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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眉头轻皱,“何事?”
我揉了揉鼻子,回道:“抓鸡。”
说完这两个字,我能明显地觉得周围的气温下降了几度,如果有特效的话,师父的额头前一定有一群乌鸦带着一串省略号,缓缓飞过。
虽我提的请求很无礼,但师父终究是没有拒绝。
我拿着一个白色的大麻袋,用两只手将麻袋口撑开,师父半弯着身子,满屋子地跑,鸡在他手指前不到二十公分的地方狂逃,自始至终与师父的手指保持着这个距离,师父则锲而不舍地追着。
一屋子的鸡毛,以及被推翻的家具物什。
“哈哈哈哈……师父加油,你好棒!快追快追,马上就能抓到了。”我被师父这副模样逗乐,忍不住弯腰哈哈大笑起来。
师父站直身子,朝我暖暖地笑。
我走到他身边,踮起脚尖,把粘在他头发上的几根鸡毛取下。
两个小时之后,七只鸡被塞进了麻袋里,唯有最后一只花色的大公鸡,一直处于战斗状态。实在没法子,我打算放弃了,把它赶到门外,让它自生自灭,师父却抢先我一步,单手捏了个纷繁的手势,然后把大拇指在小拇指上一放,小拇指再轻轻一弹,香中带酸的味道传入空气中,刚才还雄赳赳、气昂昂的大公鸡一下子像是被点了定穴,就那样站乖乖站在原地,不动了。师父向前两步,把公鸡抓在了手里,然后塞进我手中的麻袋里。
我看得目瞪口呆!
“师父……你耍我!”反应过来,我气得大吼。
师父淡然自若:“这几日你心情不好,现在是否愉悦了些?”
我一听,顿时哭笑不得。
原来他这么“费力”地抓鸡,只是想表演给我看,让我放松下来,让我的心情好一些。他不仅知道我对于外公外婆的事忧愁不已,而且还清楚我对于未知的大城市上海,也有不可消除的恐惧感。
我把麻袋里的鸡全部送给了刘大婶,她千恩万谢,并说明天就杀两只给妞妞补身子。村里人都晓得我同妞妞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刘大婶是怕自己表现得不对妞妞好一点儿,我就会把鸡统统收回来。
趁着天还没有完全黑去,师父带着我走出姜嫄村,上了小车。
师父目不斜视地开车,我左右张望,露水在草叶上凝结成冰晶,小道上早已没了人迹,看不清来时路,也猜不透未来的道。
我抬手摸了下眼角,一片湿润。
白姻禾,不要害怕,有师父陪着,什么事都不叫事!
开车经过新堤二桥的时候,我一眼看到荷花广场上人头攒动,大爷大妈间隔两个手臂宽,跳舞跳得起劲。音响开得很大声,在唱青草乐悠悠,十分轻缓舒畅的曲子,令人联想到故乡。
师父把车靠边,停了下来,“小佛,去地底城看看么?”
我愣了愣,摇头:“不了。”笑笑,“别担心我,我不会再寻短见了。不去看,只是不想希望被打破而已。”
“嗯。”
师父没有强迫我,再次开车上路。
二十分钟后,车子路过洪湖师范高中。这师范高中原名为贺龙高中,始建于1930年,是继洪一中之后,新堤最好的一所高中了。刘婶的儿子刘东晖就在这学校里念书,我们差不多大,他从小一直巴结我,因为他对妞妞有好感。
村里喜欢妞妞的人不少,自从妞妞妈出了那事之后,敢明目张胆对妞妞好的,就只有他了。
我叫师父停了一会儿车,问他借了一千五百块钱,到师范高中门卫室,把其中五百元给了门卫大叔,说请他抽烟。再将剩下一千元钱给他,请他帮忙转交给三五班的刘东晖,门卫大叔起先不肯收钱,末了还是收下,待我也客气了许多,说保证把事情办得妥妥的。
回到车上,师父看着我,眼带笑意,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师父,有钱能使鬼推磨。外婆治鬼的时候,一开始都会先烧许多纸钱,纸钱不管用了,才会用硬办法。”我把安全袋系好,从包里本子上撕下一张空白纸,写了一个欠条给师父,师父摇头,我便将欠条放进了车前屉里。
我朝师父眨了眨眼睛:“师父,来日方长,我以后还要仰仗你活下去呢。”
师父摸了摸我的脑袋,未语。
车子点火,发动,从济广高速转沪渝高速,下高速上嘉闵高架。直到黑夜过去,白茫重现,导航上显示到了沪松公路时,师父把导航给关了。车子驶进漕宝路,右拐,到达民主路。
我睁着眼睛左看右看。
这是一条古色古香的街道,路边房屋的屋檐向上飞出,颇有皇室气派。
四点五十五分,卖早点的铺子皆开了门,人尚且不多,师父把车停在停车场,之后带我进了一家小店。是个卖煎包与粉丝的早餐店。店内吃东西的桌子是八仙桌,桌边放着长条凳,桌面上放着古老的长嘴铜壶和方头竹筷子。一切用具,颇有味道。
坐了近十个小时的车,腰酸背疼,没什么心思吃东西。师父开车累了,食欲也不好,一碗清粉汤就动了几筷了。
师父付了早餐饭,带走我进了一条青石板铺成的路。
路边有路牌,写着北大街。
街道越来越窄,七弯八拐,我已失了方向,只一味跟着师父走。过了十多分钟,我们来到一家名叫“簪花店”的小店前。师父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将铜油漆过的木门打开。店并不大,三四十个平方,墙上不知用什么材质雕刻着古老的藤叶,沿着藤叶的枝干,砌了许多二十公分长的方形玻璃盒子,盒子里放着古代姑娘们使用的发簪与头饰,金色与宝蓝相映,华丽又贵气。
我跟在师父身后,像个好奇宝宝,师父同我说这店是他的,想摸随便摸。额……原话当然不是这样的,总之就是这么个意思。于是我很不客气地将簪子和珠花都摸了个遍。
突然,空气中传来一阵甜腻的香味,我回过神来。
这是阴魂味,心存善意的阴魂之味。
顺着气味嗅过去,看到师父正在开店内的一道门。这门纯黑色,又是在店里头,有一重古色古香的山水画作挡,是以不被常人所察觉。
师父站在开着的门边,朝我招手,我走过来,香味更浓。
细瞧,这是一间挺大的房间,至少有一百多平米,靠墙两边放着摆花,摆花前是景观树,很普通的格局,跟许多花店一样。正对门的主墙上,挂着个20公分左右的大铜铃,明明在摇晃,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大铜铃下放着张红木大条桌,祥纹与流云沿着桌面一路雕刻至桌腿,古色古香,韵味十足。
桌面上放着大大小小颜色各异的盒子,有金属的,也有木的,散发着或香或甜的气味。
第33章:诡异的“簪花店”()
“师父,这是什么呀?”
我捏着师父的衣角,小腿打颤; 乍一闻到这么多的阴魂味儿,虽然并不臭,但是心里很难受。
“每一座城市都有一处阴关口,以此来控制阴司百鬼出入。——这间暗房后面,就是七宝的阴关口。”师父回答我。
“那这些花花草草呢?”
“阴魂暂存的形态。”
“不明白……”
“日后再同你细说。”师父环顾四周,似是在确定什么,而后退出屋子,将门再度锁上,用山水画挡住。走到大厅的收银台后方,打开抽屉,将一本账单递给我。
“小佛,九月份我再安排你入学,这段日子你先学着打理这家店。”他道。
我接过账单,放在一边:“师父,这店经营很多年了么?”师父轻点头,我又问,“那这些发簪呢?都是你做的?”
“木质的是。”
木质?我仔细看墙上玻璃盒子里的簪子,并没有木质的,都是用金属花片以及玉石珠子做成的。
我不解地问:“除了木质,那这些金属的呢?谁做的?”
“夏蝉。”
“夏蝉?”我想了想,恍然大悟,“就是洪湖第一人民医院里的那个美女护士?”
“嗯。”
我的心跳乱了节奏,小声地问:“她……她是你女朋友么?”
师父看着我,唇如弦月,笑了。还未等到他的回答,就听屋外有木头与石头碾压的声响,师父神色一凛,朝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走了出去。
我侧耳倾听,有一道男声在问:“白族长,是什么风把你给吹回来了?”
白族长?师父怎么成族长了?
只听师父淡淡回道:“这风却也猛烈,将不闻世事的药君刮来了。”
“你呀你,还是这么不饶人!——说说,这回是不是又从深山老林里采了什么好东西?可有人参野果灵之类的?你可是整整十年没有回‘簪花店’了啊。”
“并无。”
“小气……让我进屋里瞧瞧。”
话音一落,我便听到木头与石头相碾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
我右手捏着左手大拇指,不停地揉搓,不知如何是好。进来的人同我打招呼,我该怎么应对,才显得我不那么土里土气?要是我丢了师父的面子可怎么办?大上海的人说中文还是英文,听说上海是全国英语最好的城市,我单词的发音标准么?
眨眼的功夫,许多个问题一同冒出了我的脑海。
“哟!是个童女!”
那男音又提高了几度。
我回过神来,面前是师父结实的背。朝旁移了一小步,我看到一位穿白色唐装的男子,左脸上戴了一张金黄色的龙纹面具,露出的下巴略显苍白。他与我们面对面,坐在轮椅上,双手打开,想来刚才发出的木头与石头碾压的声音,是他推动轮椅所发出来的。——他见我直勾勾盯着他打量,却也并不生气,也以同样的目光将我看着,而后,又说了一句:“这样的童女身,现在可不好找了呀。”
师父单手伸出,把我护到身后:“药君,莫要打她的主意。”
“你好不容易才回来一趟,总得给我备些见面礼才行。咱们都几百年的交情了。”他说完,转过轮椅,在店里左右张望,又摇头低语呢喃,“这店里的好东西,就属这小童女了,白族长,你将她送我得了。”
师父冷冷瞧着他。
他嘿嘿一笑:“不要她也行,那这暗屋里阴花灵草,你总要送我一些。”
师父依然没有回话。
我抿着嘴,静静等着这个名叫药君的男子,该如何同师父讨要物件。
药君停下轮椅,右手拇指和食指圈成一个圆圈,在黄金面具上点了点:“暗屋里的阴花灵草都是你在全国阴关口得来的,阴关口凶险,你得一株也是不易。——我不要一些,一样总行了吧?”
“……好。”
“我要亲自进去挑。”
“莫要得寸进尺。”
“那我还是要……”
“你挑。”
“这还差不多。”
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药君将轮椅推到了暗门边,一脚将门给踹开了。我不由怀疑,他坐要轮椅上这般,是装出来的。他根本就没病,瞧这一脚多有劲儿啊!
暗屋里的花草与盒子因这一声巨响,在原地颤抖不已。
我躲在师父身后瞧,这些东西是从阴关口得来的,身染阴魂气味不足为奇。它们都是活物,来自阴司与人间的交界口——阴关。
师父收集阴关口的花草灵物做什么呢?
轮椅进到暗屋,过了半晌,才出来。药君将手中的一个巴掌大小、方方正正的紫檀木盒举到师父面前,笑得俊逸又诡异。
“白族长,紫檀灵我看中了十年,这才到手,不容易呀。”
我打量了下,这紫檀木盒是一整块,并无合成与裂缝。
师父淡淡点了点头,然后左手伸出,朝大门的方向,做了个“请”的动作。
轮椅并没有移动半分:“喝一杯如何?夏蝉新酿了桃花酒,小伈送来不少海南特产,冰儿妹妹刚还给我打电话,问你几时回来,她学了日本料理……”一连说了好些个名字,转头看着我,隐在黄金面具后的双眸,透出狡黠的光,“小童女,我们白族长的红颜知己可不少呢。”
师父冷着脸,走到药君身后,将他的轮椅推到店外,然后回头同我解释道:“莫要听他胡言乱语,那些人不过是遇上鬼事,我去处理罢了。”
药君把紫檀木盒放在自个儿腿上,打开双手,自己推动轮椅,背过去,轮椅转动,发出吱呀的声响,进了斜对面一家店里。我踮起脚看去,那家店外挂着招牌——算命馆。这个药君是算命的?
还没等我琢磨通透,药君的声音随风飘了来:“小童女,白族长俊美无双,她们都是他的恩客呢……哎哟我的腿!”中间停了一两秒,传来药君咆哮的声音,“老白,待我下次出来,定不轻饶了你!”
我笑得快岔了气,转头一瞧,师父左右手交叉放在胸前,右手的食指与中指之间,夹着一枚生了铜锈的铜钱,而左手上空空如也。再向药君的算命馆看去,眼尖地发现主门面的墙上有一个拇指大小的黑洞。
师父将小小的铜钱穿过墙壁,打到了药君的腿上?
我止了笑,深深打了个寒战。
师父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将铜钱复又放回了口袋里。转身,回店。我朝师父的背影比了个爱心的手势,小声道:“师父,别打我。小佛爱你,爱你。”
天色慢慢转白,路上行人也渐渐多了,有不少背着背包、穿着类似于汉服的姑娘,一看就是来旅游的。
这里是七宝古镇,来的路上,师父同我讲过。
七宝古镇属上海西南部,是一个已有千年历史的江南古镇。汉朝形成,宋初发展,明清繁盛。
老一辈的人常说七宝之所以称之谓七宝,是因为这里有七件宝物镇压。而现在还存在于七宝教寺内的就有四样,分别是飞来佛、氽来钟、金字莲花经和神树。
飞来佛是南教寺的如来铁佛,传说是从天上飞来的。氽来钟则是明朝永乐年间,七宝寺的住持僧博洽筹建,据说是从河里捞上来的。金字莲花经是由吴越王钱镠之妃用金粉工楷写成的。而神树就是梓树了,是一株千年古树。
剩下的三样,也各有各的传说。
一是玉斧,传说和建造七宝的蒲汇塘桥有关。说是建桥之初,难以合拱,众工匠都束手无策时,来了一位白头发的老爷爷。他顺手拿起桥堍店家的一把斩肉的斧头扔到了桥下面,这才以垫桥基,建成了塘桥。
二是玉筷,传言更是悬乎。说古时某一朝皇帝立国有功,天界玉帝赐了他玉筷一双,能驱百毒避妖邪。皇帝就将这双玉筷藏在了七宝镇北街的蒋家桥的东面,以震国威。可是后来被人偷走了,现在桥柱上只留下了一双隐约的筷子印儿。
最后一样是金鸡。
说是七宝镇的镇北高泥墩下曾经藏有七缸金子和八缸银子,而金鸡就是守护这些财物的神兽。这许多的金银大家平常只能看,不能挖,因为据说只有有九个儿子和九个媳妇的家庭,才能有命享用,所以大家都不敢打这些金银的主意。
老人们还留下来这样一句古话:七宝半城又半乡,亦古亦今任徜徉;基业永存为之意,九九归一奉庙堂。
我坐在店内收银台后头,研究账本,师父将一串钥匙递给我,并问我累不累,我说不累,拿起钥匙,问师父这是干嘛用的?师父说,一把是“簪花店”大门的钥匙,一把是店内暗房的钥匙,还有一把,是师父家大门的钥匙。另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