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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琊长公主是疼爱她入骨的外祖母,在她看来慈眉善目。而泰平公主,威名如雷贯耳,知道她上过战场,可亲耳听见她如此轻而易举的决定一个人的生死。
姜瑶光一时之间还真没反应过来,哪怕太子妃在她眼里不是个好人。
人有菩萨心,也有霹雳手。
当时听来不觉如何,此时想想,竟是感慨良多。琅琊长公主和泰平公主有她所不知道的一面,那么她祖母呢,她娘呢,是不是也有她不知道的一面?日后,她是不是也会如此,他人生死只在她一念之间。别的不说,就说她日后嫁人掌家了,遇上刁奴,轻则罚月钱,重则行家法,再严重的是不是该卖到外面去,听说这些被主家卖掉的奴仆,多是去盐场矿区,九死一生。
姜瑶光幽幽的叹了口气,原来未来的日子没她想象中那么简单。
姜瑶光迷迷蒙蒙入睡,忽的眼前出现一碧波荡漾的湖面,湖上接天莲叶无穷碧,其上一游廊曲曲折折如迷宫。
姜瑶光觉得眼熟,想辨认一二,视线却不受她的控制,沿着游廊不断往前,彷佛那双眼睛的主人压根不在意。
景致越发熟悉起来,姜瑶光倍感疑惑。直到视线内出现一熟悉又陌生的人,熟悉是因为是熟人,陌生却是因为泰平公主鬓角斑白,彷佛老了十来岁。
“今天原是辰哥儿大喜的日子,只是有十分要紧的消息,宫里人多眼杂,只得趁着这时候与您说一下。”
说话是一年轻女子,虽说是要紧事,可语速不疾不徐,流声悦耳。
泰平公主亦是不紧不慢,“听娘娘的话,倒是与我们家有关了。”
“陛下在查访世宗死因。”
姜瑶光纳闷,这世宗是谁,大周建国二十年不到,就一个皇帝,而皇帝对萧家长辈没好感,遂登基后有人上书请皇帝追封祖宗,起码封赏三代吧,皇帝直接说德行不堪为帝。把重视礼教的官员噎了个半死。
还有这年轻女子,会喊泰平姑姑,还是‘娘娘’?皇后!?
泰平公主神色如常,“娘娘此话何意?”
“当年恭王为何会坠马而亡,姑姑真的不知道吗?”
泰平公主抬眼,冷冷的看着坐在对面的女子。
姜瑶光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噤,为她犹如实质的目光,也为他们话语中透露出来的隐意。恭王的死,难道和泰平公主有关?
“那么你知道吗?”泰平公主冷冷一笑。
“本来不知道的,这事与我何干,可陛下知道了,我一不小心也就知道了。”
“娘娘好大的本事!”
“不敢班门弄斧,不过是自保的手段罢了!否则我哪能活生生站在您面前向您透风报信,坟上的草都能有人高了。”
过了会儿,那女子又开口,“该说的说了,我便先走了,姑姑子孙饶膝,还是警醒些好,便是不为自己,也为儿孙。”年轻女子轻笑一声,“咱们陛下最是多疑好猜忌的性子,偏又心狠手辣,不过是点捕风捉影的消息,就能鸠杀一同长大为他继位立下汗马功劳的兄弟。”
“阿璟之死,难道没有你的功劳吗。皇帝失一员大将,六十万禁军虽然还在他手中,可军中将领兔死狐悲,人心涣散,不知姜氏收拢了多少过去,也就我那傻侄子看不明白。我现在倒是怀疑,是不是你故意把消息透给了皇帝?”泰平公主的目光咄咄逼人。
静默了一瞬,那年轻女子才叹了一声,道,“我是想请姑姑助我,我虽不是个好人,但俞姜乃姻亲,万不会设计陷害俞氏!再退一步,纵使没有这事,在姜氏之后,陛下难道不会对付姑姑?他想乾纲独断,然姑姑愿意放权,从此全家性命掌握在别人一念之间?姑姑要保俞氏荣华富贵,我唯盼姜氏平安。陛下宠爱穆贵妃,我从不在意,可他想过河拆桥,我岂能坐以待毙。总不能等屠刀搁到脖子上才反抗吧!姑姑说是不是这个理!”
泰平公主定定的看着那女子,忽然道,“听说娘娘想抚养七郎?”
“七郎,我观察了四年,是个好孩子!”
“娘娘的眼光我是信的。”泰平公主的目光变得意味深长。
“后宫,是个吃人的地方!”
没来由得姜瑶光心酸了一下。
泰平公主似乎是听了什么笑话,笑的十分愉悦,“旁人说这话倒还使得,娘娘说这话可不是来逗人发笑的。”
“姑姑若舍得皎皎,我自然是求之不得。”
泰平公主淡淡道,“有舍才有得,天下大部分的女人都觉得夫妻恩爱,儿女成双才是好日子,但那只是大部分罢了。难道,娘娘觉得自己过得不好?”
“……我觉得我挺好的!日后还会更好!”
场景忽的大变,如同加快了的放映速度的电影,一幕又一幕的画面在她面前飞快掠过,最后定格。
猎猎寒风呼呼作响,鹅毛大雪纷纷扬扬,青砖铺就而成的宫道两旁幡旗飘扬,中间井然有序地跪着密密麻麻的人。
一太监泪流满面的飞奔而出,尖着嗓子,“陛下驾崩了!”
哭声骤然惊响。
姜瑶光猛然惊醒过来,丹眉闻声赶来,连外衣都顾不得披一件,掀开帷幔便见姜瑶光额上豆大的汗水滴下来,抱着膝盖呆呆的坐在那儿。连忙抚着她的背安抚,“姑娘这是做噩梦了,没事,没事,奴婢在这!奴婢在。”
姜瑶光靠在丹眉怀里微微发抖。
丹眉摸了一手冷汗,更加担心,“姑娘这是梦见什么,说出来就不会成真了。”
姜瑶光张了张嘴,道,“我梦见有只怪物要吃我。”
姜瑶光神经质地把拳头放到嘴边轻咬,钝钝的痛感让她逐渐清明下来。她一直想看清那个年轻女子的模样,可到最后都没有机会。此时才惊觉,在梦里她的视野正是那女子的视野,试问,谁能看见自己的脸。
姜氏,娘娘,她还想起了迦叶寺的了无大和尚的批言!姜瑶光连想安慰自己都找不到充足的理由。
丹眉赶紧拿开她的手,笑,“姑娘都是大姑娘了,怎么还吃手。这出了一身冷汗,可要沐浴一下,否则怎么睡。”
被一提醒,姜瑶光才感觉浑身不适,遂道,“好的,”又加了一句,“不要惊动外祖母,深更半夜没得打扰她休息。”
丹眉应了一声,吩咐人准备沐浴。
姜瑶光泡了个热水澡回来,丹眉说什么也不肯再去外间休息,拿了铺盖往她床脚下一放,“奴婢守着您,姑娘别怕!”
姜瑶光失笑,伸手握住丹眉的手,“你真好!”她看见丹眉死了,死不瞑目,孤零零地漂浮在一荷花塘上。丹眉其实年纪不小了,可她不肯嫁人,便一直留在姜瑶光身边,管着她的院子。
丹眉怔了怔,露出一抹不好意思的笑来,“瞧姑娘说的,这可不是折煞奴婢。”
姜瑶光觉得自己会辗转难眠,事实上,她沾上枕头就睡着了。
因为半夜这一闹,第二日醒的颇晚,一睁眼便见一胖嘟嘟的小姑娘趴在她床头笑,见她睁开眼,甜腻腻道,“阿姐可算醒了。”
姜瑶光不由笑,“这是谁家的小娃娃,这么漂亮!”
郑语挺了挺胸,“我家的!”
“你家是谁家?”
“我家啊!”小女孩扭头冲着丹眉抱怨,“阿姐笨笨!我家就是我家嘛!”
丹眉忍俊不禁。
在姜瑶光洗漱的档口,郑语就围着她喋喋不休。当年她还在尹氏肚里时,姜瑶光就听淑阳郡主和琅琊长公主决定,要是个男孩,就订婚。姜瑶光虽知她娘是被大和尚的批语吓坏了,可也没法接受娃娃亲,遂十分不厚道的盼着是个软妹子。大抵是姜瑶光的愿望过于强烈,郑语小姑娘就被她给盼来了,打小还十分粘姜瑶光。
“我要吃烤肉,我,大哥,阿姐,还有嘉玉姐姐。”郑语掰着手指头算人,“阿娘不喜欢,祖母进宫了。”
姜瑶光神色一动,“外祖母已经进宫了。”
郑语重重的一点头,嘟着嘴抱怨,“还不带我。”
再次想起太子妃,姜瑶光突然发现自己竟然没有了昨晚的纠结,“我今儿就不陪你烤肉了,我要回家。”
这梦真实的可怕,姜瑶光自己来历就匪夷所思,遂并不敢将这梦置之不理。
恭王能成了世宗,除非他儿子延熹郡王登基之后追封。可若是延熹郡王继位了,那萧杞是出了什么状况。这无从考究,她想到的是姜怡妧对聂氏与众不同的忌惮,还有姜怡妧偶尔投放在她身上那种复杂的目光。
姜怡妧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此刻姜瑶光脑中回想着姜怡妧的种种,少而聪慧,三岁诵诗百首,幼有美名,然而时至今日,泯灭众人。其实除了伤仲永一说,还有另外一种解释方法不是。
第36章 两位公主
今儿早朝,太子称病,端王暗笑,这是躲羞呢!他原打算让御史参太子夫妻俩,一个德行不修,另一个行为无度。最后被幕僚阻止了,道这种事根本没法拿到台面上来,暗地里做文章才是最好的,世人皆会物伤其类。
太子的确是在躲羞,不过原因却不是端王所想那样,他是被泰平公主揍了。昨儿参加完荣王婚礼,他带着妻儿提早离开回宫。回到东宫就被太子妃闹了一通,太子妃怨太子行为无状,太子怪太子妃言行不当,不欢而散。
太子便坐在书房喝闷酒,皇帝对他越来越失望,太子并非一无所觉,正郁闷着,书房大门被人一脚踹开了,太子还想是谁这么大胆,就见他姐阴沉着一张脸立在那儿,手里还拎着一根马鞭。
瞬间,太子腿就软了,豆大的汗水直往下掉,“这么晚了,阿姐怎的来了?”声音都有点儿发抖。
泰平公主摆了摆手,门口的宫人赶紧合上门低着头溜了。这可是东宫的宫人,可见泰平公主在东宫的地位。
太子也不觉自己被冒犯被背叛,他只恨自己怎么没去睡了,他姐总不好把他从被窝里拖出来。
犹豫了下,太子从书案后迎出来,干笑,“阿姐有事找我?”视线若有似无的扫着泰平公主手上的马鞭。
泰平公主冷冷的盯着他不说话。
太子的面颊不可自抑的抽了抽,上面的肥肉也跟着颤了颤。
泰平公主心底冒出一股厌恶来,这哪像个当朝太子,明明让他练习骑射控制饮食,可他就是不听,把自己弄成这幅不人不鬼的模样。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能力不足,形象还如此不堪,能怪人家被端王拢过去吗?端王是个草包,可起码人金玉其外。
越想,泰平公主心底那股邪火烧得越旺,二话不说,扬起马鞭就抽。
太子早提防着她,一看她眼神变了,不等她抬手就往后躲,奈何他身宽体胖,行动迟缓,哪里躲得了,胳膊上结结实实挨了一下。
太子嗷一声惨叫,也不敢停下,抱头乱窜。可他对上的是暴怒中的泰平公主,遂只有被逼到墙角抽的份,恨不得挖一条缝出来躲进去。
瞧他那没出息的模样,泰平公主抽死他一了百了的心都有了,可他们兄妹四个,大哥早亡,三妹就是个活死人,泰平公主的手就再也举不起来。
太子继续求饶着,好一会儿才觉没有鞭子落在身上,才敢从胳膊间偷眼看泰平公主,见她胸膛剧烈起伏,呼吸沉重,显然还在盛怒中。
“阿姐别气坏了身子,你要不高兴,再打我两下就是。”太子一脸苦相。
泰平公主定定看了他两眼,要是再没良心一点,她就真敢狠下心。泰平公主将马鞭一扔,拉了把椅子坐下。
太子小心翼翼的松开抱着头的胳膊。
“你知道我为何打你?”
太子抖了抖,“我不该那么看伍氏,”又急急解释,“可我真无他意,我就是,就是想起了贾氏。”
泰平公主觉得糟心透了,“你的本意谁知道,外人只相信他们看到的,他们看到就是你盯着臣子的妻室发呆,你觉得别人会怎么想!”
太子嘴唇动了动。
“他们会觉得你好色,饥不择食。姜五进士出身,他们还会觉你不敬读书人。他还是勋贵子弟,勋贵好脸面,你让姜氏如何想。”
太子被说的低了头。
泰平公主匪夷所思,“你想起了贾氏,贾氏活生生的人住在东宫,你既然还念着她的好,怎么不照看一二,就是我住在宫外都知道她过得不好”
“她过得不好!?”太子的惊讶毫不作假。
泰平公主盯着看了他两秒,恨铁不成钢,“你媳妇什么德行别跟我说你不知道。”
太子张了张嘴,喃喃,“她和我说很好的。”
泰平公主指了指太子,真想掐死他干净,“她的话你也行,你是猪吗!”
太子涨红了脸。
太子糊涂成这样,再摊上了一个更不着调的太子妃,得亏得端王和荣王也好不到哪儿去,否则东宫早换人住了,可再由着他们这么作下去,保不准也得换人。
泰平公主阴森森道,“我从来没见过哪个废太子有下场,你想让我长长见识吗?”
太子的脸唰的就白了,惊恐的看着泰平公主。
泰平公主语速很慢,可没说出一个字都让太子心跳加速,“这江山底下埋着外祖,两位舅舅和大哥的尸骨,还沾满了三妹的眼泪,我半生心血,我决不允许他落入外人手里。若是你再荒唐,别怪我心狠。”
明明泰平公主神色如常,可太子却觉得她的模样甚是可怕,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噤。
“阿杞的婚事你想过吗?”
“想来父皇会替他安排。”儿子打小就跟着他皇祖父,哪里需要他插手,更何况太子有自知之明,皇帝找的肯定比他自己找的好。
泰平公主瞪他一眼,“他是你儿子,父皇怎么安排是他的事,不代表你这个做父亲可以甩手不管。”
太子缩了缩脖子,嗫嚅,“阿姐可有中意的人选?”太子信条,听父皇和阿姐的错不了。
“淑阳那女儿看着倒是不错。”家世够好,看着温温和和,关键时候够果断,行事也有章法。她受过了太子妃这个不着调的。
太子想起了那个娇娇俏俏的小姑娘,其实了解并不多,不过还是附和,“阿姐看着好的肯定是个好的。”
泰平公主白他一眼,恼他抓不住重点,“她的家世摆在那,要是成了,就能为东宫添一大助力。父皇应不应还没准,再说年纪还小着呢,我与你说一声,省得你胡乱答应别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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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下了朝,便有太监禀,琅琊长公主在青芙殿祭拜元后。皇帝一怔之后,笑着摇了摇头。
元后没有做过一日皇后,这青芙殿是仿着当年旧居而建,供他缅怀故人,同时也向世人昭示他不忘故人,加重太子身份。
琅琊此举为何,皇帝心知肚明,然不可否认有用。
琅琊长公主出了青芙殿,又入大正殿。
皇帝在窗口的暖炕上摆了暖锅与酒。
皇帝见了妹妹道,“外头风急雪大,阿妹上来暖暖身子。”
琅琊长公主亦不推辞,除了鞋,跪坐于炕上,亲自为皇帝斟了酒。
望着潺潺而下的褐色酒液,皇帝面露追忆之色,“阿莲最喜欢在冬日吃锅子。”
不妨皇帝率先开口,琅琊长公主手微微一动,差点将酒撒到外面,定了定神后,琅琊长公主道,“第一回遇上阿嫂,她便请我们吃锅子。我才知道世上还有这样好吃的东西。”
皇帝失笑,“那是你饿得狠了。”末了又有点心酸,萧家虽不是权贵之家,但他祖父也是一方父母官。作为嫡长子的他,可以说是锦衣玉食长大,可这一切在他七岁时戛然而止。
那一年,风流倜傥的萧父中了进士,机缘巧合之下,被尚书家寡居的年轻姑奶奶相中了。
萧母在生琅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