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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她幸灾乐祸地太明显,杜锦年很快就发觉她在诳她,顿觉哭笑不得。不过说实话,一想到要见到她相依为命的亲人,还真是有些紧张。在这一点上,他们大约是相同的。正是因为在意家人,也在意对方,所以才格外希望能得到对方家人的肯定。
当然,这种话题对目前才“刚开始交往”的他们来说还太远。
虽说还想再和锦年多相处一会儿,不过阮婉还是更在意于这家伙连坐了十个多小时的飞机,就算他说路程中睡了一觉,她依旧从他的脸上看到了浓浓的倦意。
“吃完早饭,就回去好好地睡一觉吧。”她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脸颊,“好孩子要听话啊~”
“……”
嗯,然后她就把她家杜“宝宝”给送回了“家”,虽说他比较想送她回去来着,不过还是被她给硬推进了寝室。比起她这个睡眠充足的人,他还是会好好休息吧!
做完这一切后,阮婉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发现……第一节课已经快开始了。
好在小伙伴们人品够够的,已经提前把她的书本用具给带到教室里去了,顺带还帮她做好了“帮签到”的准备,真是感动地她泪流满面。再加上下午没课她又刚刚挂上“有主”的牌子,于是决定中午请这群大好人搓上一顿。
钱姑娘对阮婉“认罪态度良好”这一点表示满意,顺带指出“你的算你的,你家杜锦年要请我们的那顿可不能少”。对她的话,其余两个妹子都表达出了高度赞同。
阮婉“低眉善目”地表示大人您说得对,大人都听您的。
钱姑娘这才满意,不过大约是因为今天穿薄了,她决定先回去换件厚一点的衣服。莫北和夏蒹葭也决定先回去一趟,把书本给放下。阮婉让她们帮忙把自己的书本给带回去,决定先去饭店里点个餐,免得待会人太多没桌。
如此想着的她脚步轻快地顺着路走着。
走着走着……
却……
看到了一个人。
原本应该住在医院里的沈子煜,此刻居然衣着单薄地站在路边,双手插在衣兜里,注视着路边的池塘,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阮婉下意识停下脚步,站在他侧后方,同样朝池塘看去。
学校里的池塘里种了不少荷花,因为家乡的缘故,她每次路经它时都会多看上几眼,可惜她来学校时,它们已经凋谢地差不多了,也不知这些莲花于炎热夏季绽放时会是如何一番盛况。好在,明年夏天离开前,还是能看到的。
她不知道沈子煜现在看着池塘,是在想些什么。
而他在想些什么,同样也不该是她该在意的事。
阮婉摇头失笑,继续迈开脚步,目视前方地继续前行。
只是,有些事,好像从来都是事与愿违。
比如说,她并不想被沈子煜看到。
他却如有神助般地回过了头。
比如说,她原以为被严重伤害了自尊的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再和她说半句话。
他却……
“阮婉!”
更为糟糕的是……
阮婉后退了半步,注视着面色红到不像话的沈子煜,发觉了一件非常不妙的事——他喝了酒。
——————
阮婉没有弄错。
沈子煜的确是喝了酒没错,这锅……是孟庭斐的。
孟庭斐原本也是一片好意,想着“一世人两兄弟”,心情不好来一发……呸!是来一杯!于是原本两人应该是去吃早饭才对,奇奇怪怪地就变成了就着茶叶蛋小笼包喝酒,老板和其余食客都无语了,心想这是哪里来的两个奇葩!
孟庭斐却也顾不了这么多,学校附近的饭店又没开门,他要是拖着沈老大去别的地方,估计半路上就能把人给弄丢了。于是……早餐店就早餐店吧,酒嘛,就着什么都能喝!
就这样,孟庭斐以“灌酒”为己任,拼命地劝啊劝啊,然后……把自己给喝趴下了。
之后,失去“管制”的沈子煜站起身,独自一人走了回来。
他现在处于一个很微妙的状态。
说他没喝醉吧,整个人又的确是不太清醒,略有些恍惚。
但若说他醉了吧,基本的思维还是在的,起码不至于认错人。
众所周知,人喝多了后是极容易亢奋的,平时不会做出的事情,在这种情况下都会做出来。所以,被阮婉判断为“不会再搭理她”的沈子煜会做出眼下的举动,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
但显然,这种事对于阮婉来说就是个悲剧了。
如果是正常状态的沈子煜,她有信心三言两语间让他“怒奔”,但这个状态的他……说实话,她不知道他喝醉酒后会是怎样,会不会变得更为“残暴”,所以反倒不好轻易开口了。
如此想着的她,下意识就后退了一步。
而她的这种举动,却显然刺激到了沈子煜。
“你躲什么?”他上前一步,质问,“我对你来说就那么可怕吗?”可怕到根本不愿意说话的地步?可怕到只看一眼就想躲的地步?可怕到根本不想遇见的地步?
可明明……
他的脑中浮现出清晨时看到的那一幕。
她明明能笑得那么开心。
她明明能有那么多话。
她明明能那么主动。
可为什么面对他的时候,就那样地吝啬?吝啬到连一句话语、一抹笑容甚至于一个眼神都不愿意给予?
他再次上前一步,感觉心中那原本痛得到麻木的伤痕再次爆发出了剧烈的疼痛感,滚烫的鲜血从其中涌出,洗刷着他的心,让他此刻说出口的话语都血淋淋的。
“杜锦年,就那么好吗?”
吐出这个名字的瞬间,他觉得自己的胸口仿若被什么不知名的利器刺中了,痛到几近不能呼吸。就在他大口呼吸好不容易缓过来一点的时刻,他看到了她警惕的眼神。
“你想对他做什么?”
这句话是阮婉脱口而出的,不是她太把沈子煜看低,而是现在的他,看起来真的是太危险了。就好像脱笼而出的、浑身伤痕的野兽,每走一步爪痕都是血淋淋的,迫不及待地想要找到一个新的猎物然后将它撕成碎片。如此,才能略微缓解身心的疼痛。
一方太危险,另一方又太重要。
这句话,就自然而然地出口了。
话音刚落,她就后悔了,不该说这句话的,因为只会更进一步刺激她。
果不其然,沈子煜露出了显而易见的怒容。他迈开大步,让两人间的距离化为虚无,一手抓住她的手腕,咬牙说道:“你觉得我想对他做什么?”这一秒,他很想问“我在你眼里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一言不合就会杀人的魔鬼吗?她为什么能如此自然地保护杜锦年,又为什么能如此顺畅地刺伤他呢?
他到底对她……
做过什么?
让她对他如此地深恶痛绝?
他不由又想起自己之前恍惚间看到的那一幕,她流着眼泪对她说“沈子煜,我讨厌你,我恨你!我永远不想再见到你!”,那明明只是无聊的虚幻而已,可他却诡异地开始相信那是事实。
看,现在的她分明就在身体力行地实践着那句话啊。
趁着沈子煜恍惚,阮婉用力挣开他的手,再次后退了几步,想要维持一个安全距离。可就在这动作间,她原本放在大衣口袋里的东西也随之落下。
“啊!”
注意到它是什么的瞬间,她的脸色变了,连忙想伸手去接。
他却先她一步接住。
“还给我!”
沈子煜收回手,注视着静静躺在手心的、与那个人有着相同外表的泥人,突然就想到……
她朝那个人飞奔而去。
她扑进那个人的怀里。
她勾着那个人的脖子撒娇。
她……
吻了那个人。
手中的泥人明明是没有生物的事物,却因为有着和那个人一样的外貌,而变得格外可恶格外惹人厌恶。
直到此刻都没有摆脱酒精操控的沈子煜,就在这种情绪的驱使下,做出了一件足以让他后悔一生的事情——
他抬起手,避开她想要抢回泥人的手,将它,一把丢进了池塘中。
——就这样,和那个人一起,彻底消失在他的眼中吧!
泥人很小很轻,入水时只发出了“啪”声。
然而,沈子煜的嘴角还未勾起,就看到眼前的少女跑开了,然后就是……
“哗!!!”
这样一声剧烈的水响。
他瞪大双眸,不可置信地看到,她居然就这样穿着大衣跳进了水中——在这样的冷天里,跳进了那样冰冷的水中。并且,拼命地朝泥人入水的地方游去。
“喂!阮婉!”他想也不想地扑到栏杆边,“你回来!!!”
酒精散去,沈子煜终于彻彻底底地在刺骨的寒风中清醒了过来。可这大约就是真正的悲剧所在,他眼睁睁地看到自己爱慕的女孩跳入了水中;看到她憋着气潜入水底,努力地搜寻着;看到她好半天才冒出水来,手中紧紧地抓着那只泥娃娃;看到她……原本已经露出笑容的脸孔突然神色一变,然后,整个人在挣扎了一番后……一点点地沉入水中……
他半个身体都越过了栏杆,拼命地伸出手想要抓住她,可哪里能抓得住。
他把泥人丢地那么远,她所在的地方自然也是那么远……
沈子煜想跳下水,纠缠了他多年的恐水症却在这一刻将他紧紧束缚住——小的时候他曾经溺过水,这是官方说法;实际上,他是被父亲请来的不负责任的保姆按着头浸入浴缸中,不止一次。哭喊着恳求也没有用,空无一人的家里也没有任何人会来救他。这样的事情,足足持续了一个月,的确,最后他没有死,那个保姆也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但已经破损的某样东西就算修复,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完全恢复原样的。他崇尚武力,他想让自己变得强大,他抓住机会逼迫自己去接触水,从连在浴缸里洗澡都不敢到现在仅仅只有稍许不适,从根本不敢看水池到可以站在一旁甚至可以登船……他努力了很多,然而,这些已经烙刻进骨子里的东西,又怎么可能轻易改变。
他焦急地左看右看,可居然一个路过的人都没有。
“婉婉!”他翻过栏杆,一只手抓住栏杆,另一只手拼命地抓向她,努力不去看身下那荡起一圈又一圈水晕直让人想要呕吐的池水,“抓住我!”
阮婉很努力地想要求生,从她发现自己腿抽筋的那一刻起就是如此。
她不想死。
她真的不想死。
她好不容易才得到一个重生的机会。
她终于有机会供养外婆颐养天年。
她等待了许久才和锦年再次相遇。
她费尽心力才和锦年走到现在这一步。
明明一切都走上了最正确的轨道。
明明她还有那么多重要的事情想要做。
明明还有那么美好的明天在等着她。
她真的不想死啊!
挣扎间,一滴眼泪,自她的眼角滑落。
这滴眼泪落地很快,很快就顺着脸颊留到下颌,再滴入水中,引发了一丁点毫不起眼的涟漪。
然而,这一幕,却被沈子煜捕捉到了。
他浑身僵硬,脑中突然又浮现出了一个画面——他远远地看着她,她身穿黑裙披着黑纱,怀中紧紧地抱着一只骨灰盒。大风拉扯着她的衣裙,她依旧漂亮地惊人,却是那样消瘦,好像下一秒就会被风扯下山去。她抱盒子又是抱地那样紧,好像是在用生命去担负它的重量,到最后……不堪重负。
有那么一秒,他觉得她会从山上跳下去,因为那对她来说也许才是真正地解脱。
可最终,她只是怀抱着它,脚步踉跄地离开了。
转身的瞬间,他看到,一滴眼泪自她的眼角滑落,渗如黑衣之中,再也寻不到任何一丝痕迹。
无法言语的痛苦于一瞬间席卷了他的整个身心,他能感觉到——
他的痛!
她的痛!
他们的痛!
然而让人绝望的是,他的痛从来都是与她有关,她的痛却从来都与他无关。
他一直看着她呀。
比那个人看得更早。
比那个人看得更久。
在那之后……
在那之后他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了……
“不要——”
第104章 他的错误
沈子煜曾经想过,某一天能够像正常人一样入水,他讨厌“恐惧”这种事,因为这只证明了弱小。但他从未想过,自己“克服”这“恐惧”居然是在这样的情形下。
当他怀抱着紧密着双眸的少女在终于聚集在的围观者们的帮助下艰难上岸时,他的心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成就感,有的只是无穷无尽的后悔。
他明明……
从来都不想走到这一步的。
可为什么……
总是事与愿违呢?
不,把一切归结为“不想这样”和“事与愿违”恐怕是很可耻的一件事,因为,这一切分明就是他自己造成的,又能怪得了谁呢?
有好心人叫来了救助车。
当简单急救过的阮婉被台上救护车时,浑身是水的他也跟着坐了上去。
路途中,他紧紧地抓着她的手,双眸注视着她的脸孔。她脸色苍白嘴唇呈现出青乌色——过度受冻的结果,潮湿的黑发凌乱地披散在身后,有若干缕遮挡住了脸孔。他伸出一只手,笨拙又尽量轻柔地将这些发丝一点点地捋到一边,又拿刚才围观者递给他的纸巾,将她的脸一点点擦干。
可是,即使这么做了,她的脸却依旧没有像平时一样漾起健康的红晕。就如同被他紧握在掌中的手,冰冷而潮湿,如若不是能够感觉到她的脉搏,他几乎以为……几乎以为……
“放心吧,小伙子,你女朋友事情不大。”急救车医生安慰他说,“很快就能醒过来的。”
女朋友?
沈子煜的唇角撇了撇,露出一个讽刺的弧度。不是在讽刺任何其他人,而是在讽刺他自己。
“不过以后大冷天还是别再水边玩了,太危险了。”急救车医生又劝道,“这是还好你们中还有人会水,如果不会,危险系数可比其他季节大多了。”
听到这句话,沈子煜握着阮婉的手又紧了紧。
感受到她依旧在跳动着的脉搏,他松了口气,他已经不能……
再看一次她死去的样子了。
就在刚才。
在他突破一切桎梏跳入水中时。
在他抱住几近沉底的她时。
在他看到她紧闭着双眸脸色苍白时。
他好像做了一个漫长到让人身心俱疲的梦……
他看到——
比现在要小上一些的自己手夹着球晃晃悠悠地回家。
他看到——
同样比现在要小上一些的她,穿着明显大了一些的衣裙,拖着又花又土的大行李箱跟在乔家保姆吴妈的身后,行走间,不时地左右看着。
他看到——
她无意中看到他,表情怯怯的,像是刚从窝里被赶出来的新生兔子,浑身上下满是惊惧不安与期待希冀。
他看到——
她好像被他吓了一跳,惊讶了一秒后,她朝他露出了一个小小的笑容,它有点僵硬,她好像是在强迫着自己适应环境,努力朝周围的人传播善意。
他看到,不,他感觉到——
他看着她有点僵硬有点讨好意味的笑容,原本应该不屑一顾才对,却又奇妙地用不起半点讨厌感。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存在,于是他惊奇地注视着她,就好像无意中看到一只误入了鹰巢的小鸽子,就好像无意中在路边看到了一朵悄然盛开的不知名美丽花朵,就这样被这盛开的一幕吸引,不知觉驻足许久。一不小心,这朵花就这样扎根进了他的心里。
然后?
然后还有什么?
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