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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霄对颂苖一反刚才对质时的沉默,露出尖锐的锋芒,有些感慨。既便王伟、贺父他们的猜测是事实,他也无法指责颂苖什么。颂苖指使沈绎偷玉扣,是不知道玉扣的重要性。贺家人诬蔑他偷窃,也并非颂苖故意引导他人怀疑的。至于,颂苖杀沈绎夺玉扣,亦不过是求生的本能。卫霄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能站在别人的角度看问题。然而,他理解颂苖的做法,却深知这种人不可交……
贺父仿佛没听见颂苖的讥讽,仍是娓娓道来。那不咸不淡的语气,听得卫霄有些不上不下的感觉。
“你爷爷死得早,是你奶奶把我拉扯大的,很多事我不能违背你奶奶的意思。所以,你妈急了。她把盛曜当命根子,千方百计要治好他。最后,还真被她找到了那么个人。”
“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我想,你一定不知道,那枚玉扣是用什么换的吧?”
贺父的故弄玄虚,不知是否挑起了李师傅等人的好奇心,但卫霄确实听得更专注了。当卫霄以为贺父会马上公布谜底时,他的话头一转,又回到最初的轨道上叙述起往事了。
“你妈算是病急乱投医,听人介绍,找了个算命先生来。那算命先生说,你弟弟命该如此,如果要救他就要把他一辈子的运道都改掉。”
“你说的是改命吧?”
“我也听说过,就像借寿一样,偷别人的寿命加在自己身上。”
“你们倒知道不少嘛。不过,你们说错了,不是改命,是改运。算命先生说,人命难改,一改就泄天机,那他就要被天打雷劈的。但运气这个东西却很容易变动,有时候一个想法一个念头,就能让它改变。而一个人的运气好了,他的命自然也会变好。”
改命、借寿这些事,卫霄常在小说里看到,但他从未信过。然而,贺盛曜这个活生生的例子就在眼前。卫霄甚至想着,要是小时候能碰到贺父口中的算命先生,让他改一改自己的运气,是不是今天他就不会在这里了?
“不过,改运可不是把别人的好运挪到自己身上那么简单,不仅要把好运移过来,还要把自己的霉运送出去。所以,改运和被改运的两个人一定要同年同月同日生,最好,连生下来的时间都差不多。但光这样还不够,改运的人就是要借对方的运气,若是被改运的人没有大富大贵的命格,那又能借来什么东西?何况,还要对方给你抵消霉气呢!也是盛曜运气好,当日那算命先生手里,还真有这么个人。”
“是谁?”
很多人,包括卫霄在内都想知道那个倒霉鬼的身份,虽然明白光听到个名字根本无用,见不到对方,哪里知道人家是扁是圆、是高是矮。
“那人是谁我哪里知道,想来,也是让他算过命的人吧?这个没什么好说的,只要盛曜能好起来,管他是谁呢?”
如果说,李师傅方才脱口而出地询问,纯属是天性中的八卦使然。那么贺父此刻的话,是一语道尽了人性内的凉薄。听得卫霄心有戚戚。
“你们明白了吧?为什么这块玉扣,只有盛曜才能用。颂苖,你不是一直奇怪你妈为什么对你像对仇人一样吗?我现在告诉你。当年,你妈抱着你弟弟求到算命先生头上,想让他作法保住你弟弟的命,那算命的却说什么都不同意。我在家左等右等不见你妈回来,就带着你找过去。没想到,那算命先生一看你的面相,就开口问你的生辰八字。你妈以为这是个机会,马上把你什么时侯生的说给他听。”
“那算命的不会说,是我克了弟弟的命吧?”
“呵呵,我就说你猜不到。那算命先生知道了你的生辰八字后,反倒把我们都赶出门了。你妈抱着你弟弟哭了一夜,以为没戏了。谁想到,第二天算命先生自己跑来,说要给你弟弟改运。但他有个条件,就是要把你嫁给他。”
“什么?你们把我嫁给了老头子?你们怎么做得出来?就算你们喜欢弟弟,可我也是你们亲生的!”
也难怪颂苖震怒,从贺盛曜得到玉扣的事看来,贺父、贺母当年确实是答应了算命先生的条件。旁听者中,以卫霄最有感触,他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其中不乏父母的推波助澜,若说他不恨,肯定是假的。就好比他此刻挣扎在生死边缘,他父母却各自享受着家庭的温暖和富裕的生活,他怎么可能不怨愤?卫霄同情颂苖,其实不过是可怜自己。
“我们会答应可不是重男轻女,是为了救你弟弟的命。”
“说得好听,如果快要没命的是我,也有人对你们提出过分的要求,你们会答应吗?”
“行了,你们要吵等会儿再吵。老贺,这场婚事应该没成吧?刚进洞的时侯,你们嘴里说的钧浩是谁?不会就是那个算命先生吧?”
“颂苖,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没想到,你还没有个局外人看得明白。”
听李师傅提起钧浩,卫霄才想起颂苖这个出车祸,很可能已经死在压缩空间内的丈夫。既然,颂苖会为丈夫鸣不平,甚至不惜在局势不明的情况下得罪亲人,显然他们夫妻关系不错。那么钧浩必定不是糟老头,自然也不会是那个算命先生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伟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暴躁,卫霄却很清楚是为什么。这几天来,王伟应该认定了玉扣在颂苖身上,想趁机绊倒颂苖,把玉扣和一箱吃食弄到手。没料到的是,玉扣居然还藏着这样的玄机,简直把他的一腔热血浸到了冰水里,满腔的希望顿时化为泡影。
虽然他和王伟两看相厌,但卫霄不得不佩服对方的伎俩。逃出蛇洞的那天,王伟摔破了头不说,还被李师傅、颂苖踩着脸打压,差点活不下去。如今,才四天的功夫,居然死灰复燃,让老田、余庆再度偏向他,无论他用了什么手段,这的确是份能耐。
“算命的人不是有种说法,叫五什么三缺的。”
“我知道,是五弊三缺。”
五弊三缺这个说法,喜欢看小说的卫霄当然知道。五弊是指‘鳏、寡、孤、独、残’,意思是成年后没有丈夫或妻子,年少时父母双亡,年老却无子无女,身体不好或有残疾。三缺意指无钱、无命、无权。
“对,就是五弊三缺。算命先生说,他从小无父无母,跟着算命师傅学了点看家本事,算出自己是没人送终的命,连老婆都不能娶。若硬要逆天而行娶妻生子,对方也不长命。没想到,老天竟会让他看到颂苖这个十万人中才有一个的福女。这福女不是给家里添福,而是有帮夫运。只要娶到这样的女人,不管男方是什么命格都能变好。那算命的半辈子孤孤单单,什么都不求,就想有老婆孩子。”
这个算命的虽说可怜,但也可恨。为一己之私,拿一个无辜人的福运去填补另一个霉星。甚至,听贺父的意思,那个被改运的人福气被吸走不说,还要替名字都不知道的人承担无穷无尽的厄运。卫霄不知被改运的人是谁,却为他的不幸唏嘘。
“当时,你弟弟又发病,我和你娘没办法,只好答应他。”
“哼!”
“哼什么?我们生你养你,你的命都是我和你娘给的,就是让你去死,又能怎样?再说,那个算命先生只是看着老,年纪也不大,和你只相差二十岁罢了。”
“二十岁还不多啊?”
“计较这些干什么?最后还不是没成?”
贺父的口气中,似乎很有些不忿之意。卫霄心有疑惑道,贺盛曜拿到玉扣,必然是算命先生作法。既然如此,为什么最终事情没成呐?
“我们答应后,那算命先生给你弟弟弄了块玉扣。别说,这算命的还真是有点本事,你弟弟一戴上这块玉扣,就马上不哭了,烧也没了。之后,盛曜睡得好吃得好,不过几天就长了肉,人也看着精神起来。既然,算命先生救了你弟弟,我们也不好过河拆桥,就答应他等你十六的时侯,把你嫁给他。”
“你们是不敢不答应吧。要是你们得鱼忘筌,他随时可以让盛曜活不成。”
别人怎么想的,卫霄不清楚。但从洞内这些天发生的事看来,贺父、贺母的个性,确实如颂苖所言的那样,不是知道感恩的人。贺父没有反驳颂苖的话,也许是没什么借口吧?而且,周围都是明白人,便是颂苖没揭破,心里也透亮着。更可能,是贺父认为这些心思已经没必要遮掩了。
“那算命是个走南闯北,居无定处的人。想带你走,却一穷二白,养不起。你妈又怕盛曜反复,干脆把他留在家里。谁知,他算命上是有些本事,但好吃懒做,还喜欢赌。输光了钱,总是找你妈要,不给的话就拿你弟弟的事吓唬你妈。”
卫霄听到这里,就知道要不好。果然,地面的石头底下传来贺父那似惧怕,又像怀念的颤抖的嗓音。
“我永远记得那一天,座钟的刚敲过半夜十二点,你妈突然把我叫醒,推到算命先生的睡房里。那时侯正下着雷雨,你妈又不让开灯,屋里太黑了,只能看到有一条人影在地上打滚。我想走过去,你妈却一把拉住我。就是这么一拉,一下子让我知道了你妈的用意。”
“她下毒?”
卫霄没听到贺父的正面回答,对方仍是不紧不慢的说着,好像沉浸在当初的那一夜中难以自拔。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其实,我想救他的,可又怕救回来之后,不仅是你弟弟,我们全家人的命都会让他害了。而且,要救他的话肯定得送医院,这件事拆穿了,你妈可是要坐牢的。”
“他一直在地上翻来覆去的打滚,嘴里在喊疼,我怕极了,觉得时间过得很慢很慢。一道道闪电从窗户里闪过,照在屋里都说不出的阴森吓人。一声声的炸雷,好像都砸在自己头上,让我想逃出去,却又一动也不敢动。”
“我感觉过了很久,其实只不过是几分钟,那个人终于不动了。你妈拖着我过去,说要趁着天黑把人抗出去埋了。我慢慢地凑过去,腿都在打哆嗦。刚一蹲下,那死人突然一把抓住你妈的手,哑着声音说,他师傅曾经说过,他命中有一劫,让他千万不要动凡心。可惜,他没听,现在报应来了。不过,他让我们也别高兴,说我们女儿已经和他定过亲,算是他的人了,总有一天会给他报仇的。”
(本章完)
第28章 神神道道()
贺父的话说得极慢,却声声入耳。卫霄听得很压抑,心头一片冰凉,感到骨子里都冷飕飕的。
贺母,为了保住儿子的命,或者可以说,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杀了算命先生。而那算命的一个贪念,送掉了自己的性命。但造成这场人命案的起因,却是世俗的偏见。
“就因为他的几句话,你们仇视了我那么多年?”
颂苖的质问让卫霄有点不舒服,但他随之又释然了。卫霄此刻的关注点是贺母的谋杀,和算命先生的惨死。而颂苖留意的,则是引发自己不幸的开端。虽然视角不同,但亦无可厚非。卫霄知道自己毕竟是旁观者,而颂苖却是那个受害的人。何况,人性本就是自私的。
“你以为我们是傻子吗?光凭他一句话,我们就会把亲生女儿当仇敌?”
贺父的语气中带出讥嘲,卫霄听他接着说道:“那天,算命的扣住你妈的手,你妈发狠劲打他的头,不知用拳头砸了多少下,他却还是把那段要命的话说完了。就在他咽气的时侯,突然雷响,我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我不敢看死人,一转头,瞧见一个小黑影站在门口,刚巧一道闪电划过,把你的脸照得明明白白的,我怕的差点叫出声来。”
“你说的是真的?我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为什么我会站在那儿?”
“我怎么知道?我还想问你呢!那时候你有七岁了,大概听到了什么声音,跑出来看看的。可就是那么巧,吓到我不说,你妈都怕死了。我本想问问你的,但是,这种事怎么问?问你看到我和你妈在干什么,还是问你,是不是看到死人了?我一边发抖,一边想着该怎么办,你妈已经站起来把你拉出去,叫你自己回去睡觉了。”
如果不是贺父的回忆,卫霄实在看不出贺母是个手段如此利落,如此果断的人。死前的贺母简直就像个泼妇,脾气急又暴躁,说话更是无礼刻薄,还有点神经质。难道,是杀人的那份罪恶感,日日消磨着她,把她击垮了的吗?
“我不敢一个人和死人待在一起,不过你妈很快就拿着麻袋回来了。我和她一起把人装到麻袋里,一个扛头一个扛尾的出了门。当时,因为你奶奶不同意,我们没住在家里,租的是一间乡下的土屋。房子还过得去,主要是租金便宜,但地方很荒很偏,左右才两三户人家。泥路上没有灯还很滑,雨下得又大,打得眼睛都睁不开。我和你妈扛着麻袋往河边去,一路上心跳得很快,怕无意中被人看见。一个风吹草动,心就好像要跳出来一样。”
“租屋不远处有一条江,很大很宽,水也很急。听村里人说,每隔几年都有怕热的人在江里洗澡的时侯被冲走,明明水性很好,但只要人掉下去,就再也找不到了。”
“去河边的路,平常只要走十分钟,可那天,却走来走去就是走不到头。我在路上摔了两次,腿摔破了都不敢喊一声。终于走到江边的时侯,要不是在下雨,我的身上肯定也被冷汗淋得湿透了。我们把人从麻袋里弄出来,一个抓脚一个抓手,用力把人丢到水里。之后,拿着麻袋回去烧成了灰,把死人房间里的东西也擦了一遍。”
贺父一字一句地说的很详细,连他心里怎么想的都说了出来。卫霄倒明白贺父此刻的心态。那一夜,是贺父一生的噩梦,他二十多年来都把这件事闷在心里,跟谁也不能说不能提,无法诉苦缓解压力。这种没法宣泄的痛苦,每日每夜的积压,已经让他有点病态了。所以,到能说出口的时侯,怎么还停的下来呐?
“原来,你妈对你还是不错的,就算你不是带把的,也是她的第一个孩子,她亲生的。可是,自从听了那个人死前的话,你妈心里就开始有些疙瘩了。别说她,连我也是。主要是你当时站在门口的样子太吓人了。为什么那么巧呢?他刚说完,你就出现在门口。”
“难道,你们没想到他是故意这么说的吗?”
“怎么没想过?所以说,那时候也只是对你有一点防备而已。直到有一天,不知道你和盛曜为了什么事吵嘴,你一气之下把他从楼梯上推下来。幸亏他戴着玉扣没事,但也把你妈吓坏了。”
“我又不是故意的。”
“那这件事你还记得,对吗?当时,你也九岁了。”
“对,我是有印象。是弟弟他把我的本子撕了,还不认错,你们又帮着他,我一气之下推了他一把。哪里知道……”
颂苖、贺父的对话,让卫霄叹息不已。有些话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好比,他母亲当年骂的那些刻薄话,她说出口,不过是为了发泄,用他的痛苦来消解自己的不满。她以为没事的,却想不到她的儿子会一辈子记着,永远也忘不掉。
何况,故事里的算命先生是有意说的。贺家人本就喜欢儿子,听了这样的话,自然更偏疼儿子孤立女儿。别看孩子小,心里也有想法的,甚至更为敏感。在这样的恶性循环下,颂苖一定很嫉妒自己的弟弟,怨恨父母的偏心,就有了那次意外。这么一来,根本成了雪上加霜,不仅解不开死结,反而让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