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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有罢,譬如离我们不远的这一对帝后。可是弘晖和明莼,他们本来都是神仙人物啊。
大概我们凡人,本不该奢望太过美好的情感。
可是就算无力守护那一朵玫瑰,我也还是想要把它种植在自己的花园里。
我低声说:“颦姐姐,别说了。日后娶了她,我定不让她进宫见到陛下和娘娘可好?”
颦卿气恼得瞪着眼睛。我看见自己凄惶的侧影。她叹很久的气,然后说:“好吧,随你,今天的事我不会告诉主子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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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彼此装糊涂,日子竟然也一天天过去,年节刚刚过完,一日听明莼说:“帝云出要回来了。”。
我说:“小外甥就快出生了,他这大神医自然要回来的。大概就这几天吧?”
她摇头说:“今天。之前西北出了点事情,陛下派他去那边督战了,他是有手段功夫的人,回程很快。”。
明莼每日都要散步,那天就让我、颦卿、曼沁罗陪同着一起逛到一处温室中,那里面放了一架秋千。她笑说:“徽官儿,你扶着颦卿和曼沁罗都玩一会儿。其实我很想坐的,只是条件不允许。”
我说:“就是条件允许我也不敢扶啊,只怕姐夫要揍我呢。”。
姐姐一笑:“他敢揍小舅子?你来告诉我。”。
众人都笑,颦卿荡了一会儿秋千就说头晕,我扶着曼沁罗坐在上面。秋千荡回来时,她就贴入了我怀里,秋千荡开时,她悠悠离去。
颦卿笑道:“这小两口感情真好。”。
她话音刚落,有少年的清朗声音说:“哪个小两口?”。
姐姐高兴地说:“帝云出!”。
果然,雪白的狐裘衬得脸白如玉,眉目中有一种说不出的锋锐意味,那似笑非笑的可不就是神秘贵公子帝云出。他懒洋洋说:“莼姐姐,我可是赶着回来见你……”。
一语未毕,他目光凝在了我身上,脸上那风流不羁的神情像是跌在地上的石膏一样,粉碎。
他呆呆的看着我,表情疑惑而不信,竟然像一个茫然失措的孩子。
他厉声道:“这人是谁!”。
我莫名其妙:“她是我未婚妻。”这句话最近说了太多遍,因此我理所当然的。
帝云出忽然哈哈笑了两声,停下来后看着我,神情冷漠到了极点:“你未婚妻?我同意了吗?”
我震惊了。我错愕地看着曼沁罗,莫非她和帝云出还有一段过去?这也太……
颦卿的眼光愤怒地扫过来。
我说:“帝先生,我不明白?”。
帝云出走过来,在离我三步远的地方仰起下巴极为清楚地说:“你明徽是我的人,从头到脚甚至每一根头发丝都是。你居然胆敢弄什么未婚妻?”。
我呆住了。
这时我想到的竟然是曼沁罗,她一次送我回家,就曾说过:“虽然你是明府的继承人,可是你是我的人,从头到脚每一根头发丝都是的。”。
那时我自然点头应是。
帝云出冷冷质问:“这个女人是谁?等等。“他忽然伸出手,掰起曼沁罗的脸看了看,“你从哪里找来这么像我的女人?”。
众人一齐去看,颦卿喃喃道:“确实,难怪我一直觉得她眼熟……”。
曼沁罗使劲挣扎,耻辱得满脸通红。我说:“你先放开曼沁罗——”。
帝云出问:“什么?谁?”。
我说:“曼沁罗。”。
帝云出睨视着曼沁罗,冷冷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并指如刀,一下子向曼沁罗脸上划去,我一下子扑了过去,但那风刃起了作用,曼沁罗的脸竟然裂开了——。
帝云出从袖中取出一瓶药水,粗鲁地划在曼沁罗脸上,那秀美绝伦的脸渐渐融化了下去,出现的是一张异域风情的脸。她杏眼樱唇,肤色如同月光一般皎洁,左额角一弯弦月。
明莼脱口而出:“易容!”。
我震惊到极点。帝云出冷笑说:“这点道行,在我面前还不够看的。”。
他手指扼在曼沁罗脖子上,曼沁罗苦苦挣扎,毫无抵抗之力。
我猛地使力去扯他的手,出乎意料的竟然一拂就开。帝云出静静看着我。
那神情,一万分痛苦、难堪、悲伤。
我终于忍不住咆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明莼说:“够了,都回到殿内去,跟我说清楚来龙去脉。”。
我们一行人闷头闷脑往殿内走,帝云出赶过去扶住明莼姐姐。姐姐还有心思说笑:“第一次见三个人为着感情之事争吵打架,竟有两个人是为了争我的弟弟,我这做姐姐的都颇觉幸甚至哉。”
我涨红了脸,闷声说:“姐姐,对不起。”。
她摇头说:“待问清楚了再说。”。
宫内花木一向早发,因有得意工匠的缘故。那红梅落在雪地里,我心里像是有一种预感,成泥的不仅是梅花,还有我曾以为洁白无瑕的感情。
说得矫揉造作一点,曾以为毫无瑕疵的初恋。
我瞧着,低低地苦笑起来。
心灰
明徽篇第七十三章。
残雪凝晖冷画屏,落梅横笛已三更,更无人处月胧明。
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纳兰容若。
我们在温暖的壁炉边坐下,身体深深陷入柔软的沙发椅中,人人都不禁流露出一丝惬意和放松,再添上妙见送上的红茶和松子,再大的脾气也平和了下来。
果不其然,陛下匆匆来了。
他一进来先看明莼,姐姐起身迎他,两人自然而然地拥抱了一下,那气氛姿态,真是旖旎又温情,绝不带半点造作,给人的感觉只有两个:一、羡慕;二、理所当然。
陛下扶着姐姐的腰陪她坐下,看向帝云出:“你才刚回来,又胡闹什么?阿莼月份大了,受不得惊吓。”。
这帝云出身份果然不凡,在怀孕九月的皇后面前大动干戈,陛下竟没有也不想治他的罪的样子。我可以说,就算做出同样事情的人是弘历或者弘昼,也绝没有这么大的宽待和面子。
帝云出抿着形状优美的唇,委屈地看向明莼:“师嫂,你可要为我作主。”
明莼忍不住笑了,慢慢点头说:“你们一个个说罢,徽官儿,你先说。”这明显是偏向我了,帝云出也没有生气,只是把一双静默忧郁的眼睛落落看了过来,让人心里一悸。
我坐得最远,既不敢靠近帝云出,更不敢靠近陌生的曼沁罗,低声交代原委:“雍正十年五月,我在胭脂铺遇到我喜欢的人,她说她叫曼沁罗。”。
“她长得……和帝云出十分相似。”这句话说来,仿佛罪行坦白似地,我心里不知怎么的非常难受。
“见她一面,我久不能忘,可惜完全不知她到底是何方人氏,打听也全无头绪。雍正十三年的时候,我又遇到她,在季大官人的别院里,终于向她表明心迹,并逐渐谈婚论嫁。”这样干涩的语言,竟然也能说完我们的相遇和相爱。
“今年夏天的时候,我和她慢慢谈拢,总觉得已经达成默契了。两月前她忽然说有事要出去,她一向便是如此形迹难测,我也早习惯了。谁知上个月她突然回来,说无处可去,我便带她来宫里拜见姐姐与陛下……还有就是今天了。帝云出骤然对她出手,我才发现她竟然——”
我呆住,说不下去。
颦卿眼泪也下来了,怜惜同情地看着我。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是从头就在骗我?我和她到底何时认识相爱?她到底爱的是谁?又或者,这本来就是一场幻觉。生命也不过是一场幻觉。
我茫然地看着明莼,她咳了一声,肃容道:“帝云出,你说罢。”。
曼沁罗摸着脸颊的一点伤痕,忽然抢先说:“慢。我可否先自承身份?在座的两位一个是陛下的师弟,一个是皇后的亲弟弟,都是皇亲国戚,我只怕要得杀头的只有我一人,请这位帝先生先让让我罢。”。
姐姐点头准了。
她不慌不忙地说:“我是苗疆拜月教现任教主曼沁罗,是这位陛下的心腹手下。”她说着,看了元和帝一眼。“我初次到京城是雍正九年,离开是雍正十年,期间只在宝贝勒府耽过——就是现在的宝亲王府。今年十二月我到京城来,因为有些教内官事要向主子禀报,因此混入明亲王府打算偷窥圣驾。”她说着笑了。
同时哧一声笑出来的还有明莼。
“我正躲在竹林子里,一队侍卫走过去,忽然一人停了下来,支开侍卫,和我说‘曼沁罗,出来吧’。我吓了一大跳,以为遇上高人,竟然连我的名字都摸清楚了,于是赶紧出去,结果这位小公子一言一行间,分明把我当作了他的心上人。”。
“这小公子身份可了不得,竟然是皇后娘娘的弟弟,他又说可以带我进宫去见陛下,我自然就跟着他来了。而后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她站起来跟我行个拜手礼,“骗你是我不对,但我也没啥益处,你也没啥损失,不如就此罢了吧,金银珠帛,任何赔偿都可以。”。
帝云出冷笑一声:“你说得轻巧,妖女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假扮成我的样子混进宫来,诛你的九族灭了你的拜月教都是轻的,岂止金银珠帛?”。
曼沁罗点头说:“我身上有一个蛊阵,可以让人瞧着我就看见心中最美的人的样子。我们本来是邪教,行事间确有些见不得人,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为了防止有其他见过‘曼沁罗’的人,我求明小公子画了一副画像给我,我依着模子易容。我确实罪该万死,竟胆敢顺水推舟,做了这天仙局。”
她笑容甜甜的:“可是帝大人,您为什么要冒用小女子的名字行事呢?——而且,听明小公子的说法,他心上人分明是个女子,怎么帝大人还有个孪生妹妹不成?小女子一点贱名,自然是谁想用便用了,无所谓的,只可怜明小公子被骗得团团转呀。”。
帝云出站起来,他双目如冰,脸色涨红,杀气激得炉火都冻结了一瞬。
陛下低喝:“云出。”。
我也看了他一眼,帝云出双手发颤,避开我的视线坐了下来。
曼沁罗怯了,告饶说:“帝大人用了小女子的名字一回,小女子用了帝大人的脸皮一回,不如就此抵过了罢。陛下,我听你的,这就回苗疆去。”。
陛下微微笑了一下:“不错,你只管回去罢,我这次派去的两广总督,你可不要找他的茬。”
曼沁罗叹了口气,起身说:“陛下果然是个极好的人……只是我……”。
她双目一眨,眼泪簌簌而落。转头又自己擦去,向陛下和姐姐磕了个头:“多承两位照顾,曼沁罗这就回了。”。
姐姐笑了笑:“曼沁罗,这名字果然好听,你自己长得也美,日后就少用那假冒他人的阵法罢。不然若有人欣赏于你,却不为你的真容,岂不是明珠暗投,大大糟糕。此去山长水远,你一个女孩子,多多小心。”。
曼沁罗无言地一笑,竟就起身走了出去。
颦卿错愕道:“你……你不听完吗?”。
曼沁罗回首脆脆道:“左不过是些风月□,再动人曲折些的故事,总也和我没有关系,我怎么不走,听了又有何益处。”。
她踏入风雪之中,妙见默默引她出去,我不能自已地站起来,从窗口看着她脊背挺直的背影。
是或着不是,我的曼沁罗都不会再回来。
我心中最真最美的那个影子,在阴差阳错间,也如同这个说不上是冒牌还是正牌的曼沁罗一样,在雪地中离离远去了。
我失魂落魄,颦卿望着炉火发怔,室内一时无声。
时间一滴一滴流过去,大家渐渐都把目光投向了帝云出。他秀美绝伦的侧脸被印上了微红的火光,看上去就像玉人一下子有了温暖的生气。
他也慢慢启口了:“我是帝云出。”。
他沉沉说:“因为家教的关系,我出门上街常常要扮成女子。雍正十年的时候我刚在西北看到一段关于曼沁罗的故事,对这个教主颇为欣赏……因此回京后,在胭脂铺子里遇到一个木头木脑的呆小子问我名字,也就随口说是曼沁罗。”。
“我不记得这段事,也不记得这个人。如果一切正常的话,我本来应该喜欢英武刚强的女子。”
他怔怔说着,仿佛受到了十分严重的伤害。
“结果他说爱我。我反过来爱上他。最初是玩笑,后来就有真心……他却和我一样,喜欢的也是女子。”。
“我只想着瞒到成亲那天。”。
他低头不语。
陛下愕然道:“成亲?”。
姐姐也是表情古怪,在我和帝云出之间来回扫视。颦卿的神情分明就是“——这两人是怎么成的!”。
我踉踉跄跄站起来:“也就是说,没有什么曼沁罗。没有吾爱予美。没有我和你,一万年……”
我长叹了一声:“算了,我是个瞎子,怪得了谁。”。
竟就心平气和起来。一个人的心如果灰了,那大抵是只有微笑微笑再微笑的,哪会有眼泪和痛苦呢。这么五年来的爱情美梦,原来不过是个笑话,原来空无一物。我又还能说什么。
帝云出却站起来,握住我的肩膀:“你不要我了?你嫌我?我还没有嫌你,你怎么敢来嫌我!”
看着他与曼沁罗一模一样,却不知怎的总添三分狡气与英气的面庞,忽然感觉滑稽和发木。
因为他相貌太美的缘故,我也总疑心自己是不是因为美色才一见钟情。可如今,相同的面孔转换了性别,已对我没有吸引力。
太陌生了,以前她生气,我觉得娇俏,现在你让我怎么觉得他娇俏?以前她任性,我满心纵容,现在你让我怎么去纵容一个比我还高的美少年?。
对不起,走错场,上错台,唱错戏。
姐姐叹口气说:“罢了,你们先放开对方,各自回去休息一下,考虑考虑。”
我这才惊讶地发现,不止他握着我的肩膀,我也攥着他的手腕。但这个姿势不是亲密是敌对。
我推开他的手,一步一步朝外走去,大雪如同白色的蝶翼纷纷落下,这天地一片洁白,竟是如此的干净,我只想走得更深,更远。
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我想着,忽然微笑起来。
那一刻我学会了笑,这笑容从此伴我一生。
其实这一辈子才十四岁,可是像早早走到了尽头,所有的热情和梦想焚成劫灰,永不恢复了。
只是该做的事情还得做。
后来的小公主老是爱跟我说:“小舅舅,你长得俊,可是笑容最好看,有了笑才有了你。谁都比不上的。”。
其实不能不说,曾经羡慕过弘晖和明莼的光鲜姿态、神仙风范。可是假如有一种美感是要用痛来换的话,那还是不要好了。
学会了站在原地不主动。学会了稳步推进自己的计划和人生。学会了让人来求你,再也不求人,哪怕是心爱的人。
所以才能姿态优裕,神色从容。
没有了焦迫的渴望,没有了燃烧的爱情,自然什么都能慢慢等。左不过还有一句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但是从那一刻老了。
逝去的、永不回来的初恋,永远是给那个虚幻的曼沁罗。
她的形象碎了,我的世界永远静了。
真是心字已成灰。
迷乱
明徽篇第七十四章。
叶似新蒲绿,身如乱锦缠。——《咏棕枝诗》。
后来陛下寻我谈天。
他请我在御书房坐下来,令人端出一壶龙井,亲自给我斟上。四周的宫女太监倒都是若无其事相当镇定的样子,仿佛见过太多奇异之事。我倒是听帝云出说过,去年陛下曾经抱着姐姐的“尸体”在寝宫中睡足三日,吓坏满朝大臣。
他是这样开头的:“你所遭遇的种种折磨,都是因帝云出一人的任性妄为而起,我必须代他向你道歉。”。
折磨?我锦衣玉食,高床软枕,又有适当的工作量和光明的前途,我何曾遭遇什么折磨。
我垂首微笑:“陛下言重了,这种事情不就讲究个你情我愿,就算结局不尽如人意,总算也是我们两个人都有错处的缘故,我怪天怪地也怪不到陛下名下啊。”。
陛下摇头说:“帝云出从一开始就错了。虽则你两人都受到至深伤害,但总归是他有错在先,你坦白他隐瞒,如今也该有人给你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