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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随着在蛋壳里的时间越来越长,青也发现,自己连化身为人的能力都没有了。他像一只滑稽的寄居蟹,拖着自己的壳,四处流浪,寻找一个又一个“安全”的落脚点,一有风吹草动就躲进蛋壳,光速飞走。再后来,他干脆不出蛋壳了,二十四小时睡在里头。
有一天,他飞过一片云遮雾绕的大海,落到一座海中山,这个荒无人烟,只有珍禽异兽的地方,成了他停留最久的地方。他躲进鸟巢里,伪装成狐鸟的卵,心安理得地享受狐鸟的保护。没什么智慧的狐鸟当然也不会发现其中的破绽,顶多郁闷一下为什么这个蛋总是孵不出幼鸟。
他觉得安全了。不如,就在这里,以这样的方式,生活下去吧……
8
“你很喜欢住在蛋壳里么?”我把鞋盒子从脚下端起来,小青依然窝在它的蛋壳里,一点动静都没有,我又敲敲蛋壳,“你都不去看看你的同类?”
蛋壳分开了一条缝,小青探出半个脑袋,小声问我:“月亮她怎样了?”
“你自己去看!”我将蛋壳一掀开,两根手指拎住了他。
“别!别让她知道我在这儿!”被拎到半空的小青急得直踢腿,“我怎么还有脸面去见她!我说过会去找战神权杖,可是我跑了……我是个可耻的胆小鬼!求你了,别告诉他我在这儿!”
“你不敢见你的好朋友,你不敢担起保护家乡的责任,却偏偏敢那么执着地跟着一个你觉得够强大的人,求他去保护你的家。”我将小青扔回鞋盒子里,“你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虚弱。”
小青“哧溜”一声钻回蛋壳,拼命摇头:“不是这样的!你睁大眼睛看看我,看看我狼狈的过去跟现在,就知道我是多么不堪一击。我没有布里曼的财富与势力,没有本杰明的巫术,更加没有你们这样强悍的力量,我甚至连飞行都要靠一个别人送我的可笑的蛋壳!”
蛋壳又重重地合上了。
敖炽皱了皱眉头,放缓了车速。
我挠挠头,敖炽真是给我们带回来一个大麻烦。
碰到脑袋的右手,还有点疼,手上的淤青起码几天才能散掉吧。
敖炽注意到我揉手的小动作,立刻警告道:“再说一次,以后动手这种事,留给我做就好了。孕妇严禁打人!”说着,他又斜睨了我一眼,啧啧两声:“不过话说回来,我好多年都没见你出手揍人了。”
我白了他一眼,没说话。
手上的伤,是我揍本杰明时留下的。
在我召唤出虫人,找到跟幸福公寓一街之隔的沃克保险公司时,这个巫师正在他的地下室里,静静等候在关着月亮的笼子面前。
对于小青来说,本杰明是恶魔般的存在,可是对于本杰明来说,我跟敖炽还有甲乙,是恶魔中的恶魔。
一个仅仅懂得寄命之术的年轻巫师,他的力量对我与敖炽来说,实在是太弱小。
寄命这种损人利己的法术,自古就有。怕死的人为防止生命终结,会雇巫师将自己的生命寄存在另一个活体中,之后,巫师通常会将寄命体囚禁,并控制它的行动,保证它在事主死亡之前都是活的。这种强迫他人等死的行为,及其低劣而残忍,很早就被视为邪术,可这个洋人却拿来当了谋生的本事,不但另无辜者丧命,还耀武扬威地以一种变态心理去恐吓小青这样的家伙。真是龌龊。
甲乙只用了一张符纸,便切断了本杰明加诸在月亮身上的咒法,这也意味着寄命在她身上的人,将失去第二次生命的“保险”。
将昏迷的月亮抱走时,被敖炽击倒在地的本杰明,冷笑着对我们说:“是那个小孬种找来的帮手?!呵呵,我闻到了它的味道。”
小青躲在敖炽的背包里,大气不敢出一口。
难得这家伙没被敖炽的霸气吓到屁滚尿流,我停下来,说:“我也是生意人。不过不卖保险。”
“五亿美金。”本杰明说出了一个大数目,“一条兽人的命,值这个数。你们要不要考虑一下?”
“命这个东西,是没办法标价的。”我看着这个尚算英俊的男人,越看越讨厌。
“你们知道寄命在她身上的人是谁吗?是布里曼得了绝症的独生子!他的性命,比钻石黄金还珍贵!”本杰明在我身后大声说道,“兽人,跟街上那些流浪汉没区别,就算死了,也不会有人知道,更不会有人记得!”
这里住的,都是些死了也无所谓的人——房东太太的话,我突然明白了。
我停住,折返到坐在地上的本杰明面前,朝他灿然一笑,然后,抡起拳头,用最大的力气,狠狠朝他自以为是的脸上揍了一拳。
“他们的父母记得。”我松开发疼的拳头,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谁家的孩子,都一样珍贵。”
蔑视乃至伤害弱者的生命,从不是真正的强者彰显力量的方式。而这一点,也是本杰明能在敖炽手里活下来的原因,如果他愿意,一进门就可以让这个小巫师死无葬身之地,不过,他从不屑于杀死比自己弱小的人。
这个道理,本杰明显然不懂。
太阳已经升得很高,克鲁格保护区就在前方。
“手还疼不疼?”敖炽专注地握着方向盘,然后又自言自语道,“我是不是应该干掉那个小巫师?留着他,岂不是有更多的兽人遭殃。”
我活动着手指,看着旁边那片延伸向远方的壮美草原,说:“就算要干掉,也不该是你出手。”
我看了看脚下的那个鞋盒子。
9
虽已离家三年,难得小青还记得回家的路。
它带着我们七拐八绕地前进,经过一片乱石地,又绕过一条干枯的河床,再拐进一个隐蔽的地下隧道,走了许久许久,一片山灵水秀、花草丰饶的谷地铺开在我们眼前,曦灵谷地的美貌,它确实没有夸张。
可是,它却在谷地入口,让我们停住,并恳求甲乙拿下贴在蛋壳上的符纸。
“又想跑?”我冷睨着它。
“替我将月亮送回去吧。”小青一直躲在蛋壳里不出来,“谢谢你们肯来这里。”
“我们没打算进去。”我将这个胆小的鸵鸟蛋搁在了地上,“你的月亮就放在这里了,要么你等她饿死,要么回去找人来帮忙。”
蛋壳一下子打开了,小青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见状,我闪电般伸出手指,将这个小东西拎了出来,左手一挥,一道气浪自我掌中飞出,将蛋壳击个粉碎。
“我的……我的……”小青抱住脑袋,语无伦次地大叫。
“你的什么?你的家?你的壳?”我将它扔到草地上。
小青呆呆地捧起地上的碎片,嗫嚅着嘴唇:“我……这……这就是我的家!”
“家不会这么轻易碎掉。”我看了看前方,几个男女正躲躲闪闪地朝这边看,旁边,还有一头大象,“你的家在那边。”
月亮的妈妈,星光的父亲,还有卡尔,急切地朝这边跑来。
没有任何的责怪,谷地里的人做的唯一一件事,只是迎接回家的孩子。
月亮在太阳落山的时候,醒在她妈妈的怀里。第一句话就是:“我好像看见青了!”
“我在这儿。”小青扭扭捏捏地从敖炽的身后钻出来,走到月亮面前,“你没事了吧?”
“是你救了我?”月亮看着它,眼里闪着泪光。
“不不。”它连忙摆手,指着我们三个,“是他们从本杰明手里救了你。我没有能打败巫师的力量。”
我真想踢它的屁股。
“我一直相信你会来看我的。”月亮的身体,在星光下变幻成少女的模样,她坐起来,将小青托在手心里,“我被本杰明抓住的时候,一直在喊天空叔叔的名字。你看,他把你带回来了。”
小青紧闭着嘴唇,什么也说不出来。
这时,一个长着大胡子的中年男人,拄着拐杖走出来,急切地问我们:“星光呢?你们有没有看见他?他一直没回家,我找了好多地方都找不到他。这孩子……”
“星光在中东那边开了一家餐厅,生意太忙,他说等闲一些就回来看你。”我的谎话脱口而出。
“真的?你们见过他?你们是青的朋友吗?”男人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转头问小青,“是真的吗?”
小青点点头:“是。星光他过得很不错。我这几个朋友,都说他的菜做得真好。他还让我给你带些好吃的回来,可惜被我弄丢了。”
男人松了一口气,抹了抹眼睛,笑骂道:“这臭小子……没事就好。回不回来看我,倒也无所谓了。”
如果兽人只有三十年的生命,那就让这个谎话,陪这个男人走完一生吧。何必毁掉一个那么简单的幸福。
健壮的卡尔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串野果,扔给小青:“你最爱吃的。”
“卡尔……”小青尴尬地抱着果子,“我……”
“你什么你,我没找到战神权杖。”卡尔很干脆地说,“不过,说不定你能行,那些荆棘间的缝隙太小了,你这身材可能正好。愣着干吗,快吃呀!你不吃我吃了!”
只字不提他当年临阵逃脱的事。
“卡尔,对不起……”他话还没说完,一把果子塞进了他嘴里。
“吃吃!家里人有什么可计较的,还对不起,对不起个屁啊!”卡尔推了他一把,力气太大,让小青滚了好几圈。
在场的人,哄堂大笑,真正的开心的笑。
连小青自己,也摸着脑袋,傻笑出来。
10
“也不是那么难受对不对?比蛋壳里舒服多了吧。”我坐在谷地入口那棵高高的猴面包树上,抱着我的御用茶杯,晃悠着腿。非洲草原上的夜色,跟任何地方都不同,空中的星子虽然不多,却已足够打动人心,即便你知道在远远近近的地方,可能正有狮子在觊觎羚羊,鬣狗在争抢食物,也并不觉得这是一种破坏。除了人类的枪声,在这块土地上,任何东西都是和谐的。
小青坐在旁边的树丫上,总是耷拉着的耳朵,稍微立起了一些。他目不转睛地望着眼前这个逃离了三年的世界,时不时偷偷揉眼睛。
“敖炽说,他是东海里的一条龙,而你是一只很老很老的妖怪。”他突然开口道,“还说你喜欢让人喝一种很苦的茶。”
“我讨厌他在妖怪前面加上不必要的形容词。”我撇撇嘴,喝了一口茶。
“他还说,喝了这种茶,就会明白一些事。”他盯着我的茶杯,一片碧绿的茶水在夜色里闪闪烁烁,清凉无比。
“我可不准别人用我的杯子喝茶!”我赶紧把杯子往旁边挪,“不准把嘴巴伸过来!”
小青伸出一只爪子,说:“倒在这里好了,一点点就够了。”
“好吧。会喝茶的人,一点点也就够了。”我举起茶杯,朝他的掌心里倒了几滴。
他嗅了嗅,然后伸出舌尖舔了舔,毛脸马上变得很纠结:“好苦!”
“苦了之后呢?”我问。
他咂咂嘴,眉目舒展开来:“甜的!”
“总是要吃过苦头,才能尝到真正的甜味。”我也喝了一口,“很多人不喜欢我的茶,是因为他们在尝到苦味的时候,马上就将茶水吐掉了。这就像许多自以为弱小的人,在他们还没有体会到真正的力量前,就放弃了自己。”
小青转过头,怔怔地看着我:“怎样才能有真正的力量?”
“我怎么知道?这个得靠你自己去弄明白。”我白了他一眼,“一生一次的机会,别浪费了。”
说罢,我跳下树去。要是被敖炽发现我爬树,他又得唠叨我一个小时。
回到谷地,老老小小们都睡着了。这里没有房子,所有兽人都习惯了露天的生活方式,有的睡在石头上,有的趴在地上,有的蜷缩在树下,由月光与星星照看着梦境。
兽人们告诉我,他们的名字,来自于刚刚出世时的刹那,母亲眼中看到的第一个景色。小青的妈妈生下它时,第一眼看见的,是一片青翠广阔的草原。她说,草原天天都看到,却只在这时候,觉得那片颜色如此鲜活而壮丽。可惜,她只陪小青度过了两年的时光就病逝了。
我轻手轻脚地走着,生怕吵醒这群不像妖怪的妖怪。
等我躺倒睡在一堆干草上的敖炽身边时,才发现他并没有睡着。
“这些家伙,确实需要一个能够守护他们的人。”他横过手臂,轻轻抱住我,“我希望你的茶话会开得成功。晚安。”
我微微一怔,笑着拍拍他的手:“晚安。”
四下一片寂静,敖炽的呼噜声高低起伏,甲乙不知去了哪里,反正我已经习惯了这个帮工的神出鬼没,并且一点都不担心他会被狮子吃掉。
一时难以入眠的我,摸出装着石头的布囊,取出那块写着“去”字的桃源槛,对着月色一看,惊奇地发现,上头的字迹变淡了。
中奖了!第五块青珀,就在附近?!
11
小青又不见了。
我也不见了。
因为,我去跟踪他了嘛。
如我所料,他在天还亮时,便踏入了去荆棘迷宫的路。
对我来说,这条路不算麻烦。可是对这只弱小的兽人来说,纵横的荆棘随时会割伤他的身体,时不时冒出来的毒蛇追得它满地乱躲。
隐去身形的我,一直忍着不出手帮忙。路,总是自己走出来的。
在小青拿石头打跑一只巨大的怪虫之后,脚下一滑,滚下斜坡,摔在了一条笔直的白石小路上。
根据我看武侠小说的经验,我觉得,有好事要发生了。
小路的尽头,是一棵寻常的、草原上处处可见的猴面包树。树下的泥土里,倒着一根三尺来高、歪歪扭扭的褐色木棍,一只小鸟刚刚在木棍上拉了便便,然后拍拍翅膀飞走了。
小青傻乎乎地看着这根棍子,我也傻乎乎地看着这根棍子。不对啊,战神权杖,多么拉风的名字,起码也该是供奉在一个像样一点的神龛里吧?
“终于又有人来了呀……后面那个女妖怪,不要隐身了,出来出来。”棍子居然说话了!
小青被吓了两次,一次是棍子说话,一次是我从它背后冒出来。
“您……您就是我爸爸说的……能赐给我们无上力量的战神权杖?”小青怯怯地问。
“你爸爸?”棍子想了想,“哦,就是二十年前找到我的那个家伙,叫什么……天空,是不是?”
小青赶紧点头。
“那个家伙不错啊。我在这里待了不知道几千年,找到我的兽人太少了。”棍子啧啧道。
“所以您赐给了我爸爸很强大的力量对不对?”小青惊喜地说着,然后“扑通”一声跪在棍子面前,“那么,也请您赐给我力量!”
棍子咳嗽了几声,说:“我早就将力量给了你爸爸。如果他死去,力量就会传到你的身上。”
小青懵了,说:“没有啊!我一直是这个样子,爸爸并没有传给我任何力量。”
“胡说!你看看你自己的左手掌,那些红点点,就是我给你们的力量。”棍子有些生气,“好好想想,你爸爸可是一下子就明白了。”
“你……”我看着这根诡异的棍子,“为什么你能看见我?”
“废话!我当年是做过神仙的呢!”棍子歇了口气,继续道,“不过我到底是干吗的,就始终记不起来了。”
“你是神仙?”我打量着它,“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我约略记得,当年因为我胆小怕事,害了不少无辜,之后被人关进了一块青色的石头里。我醒来时,已身在此地,身边只有一小堆玉质的碎片。我觉得这里又安静又舒服,便拾掇一番,长住了下来。不知过了多久,一些亦人亦兽的妖怪发现了我,并且对于我能收拾猛兽与毒蛇的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