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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纷纷下了单子,这销路,愈发开阔了。
要知道,这官宦人家的衣裳有许多讲究,所以向来都是找自家婢女制衣的,何曾找过外头的人?若不是依仗着阮宜爱的名号和先前的关系门路,打开销路,可谓是十分艰难。
思及此处,流珠又有些汗颜。点子不是她出的,衣裳不是她做的,就连这销路,也是走的关系后门,她这个穿越者所做的实是寥寥。不过她在现代时读的是人力资源管理专业,现在也算是学以致用了。
此时刚入了冬,流珠尚在服丧,上着水青小袄,下穿月牙白的罗裙,里头则还是麻布制成的丧服。而阮宜爱则最是畏寒,宫苑里早早生起了神仙炉,脖子上也系上了绒绒的白狐毛领,顶上亦戴着保暖的插羽小毡帽,看那样式,也是她自己想出来的。至于那白狐毛领,也藏着一段故事,便是天底下人都知道的一件轶闻——官家盛宠皇后,为其亲猎山中白狐,只为了给她做一条白狐围脖,结果在捕猎之时误中猎户布下的夹子。
据闻官家当时面不改色,不顾足上鲜血淋漓,仍是抬箭射狐,终是将那白狐捉了回来。一时传为美谈。
流珠想到此处,不由低下了头,暗暗一哂。那一年,她在老宅子里,也收到了染血的白狐围脖,完完整整的一套皮毛做成的,还附了封信。那信的内容着实恼人,说什么见那白狐的眼神与她阮流珠颇为相像,一时冲动,便想捕杀了它。流珠气得要死,命奴仆将围脖扔进了庄稼人为施肥而备下的粪桶里。这般看来,这阮宜爱所带的围脖,是真是假,着实说不准。
眼下这娇娇美人,穿着颜色娇艳的桃粉小袄,软塌塌地倚在锦榻上,原本水灵的眼儿此刻怏怏的,仿佛对什么也没了兴致。
在旁的宫婢站着为她读话本子,阮宜爱却好似完全没听,见流珠进来后,她教宫婢停下,眼睛亮了些,有了几分期待,娇娇地说道:“可算有人来见妾了。四郎总推说忙,平日来坐不一会儿便要走。妾已经好几日没见着个能正经说话的人儿了。近日里这汴京可有什么新鲜事儿?”
流珠先与她温言说了些衣裳的事儿,阮宜爱却全无心思去听,流珠只好转了话头,稍稍一想,微笑道:“近日里,大家都在说殿试三鼎甲的事儿。姐姐可喜欢听?”
阮宜爱肩膀微抖,嘻嘻一笑,道:“妾喜欢听,你快快说。”
三鼎甲便是殿试前三甲。殿试放榜之后,状元是金十二郎金玉直,榜眼为薛微之,探花郎则是个怪才,名唤崔坦。因为有傅辛安排,流珠猜中了这三甲次序,又从博戏摊子上赚了一笔。
流珠理了理,柔声说道:“姐姐也知道前朝那个有名的金家,这金玉直便是那金家的人。他出淤泥而不染,却是个十分正直懂礼的人。他模样长得俏,虽额上有疤痕,但是冠冕一带,那疤痕也算不得什么了。三鼎甲骑马行街的时候,有不少小娘子给他投绢花儿呢。”
阮宜爱目露憧憬之色,痴痴应道:“真好。简直是话本儿里的郎君。”
流珠续道:“榜眼是薛微之,他快要和秦家五娘成亲了,官家亲口许的亲事。儿不喜欢他,不想多提。且说那探花郎崔坦,着实是个怪才,懂得不是诗书,亦不是经学刑法,肚子里尽是些偏门的学问。官家在卷子里出了些算法和天文的怪题,只他一个,全部答对。他三十多了,据说从前不善诗词,考了好几回,这次赶大运才算是进了京试。官家这一改题目,倒是造福了他。”
阮宜爱咯咯一笑,娇声道:“他可真是有本事。妾对算术一窍不通,听人算钱,也厌腻得很。”她正高兴时,见宫婢端来了药汤,不由眉头一皱,软绵绵地倚在榻上,不情愿地道:“最讨厌的,便是喝药。”
阮宜爱接连生个六个孩子,一窝接着一窝蒸小包子,结果也不知是月子里出了差错还是什么,根据流珠观察,她染上了些妇科病,入了冬之后亦十分难受,这药更是不能停。现代人这么“蒸包子”,多半没有问题,可古代的医疗条件实在太差,难产致死都时常有之,阮宜爱没出更大的毛病,已经是十分幸运了。
流珠瞧着她跟上刑似的喝药,心底难免又恨起了傅辛。好好的一对姐妹,他骗了姐姐,让人家落下一身的病,亦玩弄妹妹,让妹妹这辈子都八成生不出孩子,实是可恨。
她又想起了近几个月的月事一直没来,便连手上指甲也不怎么长,不由得又暗暗忧心起来。
自浣花小苑离开后,车辇又将她拉至了理政殿殿侧。流珠在偏殿里待着,遥遥地可听见前殿里傅辛与几位臣子议事的声音,她假装只是闲闲地拿着毛笔在纸上乱画,耳朵却竖了起来,凝神细听,只听见了一些关键字眼——科举、秦家、国公府等。
不多时,几位臣子缓步离去。流珠由关小郎领着,步入前殿,傅辛抬眼见了她,却不吭声,只是垂眸批阅奏章,流珠便也不说话,两人就这样相对无言。直待得流珠双腿几乎站麻了时,傅辛搁笔,一把将她搂至怀中,流珠只闻得一阵龙涎香气扑鼻而来,紧接着不便处便结结实实挨了几下巴掌,打的啪啪作响。
“便没什么话要与朕说?”男人低低笑道,手上轻轻摩挲。
流珠一笑,垂眸温声道:“若没有官家告诉儿三鼎甲的顺序,儿如何能得了那么多银钱?只是新仇旧怨一加起来,儿便没了叩谢官家的心思,也不知说什么好,只等着听官家的遵嘱。”
傅辛沉默半晌,稍稍松开了她,只半环着她的腰身,看似颇为疲倦,揉了揉两侧额角,道:“朕刚颁了圣旨,从此以后,这科举,考的便都是策论了,便是有人反对,也拦不住朕。方才阮镰提及阮钊等的事儿,欲要追问明细,朕敷衍了半天,教阮镰脸色十分难看。而这国公府上的人,近几日巧立名目,一波接着一波来寻皇后,也都被朕拦了下来。”
流珠一愣,细细一想,道:“官家是什么打算?”
君主专制,饶是天大的罪过,落到君王手中都是可大也可小,全看傅辛要不要追究。若是傅辛果真对阮宜爱是宠冠天下,包容她的亲族也是情理之中,就算挟寇自养,傅辛也可以直接把证据抹了不是?可是傅辛对阮宜爱,到底又有几分真心,这哪里说的明白?
傅辛冷笑一声,沉沉说道:“阮钊、秦奉时,这是挟寇自重,可以说是通敌叛国。如今证据确凿,往来书信俱握在徐子期手中,那这两人,便是非死不可。拿朕的江山做买卖,朕必要杀了他们全家,以儆效尤。如今还要看徐子期拿着的证据,以及阮秦等人的供词,能不能证明这事与阮镰有牵扯了。若是没有,这事还追究不到他们头上,且再让国公府残喘一会儿,若是有,那朕,一分脸面也不会给。”
阮镰为勋国公,兼枢密院副使,军功赫赫,阮恭臣在兵部任职,阮镰弟兄亦都在军中为将,立下汗马功劳,更有不少武官都承过国公府的恩情,受过阮氏一系的恩惠。而这打仗的人,那是过命的交情,派系之牢固,比文官党派难拆得很。
国公府的荣华,是早几朝便播下了种子,在先帝时蓬勃而发,到了傅辛这一朝,已经是根深蒂固。虽说这宋朝崇文轻武,可是边关大小战事不断,只要有仗打,只要打胜仗,国公府便只会愈发兴盛。拔了一个阮钊,一个秦奉时,虽然对阮镰来说实是重创,但还远远说不上是断了国公府的左膀右臂。国公府真正的左膀右臂,还在别的地方。
流珠垂眸一想,忽地嗤笑道:“官家不是最擅长逼供么?伪造证据,对于官家来说,多半也不是难事。”
傅辛深深望了她一眼,笑道:“怎么不难?你当朕在军中也能一手遮天?凡事不能急,便是有天大的仇,也得徐徐图之才行。忍常人所不能忍,方能成常人所不能成。”
流珠静默半晌,温声道:“官家的教导,儿记下了。”
第27章 疏香辛苦颤朝寒(三)
残腊初雪霁,梅白飘香蕊。待到屋外飞起头一场初雪时,流珠难得开颜。这人啊,总要有一样寄托在心中,流珠没别的可求,也求不得,便将一腔心思,全放在了赚钱上。
订做衣裳的生意,着实令她赚了不少,再加上先前赌三鼎甲赚来的银钱,流珠现在也算是小富婆了,手里头握着将近两万两银子,再在这汴京里买一处小院子都不成问题。
怜怜这日给她梳头,瞧着她的容色,不由笑着道:“如今娘子的气色愈发好了,便如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一般,这脸啊,白里透红,滑如凝脂,美、美……唉,更有文采的话,奴也说不出了,娘子莫要笑话奴。”
怜怜说的是实话。先前徐道甫在世时,流珠脸色着实不好,若是不上妆,便显得有些暗淡。这郎君一死,加上银钱愈多,愁事少了不少,流珠便愈来愈容光焕发。只是这样的娇艳美人,如今只得孀居院中,每日里为了银钱打算,实在令怜怜心生不忍,想了想,见四下无人,便低声道:“奴是娘子当年发善心买下的,奴伺候的,唯有娘子一个。娘子年轻得很,何苦在这烂摊子似的徐家里待着,赚了钱都往他家里边填?如今那徐家大哥儿行将凯旋回京,娘子这时候走,旁人也说不出闲话儿来。”
怜怜为她着想,流珠颇有动容,只是她却是不知流珠的苦处和心中的愧疚。阮流珠只一笑,叹道:“你说得轻巧,儿便要走,又能走哪儿去?不若老老实实地待着吧,全当是上辈子欠徐家的。”
她不再继续这话题,转而又忧心起别的事儿来,一桩接着一桩,轻声念道:“大哥儿一回来,约莫是要做京官儿的,体面的衣裳要多置办几件,东边那间小院,也要给他收拾出来。大哥儿年龄不小了,一房妻妾也无,实在不合适,也要想着替他相看。此外年关将近,这日子过得快得很,转眼就要操心年货的事儿。这且不说,就说明年开春,瑞安便是实岁五岁、虚岁六岁的大孩子,必得入学开蒙了,这也是一件大事儿。”
怜怜轻声凑到她耳畔,玩笑道:“二娘一改嫁,这些事儿,统统都和二娘没关系了,最是舒心不过。”
流珠笑了,啐了她一口:“你自己恨嫁便是了,拉上儿做什么。你且等着,儿年前就把你嫁出去。”
怜怜却苦了脸,瘪嘴道:“不嫁不嫁。奴还是喜欢伺候二娘。”入了汴京之后,怜怜见了不少渣得底儿掉的郎君,忧从中来,一腔恨嫁之心也不由踌躇起来。
流珠乐了,道:“不嫁也没什么,你如今攒了不少银子,也不曾入了奴籍,自己的日子过得也不错。若是遇不着合适的人,也不必上赶着将就,给人家洗衣做饭,说不定还要落了埋怨。”
怜怜十分好笑地叹了口长长的气,随即说道:“奴当然不会将就。不过有时候,看着那别家郎君,把家里头小娘子捧在手心里,也是羡慕得紧呢。”
流珠闻言,思及阮宜爱,不由微怔,低声道:“这捧在手心,换种说法,和玩弄于股掌间,可不就是一回事儿吗?倒是有有福气的人,遇着了千挑万选的那一位,只是……只是有人宠是福气,像儿这样的,天生就不是受宠的人,也只能靠自己了。”
怜怜见她情绪有异,连忙玩笑道:“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娘子如今握着这么多钱,等丧期一过,招个上门小白脸儿,别的不图,就图他的脸,还有他那副精壮身躯,浑身力气,又有何不可?只管快活逍遥便是。”
流珠笑着推了她一把,心里却琢磨起生意的事儿来。眼下她虽赚了不少,可说白了,这是小作坊买卖,且承的是阮宜爱的名号。若是她独立门户,才不会有这么多人掏腰包呢。
流珠好歹大学读的也算是商科,她眼光高,并不满足于此。她也是个喜欢未雨绸缪的人,这阮宜爱的皇后之位并不稳当,日后她若倒台,依着汴京人这踩低捧高的性子,这衣裳的买卖,断然做不下去了。她必须早谋出路。
这阮流珠的订衣生意前景大好,虽说不上是赚的盆满钵满,却也财运亨通,自然便招了旁人红眼。
却说那国公夫人冯氏,名下几间铺子接连赔本儿,天天遭商户出身的儿媳挤兑,心里本就不舒坦,结果她从旁的外命妇那里知晓了阮流珠这档子事儿后,气得不行,当即便要入宫,好好训斥那皇后女儿一番,只是却被傅辛的人挡了下来,没能见成。
傅辛最是厌烦枕头风,往日里还做做样子,近些时日,却愈发没有耐性了,许多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
冯氏迫不得已,气鼓鼓地回了国公府,正往房中走着,忽地在回廊间听见花园里头传出一阵女郎低泣之声。冯氏皱了皱眉,但以为又是哪家破落亲戚在作妖,便缓步靠近,却听得那正抽泣的女郎正与另一人说话,怨声道:“二哥怎么又去那勾栏里头胡闹了?哥哥说儿才是你心尖尖上的人,这话莫不是在骗儿?”
冯氏一听这话,勃然变色,怫然不悦,火气立时上涌。这说话的小娘子声音颇为耳熟,带着些南边口音,冯氏自然识得。这小娘子名唤喻盼儿,乃是冯氏七拐八绕的表亲。
喻家从前也发达过,盼姐儿的爹喻康曾经官居二品,冯氏自然殷勤来往,更为盼姐儿和她家老二阮良臣定下了口头上的亲事。可谁知前朝夺嫡之时,喻康站错了队,等傅辛一登基,这喻七郎自然没有好果子吃,接连被降了好几级。喻康满腹牢骚,成日里黯然无神,因此一病不起,没多久便丢下孤女幼子,撒手人寰。
盼姐儿因着那口头上的亲事,特来投奔国公府。冯氏只想着矢口否认,推说是玩笑话,可又怕掉了脸面,且对盼姐儿的嫁妆还存了些试探之意,只能让她暂且住下。如今听盼姐儿这番哭诉,冯氏立时猜得前因后果,暗骂那喻盼儿着实不安分,她这般费心阻拦,都拦不住她和阮良臣私会。
冯氏屏息凝气,搅着手中帕子,但听得那阮良臣醉意醺醺,耐着性子对那盼姐儿柔声宽慰道:“二哥哥哪里舍得盼儿妹妹?且莫要哭了,哭得二哥哥心疼得要死,一颗心儿直抽抽。瞧你那眼儿,红得跟涂错了胭脂似的,再哭可不美了,来,教二哥哥给你揉揉。”
他顿了一顿,冯氏默不作声,自假山石缝间窥探过去,但见阮良臣这右脸上还带着不知哪家娘子的口脂印子,却还挽袖伸手,作势要为那梨花带雨的盼姐儿揉眼。喻盼儿眸光微沉,避了开来,轻轻按住他的胳膊,勉强一笑,面上犹带清泪,道:“儿算是看清楚了。夫人不打算认这门亲事,现在还未张口直说,日后定会推说空口无凭,不过是旧时玩笑,凭此随便打发了儿,二哥哥对儿……也不过是敷衍玩戏罢了。儿会再想别的出路,不会再这般纠缠不休,二哥哥也当自重。既无姻缘,何苦耽搁。”
说罢之后,那盼姐儿凄凄哀哀,又带着几分坚定,深深望了阮良臣一眼,对着他福了福身,随即便转身离去。阮良臣被她这一看,酒意醒了一半,痴痴地伸手,欲去抓她的袖子,却够了个空。投欢送抱最是厌腻,似这般口上决绝,眼神勾人,实在令阮良臣兴致大起。
盼姐儿是个聪明的,只是她这满腹心机,全都放在了阮良臣身上和这内宅之间。阮良臣被她勾得心动不已,正欲追,却忽地听得身后传来一声清咳。
这少年步子一顿,有些不耐地回头,待对上冯氏阴冷的眼神,他也不惧,只是略带不满地嘟囔道:“娘怎么也做起这听壁脚的勾当了?儿与表妹说几句话,也要向娘报备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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