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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晓得身后的两人必定有话要说,也自觉是个多余之人,唯恐自己再不离开,便会反悔今日所做的一切,于是,聂沛潇只有加快脚步,逃离这令人窒息的京畿大牢……
直至对方已然走远,沈予才对着那扇玄铁牢门叹道:“其实诚王骨子里是个君子,可他非把自己当成恶人。”
这一点,早在十年前晗初挂牌时,沈予便看出来了。否则以当时九皇子的势力,焉能有赫连齐摘牌的机会?
倘若十年前,真是聂沛潇摘了晗初的头牌,如今又是一番怎样的景象?也许,便没有出岫夫人,更没有威远王了。
只是这封王的旨意来得太过突然,沈予尚且觉得虚幻。而出岫不知是喜是悲,已伏在他肩头上痛哭失声。
狱卒原本打算迎两人出去,瞧见这种情况也只得暂时回避,知趣地退下。
沈予则一手握着圣旨,一手揽过出岫的玉背,轻轻抚慰:“这是好事,你哭什么?”
出岫兀自啜泣不已,半晌抽噎着道:“天授帝虽免你一死,但北地苦寒……你……”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她是觉得,这道旨意明升暗贬,日后还有藩王割据之祸。以天授帝的狭隘心思,绝不该如此轻易放过沈予,遑论封王厚待。
可至少,眼下是保住性命了。
想到此处,出岫也不愿扰了沈予的兴致,遂咽下心中顾虑,改口说道:“北地苦寒,你必定遭罪……”
原来她是在担心此事。沈予心头一松,笑道:“你没去过北地边关,不知那儿的好处。冬日里白雪皑皑,甚是壮阔,人会觉得心里自在,是个好去处。”
他瞥了一眼手中圣旨,脑中猛然划过一个念头——那早该实现的一个念头:“晗初,嫁给我做威远王妃。”
果然,出岫闻言一怔,渐渐停止了哭声。她缓缓仰首看向沈予,一双美眸泪意朦胧,慎重斟酌起来:
如今云承已能独当一面,云氏香火也有了传续,她是该功成身退了;
沈予若在北地遭了算计,自己陪在身边,也好为他出谋划策;
至少,有她做这个威远王妃,能保证沈予不会触犯龙颜;
况且,她的一切都给了他,彼此早已身心交融……
出岫一直沉吟不语,沈予等了良久,心中渐急:“你倒是给句痛快话……名正言顺嫁给我,咱们一起去北地?”
见到沈予这番焦急模样,出岫反而坦然了——
既然一切都不可避免,那就唯有顺其自然。
于是,她抬袖拭了拭泪痕,语带矫情地笑道:“我怕冷。”
“我是医者,你不必担心自己畏寒。”沈予立刻驳道。
“我不喜欢雪。”
“你还没见过,怎知自己不喜欢?”
“母亲未必会同意。”
“我去说服她老人家。”
“我……不想做劳什子的王妃。”
“谁又稀罕当威远王?我也不受这旨意了。”
沈予明明晓得出岫的小心思,但又怕她真的反悔。毕竟这幸福来得太快、太不真实,越是临近,越是令人心生忐忑。
他紧张地看向出岫,心中打定主意,无论她如何为难自己,也一定要让她点头下嫁。
“我还有最后一句话。”出岫故作矜持。
“嗯,我听着。”沈予聚精会神,只怕遗漏了一字一句。
出岫抿唇看他,面上没了半分表情,很是郑重地道:“那我答应你罢。”
语毕,她破涕为笑,主动踮起脚尖揽住沈予的双肩,淡淡威胁:“若是吃住不习惯,我便自己跑回来。”
“你敢!”沈予目色倏然收紧,将出岫牢牢圈在自己双臂之中,咬牙切齿地道:“就算你跑到天涯海角,我也能把你追回来!”
出岫浅浅轻笑,正待开口还击,却被沈予骤然吻住。那吻势甚为强烈,使得两人唇齿相依,缠绵无尽。
直至出岫被吻得七荤八素,连连告饶,沈予才肯放过她,附耳低声道:“这是小施惩戒,往后还有‘重罚’。”
“重罚”二字他说得极为暧昧,霎时令出岫面红耳赤。
所幸外头的狱卒等不下去了,清了清嗓子打断两人,故作咳嗽起来。
出岫连忙回神推开沈予,两人一前一后走出牢房。再次迈入这晦暗的牢狱甬道,出岫不再觉得幽森阴冷,只因身边有一人相伴,给了她无尽暖意。
来时走得漫长,去时走得飞快。京畿大牢外,竹影、玥菀早已在此等候,一个面带喜色,一个激动不已。
前者立刻迎了上去,道:“马车都已备好了,只等侯爷和夫人出来。”
“什么‘侯爷’,是‘王爷’!”玥菀立刻纠正竹影,又上前一把抓住出岫的柔荑,哽咽垂泪:“吓死我了,真真是惊险一场。”
“幸好有惊无险。”出岫已恢复了平静,轻笑安慰玥菀。
“此处不祥,还是上车再说罢。”竹影引着几人走到马车前,撩开车帘让出岫和玥菀先行上车。
沈予正待随之入内,忽听竹影低声说道:“太夫人让您备好厚礼上门提亲,她为夫人置办的嫁妆只多不少,保您不亏。”
听闻此言,沈予精神一振,立刻笑回:“请她老人家放心,我倾家荡产也娶定了。”
两个男人会心一笑,沈予已利落地上了马车。他顺势坐在出岫身畔,握紧她一只柔荑。无比坚定。
骏马长声嘶鸣,马车辘辘而行。沈予知道,前方将是他人生新的起点,新的征程。从今往后,有晗初相伴。
紧了紧两人交握的手,他对彼此的未来充满信心。
洗尽浮世铅华,褪去功名万丈,曾历经风雨甘苦的两个人,终于共同携手。
这是爱的另一种方式,是一生的相濡以沫。纵然前路茫茫未知,也能无惧无畏。
苍天不老,此情难绝。
(正文,完。)
番外:妾心如程 聚散无声
番外1:直道相思了无益
尘世浮华,有时无比渴盼一段简约恣意的人生,却抵不过红尘俗世的纷纷扰扰,纠纠缠缠。明明想要挽留一段漏指而过的如水岁月,却无法永永远远并拢指缝,手捧人生。
万丈红尘里实在有太多太多的无奈,如若王侯贵胄都无法事事遂愿,何况普通人呢?
又或许,正因为王侯公卿贵不可言,才会面临更多的身不由己?
从靖义王府出来时,聂沛潇很是惶惑。他承认已开始想念从前那段意气风发、年少轻狂的岁月了——毫无牵挂,只与音律为伴。
可想念归想念,现实之路还在脚下,依旧有人催促着他不停前进,永无止歇。
抬首望了望天色,落日熔金,暮霭沉沉。再有五个时辰,沈予和出岫便要被押赴刑场,处以死刑了。
而聂沛潇如今已将全部希望,寄托在了靖义王身上。
请靖义王出面说项,乃是他所能想到的上上之策;
倘若连此人都无法劝动他的皇兄天授帝,那么他还有一个下下之策。
当然,他希望这下下之策永不会派上用场。
御马疾驰回到诚王府,聂沛潇自知,他如今所能做的,唯有等待。
王妃谢佩骊很懂得分寸,并未对他的行踪过问太多,只备了一桌丰盛晚膳,席间两人俱是沉默。草草用了几口,聂沛潇起身去书房等候消息。
这一等,便过了深夜。
终于,等到应元宫里来人传话,道是天授帝让他入宫议事。
*****
圣书房里灯火通明,显得静谧而又诡异。整座偌大的屋子,唯有天授帝一人在内,正对着御案陷入沉思。
饶是隔得如此之远,聂沛潇还是看到了帝王凤眸里的密布血丝,可见他今夜也是万分煎熬,万般斟酌。
聂沛潇按捺下起伏情绪,已做好了被天授帝迁怒的准备,下跪行礼道:“臣弟见过皇兄,望皇兄降罪。”
“你也知道朕会降罪?知道你还敢这么做?”帝王冷凝的声音幽幽传来,与这满屋子的书香墨香格格不入。
“有些事,明知不可为,也要为之。”聂沛潇唯有这一句,他知道其实皇兄是理解他的。
帝王又何尝不是心如明镜?然他却在聂沛潇面上看到了一丝苍凉与悲壮。
当年那个潇洒恣意、放浪形骸的九弟去哪儿了?如今竟被逼成这副模样?
而自己这个做皇兄的,也算是罪魁祸首罢。
想到此处,天授帝心中顿时软了几分,对聂沛潇的愧疚之意骤然生出,进而汹涌地席卷全身:“平身罢。你要救人,大可直接对朕说,何必拐弯抹角央了靖义王?”
聂沛潇闻言沉默一瞬,才缓缓起身回道:“因为臣弟知道劝不动您,只会徒增你我兄弟之间的嫌隙。”
一句话,将天授帝还击得哑口无言。的确,如若今夜没有靖义王打前站,即便聂沛潇前来,也必定是无功而返。
天授帝望着御案上的两样物件,没再说话。
摆在帝王面前的,一张是羊皮卷地图,一张是刚刚拟好的旨意。他将那道明黄绢帛从案上执起,挥手撂给聂沛潇,沉声道:“朕如你所愿。”
聂沛潇接过圣旨,立即打开扫了一眼,待瞧见“贬为庶民”这四个字时,不自觉地蹙了蹙眉:“这旨意不妥。”
“有何不妥?”天授帝凤眸微抬,眸光犀利有如鹰隼。
“您将沈予贬为庶民,实在不妥。”聂沛潇直白回道:“沈予乃是少见的戎马将才,这些年沙场历练,他功绩如何,您该比我更清楚。既然如此,为何不再复用他?”
“复用?”天授帝冷笑一声:“朕复用他,让他再三抗旨、忤逆朕意吗?”
“您明知他不会了。”聂沛潇很是沉着地回道:“这一次他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以后必定不会了。”
“况且,”聂沛潇顿了顿,神色划过一丝黯然,“况且有出岫陪伴左右,也没人值得他再抗旨了,出岫会劝着他。”
“你倒是看得透彻。决定放手了?”帝王忽而转移话题,问起了这感情事宜。
显然,这一问让堂堂诚王更为失意,俊目低垂着叹道:“不放手又能如何?他二人决心同生共死,我早已是个外人。”
其实,他自始至终都没走进去过,一直是个旁观者罢了。只不过他太过自负,将自己当成了局中之人。
而今猛然醒悟,自己从不在这情局之内,一切都是作茧自缚、自迷其中,仅此而已。
聂沛潇自嘲地哂笑一声,再看了一遍手中圣旨,这一次,他才发现那旨意最后并没有盖上御印,可见还有商量的余地。
聂沛潇见状深吸一口气,再对天授帝道:“皇兄可知,臣弟去靖义王府时,遇上了什么事儿?”
天授帝危坐龙椅之上,静待下文。
“臣弟在靖义王府,看到了北地将领的联名书函,恳请他出面保沈予一命。”聂沛潇勾唇一笑,再道:“其实数日之前,他们也来找过我求援。”
“你想说什么?”天授帝脸色顿沉,话语又开始变得阴鸷。
“臣弟是想说,沈予在北地威望极高,颇受军民爱戴。如此良才,若为了您心里的不痛快便弃之不用,实在可惜。”聂沛潇劝道:“为君之道,知人善用。臣弟斗胆说一句,您从前一直做得不错,只可惜南北统一之后,反而倒退了。”
聂沛潇的最后一句话,与方才靖义王臣朗所言如出一辙,天授帝听在耳中,心思越发沉抑。
不错,自从南北和平统一之后,他身为帝王越发谨慎了。从前只考虑南熙四州,如今版图里多加了北地五州,实在令他极为头痛。
天授帝终于发现,自己军中出身,只适合乱世为君,不适合文治江山。因而他才会在北宣归降这短短一两年内,犯下诸多失误,遭人非议。
他也承认,这半壁江山来得实在太过容易,他未能仔细了解民习风俗,更没做到对南北一视同仁。
究竟是自己对北地心有介怀?还是北地子民对统一之事心生排斥?
为君太久,如今才算是真正的高处不胜寒,唯我独尊了。
天授帝从丹墀之上负手走下,缓缓迈步到聂沛潇面前,问他:“既然你不同意这道旨意,不如你来说说,朕该如何安排沈予?”
“如若您当真看他不顺眼,便让他去北地戍守边关罢。”说到此处,聂沛潇忽然下跪请道:“臣弟恳请您为沈予封王。”
“你说什么?”天授帝闻言变色,面上尽是匪夷所思:“封王?”
“嗯。”聂沛潇再道:“封王,既然他在北地颇受尊敬,您大可让他管辖北地五州,为您分忧。”
“你倒是会出主意。”天授帝立刻否决:“封王裂土,他会是下一个臣暄!”
众所周知,臣暄从前是北熙镇国王世子,臣氏也是北熙唯一一个异姓王侯。他们长期戍守南北交接之处,又有军权在身,最后终于拥兵自立,推翻了北熙江山,立国北宣。
有这前车之鉴,天授帝自然不会轻易许诺为沈予封王。
“南北才刚刚统一,若给他封王,岂不是与分裂无异?朕是把北地五州拱手相送了!”天授帝的语气越发肃杀,最后已情不自禁激愤起来:“他一旦封王,日后会形成藩王割据的局面。”
“沈予绝对不会。”聂沛潇斩钉截铁地否定道:“他性情如何,是否有权力之欲,臣弟一清二楚。况且……他有出岫相陪,一人刚、一人柔,出岫不会让他走上这条路。”
“你说得倒好听!”天授帝冷笑讽刺:“他若当真走上藩王割据之路,就为时晚了!”
“以后如何还是两说。臣弟只担保沈予本人,他的子孙臣弟不过问。”聂沛潇干脆地道:“以您的能力与智谋,必定有法子钳制住他,不会让他拥兵自重,成为第二个臣暄。”
听闻此言,天授帝依然不肯松口:“朕还不知,你竟对情敌如此大方,救了他性命不说,还要为他请封?”
聂沛潇忽略他话中的冷嘲热讽,沉吟片刻认真回道:“倘若出岫喜欢我,我必定以正妃之位相待,如今她既然选择了沈予,我希望她将来的身份不会受委屈。”
他诚恳抬目看向天授帝,续道:“沈予算是我多年好友,为他请封理所应当。既然北地民心不稳,您派他过去,总好过再找其他人。”
事实上,聂沛潇还有一个顾虑没有说出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倘若真的将沈予贬为庶民,他将何去何从?天授帝最是性情不定,也许某日又会起了疑心,悄无声息地再将沈予杀了。
既然必须活在帝王的掌控之中,不若光明正大身居高位,反而能使帝王有所忌惮,不敢轻举妄动。
身在天授帝的位置,明着给人治罪,要比暗算难得多……
就在聂沛潇兀自斟酌的同时,天授帝也有另外一番计较——
南北统一之后,总要有人带兵去驻守北地,不是沈予,也会是别人。届时更难保证是否会形成“藩王割据”的局面。
至少沈予对仕途不甚敏感,如今看来也毫无野心;出岫又是个有头脑之人,倘若她肯从旁提醒,沈予应会安分守己。
至于他二人百年之后,子孙资质如何,还不是任自己拿捏?
而且,云氏的谢太夫人年事已高,寿命不长;云承羽翼未丰,不足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