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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器,“夺命神刀。”无极派前辈女侠、天山七剑之一的冒浣莲,当年随傅青主学技之时,所使的暗器名“夺命神砂”。有毒的一种,伤人之后,十二个时辰之内,若无解药,便毒发身亡,这门暗器传到了钟万堂时,觉得夺命神砂有优点也有缺点,优点是一撒就是一把,宜于以寡敌众,缺点是不能及远,敌人在三丈之外,便难打中。钟万堂喜欢强攻硬打,便将制练神砂的毒药,拿来浸炼飞刀,这种飞刀,锋利之极,一经淬毒,见血封喉,端的十分厉害。冯广潮见他取出此物,默然不语,觉得这种暗器,太过狠毒,不适于给女孩儿家玩弄。但见钟万堂一时高兴,也就罢了。钟万堂将飞刀套人一个皮套中,笑道:“若是谁抓到了,我就教她这种暗器。”
各种物件都摆好之后,郊练霞抱着两个女儿,开始“抓周”。说也奇怪,两个孩子第一次抓的都是一把木剑,钟万堂笑道:“好呀,她们都想作女剑客,你身上的那点玩艺,恐怕要全传给她们。”这时孩子尚空着一手,邝练霞又绕桌走一周,冯瑛伸出肥嫩的小手,一抓就抓起那件金丝软甲。冯广潮道:“好呀,你真识货!把人家的宝贝也抓去啦!”冯琳却睁着两只又圆又亮的大眼睛,黑水银似的眼珠滴溜溜的转,冯广潮觉得奇异,只见她随母亲在桌边又绕了一周,突然呀呀的叫了起来,邝练霞止步凝身,注视她的动作,只见她的小手缓缓的伸了下去,一到桌上,把桌上的物件两边乱扫,邝练霞骂道:“你这小家伙发什么脾气呀!”冯琳呀呀的叫了一阵,突然弯腰伸手,在圆桌中央把那柄有毒飞刀抓了起来!冯广潮皱眉头默不作声。钟万堂却拍手笑道:“好呀,她倒看上我的绝招了。老冯,她大个了,你就送给我教她吧,我收她做女徒弟。”冯广潮强笑道:“那敢情好,只是我怕她大了是个刁蛮公主!”
“抓周”完后,两个老朋友又海阔天空,说了一阵,邝琏想听他们是怎样结识的,可是却总不见他们谈起。只听得钟万堂道:“前辈剑侠凌未风逝世之后,听说武当北支的老掌门桂仲明前年也去世了。而今中原的剑客,远不及老一辈的造诣了!”两人一阵慨叹,冯广潮更是神伤。黄昏时分,屋外犬声汪汪,继而狂降乱叫,似乎是给什么怪异吓破了胆,邝琏道:“亲家,我出去给你看看是谁来了。”走出大门,只觉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暮蔼苍茫中,有一个瘦长汉子,短须如戟,手提一个草囊,正在大踏步走来!
邝琏打了一个寒噤,上前拦阻,问道:“干吗?找谁来的?”那汉子理也不理,双臂一震,邝琏只觉一股大力撞来,身不由已的直像腾云驾雾般的给抛回屋内,爬起来时,那人已踏步的走入厅堂,冯广潮和钟万堂惊叫起来,刚说得一声:“周老师,你怎么了?”那人咕咚一声,倒在地上,嘶声叫道:“拿金创药和解毒散来!”一阵翻腾,晕了过去,邝琏惊得呆在那儿,做声不得。冯广潮叫道:“亲家,快,快,快关上大门!”邮链知道事态严重、急忙把大门关上,只见钟万堂已把那人扶在炕上,解开衣服,替他检查伤处。邝琏这才注意到,那汉子面色焦黄,约莫有五十岁年纪,上身短靠紧衣染满淤血,血味腥臭,想是受了什么剧毒的暗器,迫不及待的赶来求医、因此无暇和自己打话,就逞行冲进来。
钟万堂解开了那汉子的紧衣,面色苍白。冯广潮颤声说道:“这是什么暗器?”邝琏凑上来看,只见那人的胸膛好像是给利爪抓伤,又好像是给匕首划伤一样,每道伤痕之间,距离都差不多,整整齐齐,排成两个半球形,就像一双巨大的魔手上下合罩,罩在他的胸瞠上,但细数伤痕,却有十余条之多,显见不是指抓伤,而且人的指力,也绝不可能有这么厉害,正在此际,忽又听到冯瑛奇惊叫道:“爸爸,人头!”冯瑛奇少不更事,一时好奇,打开了怪客的草囊,两颗血肉模糊的人头皮球般的滚了出来,血腥气味,中人欲呕。冯广潮骂道:“你好不懂事,怎么好胡乱打开别人的东西!你知道他是谁!”忙把人头放回草囊。钟万堂仍在凝神替那怪客敷药,冯广潮道:“有得救么?”钟万堂道:“各家各派的暗器,我没有见过也听说过,只有这种暗器,不但见所未见,而且闻所未闻。淬练暗器毒药,不是孔雀胆就是鹤顶红,恐怕很难救治。我只有用夺命神刀的解药一试,仗着周大侠深湛内功,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怪客给敷上药后,鼻端气息渐粗,只是人还未醒。冯广潮屈着一膝,恭恭敬敬的替他换了胸衣,揩干血迹,这才吁了口气,对冯英奇道:“孩子,你知道他是谁吗?他就是你的师祖!”冯瑛奇道:“广潮,你的师傅六合枪余大桩不是早就去世了吗?怎么又有一个师傅?”冯广潮苦笑道:“也许我称他做师傅有点僭越,我只是他的记名徒弟,英儿,你先跪下来磕三个头,师祖虽然昏迷,礼仪却不可废!”冯英奇如言磕头,唐晓澜也跪在一边低声缀泣,冯广潮扶他的头道:“好孩子,不在周伯伯疼你,你倒真是性情中人。”邝琏听了,更加奇异,这个怪客,被钟万堂称为“大侠”,却是唐晓澜的“伯伯”。而且这个怪客看来不过五十左右,比冯广潮也大不了多少,却又是他的“师傅”。
冯英奇磕完三个响头,站了起来,冯广潮这才说道:“你的师祖名叫周青,是天山剑客凌未风的记名弟子!”邝琏吃了一惊,心想,怪不得如此厉害,重伤之后,随手一震,还能把我撞得发昏!
冯广潮又道:“康熙初年,凌未风被同门师兄楚昭南率众围捕,关在西藏拉萨的布达拉宫,后来得一个清廷武士之助,逃出生天。凌未风为了报答他,就教给他一路追风剑法,认他为记名弟子(不是正式收徒)。这个武士就是你的周师祖了!”这段掌故,武林中的前辈大多知道,(按:详见拙著《七剑下天山》)冯英奇却还是第一次听,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想不到自己父亲,竟是天下闻名的天山派前辈剑侠凌未风的旁支。
冯广潮呷了口茶,又对邝琏说道:“亲家,不是我多年来一直瞒你,只因你是个老实人,知道了反而担惊受怕。凌未风隐居天山,清廷奈何他不得。周青可是清宫三十年来所要追捕的钦犯!”钟万堂笑了一笑,说道:“周大侠此言差矣,我避仇家,轻易都不敢在江湖露面,这十多年来我也几乎闷死啦!”冯广潮顿了一顿,续道:“亲家,今夜你都瞧见了,我也不必瞒你,就都告诉你吧。看来周老师一定是给强敌所伤,追骑早晚会到,我把你的外孙女重托你了,你带她们出走!你是个安份守己的武师,江湖上知道你的也不多,清廷也不会注意你!”邝琏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那两个家伙说的那个人就是周青。”当下慨然说道:“亲家,这是什么话来?我虽息武务农,也还是条热血汉子,咱们有难同当,追骑若来,暗们合力闯出去!”冯广潮微笑道:“但愿能闯出去,只是不怕亲家生气,凭着我们这几手三脚猫的功夫,只怕难以抵御强敌,邝琏见周青尚且如此,情知所说不虚,叹口气道:“那么天一亮我就带玻儿琳儿到滦川去找我的师哥。”
冯广潮抚了一下周青额头,见他未醒,道:“亲家,十年前我归隐故园,江湖上朋友都很奇怪,你也问过我,那时我不敢说,现在可以告诉你了,那时我刚刚跟周老师学会了追风剑法,是周老师叫我归隐的!”冯英奇睁大眼说道:“爸爸,为什么你学会追风剑法,却不教我,只教我六合大枪。唐师弟练的是不是追风剑法?”冯广潮点了点头。冯英奇面色不悦,奇怪父亲何以如此偏心,追风剑法传与外人却不传给儿子?冯广潮似乎知道他的心思,忽道:“你懂得什么?我不想连累你!”站在一边的唐晓澜双眼一红,泫然欲泣。
冯广潮拈须叹息,心想:不如说了出来,免得他们存有芥蒂。拉着儿子的手,缓缓说道:“你爹爹得祖师传授追风剑法,就是为了你的唐师弟而起的,我说给你听,你就知道为什么我不肯教你剑术了。”
“十年之前,我在塞外漫游,一日从百灵庙经过,拟人回疆,天阴日暮,忽听得叱咤厮杀声,见十余名强徒围着一个少妇,打得十分炽烈!那少妇的剑法俊极啦,强徒中已有数人受伤,可还不肯放松围攻。少妇右手仗剑,左手技着一个七八岁大的孩子,只能防御,无法进攻。激战中那少妇为了保卫孩子,险象环生。我飞驰到时,恰听得那少归大声叫值:“你们要我的性命也还罢了,如何还要伤害我的儿子?”她不叫还好,一叫出来,那班强徒的刀枪剑戟竟一齐向那孩子戳去,少妇一口剑前遮后挡,俨如一圈银虹,遮得风雨不透。可是她护着孩子,却护不了自己,只听得她修叫数声,显然是受了重伤。我再也按捺不住,也不顾自己武艺低微,一提马缰,就从后坡上直冲下去。出其不意,刺倒两名强徒,冲入核心,那少妇见我冲来,把孩子往我马背上一抛,叫道:‘义士,孩子托给你了,你闯出去!’她剑似追风,当者披靡。我抱着孩子,奋力冲杀,仗着那少妇掩护,居然给我冲出一条血路,可是刚冲出重围,便听得背后一声惨叫,那少妇已遭了毒手!我回头一看,冷不防一支冷箭,劈面射来,我胸口一阵剧痛,倒翻下马,孩子也给摔在地上,继儿大哭。强徒恶叫逼来,昏迷中忽听得一声大叫:“鼠子敢尔!”山坡上飞下一条人影,我伏在地上只听得阵阵金铁交鸣之声,又听得长笑呼号之声杂作,我强睁双眼,以肘支地,疑神望去,只见面前无数黑影,一片银光,纵跃飞舞,乱做一团,其中有一道匹练似的白光,闪电似的在无数黑影中穿来插去,白光所到黑影如波分浪裂,四处乱窜,那道白光激箭般追逐,霎忽向东霎忽向西,片刻间黑影给扫荡得一个不留,白光一收,荒野间剩下一个长身汉子,走过来将我扶起,说声:“义士,你受惊了。”我本来痛极欲晕,见了这场激斗,吓得张口结舌,反而不觉得疼痛了,我道:“你是不是剑仙?”那人笑了一笑,将金创药给我敷上,说道:‘像我这样的功夫,天下多的是!’这时那孩子已爬了起来,抱着那人的腿,哭叫:‘周伯伯,周伯伯,我的妈妈呢?”说到此处,旁边的唐晓澜,眼中已泛着泪光!
邝琏道:“敢情那两个家伙说的那个孩子就是唐晓澜。”心念未已,果然便听得冯广潮指着唐晓澜道:“那孩子就是他!”顿了一顿,呷了口茶,继续说道:“那长身汉子就是我后来的师傅周青。他听了唐晓澜的话,惨笑道:‘孩子,难为你还记得我,我来迟了!’携着孩子的手,在乱尸堆中检出少妇的尸骸,沉声说道:“你的妈妈为了保护你,已给贼人害了,可是那些贼人也给伯怕杀掉了。你要做个好孩子,将来再给爸爸报仇。’晓澜伶俐得很,哭了一阵,抱着周大侠道:‘伯伯,你教我本事。’周大侠道:‘只要你做个好孩子……’哽咽着说不下了。他在地上用剑挖了一个坑,把晓澜的母亲埋了,对我说道:“她们夫妇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早料到有今日之事,可是还是来迟一步。”
“那时我的伤口敷药之后,虽然止痛,仍是不能动弹,周老师将我抛上马背,抱了孩子,策马疾驰。第二日黎明,到了一间古庙,据周老师说,其地已是接近回疆过境的“图古里克”了。庙中和尚是他的朋友。我在庙里静养了几天,伤势渐渐痊愈。我恳求他收我做徒弟,他想了一晚对我说道:‘瞧你的行事,听你的抱负,都是我辈中人。只是一来你我年纪相差不远,二来我长年流浪,又是朝廷的钦犯,无暇教你。这样吧,我把一路剑法和一种暗器教你,你我仍以朋友相称,不挂师徒名义。’我坚决不肯,最后两下折衷,算是他的记名弟子。周老师用七天工夫,把追风剑法和飞芒暗器传授给我。说道:“你别小觑这两门功夫,这是大山剑客凌未风传下来的!追风剑法迅捷无论,是天山剑法中攻势最劲的招数,飞芒暗器是从凌大侠成名暗器天山神芒中变化来的,但飞芒比神芒细小得多,它是用五金之精所炼,形如梅花针,专伤敌人穴道、耳目。练成之后,江湖上已罕遇对手!只是我必须严诫你不许炫露,不然必招杀身之祸!不得我的允许,也不准传给他人,虽至亲的妻子儿女,也不准传授,你依得么?”我忙说依得。周老师又道:“不是我挟技自珍,其中另有道理。你知道我是谁?我就是凌未风的记名弟子周青,如今朝廷的钦犯,二十年前清宫大内的卫士。凌未风的追风剑法,中原剑客会的只我一人,你若在江湖上抖露出来,给朝廷鹰犬看破,立有灭门之祸。你晓得么?七天之后,剑式我已学会,周大侠又对我说:‘你们河南地方,有一位当世奇人,武功绝不在我之下,他是无极剑的传人,外号‘风尘医隐’的钟万堂。他虽不懂追风剑法,但他的无极剑善于以柔克刚,和追风剑相反相成。你现在已粗会剑式,我无暇教你,你可拿我这物,到伏牛山去找他,请他和你拆招练剑,彼此都有益处!”说至此处,躺在炕上的周青,身子忽动了一下。
钟万堂急忙替他把脉,说道:“周大侠内功真高,看来不久便可苏醒。只是受毒太深,解药力弱,醒了之后,还要用气功疗法,治疗三天。”
冯广潮吁了口气,继续说道:“临别时,周大侠又对我说:‘我和北五省豪杰,五年一会,十年后中秋之日,是第二次会期,地点将在你们河南省的太行山上。钟万堂因避强仇,江湖盛会,例不参加。你可叫他在十年后的中秋,有到你家来,也许到时我会顺道来探望你,那时咱们再叙契阔,想不到现在日期末到,两人都已来了!”
钟万堂微微一笑,说道:“我最初隐藏在伏牛山,两年前,踪迹被对头发现,我只好再找地方躲藏。不料前几天听到风声,说我那两个对头,也要到那个地方,所似我赶着向东家请假,假说要回乡探亲,其实是来看你。”冯广潮心念一动,问道:“怎么你有起东家来了?”钟万堂道:“这两年来我替人教书。”冯广潮颇感诧异,问道:“是江湖上那位有面子的朋友,居然请得动你这位风尘医隐?”钟万堂又笑道:“我教的是一个天下最顽劣的小孩,他的父亲和武林朋友无半点渊源,倒是和河南官府大有关系!”冯广潮更是奇异,正想再问,钟万堂已截着反问道:“那么晓澜这孩子是周大侠叫你教的?”
冯广潮道:“正是。去年端午,这孩子拿了周老师的信来。信上说孩子已大,他不能带他在江湖流浪,又不想耽搁他的功夫,所以叫他来跟我学追风剑法和飞芒暗器。”
说到此处,唐晓澜忽然说道:“咦,周伯伯醒来了!”冯广潮急忙凝视,只见周青转了个身眼皮微微开启,倏地双瞳射出凛烈光芒,低声说道:“冯老弟,费了你的心了!”冯广潮急道:“周老师,你觉得怎样?”周青道:“把我的草囊拿来!”唐晓澜在旁递上。周青打开草囊,倏地坐起,伸手向怀中一探,聚拢三指,向囊中一弹,片刻之间,囊中两个血肉模糊的人头,都化成了血水!哈哈笑道:“够本有赚,我死也值得了!”钟万堂道:“以你的功力,静坐三天,还可治疗!”周青笑道:“谁还耐烦静坐三天,待我稍坐片刻,体力惭复就出去。再迟就要连累你们了!”冯广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