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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海说的对,厌胜术本身没有什么错,错的是用它的人。心思纯正的人,用法得当的话,不但不会拿它害人,反而能造福世人!
师傅沉默了良久良久,然后才感叹着说:“如果我能早些听听李先生说的话,就不会把《厌胜经》给烧了。里面的法子,很多都该绝了。”
李海满脸失望:“那经书真烧了?”
师傅一愣:“李先生以为我是在说瞎话?”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李海说:“我是奇怪,如果经真的失传了,那这些经书里的秘法,马乂星怎么也懂?”
“经书有残的,也有全的。”师傅说:“我烧的那本应该是厌胜门里流传下来的唯一全本。而民国时候厌胜门里面的老人,也有拿残本的,他们的后代子孙,比如马乂星,自然也会懂一些残本里的法子。”
“哦!”李海恍然大悟:“马乂星的先人,也是厌胜门里的,他现在又干这一行,真是死不悔改啊!”
“是啊。”师傅叹了一口气,说:“李先生,你这里的事情也了了,我和木郎的心意也尽到了,就不打扰了,告辞!”
“哎,等等!”李海说:“老郑师傅怎么这么急?报酬还没给呢!”
师傅诧异道:“啥报酬?”
“我刚才说了,谁能把院子里的老鼠、屋里的苍蝇和蛆虫给弄走,给十万块钱!”李海说:“做生意的,最讲诚信,说什么就是什么!老郑师傅出了主意,十万块钱归你!”
“这个不能要!”师傅吓了一跳,连连摆手,说:“我们爷儿俩是来帮忙的,举手之劳,不能要钱!”
“秘方可是无价的!”李海说:“如果不是实诚人,我给二十万也不一定给我说这个法子。那十万块钱,算是我的一个悬赏吧——我刚才悬赏的时候,你们没人反对,那就是应承了。应承了就要接着,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不能反悔的!你如果死活不要,可能会落个厚道的名声,我却成了不讲信义的人。”
“这……”师傅没想到李海会这么能说。
李海从口袋里拿出来一本存折:“钱我都已经备好了,就在这存折里,密码六个八,你随时可以取。我也是个倔人,占理的事情,寸步不让。老郑师傅如果执意,我就该翻脸了。”
“中吧。”师傅犹豫了一下,突然伸手去接那个存折。
我心里头一沉:“师傅,这钱太多了……”
“木郎!”李海说:“你师傅贡献的法子,可跟你无关啊。”
师傅一笑,把存折拿在了手里。
李海大喜,说:“今天中午我请客,木郎,叫上你媳妇儿,大家一起!你以后就跟着我干了。”
“李先生。”师傅说:“木郎这段时间还不能跟你,我们之前还有个活儿,一直没给人家干完呢,等结了工再来找您吧。”
李海一愣:“这样啊。”
我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知道师傅是说了谎话,哪有什么活儿啊,我没有,师傅也没有,他这么说的目的无非是拒绝李海对我的邀请。
师傅为什么会这样,我还不太清楚,不过师傅这么做,自有他的道理,等回去了,我再问他也不迟。
师傅说:“李先生,钱已经结了,中午的饭就不吃了,今天上来过来是请了假,得了空就得赶紧回去,不然就落主家的埋怨。来日方长,咱们改天再聚。”
李海点点头:“那也只好这样了。”
临走的时候,谢丽红喊住我问道:“小陈,我们家的床你不去做了?”
我说:“嫂子,你还是去买一张吧。”
回去的路上,我心里头别扭,我问师傅:“为什么要拿李海的钱?”
师傅说:“为啥不能拿?没有咱们,李海就落到马乂星的局里了。你也听见马乂星说的话了,他要五十万!这十万跟五十万相比,不多。”
师傅居然这么说,他的形象立马在我心中坍塌,我有些愠怒:“那咱们跟马乂星有什么区别?!本该是他骗的五十万块钱,最后分了两成给咱们!不对,是给你!”
师傅看着我,沉默了许久,蓦然一笑:“木郎,你说我还能活多长时间呢?我要这钱,又能花多少呢?”
我呆了呆,情绪稍稍平静了下来,我说:“爸,我知道你的心思,你肯定是要说,这钱拿回来是留给娇娇和我的吧?可是我不要,娇娇也不能要。这钱,是不义之财。要了损阴德,折福分啊。”
“没有偷,没有抢,没有骗,也不是捡来的昧了。”师傅说:“咋就成了不义之财呢?”
“反正我还是那句话,我过不了心里的那道坎!”我说:“你要是非要这钱,将来就算是给我和娇娇留下来了,我也不会要,更不会让娇娇要!哪怕到时候捐出去,也不放着烫自己的手。”
师傅叹息一声:“等我死了以后,随便你吧。”
“您怎么老说死呀死的?”我说:“您现在还不到六十岁,身体好好的,十年之内,估计连个病都不会生!”
师傅拍拍自己的心口,说:“这里面一直在蹦啊跳啊的,你师祖爷说过,人之大限将至,都有预感。我不是一天两天有这预感了,谁知道能混到哪天?”
“这都是丧气话!”我说:“吃好睡好喝好,干活挣钱,比什么都实在!是不是这两天给闲的了?要真是闲得慌,咱们下午就去找活儿。”
师傅“嗯”了一声。
我们俩谁也不再说钱的事情了。多说无益,我说不动他,他也说不动我。
我们来的时候是骑着自行车的,回去的时候,却是一直推着的,这样方便路上说话。
又走了半天,师傅突然说:“木郎,你心里是不是还埋怨我在李海那边给你辞了?”
“没有。”我说:“不过我确实有点奇怪,李海那里不好吗?”
“李海这个人,心眼儿太多,心思太重。”师傅说:“他别有所图。”
我说:“他还图什么?”
师傅说:“《厌胜经》。”
我一惊:“书已经烧了啊,他还图什么?再说,他一个开公司的,要《厌胜经》干什么?”
“我说书烧了的时候,他信了吗?反复问了几遍才算止住。”师傅说:“他要《厌胜经》干啥?嘿嘿……你没听见他说的一句话吗?一个秘方十万都不止!你知道《厌胜经》里有多少奇技淫巧,有多少秘方偏方吗?”
我摇摇头,我又没有看过。
师傅说:“经里的记载,大术一百零八,小术八百九十二,总共是满千之数!”
“这么多啊!”我更是惊讶。
“是啊。”师傅说:“所以才主贵。”
我沉默了半天,然后说:“爸,师祖爷的死,您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的地方没说?马藏原处心积虑的要害死他,难道就是两个素不相识的人,纯粹为了斗厌?”
“是,是瞒了你。”师傅说:“你师祖爷曹步廊,还有那个马藏原,都是原来厌胜门里的台柱。你师祖爷是管经书的,新中国建立以后,他和马藏原都住了监狱。刑满释放,出来以后,又都重新做了匠人,本来是相安无事的,后来,大环境宽松了,各种妖风邪气又开始冒头了,马藏原贼心复发,又想和你师祖爷重组厌胜门,你师祖爷不肯,马藏原就要他交出经书来,你师祖爷说,经书已经烧了,马藏原不信,两人反复纠缠多次,你师祖爷始终咬住经书已经没了,马藏原也没有办法,但是两人之间的嫌隙是有了。再后来,就到了斗厌的那次,马藏原终于设计害死了你的师祖爷。”
我难以理解:“师祖爷既然已经说经书没了,马藏原又为什么非要害死他呢?”
“因为你师祖爷是精通厌胜术的人,经书里的一千个术,你师祖爷全都知道。”师傅说:“马藏原既然要重新开张了,你师祖爷却不肯入伙,你想想,马藏原能让他活吗?”
我明白了,师祖爷不死,马藏原就始终觉得有人能克制住他,只有师祖爷死了,他才能安心重开厌胜门。
人,永远都是这么自私!
我说:“那厌胜门,是他开的吗?”
“不知道。”师傅摇了摇头,说:“不过,在你师祖爷去世以后,马藏原觉得这世上谁也治不了他了,也着实风光了一阵,可结果也没逃过被活埋的下场。你知道出卖马藏原的那个徒弟是谁吗?”
我的脊背猛然一阵发寒:“爸,不会是您吧?”
“不是。”师傅笑了:“我当时躲在乡下,根本就不敢露头。”
“那是谁啊?”
“不说这个了。”我的心被吊了起来,师傅却突然截住了,说:“你师祖爷其实没有烧书,他去世以后,书落在了我的手里;我其实也没有烧书,经还在。”
“啊?”
“书在你师娘的坟里埋着呢。”师傅说:“石碑下的一个铁盒子里,藏着这世上最全的厌胜术!”
第五十章夕阳下的殷红
我心头一震:“爸,你不是说你已经把那书给烧了吗?怎么会在师娘的坟里埋着?”
“我没有烧。”师傅说:“你师娘去世的时候,我把书给埋了。那书是她爹留给我的,我本来想烧来着,烧了之后,让她带着到地下还给她爹。可我试磨了半天,我又舍不得。我怕哪一天,我人没了,或者我脑子老糊涂了,我记不住书里面的东西了,那可就把老祖宗给糟蹋了。我不能烧!今天李海说的话,更让我觉着,那书不能烧。木郎啊,那本书,是这天底下唯一的一本完整的《厌胜经》,如果你想要的话,你就去挖出来看。”
“爸,我不想要!”我立即拒绝了。
“哦。”师傅淡然的一笑,没再继续说什么。
可是我的心中已经波涛汹涌了!
师傅的话,让我陷入到了一个巨大的恐慌之中——我完全不知道师傅到底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了。
原本我信以为真的话,突然间被推翻;原本我信以为真的事,突然间被颠倒。
一个与之朝夕相处了八年之久的人,我曾经认为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人,在这突然之间,我又觉得他完全陌生了。
我原以为师傅是个很老实巴交的人,也是个懦弱窝囊的人,我以为他孱弱到连鸡都不敢杀,可是回想起来,那天夜里,他用了个勺子就熟练的把死猫的眼珠子给挖了出来!我提着死猫吓得瑟瑟发抖的时候,他连眼睛都不眨!我被死灵咒恶心的胃里翻江倒海的时候,他镇定自若!马乂星是个老狐狸,可是马乂星的所作所为,马乂星的每一步,几乎都逃不出师傅的掌控和揣度!
师傅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这一汪水究竟有多深,我不知道,我想知道,可又害怕知道!
我甚至开始猜测,师傅当初教我们师兄弟三个人学习厌胜术,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
这些事情不能深究,想的多了,我的头皮都变麻了。
师傅见我表情怪异,说:“木郎,你咋了?”
我摇摇头,说:“没什么,就是有点后悔。”
师傅说:“后悔啥?”
我说:“如果那天半夜,我没跟着你起来,没跟着你去找那死猫……如果一切都能回到从前,我不知道这行当里有这么多下作的东西,我不知道厌胜术是什么,不知道厌胜门是什么,那该多好啊。”
“唉!”师傅叹了一口气,说:“后悔这个干吗?这都是命啊!”
“都是命……”
我突然想起来那天夜里,娇娇莫名的恐慌。我又想起来,马乂星和万建魁被警察带走时满脸的怨毒表情,我不由得打了个寒噤,说:“师傅,马乂星和万建魁会被判多少年刑?马乂星真的会被关到死吗?”
“诈骗、敲诈五十万,这不是一个小数目。”师傅说:“说不定还能够得着死刑呢。李海也不想让他们俩出来吧。”
我忧心忡忡的说:“可是我总觉得他们还会出来,出来以后继续祸害咱们。还有那个厌胜门,厌胜门会不闻不问这件事吗?”
师傅说:“公安局会沿着马乂星这条线,顺藤摸瓜,把厌胜门给打掉吧。”
“但愿是这样。”
我这么说着,强迫自己心安理得,却又不由自主的频频想起马乂星说的那句话——郑国彬,你活不到过年了!还有万建魁的那句话——老三,你等着我出来。你和娇娇一起等着啊!
我不寒而栗。
家门到了跟前,我迈着很艰难的步子,走了进去。
一进院子,我就觉得气氛不对。
大师兄似乎正在跟人说话,声音从堂屋里传出来,低声下气的。我正想看看是谁在屋里,一句刺耳难听的骂声就传了出来:“去你妈了个巴子!少跟我叨叨,烦死老子了,老子不跟你说,老子等着那个老东西回来!听他说!”
不用看,只听声音,我就知道是谁。
那个胖子。
那个因为一泡尿,克扣了我们两个人工钱的胖子!
如果说一切事情都有因果的话,那么这个胖子就是造成今天这个在我看来已经无法收场的局面的因!
内因在我们,而他就是最大的外因!
刹那间,我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我把自行车往院墙上一靠,骂道:“哪个鳖孙在撒泼呢?!滚出来!”
“哟!”
那胖子讶然一声,还真从屋里滚出来了——他长得太胖,太圆了,从屋里蹿出来,就像是一个球滚了出来。
“老东西回来了啊?”胖子看见师傅,就满嘴喷吐沫星子,骂了起来:“你个老不死的!往我们家卧室的墙里塞死猫眼,想让我天天黑了做噩梦,挺能耐啊你!老子给你工钱,让你好好干活儿,你居然还敢玩阴的,你妈的!”
“闭上你的鸟嘴!”我捡起一把铁锨,往空中一抡,吓唬他道:“再敢骂一声,信不信我拍死你?!”
“你敢?!”胖子色厉内荏,看我发狠,也怵了,声音都小了很多。
“老三,老三!别冲动!”大师兄从屋里跑出来,看见这阵势,吓得脸色发白,赶紧过来劝,要我把铁锨给放下。
娇娇也出来了,娇娇是个泼辣的主,跟大师兄息事宁人、胆小怕事的态度不一样,她一见自己的老子和男人都回来了,立刻就有劲儿了:“木郎,拍死他!骂了半晌了!一个大男人跟个娘儿们似的!烦死我了!”
“你们是一窝无赖!”胖子嚷道:“你们往我墙里面砌进去死猫眼,还有理了?”
“你要讲道理啊,老板?”师傅说:“那咱们就讲讲。一泡尿,还是尿到下水管子里的尿,洒到没有装修的地上一星半点,搁得住扣掉两人的工钱吗?我们一天能挣多少钱啊?您一天能挣多少钱呢?我们住在城中村,住租来的小平房,晚上睡觉要打地铺;您住在闹市里,住高档的小区洋房,您为啥非要为难我们呢?”
胖子没话说了,嘴里嘟囔着:“反正你们在我屋里砌死猫眼,就不对!说到天王老子那里也不对!”
我说:“不是已经被马乂星那老东西给弄出来了吗?你还想怎么样?”
“赔我钱。”那胖子说:“我得把墙再修修补补。”
“你说什么?”我扬着铁锨,恶狠狠的说:“让我们陪你什么?”
“赔钱……”那胖子的喉咙艰难的动了动,咽了口吐沫。
“我赔你钱!”我一铁锨拍在地上,“咣当”一声,震耳欲聋,尘土飞扬,吓得那胖子猛然一蹿,像是个皮球弹了弹。我骂道:“说我们砌的,有证据吗?你去告啊!私闯民宅,我打死你都不犯法!”
说着,我又抡铁锨,那胖子赶紧往外跑。
“哎,老板!”师傅喊住了他,伸手摸了摸口袋,抽出来两张一百的钱,朝那胖子说:“给你钱,够修补了。”
那胖子愣了一下,犹犹豫豫的要过来接,我一看他还真过来接,又要抡铁锨吓唬他,师傅却瞥了我一眼,让我别动,我只好不吭声了。
“算了。”那胖子走到了师傅跟前,却突然说:“算我倒霉吧,不要了!”
说完,那胖子扭头就走。
“老板!”师傅又喊了他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