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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我开口叫她,但完全不知道自己当时该怎么办,‘我在找哈利·布鲁克和他父亲。’”差不多等了5秒钟,感觉很久,她都没有回我的话。
“‘他们在这里,’她试着告诉我,‘在楼上。塔顶上。’那一瞬间,我发誓,她的眼神就像是一个想起过去可怕经历的人。‘他们似乎起了争执。我还是不要介入比较好。抱歉。’‘可是,小姐!——’‘求求你,别问我!’说完她就走了,别开脸不再看我。一两滴雨水开始洒落在被狂风刮扫的草皮上,随后雨势开始变大。
“我从入口探头张望。就如我之前所说,这座塔只剩骨架,得沿着塔内墙壁的回旋石梯才能爬上塔顶的方形平台。塔内充斥着陈旧的气息及河水的味道。里面就像你两手空空一样,除了两张木制长凳和破椅子,什么也没有。光线从石梯边的狭长窗透进来,塔外这时开始雷电交加了。
“愤怒的声音传来。我隐约听见他们之间的争执。我对他们大喊,也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石塔里产生低沉的回音,没多久就消逝无踪。
“我只好吃力地爬上回旋梯——这是个令人头昏眼花的苦差事,尤其是对一个体力不济的人来说更是如此。好不容易才登上塔顶的露天方形平台。
“哈利和他的父亲两个人面对面站在圆形石砌平台上,周围的胸墙比树来得高。布鲁克先生仍穿戴着他的雨衣和斜纹软呢帽,嘴形严峻,儿子正苦苦地哀求他。哈利没有戴帽子也没有穿外套,灯芯绒西装内的领带随风飞舞,显露了他此刻的心情。他们俩人都激动得脸色发青,但也似乎都因为我的出现而暂时松一了一口气。
“‘我要告诉你——!’哈利先开口。
“‘这是最后一次,’布鲁克先生以冷酷内敛的口气说,‘你可以让我用自己的方式处理这件事吗?’他的脸转向我,追加一句:‘芮高德教授!’‘怎么样,亲爱的朋友?能否麻烦你先把我儿子带走,直到我按照自己的意思把事情处理完毕?’‘把他带到哪里去,朋友?’‘随便哪里都行!’布鲁克先生说,转身背对我们。
“这时,我偷偷地瞄了我的表一眼,还差10分钟4点。布鲁克先生和费伊·瑟彤小姐约在4点见面,所以他得再等一会儿。哈利的眼神像泄了气的皮球般没精打采。我没提起方才‘碰到费伊小姐的事。我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火上加油。哈利同意让我带他先离开。
“现在,我希望你们已经对这件事有概念。是的,我们所知道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我带哈利走下楼梯。
“布鲁克先生仍倚在胸墙上,始终不肯转过身。拐杖摆在他的一侧,微微发亮的黄木手杖靠在胸墙上。他鼓胀的公事包则搁在另一侧的胸墙上,环绕塔顶这圈有枪眼的胸墙大约齐胸高,石头已经破裂、毁坏、伤痕累累,上面还有人签姓名缩写的白色刮痕。
“清楚了吗?很好!
“我带哈利下楼。我领着他穿越那片草皮,走进那一大丛朝西北延伸,浓密而隐蔽的胡桃林里。雨势开始从稀疏渐转剧烈。我们找到地方暂时躲雨,荫蔽我们的树叶被雨水打得啪啦作响,也几乎遮挡了全部天色,此时我的好奇心又狂热起来。
我以一个良师益友的身分,恳求哈利告诉我那些不利于费伊·瑟彤的流言是怎么同事。
“起初,他几乎不肯说。他摊开双手手掌朝上,这个相貌堂堂、但心智发展还未成熟的年轻男子回答说,这一切都荒谬到他不知该从何说起。
“‘哈利,’芮高德叔叔开口,竖起一根有威严的食指,就像这样。‘哈利,关于法国文学我们聊了不少,我也告诉过你许多犯罪和超自然的故事。我听过太多人各式各样的经历。我告诉你,就是这些离谱得难以言喻的事,造成了世界上这么多棘手的间题。’”他飞快看了我一眼,闪闪发亮的眼神含着一抹生疏和愠怒。
“他问:;你有没有听说过有个叫做朱利·费司纳克的菜农?’‘你母亲和我提过这个人。’我说,‘但是我没有听出他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朱利·费司纳克,’哈利说。‘有个16岁的儿子。怎么了?’重点在这里——在塔楼看不见而光线微明的树林深处——我们听见有个孩子尖叫。
“没错,有个孩子尖叫。
“老实说,那声音吓到我了,让我头皮发麻。一滴雨从我上空浓密的树叶间筛落下来,落在我的秃顶上。我全身所有的肌肉瞬间都紧绷了起来。我当时庆幸自己逃过一劫:荷渥·布鲁克、哈利和费伊·瑟彤此刻都不在一起。除非这3个人在一起,否则应该不会有危险。不过现在……
“尖叫声是从塔楼的方向传来的。哈利和我拔腿奔出树林,冲过草坪,来到塔楼和河堤的弯道附近的空地,但这片空地早已挤满了人。
“我们很快就搞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蓝博夫妇带着他们的侄女、媳妇、4个从9岁到l4岁的孩子,到树林的边陲地带野餐已经有半小时之久。
“就如一般法国的野餐,不会因为当天天候不佳而延期。当然,这个地区属于私人所有。但是法国人并不会像英国人那样,把所谓私人产业当回事。但他们猜想布鲁克先生并不欢迎侵入者,便畏缩不前,直到看见先行离开的费伊·瑟彤小姐,然后是哈利与我随后离去;他们以为这一带已经没人了。孩了们就趁蓝博夫妇在一株胡桃树下打开野餐篮时闯进了空地。
“进人塔楼里探险的是最小的两个孩子。哈利和我匆匆奔出树林时,我还看到那个小女孩站在塔楼入口,手指着塔顶。
我听到她尖锐刺耳的声音喊着:“‘爸爸!爸爸!爸爸!上面有个人全身都是血!’”她就是这么说的。
“我无法一一陈述当时其他人都说了些什么或做了些什么。我只记得孩子们面对父母的惊愕脸庞,草地上蓝白相间的皮球滚落河里溅起水花。我朝塔里走去,没有用跑的,爬上回旋梯时,脑中浮现一种突如其来、荒诞怪异的想法:要心脏虚弱的费伊。瑟彤爬完这些楼梯,真是太不体恤人了。
“我终于走到了塔顶,强劲的风刮过。
“荷渥·布鲁克——还活着,身体仍在抽搐——俯卧在塔顶地面中央,背后的雨衣血淋淋一片,还有一道位于左肩胛骨正下方,长半吋的裂缝,看来是他被从背后刺伤所造成的。
“至于他一向随身携带的拐杖,是根内藏刀剑的手杖,分成两段各落在他身体的两侧。握柄部分那薄长锐利的剑身沾满血迹,落在他右脚附近,而木制剑鞘则滚到他左侧的胸墙边。装着两千镑的公事包已经不翼而飞。
“我眼前一片昏花,而蓝博家的人在塔底尖叫。当时时间是4点零6分:我注意时间并非出于警察的直觉,而是纳闷费伊是否按时赴约。
“我跑到布鲁克先生旁边,扶他坐起来。他对我笑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一么。但他却只说了:‘好惨。’哈利走向身处血泊中的我。不过他的出现也无济于事。他说:‘爹地,是谁干的?’然而老人已经失去表达能力。几分钟后便死在他儿子怀里,像个孩子似的紧抓着哈利不放。”
芮高德教授说到这里,便暂时打住。
他看来相当内疚,垂头怒视着餐桌,厚实的手撑在两边。
沉默半晌,他不耐烦地摇了摇头。
接着以非常强烈的语气补充:“请注意我接下来要告诉你们的事!
“我们知道,当我3点50分留下他独自一人在塔顶时,荷注·布鲁克先生并没有受伤,而且健康情况良好。
“接下来,杀他的凶手一定是到塔顶去找他。这个人必须在布鲁克先生转身前,就从藏剑手杖的剑鞘中抽出剑,刺进布鲁克先生的背。当然,警方后来调查发现,河面那侧,有些岩石碎块从设枪眼的毁坏城垛上崩落,应该是有人爬上塔顶时被手指扳松的。这必须发生在3点5O分到4点5分——也就是两个孩子发现布鲁克先生性命垂危之际——这段时间内。
“好!这样就确立了!”
芮高德教授猛然把椅子往前拖。
“这个证据相当有决定性,”他说,“表示在这段时间里,不可能有任何生灵接近他。”
第四章
“你们听见我说的话了吗?”芮高德教授强调,啪啦一声弹响手指,借此引起他们的注意。
迈尔斯·汉蒙德这才从神游中惊醒。
他想,这位五短身材教授的描述,不论是声音、氛围还是视觉的细节,都让人仿佛身历其境。迈尔斯此时忘了自己置身于贝尔翠餐厅烛光朦胧、窗户朝罗米利街大开的顶楼房间。他被故事中的声音、氛围和视觉细节包围,以至于罗米利街窗外的雨声也成了亨利四世之塔的雨声。
他发现自己的情绪受到感染,忧心苦恼,偏袒之情油然而生。他打心里喜欢这个荷渥·布鲁克先生,喜欢他、尊敬他并同情他。仿佛这个人已经是他的朋友。无论是谁杀了这个伙伴……
从一开始,桌上那张着色过的照片中,费伊·瑟彤小姐望着他的谜样眼神更令他心神不宁。
“抱歉,”迈尔斯说,芮高德教授弹手指的声响让他回过神来,“可不可以请你再重述一次最后那段话?”
芮高德教授不禁发出嘲弄的低笑。
“乐意至极!”他礼貌地回答,“我是说,这个证据显示,致命的1分钟内,没有任何生灵接近过布鲁克先生。”
“没有任何生灵接近过他?”
“或者应该说没有任何生灵可能接近过他。他孤身一个人在塔顶上。”
迈尔斯坐直身子。
“我们先把来龙去脉弄清楚!”他说,“那个人是被刺杀身亡?”
“他是被刺杀身亡的,”芮高德教授同意他的话。“我现在可以很得意地告诉你,凶器已经被扣留了。”
他微表歉意,伸手触碰那根映着黄色光泽的粗木杖——从晚餐开始,他的木杖从未离身,此时正靠在餐桌边缘。
“那就是——”芭芭拉·摩尔惊叫。
“没错,这就是布鲁克先生的手杖。我刚刚已经向小姐暗示,我是个犯罪纪念品的收藏者。这根木杖漂亮吧?”
芮高德教授用一个戏剧化的姿势以双手托起手杖,旋开弯曲的握柄,拔出薄长锋利的剑身,邪恶地映着烛光,他怀着敬意将剑平放在桌上。剑身有生命似地闪现微光;剑身多年没有清理或磨亮。迈尔斯看见摆放在费伊·瑟彤小姐照片上头的剑身上,有已经凝干的暗锈色血迹。
“很美吧?芮德教授又重复一遍,”你们如果拿近看一看的话,可以看到剑鞘中也留有血迹。“
芭芭拉·摩尔突然推开椅子站起来,往后退。
她高声说:“你为什么要把这种东西带来?难道是想向别人炫耀?”
教授讶异地扬扬眉毛。
“小姐不喜欢这根木杖?”
“不喜欢,请把它拿开。这实在有点——太残忍了!”
“但是小姐一定要喜欢这样的东西,对吧?否则就不配成为谋杀俱乐部的客人!”
“对!对!你说得没错!”她匆忙修正自己的态度。“除了……”
“除了什么?”芮高德教授感兴趣地低声催促。
迈尔斯看着她站起来紧抓住椅背。对她的举动有些不解。
他曾一两次意识到她的眼神隔着桌子盯住他不放。大部分的时间,她专心注视着芮高德教授。打从故事一开始,她就抽烟抽个不停;迈尔斯注意到时,她的咖啡浅碟里已有至少6根烟蒂了。此外,在芮高德教授描述朱利·费司纳克对费伊·瑟彤恶言相向时,她弯下身子仿佛在桌下捡什么东西。
朝气蓬勃,个子不算高,一身白色晚礼服使芭芭拉不脱小女孩的稚气。她此刻不安分地站着,在椅背后拧扭双手。
“没错,没错,没错,”芮高德教授用追根究底的口气说,“你对这些东西非常感兴趣。除了……”
芭芭拉忍住不让自己笑出来。
“怎么说呢!”她说,“任何一个小说家都会告诉你,拥有这些纪念品,并不会让谋杀案更具真实性。”
“你是小说家吗,小姐?”
“不——怎么算,”她又笑,想借扭动手腕转移这个话题。
“无论如何,”她急忙说,“你告诉我们有人杀了这位布鲁克先生。是谁杀了他呢?凶手是否就是费伊·瑟彤小姐?”
芮高德教授直盯着她瞧,似乎是在下定某种决心,经过一阵略有紧张气氛的沉默后,他暗自发笑。
“你凭什么如此断言呢?我前面不是说过,根据常理推论,费伊·瑟彤小姐已经排除了涉嫌的可能吗?”
芭芭拉·摩尔说:“您说的是。”
她拉回自己的椅子,重新坐下,迈尔斯观察她的一举一动。
“即使你认为教授说的是对的,摩尔小姐,我得说我并不同意你的看法。根据教授的说法,在当时的情况下,并没有人接近受害者——”
“没错!而且我说了两次。”
“你怎么能确定呢?”
“我有的是证据,而且我还有证人。”
“比方说呢?”
芮高德教授飞快地瞥了芭芭拉一眼,小心拿起手杖的剑身,插回剑鞘里,再度旋紧,谨慎地靠在餐桌旁边。
“朋友们,你们或许认同我是个观察力敏锐的人。”
迈尔斯微笑着说:“完全不用怀疑。”
“很好!那么我就露两手给你们看看。”
芮高德教授手肘撑在桌上,准备证明自己的说法。他抬起手臂,以右手食指轻敲左手食指,好让自己集中精神,微微发亮的眼睛挨在手指前,几乎成了斗鸡眼。
“首先,我本人可以作证,我们留下布鲁克先生离去的时候,没有人在塔上或藏在塔内。塔内就像一座监牢,空无一物!这是我亲眼目睹的!我在4点5分回来时,还是维持原状,所以我敢发誓没有人预先埋伏在里面想伺机开溜。
“再来,我跟哈利离开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塔楼四周环绕着空旷的草坪,与河流形成切点的那块突出地带,有一家8口闯入:蓝博夫妇,他们的侄女、媳妇和4个孩子。
“感谢老天爷,我还是个单身汉。
“这家人公然闯人私人领地。他们散布在附近。爸爸和妈妈正对着塔楼人口,侄女和年纪最大的孩子绕着塔楼散步。两名年纪最小的孩子则在塔里。这段时间内,不可能有人从任何地方进入或离开这座塔。”
迈尔斯启齿想提出异议,但芮高德教授早一步插话制止。
“没错,”芮高德教授承认,“这些人都不知道当时塔楼靠河岸的那一侧有什么状况。”
“喔!”迈尔斯说,“那一侧没有目击者?”
“唉,没有半个人。”
“这么一来,就真相大白了,不是吗?你刚才告诉我们,塔楼上设枪眼的胸墙,正对河流的那侧有几块像是被手指扳落的碎石。所以凶手一定是从面河的那一侧上去塔楼的。”
“仔细想想,”芮高德教授用很有说服力的语气说,“这样的理论很难成立。”
“问题出在哪里?”
对方思忖他的问题,再度轻敲食指。
“塔楼附近并没有船靠近,如果有也一定会被看见。而那座石砌的塔楼高40呎,表面就像湿答答的鱼一样滑溜溜的。
最低的窗(经过警方的测量)距离水面也有25呎高。凶手要怎么攀上这座墙,刺杀布鲁克先生,再溜下塔楼逃逸?“
全场陷人一阵长长的沉默。
“不过,总而言之,命案已经发生了!”迈尔斯声明,“你该不会要告诉我犯下这桩命案的是……”
“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