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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年前;一夜之间他家满门被灭;年少的他怀着刻骨的仇恨连夜逃离府邸;而那之后;为了避开仇人的追杀;他再没敢回来,等到他再一次踏进家门,为父母立上牌位,已经是四五年后了。
走到那栋陈旧破败,连门前匾额都没了的宅邸前,风且吟却没有进去,而是先用神识扫了一遍,附近并没有灵宗修士留守,但是他们家安放历代先人牌位的祠堂已经没了。
风且吟倒不意外,他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而是直接转身,去了另一条巷子。
巷子的最末尾是一间久无人居住的废宅,他从墙外跳了进去,衣摆在夜风中微微拂动,落在了院子里膝盖高的荒草上。
打开废宅正屋的大门时,一片灰尘顿时扑面而来,被金丹期的护体灵气挡在了外面。
那屋子里,赫然安放着风且吟当年从宅邸祠堂内挪到这里的先人牌位。
风且吟没有直接用清洁术法,而是自己动手将那些牌位上的灰尘擦了个干干净净,这才取出早就准备好的香烛供品摆在供桌上。
把点燃的香烛插在烛台上,又点了几炷香,风且吟才在牌位面前跪下磕头,“不肖子孙风且吟,给列祖列宗请安。不孝子风且吟,给爹娘请安。”
拜完,风且吟一边将几炷香插|进牌位前盛满香灰的铜炉里,一边对着父母的牌位道:“爹、娘,最近剑宗事务太多,孩儿险些赶不上你们的忌日,还好总算没有错过。”
插完香,他又跪在地上,结结实实地磕了好几个头,才直起上身,笑着对父母的牌位道:“爹、娘,我找到纪珩了,他还好好地活着。”
风家父母的牌位在不甚明亮的烛光中,安安静静地正对着风且吟,似乎在等着对方继续说下去。
风且吟的脸色渐渐柔和下来,目光陷入回忆的清流中。
“他现在很好。我让他搬进了我的长醉峰,还请他代我在掌门身边办事,这次来宗门的各门派上层人物有很多,相信他一定能借着这个机会在那些人面前崭露头角,以后无论他去什么地方,这些人总会看在他跟在掌门身边的份上,对他多一些照顾。我也能更放心些。”
说到这里,风且吟停顿了一下,像是每一个对父母倾诉心上人的少年郎一样,他的脸色在昏黄的烛光中浮起了两团红云,略显凌厉的眉峰也温和了下来,迟疑了一会儿,他才继续道:“不瞒爹娘,孩儿心仪于他。等除掉灵宗,为爹娘和枉死的家人报了仇,我就带他来见你们。不管他是人是妖还是别的什么,孩儿都一样喜欢他,爹娘也一定会喜欢他的。”
絮絮叨叨说了好一会儿,风且吟才停下来,转而说起另一件事。“爹,娘,孩儿这次下来,除了祭拜你们和列祖列宗,还有一事,就是搜集灵宗的罪证。风六没了,风五还在,他如今是极渊的魔尊,正帮着孩儿四处走动,若是他能带着魔兵前来相助,自然是好。若是不能,孩儿早晚也能搜集出足以除掉灵宗的证据,为爹娘报仇”
风且吟在地上跪了许久,一直到那几炷香燃尽才离开。
他变幻容貌出了城,等到了郊外就立刻御剑前往临川。
到临川前,他又去看望了风六,为他烧了一堆纸钱,一直呆到夜幕降临,才踏进临川城。
临川城的模样倒是没怎么变,只是在坊市之间走动的,除了当地百姓,还有一些已经引灵入体,修为却还不到练气巅峰的修士。
风且吟拿着回光镜在临川城内逛了一圈,找了许久才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他站在市集中心,手里拿着回光镜,看了眼面前在临川城倒塌之后重新建起来的客栈,抬脚走了进去。
“这位仙师,您里面请,您是要打尖儿还是住店呐?”
风且吟虽然改换了形貌,但并没有掩饰自己的身份,他走进来时,举手投足间特有的灵韵可不是寻常修士能比的,眼尖的伙计立刻就认出这是一位修为高深的仙师,当下就格外热情地迎了上来。
风且吟淡淡道:“一间上房。”
那伙计立刻兴高采烈地带着他上了二楼,将最好的一间腾了出来。
赶走了店小二,风且吟立刻在房间内布了一层结界,将这间客房天衣无缝地裹了进去。
开发到现在,凡界最高也只能承受金丹初期修士的进入,因而风且吟并不担心有人会来坏了自己的事。
布置好结界,他随后就将大量灵力灌注进回光镜内。
随着灵力的涌入,那原本只映出风且吟身影的镜面忽然像是被投入一枚石子的水池一般,由中心荡开一圈圈小小的涟漪,继而缓缓显露出过去在这临川城内发生的事情。
风且吟看都不看一眼,直接将时间推到了十七年前,他和纪珩来到临川城之前。估摸着时间应当差不多了,他整个人瞬间化作一道月白色的流光,射入了回光镜之内。
等再一次睁开眼睛,他已经站在了十七年前的临川城内。
这个时候,临川城还未经历地动后的重建,修真界的人也还未降临到凡界。
不错,风且吟是这样认为的。然而没等他在临川城内走几步,就见到了几个身着灵宗白底蓝纹弟子服饰的修士,堂而皇之地从城门口走了进来。
他们显然是用了隐匿身形的术法,城里的百姓没有丝毫察觉。任由他们带着法器在城中踩点。
这个时候修真界通往凡界的入口显然还未彻底开放,因而能下来的只有一些练气中期到练气巅峰的修士,风且吟甚至在这一群人中看到了李飞才的身影。
想当年,在还未拜入剑宗的他眼里,这些练气巅峰甚至练气中期的修士强大得仿佛无可战胜,可是现在,靠着回光镜“回到”过去的他,再见到这些灵宗弟子的言行举止,竟觉得他们弱小幼稚得不可理喻。
眼见那些灵宗弟子在城中各个方位做下布置后相继离开,风且吟也跟了上去。这些年他专心修炼,在阵法方面虽略有涉猎,但所知甚少,只到能看懂阵法类型的地步。
而这些灵宗弟子做下的布置显然只是阵法的一部分,风且吟一路跟着他们走,见他们将阵文一路延长,一直画到了郊外。
风且吟一直盯着他们,越看越觉不对。心中一动,他腾空而起,身体浮上高空中往下俯瞰。
那些灵宗弟子刚刚画好的阵文在风且吟眼里变作了一条条细细的血色脉络,以临川城城郊那片明湖为中心,同大明国的另外几十座城市中蔓延而出的、一模一样的脉络勾连在了一起,结成一个巨大的圆环,将这整个大明国都连在了一个点上。
风且吟立在高空中,越看越心惊,心头甚至浮起一阵阵不祥之感。只可惜他这些年专注于提升武力,对阵法一知半解,像这样足以将整个王朝联结起来的庞大阵法,更是半分也看不懂。
他心中不安,却也无可奈何,毕竟这只是他借用回光镜看到的过去,就算他看出来这阵法是用来做什么的,也根本没办法阻止。
怀着这样的心思,风且吟从空中落下,正好看到那群灵宗弟子中有两人和其他人分开,去了别处。
至于那两人去了哪里,风且吟自然一清二楚,那两人途径一处小镇时被十七年前的他碰巧撞见,他们已经认不出他了,可是他对那个带着人灭了他全家的李飞才可是记得清清楚楚,这才有了他后来带着人设下埋伏,击杀李飞才的事,后来,他又被纪珩救了。
想起纪珩,风且吟的目光稍稍柔和下来。
他看了一眼那些离开的灵宗弟子,随后回到临川城,静静等着十七年前的他和纪珩。
终于,在那个烟雨朦胧的下午,他先是看到了打马而过的风五风六,又等到了走到临川城的纪珩。
见到穿着一身粗布麻衣在城门口排队等候的纪珩,风且吟的眉峰不自觉蹙了蹙,他已经很久不曾见到纪珩作如此寒酸的打扮了,什么都不必想,不由就开始心疼起来。
当然这心疼也没能持续多久,等到看到纪珩误解了那差役的意思,甚至拿出一枚铜钱企图贿赂差役时,风且吟终于忍不住扑哧一下大笑出声。
果然啊,他的纪珩永远是这么可爱!
仗着这个过去的纪珩看不见他,风且吟上前一步,同纪珩肩并肩走在一道。
上次被他带进来的师弟们触摸不到这里的任何东西,可他这个同回光镜签订了契约的主人却能例外。
他站在纪珩身边,伸出手,同他垂在身侧的手牵在了一起,掌心温热结实的触感没有半分虚假。
他调动力量,将过去的纪珩最大程度的实化,与此同时,周遭的一切都变得虚无缥缈起来。
他们两人手牵着手,在这烟雨朦胧的市集中心缓缓走过,绵柔的雨丝缠在他们的衣角处,落在他们的手背上,顺着肌理的纹路温柔地一路下滑,落进两人紧握的掌心里。
他们就那样慢慢走着,像是一起,牵着手,走完了一生
风且吟就这样,牵着纪珩的手走到了市集中心,那个当年纪珩拦住发狂的马,救下一个老人的地方。
是时候放手了,风且吟心道。
他侧过头,想再看纪珩一眼,不料对方也侧过头。
原来,当年在这个地方,纪珩也转过头了,他当年是在看什么?风且吟正要顺着他的视线,去看看当年让纪珩驻足回望的是什么东西,然而站在他面前的纪珩,忽然开口了。
纪珩看着他,道:“请问,你可以放开我的手了么?”
第69章()
风且吟的双目不受控制地睁大;整个人都呆滞了片刻。
站在他面前的纪珩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抓着他的手晃了晃。风且吟这才回过神来,他在外人面前鲜少如此情绪外露,唯独在纪珩面前从来不掩饰自己的情绪。
他松开了纪珩的手,退后几步盯着他,面上惊疑不定,道:“你怎么你真是纪珩?”
风且吟实在无法不怀疑;纪珩如今远在修真界的御剑仙宗内,这里又不是别的地方;而是在回光镜内,除了他这个主人;任何人都不可能在不惊动他的前提下进来;纪珩他怎么可能会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这里?
纪珩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他绷着一张脸,像是一尊俊美精致的雕塑,只有那双纯黑色的眼睛中,能看到生动的光彩。面对风且吟的疑问;他老实地点头;“我真的是纪珩。”
而见到纪珩的这个反应;风且吟其实已经信了,但他并不盲目相信自己的感觉,而是问道:“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何时何地?千金峰一别后,你我又是在何时何地重逢?那日凤鸣山之行后,回剑宗之前,我对你说过什么?”
纪珩定定看着他,照着文件夹中的记录,对风且吟道:“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二十二年前云州城的郊外。千金峰一别后,我们是在修真界青铜镇外重逢的。那日回剑宗之前,你对我说‘我看完以后,就一直在想,倘若我有了相爱之人,那么哪怕只剩下一缕残魂,也要拼尽全力回到他身边,绝不会让他像江娘子一样,一辈子苦等。’”
纪珩说完,就见风且吟呆呆地看着他。他问道:“现在相信了吗?”
风且吟脸色烧红地低下头,“信了信了。”
静默了一会儿,当他再一次抬起头时,脸色已经恢复如常了。他伸手拉着纪珩往后退了好几步,才看向周围。
奇异的是,在他伸手拉开纪珩的那一刻,纪珩整个人就像是一团虚影般被他从那个“纪珩”身上拉了出来,而那个“纪珩”,却还遵循着十七年前的轨迹,在街道了走着走着,就发现了市集中的惊马,继而救下了一个老妇人。
再后来,就是过去的风且吟从客栈二楼上跳下来,带着过去的纪珩一起去清泉客栈了。
纪珩转过身,看着自己面前这个如同半透明虚影般的纪珩,面带担忧地问:“纪珩,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在剑宗吗?”
事实上纪珩也不知道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的本体依然在剑宗的紫霄殿上,甚至他现在仍能和自己的本体联系,而现在的他,就是自己本体的一道数据,他现在的这个身体,也只是本体投放下来的全息投影。至于他怎么会突然投影进风且吟的回光镜里,他也不知道。
于是他如实告诉了风且吟,说:“抱歉,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随后,他低头看到自己现在这个跟影视剧中灵魂出窍相差无几的状态,加上一句解释,“你现在,可以把我当成是从本体分出来一缕魂魄。”如果把他的意识比喻成人类的魂魄,那么这一道从本体中分出来的数据的确能算是一缕魂魄。
风且吟十分信任纪珩,既然他说自己不知道,那么他就信纪珩是真的不知道。
眼见这回光镜中的时间已经快要进行到地动爆发了,他当即拉上纪珩,与他一同往城郊走去,边走边道:“你应该还记得,当年我们在董先生那里的时候,他说过,各大门派有过协议,在各派一同进入凡界前,各大门派应先派出弟子进入凡界,知会凡人在地动前先行躲避,但是就连那些在修真界排不上号的小门派都做到了,身为修真界第一大宗派的灵宗却失信了,导致灵宗负责的大明国死伤惨重。而当年灵宗对外的解释是他派到凡界的弟子意外身陨才酿成祸事。可我一直认为此事并非如此简单。之前在这回光幻境中,你应当也看到了,剑宗派下来的弟子可不止李飞才那两人,况且他们还在城外布下了联结整个大明国的大阵,我怀疑,当年他们故意不知会大明国的百姓天灾降临,应当是为了达成某种不可告人的秘密。”
这番话说完,他们已经走到了临川城城门口。
此时回光幻境中已是深夜,大雨倾盆,夜空中又不见明月,天地间成了一片模糊的黑暗。
在风且吟和纪珩在走出临川城那一刻,地面突然剧烈抖动了起来,好似被一只巨手撕开,从大道中央出现了一条数尺宽的裂隙。
他们二人不受影响,步伐平稳地继续往前走,但身后的叫喊声和嚎哭声却没有减弱,风且吟步子一顿,即使知道改变不了什么,但他一颗恻隐之心按不下去,脚步一顿就想回头看上一眼。
但身边的纪珩却仿佛知道他想要干什么,反倒行快一步,拉着他大步往前走。
他怔了怔,看了一眼纪珩明明没有任何表情,却在此时显得坚毅无比的侧脸,心中慢慢安定下来。
两人很快就走到了临川城郊外的明湖,那片被灵宗弟子确立为阵法中心的地方。
黑暗和暴雨阻隔不了他们的视线。而此时在他们二人的眼里,那些从临川城内以及大明国各大城池中蔓延出来的阵文,像是人体血管一般充满了血红的液体!
那些在地动之中丧命的无辜之人的鲜血,被阵文牵引着没入明湖之中,卷成一个巨大的血色旋涡,被阵法的核心一再提炼,而后变成一团粘稠得令人作呕的猩红色的液体。
不止如此,在那之后,千千万万无辜之人的残魂被阵文牵引着没入阵法核心之中,它们惨叫着、挣扎着,嚎哭之声震动天地,最终却只能带着惨死的不甘和被炼化的怨恨,被发动起来的阵法凝练成了一团粘稠腥臭的墨色液体,从先前的猩红色液体交融在了一起
不出风且吟所料,灵宗果然另有目的!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诡异的阵法利用那些枉死之人的血肉和残魂,最终炼化出了一团黑红亮色交织,散发着阵阵邪气的物体,只觉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