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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屈神医骗了你……你是中了毒……在与我肌肤相亲时。”云辞目中闪过自责之意:“我比谁都想要这个孩子……但他注定会带着胎毒出生,也许会如我这般落下一世残疾。”
“中毒?”出岫难以置信:“您是说……那岂不是您也中了毒?”
“嗯。”云辞并未否认:“四姨娘已制成解药,须得以酒送服。方才我将药混在酒里,哄你喝了。”
原来,这才是他提出小酌一番的缘故。
出岫闻言,心中渐渐升起一丝希望,双手下意识地护住小腹:“既已服用解药,那这孩子是否也……”
“不!”云辞已知其意,立刻反驳:“你有三月身孕,胎毒已带进骨血。你能祛除,孩子不能。”
“侯爷……”出岫已然哽咽:“您怎会中了毒,是谁……”
“这便是离信侯的责任。坐拥天下富贵与雍容,亦要承担不可预知的险阻。”云辞只怅然一叹。
有多少荣耀,便有多少辛酸苦楚。这副担子,重逾千斤。
出岫情知再也问不出什么,可若要为此舍弃这个孩子……她不知自己日后是否还有福分,再怀上他的孩子了。
原本以为,会有一个与他生生不断的联系。可若失去孩子,他又另娶,这份感情怕是再难以为继。即便不愿意断,新夫人又岂会忍下了?还有太夫人……
她不愿意让他为难,也不愿在他一世英名上留下话柄。只是,若没怀上也就罢了,如今怀了再去落胎……
“没有一丝转圜的余地吗?”几乎是苦苦相求,出岫想要尽最后的努力来争取,双眸里尽是卑微的目光:“若是孩子天生落有残疾,我会照顾他一世。”
“不!”云辞心里虽然震惊于出岫的执着,可到底还是决绝否定,面上也浮起清冷:“这孩子会拖累你,也会……拖累我。”他松开手中握着的酒杯,平静地道:“以后我们还会再有孩子,失了这一个并不打紧。况且,此时不宜。”
真正的落脚点,仍是最后这四个字。怪只怪这孩子来得不是时候。
出岫微微阖上双眸,再睁开时,眸中水意已尽数除去,只剩淡然:“我明白了。”
这是头一次,云辞感到两人有了心意不通之时。然这又能怪谁?他竟没有猜到出岫想要冒险生下这孩子。
如何能忍心,如何能放心……母亲之言,言犹在耳。怕只怕即便这孩子生下来,无论生死,也轮不到出岫亲自抚育。
当初以为孩子会是她的护身符;可如今,只会是她的催命符……为免她伤身又伤心,他唯有先对自己狠心。
“明日我会亲自端药前来……”云辞直视着面前那一双潋滟清眸,刻意忽略她颊边未干的泪痕:“这些日子,你好生歇息,淡心会来照顾你。”
几乎算是落荒而逃,在这份残忍尚可控制于心时,云辞离开。
身后,蜡炬成灰。
*****
任时光再是难捱,终还要度过这一日。九月初九,离信侯大婚。
从辰时起,外头的炮声与乐声便不绝于耳,几乎可以想象出是如何热闹与隆重。知言轩的下人们走光了,每人都担有一份差事,院落里空空荡荡,唯有一个女子躺在屋里的榻上,双目无神望着帐顶。
这一日的盛世光景,与自己心中的荒凉落寞,出岫一辈子都难以忘怀。
腹中空空荡荡的冰凉之感,提醒着她一个生命的消逝,日日夜夜,身心煎熬。
滑胎的过程其实已记不大清楚,毕竟是过去了二十余日。云辞很体贴,连端来的一碗落胎药,都酸甜可口如同汤羹,无比照顾她的味觉。
可,她宁愿喝下一碗鸩毒,也许如此便能找到一个苦涩的借口,难以吞咽。而非醇美甘甜,逼着她心甘情愿。
印象中落胎并不大疼痛,许是那配制的汤药太过高明,出岫只记得自己昏沉无力。再醒来时,下半身已血流如注,榻旁唯有屈神医和淡心。云辞,不见踪影。
外头的丝竹之音又大了一些,掺杂着振聋发聩的炮竹,欢呼声一阵高过一阵。相比之下,出岫的屋内黯黯淡淡未点烛火,如此她才能更加清晰地看到屋外。
一眼望去尽是红色,就连树杈上都绑着红色的丝绸,直将整个夜色沁出一片嫣红……宛如那日她落胎时的血水。
想着、看着,出岫忽觉胸口一阵气闷,便挣扎着坐起身来,低头去寻找自己的绣鞋。此时却听屋门“吱呀”着被推开,紧接着又是一声惊呼:
“出岫!你怎能下地!”淡心连忙将手中的水盆放到架子上,匆匆赶来阻止她下床。
“无妨,躺了二十余日,也该下床走走了。”出岫笑着,视线落在窗外那片接天盖地的红:“旁人都去看这难得一见的热闹场面,唯独连累你在此照顾我。”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来,直教淡心眼眶泛红。她忍顿片刻吸了吸鼻子,才强自笑道:“有什么好看的,再者人山人海也看不见什么,不如在此落得自在。”
出岫闻言笑笑,重新靠回榻上,未再执意下床。
淡心瞧着眼前这一张毫无血色的倾国容颜,只觉刺目难受。出岫本就是尖下颌的瓜子脸,此刻竟瘦得不如一个巴掌大,从前白里透红的雪肌,如今也白得惨淡如纸。
“你别怪主子,”不自觉地,淡心脱口而出,“主子平生不近女色,唯独对你好……这孩子落了,他心中比谁都苦。”
出岫仍旧笑着:“我明白。”
“你不明白……”淡心语中已有些哭腔:“白日里主子过来探一探你便回去了,可你不知……每日夜里,竹影都会推着他过来……有时主子在外头一呆便是大半宿,只对着你的房门兀自出神,那神情,那神情简直……”
话到此处,淡心已说不下去,唯有垂泪。
两个当事人俱是沉默以对,什么话都憋在心中。可竹影与淡心日日瞧着,当真说不出得难受。
闻此一言,出岫面上仍旧没什么表情,反而伸手去替淡心拭泪:“我都没哭,你哭什么?”言罢已轻轻翻身躺下:“我有些乏了,小睡一会儿。”
“你睡吧。”淡心坐在榻前未动,瞧着出岫缓缓阖上双眸。两人一坐着一躺着,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出岫的呼吸均匀而平稳,淡心才几不可闻地低叹一声,起身吹熄烛火,走出屋子。
屋门开启又被重新关上,声响是如此小心翼翼。榻上的女子却在此时睁开双眸,一片清凉不见半点倦色与困意。
出岫直愣愣地睁着眼,耳边渐渐更盛的丝竹声是在提醒她,婚仪开始了。起身穿上绣鞋,她想要寻一个更偏僻的地方,可以听不到炮竹连天,听不到宾客喧闹,更听不到……欢声笑语。
到底是九月,又是晚上,屋子外头还有一丝凉意袭来。出岫紧了紧身上的衣衫,放轻脚步走出知言轩,不知要往何处而去。她心中唯有一个知觉——远离那热闹非凡之地。
这般漫无目的地走着,直至四周环境已逐渐静谧,树杈上也瞧不见绑缚的红绸,她心内好似才平静些许。
晚风将阵阵花香吹送入鼻,夹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酒气,还有,一声低低的叹息。
出岫抬眸远望,但见晕染的泛黄月色之下,一个紫衣锦袍的男子正恣意斜靠在青石长凳上,仰首大口大口地灌着酒。那身姿,说不尽地风流与……寂寥。
第54章:故人之心今又见
“姑娘既有缘前来,不若与在下共饮一杯?”紫衣公子分明没有侧首看来,那隐隐潋光的双眸却犀利得很,远远瞧见出岫的白衣。
自从与云辞相识,出岫也开始性喜白色。虽然于今日而言,这身白衣有煞大婚的喜庆,然她独自一人,倒也无甚计较。只是没有想到,此处乃云府僻静之地,竟还有外人。
出岫斟酌一瞬,决定回避,遂未回话,转身又往来时路上回去。
“相请不如偶遇,在下并非洪水猛兽,姑娘躲什么?”但听紫衣公子的声音在身后幽幽响起,带着几分沉稳与冷清,说出来的话却如此轻浮与热情。
出岫垂眸想了想,又回过身子。这一次,那紫衣公子已侧首看来,只不过仍旧保持着斜靠的姿势。他握着酒壶的右手搁在隆起的膝盖上,恣意闲适,气质无匹风流。
借着朦胧月光远远望去,出岫隐隐可见那男子的英俊面容。看上去倒很是年轻,透露出三分邪魅五分挺拔,剩下两分是肆意与慵懒。唯有那紫袍金冠的打扮暗指华贵,在这皎洁光亮之下显出隐动的傲然,身份可辨非富即贵。
云辞大婚,离信侯府要连摆三日的流水宴席。今夜是大婚第一日,邀的也是南北两国的贵胄宗亲、显赫世家。就连赫连氏也未必能柬上有名,可见宾客身份之显贵非同。而此后一日,则是宴邀云氏宗亲、旁支与世交,最后一日请的是与云氏有生意往来的巨贾、伙伴。
单看眼前紫衣公子的气质与衣装,出岫已知其乃世家子弟。遑论他还出现在婚宴的第一夜,不想也知,这人必是云辞大婚的座上贵客,只不知为何会跑来此处独自斟饮。
出岫想起自己的身份尴尬非常,不便见客,便略一思索,回道:“贵客还是快回宴客厅罢,免得座上缺席,教随从担忧。”
话音甫落,一句轻哂已随之传来,紫衣公子开口笑道:“言下之意,你不若说我失了礼数,怠慢云府。”
“贵客多虑,我并非此意。”出岫也不多做解释,只淡淡道:“告退。”
“姑娘是离信侯府之人?”那紫衣公子没有放人之意,又问。
出岫默认,却未说话。
“既是侯府之人,今日还敢穿一袭白色,也不怕招惹谢太夫人晦气?”紫衣公子虽如此说,但话中的调侃与讽刺,不可谓不明显。
看来眼前这人与云氏不对付,至少是对太夫人不甚友睦。出岫在心中如此想着,更觉该与其保持距离,便微微俯身行礼,欲告辞而去。
“啪啦”的清脆声响起,好似瓷片碎地的声音。那紫衣公子已将手中的酒壶随意扔在地上,从青石凳上起身笑道:“出来有一阵子,也该回去了。这园子大,烦请姑娘为在下指一指路?”说着他已朝出岫的方向走来。
出岫这才发现,紫衣公子手中还握着一柄似笛非笛、似箫非箫的乐器,只是月光太微黯,那乐器有一半被遮藏在阴影之中,实在看不清楚。不过紫衣公子一张原本浅笑着的脸庞,待到近了,却表露出逼人的风流,令她忽略不得。
出岫尚未及反应过来,对方却已先一步赞叹出声,同时停步片刻,显然是为她的美貌所慑。
出岫瞧着那双桃花眼中的惊艳目光,见这人实在年轻,心道又是一个纨绔子弟。话虽如此,可面上到底不敢表露出来,只后退一步,保持距离的同时低声开口:“出了这园子一路向东,五进三转即到。”
紫衣公子仿佛这才回过神来,也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故意想教出岫听见,笑着叹道:“姑娘看着有些眼熟……原来不是为我排忧遣怀的仙女呵!”
这搭讪之法实在不大高明,出岫心中微嘲,再次浅笑:“贵客请便。”言罢已垂眸转身,不管身后传来的那句“姑娘且慢”,快步而去。
呵!无论遇见多少男子,都未有一人能像云辞与自己初遇时的淡然不惊。也许只是那一眼魔障,已注定了这场不一般的相逢。
因为与紫衣公子的一场偶遇,扰乱了出岫信步的心情。她便又无奈地返回知言轩内。刚走进院落,却见自己屋里亮了灯火,不禁心下生疑,脚步也慢了下来。
就在此时,屋里仿佛有人感知到她在屋外,“吱呀”一声开启屋门,亟亟问道:“出岫!你去了哪里?”正是淡心。
出岫自责地笑笑:“教你平白担心了,我躺得难受,出去走走。”她边说边迈步进屋,又道:“怎么,你以为我会做傻事?”
“什么傻事?”有人忽然接起话茬,那声音无比熟悉,是……
“小侯爷!”出岫望向屋里坐着的另一人,幽暗烛火下的湖蓝身姿,近一年不见,仿佛多了几分成熟与挺拔,从前那轻浮之相也减轻许多。只不知,可是装出来的?
这一次,出岫真心笑了,得见故人的喜悦令她暂时忘却那些伤悲,仿佛自己的落胎、云辞的大婚,都不曾出现。
“小侯爷怎么来了?”话一问出口,出岫已知自己多此一问。以沈予与云辞的交情,今日又怎会不来参加他的大婚之礼?
可沈予却没有说话的意思,他挺拔的身姿隐带薄醉之意,只定定瞧着出岫:“你瘦了。”
这一句问得寻常,可听在出岫耳中却很是亲切,更添感动。
“小侯爷听竹影说你的喉疾治愈了,便在宴席中途开溜出来,想见一见你。哪知你不在屋里。”淡心适时解释道。
出岫闻言,也猜出前因后果,唯有向沈予致谢:“多谢小侯爷记挂。”
沈予面上并无半分笑意,只道:“我原本想着挽之既能让你开口说话,必是将你照顾得不错,哪知你却憔悴如斯。”话到最后,已带着几分不满。
是啊,怎能不憔悴?落胎不满一个月,伤了元气,尚且没有恢复过来。可这话,却不能对沈予说,出岫只敷衍道:“前些日子染了瘟疫,痊愈之后身子便一直不大好。”
“是吗?”沈予轻轻反问,带着几分毫不遮掩的直白:“我还以为你是因为挽之成婚,才伤了神。”
闻言,出岫身子一怔,勉强再笑:“许久不见,小侯爷又拿我打趣了。怎么?从前在追虹苑还没调侃够吗?”
“不够。”她原本是一句玩笑话,岂料沈予如此郑重相回。
这一来,倒是令出岫哑口无言。
“我替你探探脉。”沈予终是见不得出岫这副憔悴面色,说着已伸手捏起她的皓腕。
“小侯爷!”出岫还没来得及开口相拒,淡心已出声阻止。
然而到底还是晚了一步,沈予已牢牢捉住出岫的脉搏,诊断起来。片刻,脸色越来越黑,最后已阴沉得犹如漆黑之夜。
屋内就此陷入一阵忐忑的诡异,出岫脑中一片空白,淡心则是没来由的心虚,唯能听闻沈予越来越重的呼吸声。
“淡心你出去。我有话同出岫单独说。”沈予忽然瞥向淡心,开口道。
“小侯爷……出岫毕竟是个女子,只怕……于理不合。”这夜深人静的,淡心有些犹豫。
“出去!”沈予再次重复,头一次对淡心如此厉色斥声,几乎是双目赤红,好似吃人的野兽。
“小侯爷。”出岫轻声安抚他的情绪,又转对淡心使了个眼色,笑道:“小侯爷是我从前的主子,你还担心什么?”
淡心已被沈予这神色吓懵了,心中一跳已转身而出。她有种不祥之感,只怕自己会降不住沈予,出了门便往宴客厅跑去,想要找竹影求救。
而出岫的屋内,则已散发出隐隐的怒火,沈予快步上好门闩,倏尔回头问道:“谁的孩子?”
“什么?”出岫睁大清眸,唇边残留着几分笑意,只不过,甚是勉强。
沈予显见不买账,目光落向她皓腕处:“你这分明是滑胎的脉象。”沉吟一瞬,又问:“挽之的?”
出岫神色闪躲,到底是没有否认,只道:“我被人下了春药,他为救我……”
“是吗?”沈予死死盯着她:“这孩子他知道?”
出岫沉默不答。
沈予嗤笑出声:“是我明知故问了……他让你打了?”
出岫唯有咬唇,别开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