有左丘兄能陪我尽兴……”
……
寒林又叫尸陀林,本世界没有轮回,所以一切无人收敛的归亡遗骸,皆通过各种方式,到达寒林。
那里是世界的墓葬场,被所有生灵遗忘的地方。
最终,夏元熙选择的入口是西南方的幽暗寒林,因为它的记述最为简略,只要沿着南海流洲一条贯穿全境的大河走向,就能够到达它。
虽然并没有找到有人实践成功的范例记载,但其他方位的寒林也没有……所以没有选择。
南海流洲,据说这里的百姓都和乐安宁,但奇怪的是,固然极少发现流洲出身的魔修,但这里出产的正道修士也如凤毛麟角。
夏元熙一开始也觉得奇怪,但亲身到达这里,她总算明白了这个异常的原因。
焦热的太阳炙烤着大地,在这片广袤的大陆上,很少看见剑湖宫所在的炎洲那种林木茂盛,欣欣向荣的风貌。东海岸的雪山高耸入云,其上融化的雪水孕育了全境唯一的大河甘伽,百姓大多沿河而居。
夏元熙从云端看去,只见甘伽带着滚滚浊流奔腾入海,也将赤贫和脏乱带到了沿河的每一个地方。
这里,人类的生老病死被放大到了极致。因为赖以生存的河流仅仅只有一条,所以沿岸人群密集到了一种可怕的程度,随之而来的疫病如影随形,为了让家族能够延续,每一个女人都拥有数量繁多的孩子,虽然他们中的大部分都不能安然活到成年。
或许是因为见惯了生死,所有人脸上都带着一种麻木。他们通常一日只吃少量的一餐,余下的时间都用以倾听祭祀讲经,或是朝拜一些奇形怪状的神,死后则以草席裹尸,抛入甘伽永不止息的浊流。
河面常常漂浮着人畜发胀的遗骸,食腐的鸟类很快停留其上,大快朵颐。但在河边礼拜沐雨的人却熟视无睹,仿佛见惯了这样骇人的景象。
岸边,悠扬沉静的诵经声此起彼伏,让这里变得好像净土与黄泉交汇的国度。
夏元熙略微听到下方传来辩法论道的声音,只觉得立意深远,字字珠玑,虽然发话的仅仅是凡人,但言谈见识远超一些小门派的修士。
然而在这样居民悟性奇佳的国度中,竟然缺少修士,实在是匪夷所思。
夏元熙见人间满目疮痍,于是按下遁光,落地即幻化出当地麻布长袍的打扮,肤色瞬间黑了八个度,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稍微健康些的当地人。
她来到一个泥土砌成的贫穷民家,看着院落中一位老人用满是皱纹的手研磨着谷物与草籽,门外瘦骨嶙峋的孩子正顶着硕大的水罐,晃晃悠悠向这边走来。
想必这个瘦弱的少年平日也没怎么吃饱饭,顶着他腰还粗的水罐,就在要进门的时候,不小心踢到块石头,立刻向前扑去。
“小心。”没人看见夏元熙怎么动的,她只是一闪身,就出现在了门前,手上则稳当当放着那个跌飞出去的罐子。
“谢……谢您,大人。”小孩子刚松了一口气,转身谢过帮忙的夏元熙,却在见到她时愣住了,一溜烟跑进屋里。
我有什么不同吗?
夏元熙左右环视,却在很多萧条的土屋草房的空隙中看到许多面黄肌瘦的脸,再看看自己肌骨匀称的肢体,根本就像是两种生物。
确实……有些太过突出。
当她正要离开的时候,突然被人叫住。
“请问……您是觉者?”
只见刚刚如行尸走肉般磨着草籽的老人突然活了过来,眼睛里面满是希望的神彩。
“觉者?”
“因为具有无上智慧,所以自行顿悟成为觉者,尽管生存于五浊恶世,却能从所有苦恼当中解脱的‘觉者’!刚刚……我看到您消失又出现,您一定是觉者!”老人一张干枯的褶子脸都快舒展开,搓着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觉者等于修士吗?那大概是这样的没错。
夏元熙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反正她也是要帮助这些贫民的,所以也不妨大大方方承认了。
“不错,我此次来……”
“您一定是感应到了我的虔诚,所以来渡化我的吗?”
“诶?渡化谈不上,不过帮你们改善下生活还是可以的……”夏元熙斟酌道。
“太好了,我就知道!神不会遗弃我们!”老人兴高采烈地跳起来,飞速重蹈屋内,那迅猛的动作完全不像一个行将就木的人,很快就捧出一个古旧的木盒,里面满当当装着用压平修正过的芦苇叶写成的经卷。
“觉者大人!请您指点我,看破俗世的迷雾吧!”老人带着希冀的目光,让夏元熙难以拒绝,由着他问了许许多多的问题。
天色渐晚,他仍然兴致勃勃,但他孙子却耐不住饥饿,肚子“咕咕”地叫起来。
“你饿了?”夏元熙停下讲经,从袖里乾坤呢取出一碟芳香扑鼻的芸豆糕,“拿去吃吧。”
那小男孩惊喜和畏惧的表情凝固在脸上,却不伸手。
不料那老人却脸色一肃,甚至眼神中还有一点愤怒:“纳亚!贪求世俗欲乐,应当如何?”
“是,爷爷……”叫纳亚的男孩咬着手指,狠狠咽下一口唾沫,再也不看那叠糕点,拿出一小块像是白泥一样的东西,咽了下去。
“你在做什么?”夏元熙夺过半块,分开看了看,确实是白泥。
“觉者,我们向道之心坚如磐石,即使您充满智慧的考验也无法阻挡。”老人定定的看着她,眼神直勾勾的,细看却有些虚无缥缈,就像是盛夏烈日下的浮尘。
☆、第331章 常断·无生灭(六)
看着老人有些异常的神情,夏元熙猜想他是不是想要一些仙道法术?
但此时他身体状况已然很差,基本上再无寸进的可能,但长年苦修,精神力应该远超凡人,虽然不能依靠修道长寿,学习一些凡间方士、炼气士的小术应该可以。
“既然如此,那我就先传你一诀。”夏元熙略一思索,还是决定传授他搬运法。
这门法诀在上位修士使来,那是搬山填海,化丘陵为坦途,而凡人的能力固然低微,可也能抵得上三四员壮年汉子的劳力,让这位老人养活他与年幼的孙子再无问题。
“沿河的肥沃淤泥田地好像都属于神庙的产业,此外的土壤过于干旱,如果雨季少水,必定颗粒无收。老丈可以用这门法诀昼夜运水,只用盘膝打坐,不必劳累身体。如此一来,灌溉足以养活你们的田地绰绰有余。”
那老人愣愣的,夏元熙还以为他心中欢喜,没想到他却摇摇头:“觉者大人,此间凡世不过虚幻,我参悟三十多年,早已明悟,无论怎样的俗物都无法成为我心中挂碍,还请觉者大人传授真正能够超脱彼岸之法!”
此话一出,夏元熙总算知道症结在哪了。
这里的人目光都看的太过遥远,反而看不清自己脚下的路。
夏元熙自思,在她修道之初,也是懵懵懂懂,并不明白这么多的道理。虽然一日不飞升,留在俗世中,也不过是活得稍微长些的蝼蚁,最终抵不过世界前进的脚步,但如果没有漫长的寿元,从微末小伎开始了解这个世界的本质,又谈何与道合一,掌握至道,飞升而去?
他们的问题就在于完全忽略了寻求大道的途中必要的努力,仅仅着相于最终一步,仿佛一人吃了五个包子方才填饱肚皮,却懊恼认为,前四个都是白搭,早知道就只买第五个好了。
况且,此间苦难之地,的确能让人长年目睹生老病死的景象,进而产生“世事无常,万物皆虚”的念头,并极度渴望能够超脱它,远离它。如今想来,一路上听到那些妙语连珠的禅理,虽说道理正确,但说话的人心怀的并不是佛陀的慈悲之念,而是对坎坷俗世的厌倦和逃避。
释迦摩尼了悟前,本是一国王子,坐拥无尽荣华富贵,但在安逸放纵的生活中,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另一条崎岖小路,这才是真正的顿悟。
如果未经历人世的喜乐,就声称自己已经看破红尘,这样的觉悟也不纯粹,更像是想要逃避苦难本身。至于追求大道,不过是他们的精神寄托,用以忘却被施加于肉身上的饥饿疾病等痛苦罢了……
夏元熙想通了这一点,只觉得心中豁然开朗,像是什么枷锁锒铛落下一般。
再听着周围虔诚空灵的诵经声,她再也感觉不到之前那种肃然起敬。无论是哪里,无论贫穷还是富贵,所有人都有着自己的魔障,强求不得。
她招手,呼唤那小男孩过来,指尖在他脑门上一点,顿时一些玄奥的文字就出现在他脑海中,虽然从未学过,但却能莫名领会它。
“这是一篇基础的修道心法,还有一些搬运、驱鬼的小道法术。你只要勤学苦练,日后去神庙或者宫廷谋个祭祀之位不成问题,如果你想要真正踏入修士的世界,那就要去茫茫大海中寻找机缘。但你要想好了,在凡人中,你是全知全能的神明,可是在我们修士界,精通这些法术也不过是仆役的水平,今后要出人头地,全靠自己。”
在小男孩似懂非懂的目光中,夏元熙再度腾起云驾,瞬间就消失在院落中。
“觉者大人!”老人慌忙滚爬过去,却只抓到一把空气。
“为什么……”他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左近算得上最虔诚苦修者的自己,竟然没得到觉者的点化,反倒是他那冥顽不灵的孙儿却被看中了?
夏元熙一路顺着河流,来到出海口。越靠近这里,人烟日渐稀少,哪怕在下游淤积的肥沃泥沙足以让撒下去的种子不加任何管理,就能够拥有傲人的丰收,但这里依然没有任何人或生物定居。
这里,是大陆口耳相传的禁忌之地。
河面上,依然漂浮着各种生物残缺的浮尸,甚至在河底的泥沙中,都裹挟着大量遗骸的白骨,随着河水奔流的方向缓慢前进。
夏元熙甚至产生一种错觉,就像是自己在跟随者一支沉默的旅队,浩浩荡荡开往一片未知的神秘区域似的。
浊黄的河水即使到了大海中,也凝聚不散,在云层上方看来,深蓝与土黄泾渭分明,让人能清晰地跟随河水流动的方向。
渐渐地,海面上起雾了,阴沉沉乌云一般的浓雾让夏元熙不得不按下云头,以免错失什么线索。
最终,黄褐色的河水缓缓冲刷在一片滩涂上,将它裹挟着的白骨混杂着泥沙,拍击在岸边。
也不知究竟这条河流淌了多久,竟然能在茫茫大海中形成一片广阔的三角洲。透过浓雾,可以看到其上怪石嶙峋,夏元熙行走于其间,包含牙齿、骨片的沙石发出咯咯的响声,更显得四周死一般寂静。
毫无征兆地,一阵微风吹过,在她身后造成了细微的“呜呜”响声。
在她印象中,身后明明刚刚才走过,那是一片无迹的砂砾荒野。
她猛然回头,却看见身后的景象变了!
那是一座骷髅垒砌的高山,其上用肋骨、脊柱、腿骨一根根筑成了一座阴森华美的宫殿,宫殿三面环抱着同样以人骨为材的宝座,伸展的无数白骨手掌构成莲台千叶,恢弘而可怖。
宝座上,站着两具没有血肉的完整骨架,看形体应是一男一女,男子那具骸骨头戴五颗颅骨攒成的宝冠,二尸交臂做舞状。
风徐徐吹过,从空洞的骷髅山,还有人骨殿堂的骨堆缝隙中穿梭,带来如泣如诉的呜呜哭声。
这一切,构成了对任何活物最原始的恐惧。
“在下道号玄玑,参见墓葬主。”夏元熙稽首一礼。
“你这小娃娃倒有意思……本座最近一次遇到活人是百年前?还是两百年前?不是见鬼一样的乱嚷,就是畏惧地称本座为‘尸林怙主’,吓得屎尿齐流。本座也是好久没遇到舌头这么甜的小姑娘,似乎还有天人的味道?倒是个稀罕货色。念在你如此讨人喜欢,等会本座吃你时,也不会让你多尝苦头。”骸骨男尊下颌关节发出咯咯的声音,似乎在笑。
这就是让流洲那群生死看淡的民众都为之恐惧,并且在修真界也是禁忌的人物。他名字早已不可考据,因为佛门的厌恶,被抹杀在茫茫的典籍中。大多数人畏恶地称他为尸林怙主,但仍有一小撮叶公好龙的邪修尊称他为墓葬主,向他的塑像朝拜进贡。
夏元熙在昆仑最高权限才能阅读的几部经文中看过,这位尸林怙主原本是上古佛门一位大贤的弟子,因为与师弟的一次论道产生争执,闹到自己师尊面前。那位大贤听过双方阐述,发现了尸林怙主内心深处的邪念,不惜耗费自己辛苦修得的功德,帮助尸林怙主洗涤魔尘。
但尸林怙主却认为师父偏心师弟,想要废去他的法术,于是恶念爆发,反而杀得养育自己的宝刹人头滚滚,满门上下没有一个活口。从此叛离佛门,破尽三昧耶大戒,犯下最深重之波罗夷罪,成为一个人人闻之色变的可怕魔鬼。
当时,正是人道大兴的时候,正道中极少听闻如此罪孽滔天之人,尸林怙主算得自己最终将被群起攻之,神魂俱灭。于是在此之前,当机立断兵解转世,在流洲一位女夜叉腹中诞生。
他一出世便头生三目,口有獠牙,第一日吮尽母奶,乳房血水渗出;第二日饮尽母亲血液;第四日啃光母亲骨肉;第六日再也找不到食物裹腹,又将周遭夜叉恶鬼全部吃光,再辗转沿河而下,吃人无数。最后更打到欲界,吃了天人数百,更强娶一位魔女为妻,将她意识腐蚀占据,变为一位男女双体,浑然一心的存在,从此他佛魔双修的法门就此证得,成就永生不死、非魔非仙的不朽金身。
他的斑斑劣迹震惊三界,佛门集结了各个宝刹的有道高僧,更在一位拥有净土、已经飞升界外的佛陀帮助下,才把他击败,尸身分裂为八块。但他此时元神已经不朽,如果不是再无一处天外天世界肯接纳他,定然已经破碎虚空而去,此界的力量也无法完全将他消灭,只得将八块尸体分别抛入世界的八个方向,以免他再度复活。
为了安抚这位灾厄之星,众仙佛便与他约定,世间所有无人安葬的尸骸都属于他,让他安分维持现状,免得再生事端,这才有了八处尸陀林的产生。
这样的凶神,如果不是掌教给的人骨顶珠,夏元熙也不敢贸然前往。但据玉重楼说,空闻前来此处后就入了魔障,想来作为前佛门,空闻也知道其中□□。根据尸林怙主刚刚所言,一两百年前有活人来访,大概他也是手持这类信物才安然进出的吧?
不过好在玉重楼和左丘伯玉都不是上古门派或者佛门出身,不知道尸陀林隐藏的大恶尊是这位,否则定然与她翻脸也不准她下山。
夏元熙想起这个,就心中一暖,连带着阴森的尸陀林都不那么可怖了,她取出那枚骨珠,托在手心上,顿时一圈金色的光华扩散开来,呼啸的寒风停滞了,人骨坛城也不在发出哭诉的声音。
“哦?怪不得敢来本座这里,原来是带了这个。”尸林怙主颌骨再度发出咯咯的声音,不过这次幅度更大一些。
夏元熙掌中骨珠在不受她控制,自行向前飞去。这是掌教给予她的护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