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这边是千秋亭,对面是万春亭。皇上很喜欢那座亭子,几乎一有空就去那儿坐坐。那一年皇后还是脀妃,郭络罗氏才进宫,她刚到脀妃身边侍候,一日陪着脀妃遛弯到了那里,遇见了皇上,她只是小心翼翼地行了一礼,未曾抬头,可是与脀妃说的每一句话,全都不经意间钻进她的耳孔,久久不散。
不知是否念想过重,抑或是她掩藏不够,长久时间下来,倒也叫人挖掘了心思,脀妃教了她很多,又把她拨去了御前。
起初,皇上的心思从不在她身上,她也只负责倒茶送水。直到那一晚,皇上看书到了二鼓更漏,轮到她坐夜,每隔半个时辰便要进书房剪烛芯,她小心谨慎,轻声慢步,生怕打扰了他。
正当她剪完烛芯要告退时,坐在书桌旁默声不语的他竟开口喊住了她,她慢慢回过神,恭敬地低着头,等着吩咐,可是沉默了许久,除了烛火“哔剥”之音,便只剩两人一高一低的呼吸。
她几乎是屏着气,等候这声回应。她最终得到了回应,在隔日上午,他照例御门听政,她留在乾清宫继续当差,在偌大空寂的金殿中,御前大总管,皇上身边的大红人,梁九功,他带着皇上的口谕,命她下跪接旨。
梁总管声音洪亮,一字一句响彻整座宫殿,听完,她浑身僵硬着,险些忘了领旨,忘了叩谢皇恩。
在梁总管的再三提点下,她才醒过神,磕头领旨谢恩,得到了梦寐以求的身份——常在位份。
那日起,她不再是御前女官,而是位列常在,荣升小主儿,居于后宫,成为他众嫔妃之一。尽管如此,她的出身始终无法改变,面对后宫的冷嘲热讽,她都以沉默对待,隐忍度日。
总算皇上念及旧情,看中她的温厚老实,才不至于留下一盘残局,更没有满盘落索,只要一天拥有故皇后的影子,一天受到今皇后的依靠,她便不会失去希望……
可是她的希望向来都很渺茫,得宠也犹如失宠,即便育有多子,却不及其他皇子受尽宠爱,更没能真正挽回她真正想要的。他的后宫看似美满,却如风云变幻莫测,他儿女成群,却唯独宠爱太子以及郭络罗氏的子女。
一样是替身,为何命运如此不同?就因为她的出身?
一声猫叫,打断了德妃的胡思乱想,也正是这一声猫叫,令她心神一颤……她忽然加快了脚步,额上的冷汗流得更厉害了。宫人雨妞儿急急跟上,跟着她一直往东,忽然折向北,而不是由长宁左门折向南,走东一长街或东二长街回宫。
见她毅然转身向北,雨妞儿惊慌地喊了一声:“主子!”
德妃像没听到一样,径直走向乾东五所大门。雨妞儿紧跑两步,举着羊角宫灯,拦跪在德妃面前,哀求似的劝喊道:“主子,这儿是阿哥所,按规矩,您不能私下……”
“我知道!”德妃细眉一竖,一改常态,瞪起眼睛怒喝道。
不是第一回苦尝思念的寂寞感,皇宫里的规矩她也时刻牢记着,正月里,她在多重压力下诞下一名小皇子,和以前一样,孩子刚落地,就被保姆抱走,交到早已预备好的乳母手中,养在乾东五所。她只在孩子满月时见过他一面,此后四个多月,再也没有见过。
她想念她的孩子,比当年生下四阿哥时,还要想念!几乎是凭着直觉,奋不顾身地冲到这里,可是这会儿宫门已经落锁,即便横冲直撞,她也进不去。
德妃苦楚一笑,虽然进不去,她还是想在这里站一会儿……雨妞儿瞧她放弃了进去的念头,松了一口气,又低下了头,没有命令,不敢私自起身。
至夜,九重宫阙更加阴森可怖,一阵凉风吹过,吹落了挂在德妃脸上的泪珠,终于忍不住,咬紧牙关,转身匆匆忙忙,逃也似的离开了乾东五所,从东二长街一路往南,回她的永和宫。
才跨进寝殿的门槛,她便瘫倒了,带着无限酸楚的血泪以及不堪询问的委屈,陷入漫漫长夜……
*
此时的乾清宫亦是一片寂静。玄烨专心批本,洛敏则静悄悄地在棚架上刺绣。这段日子,但凡洛敏进乾清宫,他们都是这样的相处模式。只是平日她刺绣十分专心,轮到今天做最后的收尾,却频频出神,几次扎到手指。因她闷不吭声,同样专心批本的玄烨并未察觉异样,只在看完后,想看看她绣得如何时,才意识到。
玄烨几步冲了过来,捉住她的手,皱眉道:“怎么这般不小心?”说着,把她的食指含进了嘴里,吮了一口,又拿她的绢巾仔细包裹住,扎了一个蝴蝶结。
洛敏一直沉默着,玄烨愈发奇怪道:“在想什么?”
这回她没打算无视问题,而是抬起头,选择正视他,她极度认真地问:“玄烨……你对仁孝皇后……到底是怎样一种感情?”
玄烨没想到她会在多年后问他这个问题,他愣了愣,忽然严肃地盯着她:“你可曾怀疑过我?”
“我……”洛敏张了张嘴,视线又移向别处,她曾有一瞬间的怀疑,生怕自己不在的那几年,他会被赫舍里皇后的深情感化,毕竟受到了历史的影响……
正在沉思间,手上忽然一紧,他正紧紧握着她,并说:“她是皇后,是老祖宗亲点的索尼家的格格,她,以及他们全家所做的,我只能以感激的心情投以回报……”他凝视着她的双眼,没有一丝闪烁:“你走后,他是我唯一的知心人,只有对着她,我才能感受到你还在我身边……我知道这样对她很残忍,可我不想对你残忍,我的心,好像掰成了许多份,可完整的经络,每一处神经,每一滴流淌的血液,每一天脑海的思念……全都属于你。你若不信,大可将我的身躯剖开,取我血肉,看看它们是不是热的,是不是血红的,是不是都刻着你的名字……”
他的话虽然夸大,却是句句出自真心,她固然感动,却还是忍不住确认一遍:“立太子,除了安邦定国,可也有一部分是为了她?”
玄烨没有否认,他说:“终究是我欠她太多,无论是感情,还是利益,她付出太多,牺牲更多,太子,我只能以此作为补偿,作为赎罪!”言罢,玄烨沉重地闭了闭眼。
“那德妃……为何你会对她爱顾有加?”洛敏又问。
玄烨眉头深锁,看得她心底一颤,旋即见他背转过身,心又猛地一抽,果然,他对她是不一样的么?
“你该知道她出自谁的宫中,也该知道谁在下这盘棋,又是谁安排这样一个玲珑剔透的人在我身边,我不说破,一方面是出于私心,另一方面也为了权衡各方利益。她很会做人,学得也很像,就跟当年的赫舍里一样,可她们毕竟不是你,敏敏。”
玄烨一语道破天机,洛敏惊诧之余,回头细想,又想起了老祖宗临终前的那番话,她不是没有想过,只是觉得真相太过残酷,在这宫闱之中,朝廷之上,他的婚姻始终是被动的,是没有真正的幸福可言的。
洛敏一阵心痛,一阵愧疚,一阵说不出的苦楚,是不是太过在乎,才会如此忧心忡忡,以至于忘了当初的誓言,存了那一丝薄如蝉翼的疑虑?
从背后紧紧抱住他,心贴着彼此,她哽咽道:“玄烨,原谅我,我好累,想有一刻的松懈,可是这种‘松懈’太可怕,可怕到……竟让我以为你……”
玄烨转过身,拉住她的手臂,扣进自己的胸膛,起伏的心跳贯穿彼此,断断续续二十七年,一刻不停。
即使一天天老去,也要为彼此跳到笀终就寝的那一天……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可能贴上“尾声”,大结局再放两个不同的,大家意下如何?
顺便提一句,我文里所写的故宫地理位置或名称和现在的故宫有所出入,因为历经百年,很多建筑群都大规模地发生变化了,孝惠章皇后在康熙二十八年前居住的宁笀宫和后来康熙二十八年建成的东面的宁笀宫不是同一个建筑群,皇太后现在居住的是宁笀旧宫,就是原来的慈仁宫,其实在康熙二十一年就已更名为“宁笀宫”,之前有段日子还用过“笀昌宫”这个宫名,由于变更太频繁,不在文里具体提及,同时为了偷懒,就一直用慈仁宫,直到康熙二十五年更名(这也是我篡改的),具体实录里都有记载,一时说不清……康熙二十八年建成东边的宁笀宫区后,太后就搬了过去(可能跟孝庄过世,不忍过慈宁宫去宁笀宫有关,因为从启祥门过去稍微有点绕,启祥门是启祥宫前一道门,启祥宫就是现在地图上看到的太极殿),原来的宁笀旧宫又改名咸安宫,就是后来两废太子幽禁的地方,乾隆十六年改为“笀安宫”,沿用至今。
乾东五所就是现在故宫地图上的北五所,分五个建筑群,分别为一所、二所、三所、四所、五所。我文里还提到过乾西五所,就是与之相对的故宫最北,靠御花园西面那一带,现在是漱芳斋、重华宫、建福宫等等建筑,都是乾隆继位后将一所、二所、三所、四所、五所改建的,乾隆之前都是皇子居住的地方,后来就有点变了意味。
第114章 尾声
那一夜后;洛敏藏在心底的顾虑彻底消失了。也在那一夜后;玄烨经过皇后的提点;去了乾东五所看望年幼的十四阿哥,却没开恩让德妃有幸见上她的孩子一面;只是按照宫里的规矩,每月朔望,准许皇子与生母见上一面。
因太皇太后过世;康熙二十七年的这一整年;所有庆祝活动全部取消;仲秋这一日玄烨没有设宴;皇子、皇女们也未能集体出现;但是他们得以去各宫向他们的母亲请安。
就在这一日,保姆抱了七个月大的十四阿哥去永和宫,德妃看到她又白又胖的孩子时,欣喜落泪,站在孩子面前,声音颤抖不已,低低喊着“孩儿,孩儿,我的孩儿”反反复复这一句话。因是佳节,小阿哥换上了绣龙的黄色锦缎小袍,头上的胎毛浓密,黑黑的披在额前、鬓角和脑后。
许是受到血肉上的感应,小阿哥黑亮亮的眼珠一直盯着德妃,随后伸出一只胖胖的小手,咧开长了一颗牙的小嘴,咯咯笑了。德妃再也忍不住,猛地从保姆手中夺走自己的孩子,紧紧搂在怀中,发疯似的亲吻孩子的小脸、小手、脖子、头发,一阵哭又一阵笑。
这些年,她的精力一点点被剥去,强撑着保留最后的力气来守护这个孩子。当年生下四阿哥,是她头一回尝到做母亲的滋味,十分苦涩,与民间的骨肉亲情完全不同,是这里的宫规,阻断了她和她的大儿子之间血脉相连的亲情。后来,她又生下了六阿哥,她的第二个儿子,原以为能够挽回一点骨肉缘分,可惜那孩子命苦,没能活到成年。她的伤心,并没有挽回那个男人的心,只是令她愈发憔悴。
直到怀上这个孩子,她才又有了一些盼头,过去的一切全如一场春梦,已经消失了,如今留下的,只是那个小皇子,才七个多月,在紫禁城高大厚重的宫墙内,那小小的婴孩,几乎成了她唯一的亲人……
德妃抱着这团软软的、暖暖的、活生生的小东西,深切地感受到什么是“血肉相连”。她紧贴着他柔嫩的小脸,感觉那小手的触摸,听着他咿咿呀呀的娇嫩声音,她的心全被幸福和甜蜜层层包围,而当一声半模糊半清楚的发音传进她耳朵时,她更是欣喜若狂,泪珠“扑簌簌”往下掉,落在孩子的锦缎小袍上。
她的孩子会说话了,会喊她“额娘”了,她从没有教过他,意外过后,询问下来,才知是乳娘教的,对着他生母的画像教的。
这一天,无疑是她进宫以来,最最幸福美满的一天!可是时光短暂,当孩子重新被抱走时,她又忍不住一路追出去,身后跟着宫人,再次拦住了她,她只能听着孩子的哭声一点点远去,心犹如被鞭子一记又一记地抽打着,痛苦极了。
她紧紧拽着胸前的衣襟,用力闭上眼睛,狠狠咬牙,不知过了多久,她睁开眼,仰起头,望着碧蓝的天空,两滴晶莹的泪珠自眼角滚落至下巴,滴到石板地上,与之融为一体。
在这座森严威慑的紫禁城内,她已流过太多眼泪,下半辈子,她再也不想活得这么累……也许,为了她的孩子,她要更加坚强、勇敢,主动面对一切危难,掌控自己、别人、所有人的命运!
中秋团圆,六宫各处,皆有美满。午后的北花园中,孩子们嬉笑追逐,洛敏与玄烨站在亭中,听着孩子们的笑声,看着孩子们的身影,紧紧靠在一起。
失去了太皇太后,他们还有皇太后疼爱,有彼此相爱,有对一群同样比自己生命还要重要的小辈的关爱。
康熙二十七年是缺憾最大的一年,是沉重的一年,但也是圆满的开始,是愉悦的前兆,他们只需要时间的治愈,在等待中恢复。
挥别沉痛,迎来普天同庆,康熙二十八年的春天,玄烨再次启銮南巡,阔别五年,江南好景依旧,只是旧景不再。
玄烨临阅河工,河道总督再不是五年前的靳辅,而由闽浙总督王新命代之。去年正月,玄烨除却为皇祖母的丧事而伤心欲绝,更为朝廷大事烦心不已。
监察御史郭琇的两道上疏,改变了两个人今后的命运。一道上疏弹劾靳辅治河无绩,一道弹劾相国明珠结党营私、独揽朝政。
玄烨听取各方陈述,却无力做出乾断,他将靳辅的案子交给九卿会议裁决,最终罢免了靳辅。至于明珠,在接到郭琇的弹劾密折时,他仰天一阵嗟叹,不久便任命郭琇为左都御史,在明珠五十三岁的寿宴上,默认他携带一份特殊的“礼单”,上门祝寿。
明珠在接到这份“礼单”后,热闹非凡的明珠府一瞬间被沉重笼罩,当日的寿星褪去了喜气神色,惨白着一张脸,双手垂下,瘫倒在了冰凉的石地上。
想他在庙堂之上叱咤风云大半生,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然而终究是气焰过盛,疏于防范,一道弹劾奏章,就将他打入无尽地狱,大半生的“丰功伟绩”也毁于一旦。
皇上没有给他任何反驳的机会,那是因为英明神武的皇上对他早有防范,只是没有证据,如今东风吹来,将他一网打尽!
郭琇奏疏皇帝时,列了明珠十一条大罪状,皇帝看过后,又在心里多加了一条,除了他,谁也不知道。
五年前,他南巡至江宁,站在明故宫的城墙上,那两只高飞的白鸽并非野禽,而是家养,受过特别训练,吃的并不是普通饲料,他曾派人秘密彻查饲料来源,又安插眼线于重臣府中,兜兜转转,线索最终落到了明珠府上。
抽丝剥茧,细细整理来龙去脉,玄烨恍然大悟:朝中大臣结党营私,排陷异己,明珠凭借他这个皇帝的信任,势焰熏灼,辉赫万里,更因他的亲人身在后宫,便有意唆使大阿哥夺嫡,光这一条,就已经罪无可恕!
幸得大阿哥与惠妃明白事理,即便有可能参与其中,但经悬崖勒马,总算没能酿成大错,玄烨对此并未追究责任。可是,即便明珠曾功勋显赫,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玄烨不忍心诛杀功臣,唯有将其罢官,拆其党派,抄他家财。
明珠倒了,他的大儿子纳兰容若于康熙二十四年病逝了,当年那帮反清贼匪,也在明珠的供词中,找到了……幽禁明珠的后两天,京师的西四牌楼下,又多了一缕亡魂。
这一切,洛敏浑然不知,相关的文件及奏折,玄烨全都毁了,任何对她不利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