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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窟-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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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茅厕晃了一圈回来,远远就看见各自回家的同窗们欢闹的声音,莹庾暗自吁了一口气,总算这一天也安稳混了过去。她悄悄溜进课堂,取了弟弟的书袋,出了课堂的大门刚要右拐,却听有人嘀嘀咕咕,“我帮了你,你不谢我一声也罢了,连名字也不告诉我,真是有够凉薄。”
  是他,那个沈归!他坐着时还不觉得,此刻他就突兀站在她的面前,和她说着话,却有种逼她仰视才能看清他的样子的错觉。
  不知为何,她有些不好意思,忙低着头,小声道:“莹庾。”
  “什么?”他像是没有听清,重复问道:“你叫什么?”
  她忽地有些着急,很怕他当真没有听清她的名字,遂鼓起勇气望着他,“莹洁如玉的莹,粟粮漕庾的庾。”
  他静了好半晌,在莹庾以为他真的没有听清时,他才喃喃道:“女孩子家家,却起了这样的怪名字。”
  “你怎么知道我是女孩子?”
  “你从头到脚都写着我是女孩子这五个字。”
  “才没有,我小心翼翼地装扮了,绝对没有那么容易看出来……”
  沈归暗笑在心里,她闻起来香香的,和那些男孩子截然不同,她的眼神怯怯的,和以前那个捣蛋鬼顾重言完全就是两个人,他又不傻,如何会分不出。
  “你刚刚为何要为我解围?”这是莹庾想不通的地方,于是问他道。
  他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微微咳嗽了两声,“你一个女孩子,要是当众被先生打手板,一定会疼哭的,身为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可以看着女孩子被打,却不出手解围?”
  这番话说得义正言辞,年方十岁的男子汉大丈夫沈归,终于赢来了莹庾的满脸娇羞。小姑娘哪里知道,这个小小男子汉当年的眼界其实窄得很,他只是觉得这冒名顶包一事若是被先生揭穿,会给莹庾惹来麻烦倒是不假,但最重要的是,以后他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了,这才真是大事不好!
  事起只因前缘误,但彼时的两小无猜却着实充实了二人年少无邪的岁月。他们相伴读书,仿佛心照不宣的梁山伯与祝英台,互相属意,只是心中藏事旁人不知罢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窗户纸,这件事最终还是在机缘巧合下被重重撕开了。两人之间谈的是情缘,两家之前讲究的却是门当户对。顾莹庾的爹再小也是个州府,她是个名正言顺的官家小姐,沈归呢?米铺小老板的儿子,钱嘛,家里也有些,但可惜并无功名在身。两个人的事情自然有了阻挠,而且阻力不小。
  那时候边陲正乱,想快速混个功名出来,投军比入京应考稳妥,于是为了心爱的姑娘,沈归毅然选择了投军。
  那时已经不比年幼之时,莹庾一个二八年华的大姑娘,再想出门已是难如登天。所幸她弟弟顾重言是个讲义气的。
  “姐,你小时候帮我,这会儿是弟弟我投桃报李的时候了。”
  女扮男装,跟上弟弟出门办事的马车,莹庾冒着禁足的风险来见沈归这一面。
  远远地,莹庾就看到了河岸边背身而立的沈归。她凝望那背影,心中赞叹,他已经长成了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
  背身而立的人听到脚步声,扭过了头,看清是她后,心底却满是紧张。他的手心几乎攥出了汗,可是面上却硬邦邦道:“你来了。”
  “你这是远行,我们可能长久不得见,这一面再难,我也要来的。”小时候温声细语的小姑娘已经长成了出口成章的大家闺秀,面容气度都令人心折,可是这种慢慢拉开的距离却令沈归心焦,似乎小时候的伶牙俐齿,此时此刻面对她,却舌根打结,再也使不出分毫来了。

☆、第二十九章

  莹庾等了半晌,却不见沈归说话,心中有些闷闷的,便问道:“你怎么连句话也没有了?”
  可下一瞬,却见沈归忽然单膝跪倒,他用大手牢牢攥住了莹庾惊慌失措的柔荑,他低着头,话语急促,“我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求你等我!”
  莹庾被他搞了一个大红脸,一双手抽回来不是,不抽回来也不是,“你真是越大越不稳重了。”
  沈归闻言却抬起头:“我也知道这样不够君子端方,但你要明白,我并不是轻薄于你,我只是心中焦急。听闻随军征战,可长可短,有时候十余载可能都回不来……我有些担心。”
  莹庾居高临下望着他,心中离愁满腹,口中却道:“沈归,你这么小瞧我,可是不信我吗?”
  沈归再也顾不了那么多,他站起身来,一把将她紧搂入怀,“我担心的只是这隔年日久的分离。”
  莹庾埋首在他怀中,只定下心,慢慢道:“无论如何,我等你。”海枯石烂等着你,天涯海角等着你。
  分别前,沈归将一支发钗戴在了莹庾的发间。
  “中间的翡翠石是我亲手挑选觉得最配你的,镶嵌的银边和雕花都是我亲手做的,或许不是最巧夺天工的,但却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再也没有另外一支。”沈归望着在莹庾漆黑发间细腻碧绿的那颗玉石,温柔补充道,“就像你一样,在我心里独一无二。”
  莹庾抬手抚摸玉石温润的手感,口中却娇嗔道:“军旅寂寞,你要是胆敢看上了旁人,小心你的皮。”
  他笑道:“我怎么敢,在我心底你就是我的妻子,莹庾,从遇到你那刻起,只有你,再也不会有旁人。”
  这一幕分别好想临摹成水墨画永远隽永在心底,那样是否可以欺骗自己这份情意也将永不改变。日后的许多年,莹庾都想着念着这一刻,等着盼着这一瞬,来宽慰、欺骗自己拼命熬下去。
  世事如此无情狰狞,连心底的最后一丝温情也容不下。
  沈归离开的第二年,一队来历不明的响马趁夜攻进了州府衙门,那一夜血红漫天。全无防备的守兵根本不是那群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们的对手,触目望去都是尸体,完整的、不完整的,横七竖八躺了一院子。
  莹庾的爹是个文官,杀猪般的长刀横在脖子上,吓得差点没尿了裤子。
  “小娘子,又见面了。”一个看着就一脸纨绔痞气的男人毫无顾忌地穿过一路尸体,抬起了瑟瑟发抖的莹庾的脸,嘴里啧啧有声道:“你前几日抽我的那个巴掌,我现在这半边脸还是又麻又香,哎呀那滋味,真是忘不了啊,还有你!”
  男人抬脚就踩住了被五花大绑后,跪在莹庾身边的护卫的一条腿,手起刀落,血溅起老高,温热的血腥点子喷了莹庾一脖颈。
  被砍断了一条腿的护卫抱着残肢不断凄嚎,这土匪一般的男人却得意洋洋道:“他娘的,那天还敢拦住老子一亲芳泽啊,这会儿老子教教你英雄救美的代价,以为说是州府家的小姐,老子就怕了?老子看上的女人就是煮熟了的鸭子,甭想飞走!”
  莹庾又气又怕,浑身都在哆嗦。没成想那日花市遇到调戏的段子,竟酿成了今夜的灭门之祸。那日帮她赶走无赖的护卫,此刻就这么生不如死地翻滚在自己脚旁,还有没有王法了?
  天昏地暗。
  “你喜欢她,带她走便是,如何要做这些丧心病狂的事情……”
  远远地、模糊地,听到有人这般说。莹庾以为是她那位胆小怕事的姨娘,可抬头看清了,却是哑口无言,说这话的非是旁人,竟是她的亲爹。堂堂的州府大人,此刻跪地讨饶的样子,竟然连个街边乞丐的尊严都够不上半分。
  “原本我还该喊您一声岳父大人呢,可您老这女儿脾气倔啊。”这杀人不眨眼的痞子嬉皮笑脸去摸莹庾的脸,却被她死命避开,“您看啊,岳父大人,她还是不乖呀,您说要是我送她一只您惯常用来提笔写字的手指头,她会不会回心转意啊?”
  “莹庾!”这声音苍老衰败,带着声嘶力竭,“你这不孝女啊!老夫真是欠了你,刚走了一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臭小子,又招来……”后面的话终是没敢说出口,但那种怨沸之意已经溢于言表。
  莹庾用力抹掉了嘴角边蹭到的血,昂起头道:“你要砍就砍我的手,何必为难一位老人家。”
  “小娘子有志气啊,只是人命关天,这光有志气不管用啊。”说话间,又一位奶娘被他抹了脖子,“杀来杀去,人是越来越少啊,小娘子想做贞洁烈女,这些人都要赔进去了。”
  “莹庾,你怎么如此狠心,如此自私……”
  这声音带着埋怨的哭音,由一而十,最终此起彼伏。院中还活着的人都在怪她,都在怨她,都在恨她,为何不主动对这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自荐枕席。这些人是她的亲人,可他们都怕死,怕到希望她主动牺牲自己来成全他们的性命。
  她的爹也算饱读诗书,平日里自命不凡,很是看不上那些青楼的下作女子,可眼下,他却希望自己的女儿成为那下作中的一员。
  莹庾仰起脸,不知何时天空飘起了细碎的雪沫子。那些雪黏黏糊糊挂上了她的眼睛,随后又被眼底涌出的火热的东西洗去。她仰天“啊”的大叫起来,声色凄厉。苍天不公,不过才过去了一年,她终是等不到沈归回来了。
  “对不起,我要先走了……”说这句话时,莹庾几乎泣不成声,可是举起不远处那把刀时却没有丝毫犹豫。
  她尽力了,她没有办法。沈归的一腔情意,今生今世怕是只能辜负了。
  莹庾以为很快的动作,在响马眼中或许如同孩童之戏。他易如反掌抢下了莹庾手中的那把刀,嬉皮笑脸踢出了很远,随后再度手起刀落,片下了她爹一只耳朵。
  平日里官派十足的大人此刻疼得满地打滚,凄惨叫唤着好像一条野狗。
  “住……住手……”莹庾哭得几乎就要窒息,可是说出这句话时却带着狠绝的意味,“我跟你走,跟你走,行吗?行吗?行了吗?”
  最后这三个字在雪天的大庭院里回荡着,听得人两耳昏聩。
  大获全胜的响马一把抄起莹庾,将她扛在了背上,大笑着往门口走。背上的莹庾眼中的世界早已颠倒,在她模模糊糊看到的那个宅院中,所有还活着的人都在放声大哭自己逃过一劫,他们有的奔向了她爹,有的则忙着找寻自己在意的人。
  他们忙碌着、庆幸着,狼狈地彼此搀扶着,却没有一个人往她这里看上一眼。
  一个都没有。她爹也一样。
  莹庾惨笑着闭上了眼睛。她是该闭上眼睛了,不,或许该说她的眼睛一直都是闭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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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以为和自己入洞房的应该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沈归,可最终她的清白还是毁在了半路杀出的这个响马身上了。寻死两次也没死成的莹庾冷静下来后,静静去想沈归说过的话,忍不住潸然泪下。
  他曾道:我担心的只是这隔年日久的分离。
  或许连沈归自己都未曾想过,此言终会一语成谶。
  这嬉皮笑脸的响马见莹庾不再寻死,竟然乔装打扮一番,带着莹庾又回了边陲小城。
  “女人嘛,都会寻死觅活一阵子,过了这阵子就踏实了。”他一路说着这种风凉话,一幅见多识广的模样,莹庾根本不曾理会他。
  “别不高兴啊,带你去看点有意思的吧。”
  有意思的?莹庾万万没有想到,响马口中有意思的竟然是她自己的出殡。莹庾挤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看着属于她的那副棺木被一路抬出了城。
  “可怜啊,听说这位州府小姐才芳龄十七啊,就遭了歹人毒手,肠子都出来了,惨哪……”
  “现在的响马真是无法无天,就算咱这是边陲,出了这么大的事也该派人来查啊。”
  “可不,连州府家都被杀成这种惨状,咱们普通百姓可怎么活呀!”
  “查,怎么不查,没看近期都宵禁了吗?”
  莹庾就在议论纷纷的百姓身后,仿佛在听一段天方夜谭。宵禁,又有何用?杀人的歹人就在眼前,可所有人眼睛都瞎了。他们看不清谁是凶手,他们在意的是州府家数不清的棺材,那是他们议论纷纷的谈资。
  “行了,如今你死都死了,估计这会儿都抬出城寻山埋了,以后你就跟着我吧。”这杀人越货无恶不作的一张脸,此刻却在对她笑着,令莹庾觉得这世间的荒唐事也莫过于此了。
  不过报应来得很快,不过两个月之后,屠戮她全家的这个响马就在一次围剿中被杀了。他死的时候眼睛瞪得很大,似乎没有想到过,自己也是会死的。
  或许,他瞪大了眼睛,是因为看到了逃跑的莹庾。是的,趁乱莹庾逃走了。
  她一个女人孤身上路,走上了一条颠沛流离的陌路。

☆、第三十章

  战事不断,四处都是逃亡的流民。莹庾将自己打扮成一个乡野村妇,一路打听,却逆流而上,反向战区前行。
  这一路艰难险阻早已超出了她的预计,她啃过野菜,偷过地瓜,还被野狗撵出过五里路,她都不用刻意丑化自己,都已像极了粗鄙不堪的乡下农妇。
  走的路远了,脚底便磨出了泡,泡破了再磨就烂出了血。她原本不知道人究竟可以吃多少苦,忍受多少不幸,但这一路受益匪浅。她也曾高烧不退昏倒在野地里,又哆哆嗦嗦在一片无望的白茫雪海中冻醒过来,所幸没有遇到狼,所幸她还活着,没有死,即使艰难到了绝望的地步,也还艰难地活着。
  遥想曾经衣食无缺的日子,恍若一梦。她并不觉得自己坚强,但沦落至此,在心里也不得不为自己挑了一回大拇指。被逼到绝境,或许就能激发心底无限的勇气,至少莹庾是亲身经历后,方才这么觉得的。
  过去的生活已如义无反顾飞走的堂前燕,再也不能回头了,她只能往前走,一直走,一直拼命走,直到找到沈归。
  可是命运的分水岭崎岖蜿蜒,里面的那些门门道道、沟沟壑壑,谁又能先知,避得过,避得开呢?
  莹庾一路成长,已经练就得十分警醒小心,可在山野小店吃了一碗粥后,还是中了人家的暗算。再醒来时是在一辆颠簸的马车上,她浑身上下都被捆得结结实实,动都没法子动一下。听着赶车人陆陆续续的交谈,莹庾的心慢慢跌进了谷底。
  他们是外乡人,他们彼此说着流畅的家乡话,可是莹庾却不大听得懂。这一路漫长得很,她只知道他们要带她去的地方,和沈归越来越远。她和他,无论如何挣扎,终是不得见了。
  莹庾咬舌自尽,却被及时发现,人贩子给她用了药,人虽没有死,舌头却烂了,吞吞吐吐说不清楚话。
  他们将莹庾带进了傍山而居的一个小村落,她见到了要买她回家做妻子的那个男人。那是个彻头彻尾的乡下男人,体格壮硕、皮肤黝黑,人不爱说笑,看起来很是木讷。他看见了莹庾自马车中挣扎不停的那张脸,她不信他会不知道她拼命摇头到底是何意,可这个看起来很是老实巴交的乡下汉子还是给了那些人钱,他买下了她。
  这一刻,莹庾彻底绝望了。这一生估计都要断送在这个不知道是哪里的小村落了,而沈归……思及沈归,心痛如绞。
  这或许是她允许自己最后一次想起沈归,以后的那个她再也没有去想他的资格了。
  一年后,这个男人经同村人介绍要去城中大户人家做工,他舍不得莹庾,便带着她一起了。他们曾经有过一个孩子,可惜胎死腹中,莹庾经此折磨元气大伤,身体十分病弱,也许这个男人是不放心吧,他对莹庾说城中大夫医术更加高明,正好可以替她看看。
  凭心而论,男人待莹庾很好,察言观色总怕莹庾不开心,虽然她多数都是不开心的,但他待她过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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