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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艘船的主人是个年轻公子,他想起方才与前头一只行船相撞,还以为是那艘船上的人被撞得落水,于是连忙命道:“快下去救人!”
“是。”那奴仆熟识水性,一个猛扎跳入水中,不多时,先将出岫托了上来,自己才重新爬上船。
此时此刻,出岫已然浑身脱力,再撑一刻只怕便要淹死在这水里了。她大声咳嗽着、喘着气,躺在船板上一动不动,险要昏死过去。
“姑娘没事罢?”年轻公子俯身看向出岫,只瞧了她一眼,立刻惊呼出声:“品言!”
他话音落下,身旁提着灯笼的奴仆也凑过来看:“大小姐!”
出岫恍惚了好一阵,才意识到他们认错了人。她缓缓睁开双眼,抬眸看向她的救命恩人,虚弱地道:“我……不是。”
年轻公子一副难以置信的神色,终于反应过来:“你是出岫夫人?”
出岫勉力点头,回忆半晌才想起来,“品言”是夏嫣然的小字。她咳嗽一声,使尽浑身力气支起身子再问:“多谢公子救命之恩……您是?”
年轻公子蹙眉,低沉着声音回道:“我叫夏锦程,品言是我妹妹。”
听闻此言,出岫只觉得百感交集。原来,她竟是被夏嫣然的哥哥所救!但此时此刻,她还不能昏过去,至少要先向云府报个平安,还要让官兵将明璎和那些绑匪绳之于法。
想到此处,出岫强撑着最后一丝神识,拽着夏锦程的衣袍下摆,恳求道:“劳烦公子……替妾身知会云府。还有……告诉诚王,去抓明璎……”
一句话嘱咐完毕,她终于浑身脱力昏死过去。
“你说什么?让诚王去抓谁?”夏锦程没有听到出岫最后一句话,忍不住俯身再问,又连忙将手探入她鼻息之间,这才松了口气:“她还活着。”
话音刚落,河岸上忽然亮起连绵火光,只见有大队士兵高擎火把,骑马狂奔而来,迅速将这个渡口重重包围。而那当先一骑,紫衣怒马、飒飒挺姿,纵使夜色太深看不清面貌,夏锦程也猜到了他是何人——
能深夜调动大批军士围堵河道渡口,又是在房州境内,必是诚王聂沛潇无疑!
第251章:等闲平地起波澜(六)
夏家书香门第,却鲜少与王侯公卿深交。夏锦程侧首看着河岸上的冲天火光,蓦地想起方才出岫所交代的话,于是沉吟片刻,对奴仆嘱咐道:“靠岸。你去将夫人请过来。”
奴仆领命而去。不多时,只见一个二十出头的娉婷女子从主舱里款款走出来:“相公唤我何事?”
夏锦程回身看向妻子,指了指地上昏过去的出岫:“她方才溺水了,劳烦夫人帮她收拾一番,换件干净衣裳。”
“相公放心。”夏锦程的夫人边说边垂眸去瞧船板上的出岫,又诧异地道:“啊!她是……”
“是云氏的出岫夫人。”夏锦程适时为妻子解惑。
奴仆们便将出岫抬入舱内,由夏锦程的夫人亲自照料。夏家嫡子夏锦程近年来游历各地,正在编纂《风光志》,他这一次是特意携妻出游,因而船上也放着两人的换洗衣裳。只是他没想到,行船刚进入房州境内没多久,便遇上这等事。而且,所救的溺水之人还是出岫夫人。
那边厢,出岫被仔细照料了一番,换了衣裳;这边厢,行船也已缓缓靠岸。夏锦程放眼望去,只见岸上混乱一片,士兵们凶神恶煞地到处搜船,逢见女子便要捉住细看一番。
夏锦程似是意识到了什么,由奴仆护着上了岸,径直前去拜见聂沛潇。原本冯飞拦着不让见,可夏锦程自报了身份来历,又言道自己方才救了一名溺水女子,冯飞这才禀报聂沛潇,后者点头召见。
夏锦程与聂沛潇互相客套一番,便将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出来,聂沛潇果然迫不及待要求进船查验出岫的身份,也不顾是否有诈,与冯飞一并上了船。
此时出岫已经换好了衣裳,可犹自躺在榻上昏迷不醒,她唇色苍白、面色萎靡,一头青丝湿漉漉地贴在肩颈之上,娥眉微蹙很是痛苦的模样。
与出岫长久未见,聂沛潇只觉相思甚苦。又见出岫遭了这等罪孽,更是心疼不已,遂俯身一把将她抱起来,对夏锦程道:“有劳夏公子,本王先代出岫夫人谢过。”
夏锦程见聂沛潇的语气十分自然亲昵,仿佛他与出岫夫人有什么亲密关系似的。一个是单身王爷,一个是绝色寡妇,两人又同在烟岚城……想到此处,夏锦程立刻止住思绪,对聂沛潇回道:“王爷客气了。夫人昏迷之前,嘱咐在下向云府报个平安,在下这便打算……”
他话还没说完,已被聂沛潇所打断:“不必了。夏公子援手相救已是不易,再者此处已过了烟岚城,若要折回去须得费些功夫。这等小事,本王代劳即可。”
夏锦程很是识趣地没再坚持。聂沛潇便抱着出岫从船里出来,对冯飞命道:“你去找个大夫,让将士们继续搜。”
冯飞有些不解:“既然出岫夫人已经找到了,那为何还要……”
聂沛潇瞟了他一眼,冯飞才反应过来——聂沛潇是打算隐瞒找到出岫夫人的事!使个障眼法瞒过云氏!他终于会意,再也不敢耽搁,连忙安排下去寻找大夫。
此处已出了烟岚城地界,而是房州的另一处水上重镇——檀株城。聂沛潇在此地亦有偏邸,便将出岫就近安置,还不忘叮嘱冯飞不要惊动当地的父母官。
这一个惊魂之夜,就此过去,可是因为出岫被劫所引发的事端,还在继续发酵……
*****
此后,出岫一直陷入高烧昏迷,持续了整整三日,才终于退烧清醒过来,这期间,聂沛潇一直寸步不离守在榻旁。
当出岫睁开双眸的一刹那,不期然便瞧见了榻旁的锦衣男子。她使劲辨认了半晌,才意识到对方是聂沛潇。
面上疲惫的神色,下颌泛青的胡渣,无不诉说着这个男人的担忧与煎熬。此一时,出岫忘记自己身在何处,更忘记自己曾经历过什么,只被眼前这个男人的面容所惊。
从前是多么风流俊朗、玉树临风的九皇子,前后将近一年不见,便成了这副憔悴沧桑的模样。然沧桑归沧桑,也多了几份刚凛之气。
“醒了?”聂沛潇发现出岫睁开双眸看着自己,立刻喜道:“你觉得怎么样?”
出岫此刻只觉得浑身乏力,使不上半分力气,她四处看了看,发现屋内的布置十分陌生,便忍不住问道:“这是哪里?”
“此处是檀株城,我的私邸。”聂沛潇低声回道。
原来不是烟岚城。出岫挣扎着欲起身,虚弱地道:“我……想起身。”
“别着急起来。”聂沛潇连忙按住她:“你高烧三天三夜,今晨才刚刚退了烧,先让大夫来瞧瞧再说。”
“三天三夜!”出岫大惊,意识到自己错过了什么,更是挣扎着想要起身:“殿下!想容还在歹人手里!”顿了顿,又觉得自己太过急迫,忙解释道:“我是说,威远侯夫人,云府大小姐云想容。”
“我知道。”聂沛潇见出岫如此惊慌失措,甚至不顾念自己的身子,忽然不敢将云想容的遭遇告诉她,于是便安慰道:“你别急,昨日威远侯夫人也被救出来了,只是……她受了些伤,情况不大好,到如今还没清醒。”
想容被救出来了?出岫这才长舒一口气,又不禁担心起来:“她受伤了?伤势很重?”
“不重。”聂沛潇迟疑一瞬,犹犹豫豫地道:“只是她……同你一样高烧不退,还昏迷着。”
出岫闻言,更加担心不已,一张毫无血色的绝色容颜又多了几分煞白,娥眉亦是深深蹙起。
聂沛潇见状更加不敢实话实说,唯有安慰她道:“别担心,我已请了大夫日夜守着为她诊治。你身子已无大碍,但还需安心静养,不宜胡思乱想。”
出岫轻轻叹了口气,又问:“云府那里……您可知会过了?”
聂沛潇摇了摇头:“还没。”
“为何?”出岫有些诧异,不禁追问道。
聂沛潇脸色隐晦不明,半晌才道:“我不主张告诉云府,因为那时你二人都没清醒,生死未卜。如今既然你已经醒了,我立刻派人去通知离信侯。”
出岫闻言点了点头,向聂沛潇轻声道谢。其实此时再去知会云府是有些晚了,时隔三四日,也不知云府众人要有多担心!但聂沛潇费尽力气救下自己和云想容的性命,倘若自己再去计较他这点失误,好似不近人情一般。
想到此处,出岫便也住口不提,再向聂沛潇连声道谢。
“出岫,掳劫你的人是谁?”聂沛潇不等她回答,已追问道:“是赫连氏?”
出岫斟酌片刻,私心里认为此事应当与赫连齐无关,便回道:“是明璎……赫连氏上下没这个胆量,大约是被蒙在鼓里。”
聂沛潇听出了她话外之意,心中泛起些微不悦,亦或是醋意。但他到底没有多说,只冷冷道:“我想着就是明璎那恶妇。当初在房州大牢,你真不该心软放过她。”
出岫一想起明璎的歹毒心肠,亦是恨得咬牙切齿,尤其是明璎打算陷害她和云承通奸,虽然未能实现,可这心思的确恶毒至极,令人发指!
这一次,出岫也不打算放过明璎了,便问道:“殿下您捉到绑匪了吗?”
聂沛潇遗憾否认:“没有,冯飞带人搜过去时,只找到了昏迷不醒的威远侯夫人,船是空的。”
“真是狡猾!”出岫叹了口气,转念又想,明璎虽跑了,但总归知道幕后主谋是她,这才稍稍放下心来,不再多言。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无需担心,此事我自有主意。”聂沛潇适时安慰。
出岫也正是此意:“这一次真是多谢殿下了。还有……救我的那位公子,仿佛姓夏?”
聂沛潇“嗯”了一声:“他叫夏锦程,是夏夫人的同胞兄长,夏家的嫡子。”
“原来不是我做梦。”出岫抚着额头,一时感慨万千。自己与夏嫣然长了一张相似的容颜,也正是因为这张容颜,八年前她得以进入云府,却又为此吃尽苦头。夏嫣然曾想害她,最终却自食其果一尸两命。
世事因果轮回,绝妙而又讽刺。终于,八年后,她又是因为这张脸,意外被夏嫣然的同胞兄长所救。曾因夏嫣然而受辱,如今又因夏嫣然而获救,这一出深深埋藏了八年的恩怨,终于到此结束了罢。
八年光景,无数爱恨情仇浮沉其间,因夏嫣然而开始,又因夏嫣然而终结。至此,出岫终于能够完全释怀,也完全放下了!这般一想,她倒也能坦然地静心休养,一边等待云想容康复,一边等待云氏的消息。
如此又过了三日,出岫到底还是年轻,身子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可有两件事却令她感到十分奇怪:
其一,她和云想容同在这座偏邸静养,可聂沛潇一直阻止她去探望云想容,为此用尽了各种借口。出岫面上虽未道破,心中却忍不住生了疑窦。
其二,聂沛潇分明承诺过要告诉云府她的行踪,可三天过去了,云府一直没见来人,甚至连半分消息也无。按道理讲,檀株城距离烟岚城快马只需一天路程,并不算远,云府的人早该到了!
这其中必定是出了什么岔子!又或者,聂沛潇对自己隐瞒了什么事?
第252章:等闲平地起波澜(七)
出岫越想越觉得疑窦丛生。可偏偏聂沛潇日日前来探视,嘘寒问暖神情自然,只字不提返回烟岚城之事。出岫知道自己不该怀疑他,也知道这位诚王殿下是个君子,但……自己日日在他的偏邸将养,除了大夫和几个丫鬟之外,再也见不到其他人,更无法与外界接触,这种情况着实令她感到不安。
因而,出岫昏迷清醒过来的第五日,她终于觑到两人用膳的时机,开口询问:“殿下莫怪我直言直语,还请您如实相告,云府是否已知道我与想容的行踪?”
聂沛潇执着筷子的手顿了顿,良久,凝声回道:“我没告诉云府。”
“啪嗒”一声,出岫将碗筷放下,不解地问:“为何?”
“因为威远侯夫人不让说。”聂沛潇见出岫已恢复无恙,情知瞒不下去了,便决定如实相告:“出岫,我告诉你一件事,你……千万撑住。”
说到此处,聂沛潇停顿片刻,似乎是在斟酌言辞,又似难以启齿:“三日前,冯飞在一艘船上找到威远侯夫人时,明璎和绑匪已逃之夭夭,而她衣不蔽体,惨遭……奸污。”
“咣当”一声,是出岫倏然起身,不小心将碗碟带落在地上。她难以置信地看向聂沛潇:“你说什么?”
聂沛潇面色深沉,蹙眉重复:“威远侯夫人被歹人……奸污了。”
直到聂沛潇第二次说出这个事实来,出岫才晓得自己没有听错。她浑身抑制不住剧烈地颤抖起来,头上一懵、足下趔趄,险些便要昏倒在地。
“出岫!”聂沛潇眼明手快,连忙起身扶过她,将她大半的重量卸在自己身上,亦是感到怀中的娇人儿颤抖不止。
而此刻,出岫早已忘却男女有别,更顾不上从聂沛潇的怀抱里挣扎出来。她只觉得双腿无力站立不稳,整个身子贴着聂沛潇缓缓下滑。
聂沛潇怕她跌坐在碗碟的碎片之上,便扶着她往外走了两步:“出岫,你……没事罢?别吓我。”
出岫一双清眸毫无神采,空空洞洞不知看向何处,最终只以双手掩面,香肩微微耸动,隐忍低泣:“是我……害了她……”
云想容再一次被糟蹋了!出岫只觉得难以承受这个事实。在此之前,她居然还曾怀疑过云想容别有居心!她居然会怀疑云想容在她下水之后出卖她!她居然……害她至此!
本是云府一个娇滴滴的大小姐,因为自己想要相救沈予的私心,强行安排了这桩婚事,明知云想容不会幸福,却又牺牲了她的幸福。后来,自己又答应和沈予远走高飞,这便注定要赔上云想容的终身!
她本已足够愧对她,而如今,又连累她惨遭奸污!更令人难受的是,云想容已不是第一次受到这种伤害了!
第一次,是因为沈予对这个名义上的妻子漠视与冷淡,又长年不在京州,才给了歹人可乘之机;
而这一次,却是云想容助自己一臂之力逃出生天,从而赔上了身子!
归根究底,云想容两次身心受创,全都是因为自己!想到此处,出岫再也难以抑制滚烫的泪水,再也顾不得身为出岫夫人的仪态,失声痛哭起来!那热泪之中,有愧疚、有自责、有难过、有绝望。为云想容,为沈予,更为她自己。
出岫知道,自己再也过不了心中这一关,再也无法心安理得地与沈予远走高飞……她亏欠云想容一条性命,这笔债她怕是还不清了!
无论以后沈予与云想容如何发展、如何结束,但这个男人,终将退出她的生命。注定了,退出属于晗初、属于出岫的生命……
而这也是头一次,聂沛潇看到出岫不顾仪态痛哭至此。他无措、他心疼,可想要开口相劝又不知该从何劝起。对于女子而言,贞操是多么宝贵,出岫逃出来,明璎恼恨至极迁怒云想容,竟做下这等令人发指的恶事!
眼前是他最心爱的女子,曾拒他于千里之外,曾苦苦支撑云氏一族,曾与他琴箫相和心有灵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