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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郡谢氏-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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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善建回头对尔朱操道:“还不服气,老底一早就被人看穿了?”又对元晔道,“起来吧。”
      “谢主隆恩。”元晔不卑不亢的起了身。
      元善建指了指尔朱操,道:“这是北秀容尔朱部酋长尔朱劲的亲侄子——尔朱操,如今任虎贲中郎将,宿卫京都,亦是朕知己好友。”
      虎贲中郎将是光禄勋属官,受命于殿中尚书,属于宿卫侍从武官、五郎将之一,虽然官职不高,历来却大多是皇帝的亲信担任,不可小觑。
      元晔对他拱手:“将军有礼。”
      尔朱操心里像吞了只苍蝇似的,拱手的动作也很勉强。
      元善建望向李元晔,笑道:“不自我介绍一下?”
      李元晔躬身,又行礼道:“微臣李元晔,无德无能,忝居琅琊公之位,实在惭愧。”
      元善建笑了笑,仰头回忆了会儿:“你就是李陵的嫡次子?”
      元晔神色微动,却垂下眼帘,不敢有丝毫怠慢不满,答道:“正是罪臣之子。”
      元善建走了两步,一言不发,身后几人皆是屏息。李元晔低眉敛目,呼吸平顺,静静地等待着。半晌,元善建驻足,回头笑道:“李陵是朕的舅舅,他能有什么罪?朕让他在文书堂帮忙抄写经书罢了。若是抄完了,自然也就回来了。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不对他磨练一二,如何堪当大任?”
      元晔神色如常,目不斜视:“微臣谢主隆恩。”
      这时,一个黑脸虬髯汉子从远处策马而来,随性的还有一个黑衣中年人。二人一到便滚下了马,伏倒在地:“大事不好。”
      “何事不好?老李,起来说话。”元善建冷冷道。
      李琼杲起身,见身旁的元晔和秋姜,神色犯难,不知该不该开口,又极为焦急,不由涨红了脸。当然,黑红黑红,黑更压红,自然是瞧不出什么的。
      元善建大手一挥,道:“他们已经知晓朕的身份,但说无妨。”
      “这是此地侯官,梁校尉。”李琼杲引见身边汉子,忙道,“梁校尉,快将你探得的情报告知至尊。”
      那侯官想要行礼,元善建不耐道:“免了。”
      朝廷为了提防各地藩王镇将牧守拥兵自重,也为了防止贪官污吏横行,各地皆置有侯官或典签,专司此类事宜。
      那侯官道:“孙府方才大闹,发现暗道,藏有大量兵器。卑职在城南的探子来报,豫州都督府参军孙文之和汝南郡郡守卢庆之暗地里以募农开矿的名义招兵买马,又以开矿为名安置,暗自开采铁矿,铸造兵器,欲图谋不轨。”
      元善建神色倏然冷凝,眼角不自觉地微微抽搐,牙齿咬到了极致,禁不住冷笑:“好,好!”
      “陛下息怒!”周遭人跪了一地。
      高兆贴到他身边,小心地提醒:“陛下,如今不是生气的时候,而是如何荡平叛贼。”
      元善建轻舒一口气:“依你之见呢?高卿。”
      高兆道:“无论如何,应以陛下的安危为首要。孙府刚才这般变故,不刻便会传到孙文之和卢庆之耳中,二人必定狗急跳墙。若是他们不知陛下在此处还好,若是陛下行踪泄露,后果不堪设想。依微臣之见,陛下应马上撤离此处,另派遣得力将领镇压反贼。”
      元善建道:“你说的道理朕都明白,但是洛阳位于河南之北,便是快马加鞭,离此地尚有半月行程,远水救不了近火。”
      高兆道:“陛下糊涂了,可派遣周边镇将镇压。距离此处最近的是——”他游移的目光在半空中兜兜转转了会儿,落到李元晔身上,恍然道,“江陵王的辖地便在此处不远,其子清河王李元宏镇守清河郡重镇,若是赶来,不过三日行程。此人一代儒将,骁勇善战,且熟读兵法,冷静镇定,曾远征吐谷浑,大败西燕残兵,必可解陛下之危。”
      元善建尚有犹豫,忌惮道:“……李元宏?”
      高兆贴在他耳边隐秘道:“陛下,这是权宜之计。可让李元宏暂代李陵之职,接管荆州十万兵马。救驾之后,让其转而镇守汝南郡,不得返还,只说是叛乱未息。身处异地,势力自然大大削弱,束手束脚,任他们怎么也翻不出浪花来。”
      “正是如此。”元善建眉目舒展开来,点点头,遂高声对元晔道:“传朕指令,让你大兄暂代令尊之职,统辖荆州都督府,速来救驾!”
      元晔跪地:“臣领命。”
      高兆又在皇帝耳边轻声道:“陛下当以安抚为先,权且赦免李陵,令其返还江陵。”
      元善建道:“……返还?”
      高兆道:“李陵胆小怕事,对陛下又速来忠诚,本来他谋反之事便是子虚乌有,如今便身处险境,还是暂且妥协为好。况且陛下也不可妄动李陵,若是李陵出事,南方便无人可掣肘河南王了。”
      元善建点点头,虽是不甘,情势如此,只得暂且妥协,又对元晔笑道:“朕即刻修书一封,让你父亲返还江陵。”
      元晔磕头不止:“多谢陛下隆恩。”抬头时,与高兆对了个眼,各自无事地别开了目光。
      李陵得罪高兆而被幽禁?纯属无稽之谈。高兆是国之重臣、深得皇帝宠幸不假,但他为人圆滑,只求财,从不树敌,怎会与素未谋面的李陵过不去?不过是皇帝借了他的由头罢了。
      皇帝忌惮李陵,却不得不倚重他来制衡河南王。
      元晔道:“陛下,大兄至此,尚且有三天之程,若是反贼来袭,恐有忧患。”
      元善建望向他:“你要说什么?直言吧。”
      元晔躬身:“河南郡幢主盘冉杀了孙文之的侄子孙瑾,已然和孙家、卢家结下死仇。臣愿前往游说,说明厉害,他必然愿意在大兄援军救驾之前护卫陛下。”
      “速去!”

      第059章 千里送卿

      059千里送卿
      这个夏日注定是绵延不绝的雨季。天色晚了,空气中仍是湿哒哒的不快活,天边稀薄的暮色像浸染了许久的发黄潮湿的佐伯纸。东边的喊杀声不绝于耳,昏暗中传来断续的号角声,此起彼伏,火光一明一暗,恍恍惚惚,宛如梦境。
      马车的速度加快了,在林间穿行。秋姜这一世没坐过马车,不仅狭隘,还颠簸不平,不过行了一段路,好似要把内脏都震出来。她忍着呕吐的*,猛地伸手掀开了帷幔,道:“情势如何?”
      “娘子忍一忍,很快便到坞堡了。”车外策马随行的卫士赶上来,挨在车旁,伸手一指东面火光最盛的一处山林,“那是约莫有两千人的队伍,是叛贼最集中之处,正全力攻打宁朔将军镇将府。”
      豫州都督府如今屯兵十万,旗下共有十军,其中三军集中在汝南郡,这三军中的两军由郡守卢庆之统领,两千兵士有余,而其余一千人则归宁朔将军御下管辖。卢庆之和孙文之想要造反,完全掌控汝南,必须先拿下宁朔将军这一千人。
      汝南郡在豫州辖下,没有豫州都督府的授命允准,卢庆之和孙文之绝不敢这么肆无忌惮地强攻镇将府邸。而陛下昨日便修书一封送往豫州都督府和刺史府,却如石沉大海,杳无音讯,她便知这书信必定落入元瑛手中。但是,即便陈慧得悉,远在西北,受制于元瑛,也无法快速赶来。元善建当机立断,采纳元晔的建议退入西坞坞堡,以险峻地势暂且抵御强敌,只待清河王的援兵赶来。
      “他们便这样明目张胆吗?”崔文继扒拉着车沿,脸色苍白,手指绷地如同到了极致的弦。秋姜同情这只会拿笔杆子的书生,温言笑慰道:“崔使君勿忧,陛下已命清河王来援,叛贼不过尔尔,皆是乌合之众,不足为虑。”
      崔文继望了她一眼,似有埋怨之意:“三娘子倒是镇定。”
      秋姜拨好帷幔,笑道:“难道哭哭啼啼跳下去?三娘还想着多活几年呢。”
      崔文继道:“微臣倒不是担忧自己,至尊万金之躯,却被此等小儿贼子胁迫,不由心中滞塞,难过不已。臣有罪,当日便应极力劝阻陛下微服南下。”
      秋姜道:“今时已非往日,都这步境地了,崔使君还是思量着如何保全自己吧。”
      崔文继拱手到一侧,义正言辞道:“至尊危在旦夕,臣岂能独善其身?”
      秋姜但笑不语。
      ——这便是真正的“文臣”了。
      月上树梢,马车终于弛进坞堡。东边的火光熄了,想必战事也消了。秋姜想着那镇将还能抵抗一时三刻,不曾想如此无用,唇边不由含了丝蔑意,一路面无表情疾行入内。远处山岗的马蹄声阵阵而来,黑夜里烟尘滚滚,仍然醒目,料定不用多久卢庆之便会率大军攻来。
      到了内院,还未入堂,马氏颤巍巍的声音便远远传来:“陛……陛下驾临,有失远迎……”
      秋姜抬脚跨过门槛,便见面前马氏在地上“咚咚”叩着响头,手也不知道放往何处。一屋子人陪着她跪了一地,头也不敢抬。元善建正是烦躁,见了她不觉神清气爽,撇开这群人上前来:“三娘路上可好?”
      秋姜笑道:“若是有事,三娘还能见到陛下?”
      裴应时嚷道:“你这小姑,如此无礼?”
      秋姜过去便按下他几欲戳到她鼻尖上的手,将他拉到一旁,低声笑道:“太傅息怒。大敌当前,还是先想想如何护驾脱身,这些个谏言忠义,还是等回了洛阳再说吧,到时必有太傅伸张正义表忠心的时候。”
      裴应时气得吹胡子瞪眼,元善建忙递过一个眼神,尔朱操会意,过来搀住他,不由分说往后拉去:“太傅这几日没睡好,先去歇息一二吧。”
      元善建这一地噤若寒蝉的人挥挥手:“都下去吧。”
      如此才算清净些。
      秋姜与他说了会儿话。元善建欣赏她临危不惧、侃侃而谈的风度,笑道:“若是今日脱困,三娘便作朕的妹子,如何?”
      “岂敢。”秋姜低眉顺目。
      “有什么不敢?”元善建端了茶,掀开茶盖低头撇茶叶,声音噙在这袅袅茶香中缭绕着,似透着层轻纱薄雾气,叫人猜不透,看不清。秋姜屏息静气:帝王心,还是勿揣测。
      她欲举步离开时,元善建忽然在她身后道:“林三郎甚是骁勇,方才便是他护朕至此,听闻他与三娘有旧?”
      秋姜心里纳罕,更不明白他是何意,只得回头恭顺道:“三郎与三娘,确是好友。”
      “哦?”元善建语调微微上扬,睨着她的那双眼,忽然含了一丝她看不透的潋滟波光,却平平道,“周亮已败,朕封他荡寇将军之位,若是此番退敌,可擢升他为汝南郡镇将,替周亮,代宁朔将军之位,并封武安伯。”
      荡寇将军为从七品,不提武安伯乃从三品爵位,宁朔将军已是从四品之位,一方诸侯了。一个寒门庶子,这算是飞上枝头了。
      确实是天大的好事。
      但是,他与她说这些作什么?
      秋姜眼中的怔忡和茫然映入元善建眼中,他仰头大笑,摇着头挥手道:“退下吧。”秋姜岁不明所以,仍躬身缓缓退出了院子。
      路上僮仆行色匆匆,婢婆倥偬惶惶,不过走了条石径小路便撞了三四人个人。秋姜心道晦气,只得绕到假山另侧,路虽崎岖,攀岩了会儿,眼前倒豁然开朗起来。抬头只见绿荫间藏着小桥流水,亭台挨着楼榭,颇有几分江南湖畔的清幽之美。
      “夜间露重,石台湿滑,三娘仔细脚下。”头顶忽然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秋姜被吓了一跳,脚底一滑,差点踩了一个空。她扶着石岩稳住身子,抬头一望,身披甲胄的林瑜之自山间亭中缓缓步下。
      秋姜笑道:“这日后是要改称林将军了?不过阁下日后可别在人头顶上说话了,三娘胆儿小,这要摔下去落个好歹,将军可赔不起。”她纵身一跃,轻巧落地。回头对他一拱手,揶揄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林瑜之微微一哂,别过头,也不搭话。
      秋姜道:“怎么挂着一张脸?是担心叛贼攻势凶猛,还是另有心事?”
      林瑜之没说话,抬步朝另一边的岔路走去。
      秋姜失笑,与他同行。
      “你怎么上后院来了,不用指挥军队?”
      林瑜之道:“你为何又在这里?”
      秋姜侧头看了他一眼,失笑道:“分明是我问你。我又不会打仗守城,凑那城头做什么?若是受不住了,我便从后门逃跑。倒是你,这可是你家,也不担忧吗?”
      林瑜之却道:“我的家在凉州。”
      秋姜微微一滞,望见他脸上不动声色的表情,总觉得像罩着一层面具,冰冷坚硬,将所有的情绪都埋在心底里。
      夹道两边草木葳蕤,繁花怒放,一簇雏菊耐不住性子探出了头,两三瓣迎风招展,透着娇羞,却叫他一脚踏过去,碾在了冰冷的青石板地上。秋姜默然,竟不知说什么好。
      他将她送到了,秋姜笑道:“将军保重。”
      他没应答,只略一颔首。
      “三娘子。”更深露重,有婢子捧着披风过来,要为她罩上,却被他抬手接过,轻轻一抖便散开了盖在她的肩头。他没有说话,只轻轻地帮她拢好,绕到身前,低头为她系上带子,轻柔地顺出她的发丝:“三娘保重。”他的指尖不经意划过她的颊畔,微微一动,便安然稳住了。秋姜一怔,抬头望向他,却见他容色平淡,转身步入了月色里。
      还未进门,元晔的脚步便停住了。身边叽叽喳喳的一干兵户也止住了声音,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林瑜之在中庭止住脚步。
      仿佛是一瞬间断了琴弦,一曲歌舞戛然而止。四目相对二人皆是无言。身边人虽不明白,也觉苗头不对,都闭紧了嘴巴,屏住了呼吸。
      “阿兄!”秋姜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一路小跑着过来。到了近前,她越过林瑜之扑进了他的怀里。元晔抱起她转了几个圈,方放下她,低头顺了顺她的发丝:“容儿消减了。”
      秋姜见四周人都看着,忙退了步,笑了笑道:“三娘很好。”心中又是庆幸,多亏了都是些没甚见识的兵户。
      元晔见她仍是纶巾襦衫,易钗而行,甚至都未曾梳洗,心中不忍:“三娘受苦了。”
      秋姜摇头,拉了他的衣袖往内而去。
      “这是何人,难不成李公子有断袖之癖?”一个不明所以的汉子道。
      身边一人一巴掌拍他头上,啐道:“瞎了你的狗眼!这是陈郡谢三娘,谢司马的嫡次女,谢氏三姝中的容姬,李公子的表妹。”
      “谢氏凤容?”
      “正是。”
      “倒是般配。”
      ……
      林瑜之只觉得刺耳无比,按住佩剑漠然走开。
      不过两日未见,秋姜却觉得是很久很久了。他这一路风尘仆仆,神色颇有些倦怠,她看了都是不忍,握住她冰冷的手,轻轻搓着,企图捂暖了他。
      元晔笑着反手握住了她:“这点冷算什么,倒是容儿,怎么脸色这样不好?”
      秋姜道:“你别说我了,现在外面怎么样?”
      元晔道:“小鱼小虾两三只,容儿不必担心。”
      秋姜被气笑了,甩开他的手:“没见过你这样自负的,小心阴沟里翻船。到时候,我可不帮你收尸。”
      “你怎么咒我呢。”元晔笑容清朗,一点也不生气,拉了她的手叠在一起,轻轻握住,“若是我真的死了,谁来保护容儿?”
      “……谁要你保护。”秋姜别开目光,眼睛有些酸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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