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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灵魂紧紧联系在了一起。
能带给M先生幸福的,这个世界上只有我。我以外的女性,对他而言只是路上的风景。所以,我再无奢求。
我对自己的身体也感到自豪。
我不会再为恶癖烦恼。在Synonym的桌秀表演时,会得到众人热切赞赏的目光。我和F夫人的秀,按挑剔的D先生的说法,就是“珠联璧合”,大受欢迎。
对了,前天晚上的桌秀,你也在场呢。
只稍一眼,我就认出了你。那个与一位身材匀称的中年绅士在一起的穿米色西服的女人一定是你吧。好像你之前也来过,觉得怎么样呢?
请不要因为对我们这样的人感兴趣而心怀愧疚,任谁都有比黑夜更深重的业障。
作为昔日的朋友,我只想对你提出一个忠告。
请你不要再来了。为你自己的身体着想,就这样到此为止吧。
但如果你心里已经有了深刻的觉悟,那我也无话可说。
届时我会真心欢迎你的,因为我们一定可以成为灵魂相通的朋友。
时至静海
01
三十年前,我最爱的就是夜晚。
因为那时没有唠叨的老师,没有反复无常的朋友,能随心所欲的时间。
只有夜晚才是安宁且自由的。
所以,我总是一心盼望着夜晚的到来。白天,那些发生在阳光下的所有事对我来说都毫无意义,只有在夜晚独自度过的时间才最珍贵。
那时我住在东京边缘的一座小城。
私铁站前虽然也有热闹的商业街,但走十分钟就能逛完,再往里去就是旧房子集中的住宅区。小城的东面有一条大河,混凝土河堤划分了地界。河对岸是化工厂,巨大的气罐、缠绕着银色管道的银色建筑物,看起来好像大型的实验装置。
我和父亲在城镇一角的小公寓相依为命才刚懂事的时候,妈妈就离开这个家了。
我不知道妈妈的名字,也没见过她的照片。父亲说她是“最差劲的女人”,但我对她没有丝毫记忆,自然便也没有什么感慨。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据说她在我还没能站起来走路之前,就和别人私奔出走了。
爸爸用他自己的方式煞费苦心地把我养大——至少没让我死掉。
按常理来说,我应该对他心怀感恩。不过遗憾的是,他隔三差五对我的虐待把这些恩情都一笔勾销了。要不是我生命力强大,父亲早就变成杀人犯了,所以我们俩应该算是各不相欠吧。
譬如说,我的左手无法举到肩膀以上,那就是小时候被父亲殴打所留下的旧疾。当时我的手已经骨折了,父亲也没把我带去医院看病,所以骨头就以奇怪的形状自行痊愈了。而由这所带来的不便,真是一言难尽。
然而,我并不想一一列举父亲加诸于我身上的恶行来彰显自己的可怜。那是对亲子关系抱有幻想的人才会做的事。他们总觉得真正的父母一般不会抛弃孩子,也不会真的下手打孩子,所以才会想要摸摸自己的头,自我安慰说自己没有这个福气。
我生下不久就被妈妈抛弃,此后由暴力的父亲抚养长大——事实就是如此,我也只能认命。从一开始我就别无选择,那么探出头去窥探别人的人生,对我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些事并不是我长大成人后才明白的,而是在很小的时候就想通了——虽然这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那时,我连父亲是做什么工作的都不清楚。
我记得有那么一段时间,他还是白天工作的,但在我读小学的时候,他就已经是白天睡觉、晚上出门干活了。好像是在夜店当店长,那家店也不是什么正经的店铺,有次父亲因为拉皮条差点被逮捕。
咳,其实这也无所谓。我只是想说,我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一直是独自过夜了……我早上睁开眼睛的时候,父亲都在公寓房间里睡觉,他每天傍晚四点左右出门。我不想和他打照面(他也是如此),放学回家后马上就会出去玩,等他出门工作后才回家。因此每天能和他说上话的时间少之又少。
有时,我一整天都碰不到他。这时候父亲就会放点钱在家里桌上(大多是一百五十到两百日币),我就会用这些钱去买晚饭吃。
那时并没有便利店和外卖的便当店,只能到店里去吃。我偶尔会在附近的大众食堂吃咖喱饭,但大多时候选择吃泡面和面包,因为这样就可以把找零留下来当零花钱。存到一定程度后,我就会在星期天去远处的城市逛逛。因为我喜欢陌生的土地,而且在家和父亲共处一室让我非常痛苦。
父亲不在家的工作日晚上才是真正属于我的时间。
那是没有痛苦,可以自由地尽情舒展羽毛的时间。只要在钻进被子前仔细整理好房间,父亲就不会知道我做了什么,还可以折腾到凌晨才睡觉。
现在离婚率节节攀升,像我这样的孩子一定不少吧。或许还有些不爱带孩子的父母,晚上把孩子丢在家里自己出去玩也说不定。不过现在的孩子一定有游戏机作伴,我小时候可没有那么好的东西。
我夜晚的朋友,主要是电视机。
晚上家里只有我一个人,所以可以随心所欲地选择看自己喜欢的节目。所以朋友们对我很是羡慕。
我倒是觉得他们的日子比我舒服多了……只有在看晚上十一点以后播放的成人节目时,我才充分理解他们的心情。我小学的时候就看了不少这样的节目。
在报纸的电视节目表上发现有意思的节目时,我就在家简单地打发晚餐;没有好的,就到商业街附近的食堂去吃咖喱饭。
我大多六点过后去,食堂的大妈可怜我总是一个人去吃饭,会附赠我煮鸡蛋和土豆沙拉。我记得她是个胖墩墩的好女人,一年到头都穿着厨房的中袖制服(这样方便洗东西)。那袖子里伸出来的手臂白白嫩嫩,如果可以的话,我很想摸摸那看上去冰冷的手臂,但我还是很是识时务地没有把这个念想说出口。
02
小学四年级的秋天,我遇见了那个不可思议的男人。
当时我总觉得这是一连串偶然的结果,现在想来冥冥之中必有注定,一定是某种精巧的命运装置将他与我、还有“公主殿下”联系在了一起。
那天学校秋游。郊外爬山。我绝不是体质虚弱的人,不过由于平时缺乏运动,而这次又一下子有点运动过度,所以那天虽然有我很感兴趣的节目,但我一回家就倒在榻榻米上睡着了。
再睁开眼睛时,已经是晚上快十一点了。
在黑暗中起身,一时反应不过来自己身在何处。这话或许听起来有点夸张,有那么一刻,我觉得自己好像脱离了地球的自转。
我头马上疼了起来,因为肚子在唱空城计。
也许天下所有的孩子都是如此,当时我实在是饥饿难当,绝不可能就这么安分地继续睡下去。我拿出书包里的奶糖来舔,希望藉此转移注意力,没想到这样做肚子反而更饿了。
我在窄小的厨房仔细翻找,却一无所获。父亲通常早上(话是这么说,其实是快中午的时候)在附近的咖啡店吃早点,晚上在工作的地方解决晚餐,虽然说出来有点让人难以置信,但我家确实是连一粒米的存粮都没有。
就像刚才所说的,那是连便利店都没有的时代。我住的小城一过十点,所有的食品店都会关门。
过了好一会,我才想起站前商业街的水果店。
我不记得当时是为了什么事了,有一次和父亲出门回来时已经过了十一点。当时站前开着的尽是夜店、居酒屋这些做酒水生意的店铺,只有一家水果店鹤立鸡群。店门口吊着好几只电灯泡,炫目的灯光下,架子上的哈密瓜和菠萝好像宝石那样闪闪发光。
我心里盘算,要是去那里,或许就能买到梨子或者是苹果了吧……我从未在十一点左右出过门,虽然知道这样做很危险,但还是耐不住腹中饥饿,犹豫再三后,我把父亲留下的两枚百元硬币揣进口袋,出了门。
公寓周围都是些老住宅,五米宽的大路两旁排列着好几户木质的房子。有些房子里还点着灯,但路上十分昏暗,因为当年很多人家都习惯晚上把外窗落下来。
夜晚的街区恢复了宁静。
没有亮到深夜的电子招牌,没有通宵点灯的大楼,只有一轮明月悬在头上,小小的人影紧紧跟在我的脚边。
从公寓到站前,如果走大路的话,以小孩的步行速度约十分钟就能到。
不过我选择穿小巷,稍微绕了点远路。因为遇见普通市民还好,要是撞上巡逻的警察可就麻烦了。警察一般都是骑自行车的,只要我走窄窄的小巷,就不容易被他们发现。
我漫步走到小小的儿童公园。这是我白天常来的地方。
晚上的公园让人觉得有点毛骨悚然。花坛里、梧桐树的树荫下,总像是潜伏着什么奇怪的东西,令人心里惧意。
正当我打算快步穿过公园时——
“喂喂,那里的小家伙。”
附近突然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我大吃一惊差点跳起来(不,事实上是整个人都缩了起来),赶忙看向四周,却没有看见声音的主人。
“我在这,这里。”
就在身旁的滑梯上面,站着一个颀长的身影。头上皎洁的月光带来浓重的阴影,让人看不清面目,但他毫无疑问是人。
我一下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反应,僵在了原地。
“别担心,我不是什么坏人,别害怕。”
声音的主人安抚道。可惜,当时我并不知道,所以听到这样的话反而要更加警惕。
“我这就下来,你等我一下。”
那个影子在滑梯道上蹲下,用跳跃滑雪般的姿势灵活平衡地滑了下来。他双手好像拿着什么东西,就只靠双脚控制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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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着向我走来。这是一个在秋天还穿着牛仔裤配薄T恤的男人,他头发齐肩,脸的一部分也被阴影所遮盖,在那小小的阴影里,银边的圆眼镜闪着光。
他把手上的东西放进包里,向我靠近。那时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如果想要逃跑的话还是有机会的,但他的声音实在太温柔了,就好像幼儿节目的主持人那样爽朗亲切,让我不由得松懈了警惕。
“别怪我多管闲事……小家伙,你应该还是小学生吧。这个时间怎么会在这儿?”
男人说着站到了我的身边。现在想来,他长得和留长发时的约翰·列侬一模一样。我无法从他的模样判断他多大,应该是二十八到三十岁左右吧。
我老实地回答了男人的问题。
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我都很少向别人解释自己的处境,那时却丁点犹豫都没有,因为还是孩子的我不想让半夜出门这件事给自己带来麻烦(比方说联络学校)。
听完我的话,男人亲切地说:
“你是要去车站前的水果店……那里东西很贵哦。那里是做附近酒吧酒鬼生意的地方。你要是不嫌弃泡面的话,我家就有,分你一点吧。”
“不用了,这太不好意思了。”
我马上回答。那时我认为接受别人东西是很丢脸的事。食堂大妈的情况,最多也只能说是附赠,所以没有关系。
“一点也不麻烦。我会收你钱的。”长发男人笑着说,“我家就在附近,跟我来吧。”
我想了一下,结果还是点头了,因为肚子一直叫个不停。
按常理说,半夜里跟陌生人走是非常没有常识的行为,不过当时我对他一点也没有戒备,因为他没有来由地给人一种可以相信的感觉。
会有这种感觉,或许是弱者本能的直觉在起作用,又或许是命运注定使然。
正如他说的,男人的家在公园附近。
穿过几条小巷来到的小公寓,并不是那种一进玄关就分割了房间的格局,各个房间都完全独立。男人的房间在一楼尽头。
男人打开玄关大门,请我进去,这我可就不能听话照做了。看我摇头,他拍拍我的肩膀笑了起来。
“确实不能随随便便就进陌生人家里呢。”
就算是在亮处看男人,也说不清他大概几岁。听声音很年轻,但他脸色苍白,皮肤干燥,给人一种生活很不健康的感觉。
男人打开房门后,映入眼帘的是一间近五平米的小厨房,里面好像还有间十平米大小的屋子。从玄关脱鞋的地方看去,整个房间非常整洁,再说得准确点,里面基本没放什么东西。
厨房里只有个小冰箱。上边铺着报纸,放着几件餐具。大概其他小物件都放进厨房角落的柜子里了吧。
“我买了一箱,你拿两袋走吧。”
男人从冰箱旁的纸箱里拿出泡面说。
然而我却无暇顾及他,因为厨房对面的房间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厨房与那间屋子之间,平时好像是用淡绿色的门帘区隔的。门帘并不是拉滑式的,而是拉了一根塑料包裹的粗铁丝,随后穿上的门帘。那天门帘拢在左侧,所以看得见房间里面。
屋子里有一张小床,上面躺着一个年轻女人。花色艳丽的被子盖到她的脖颈,看不到下面。
她起先望着天花板,注意到我来了,偏头看向我。她好像是只凭脑袋的重量转动头部,看起来十分吃力。
第一次见到她那不可思议的感觉,让我至今难以忘怀。
牛奶般的肤色,明亮的大眼睛,白的地方犹如白瓷,黑的瞳仁又若嵌入的琥珀。鼻梁美丽挺拔,看上去有点不像日本人。
我站在玄关低下头,她目不转睛地盯住我,无声地微笑着。
看到她的微笑,我突然有种喉咙被掐住的紧噬感。她纤身横卧的睡姿,让我感觉到了一种强而又力的引力。
“对不起,您太太已经睡了吧。”
“没关系,她一直是这么躺着的,因为身体比较虚弱。”
男人瞥了房间一眼答道。
“而且,她也不是我太太。这听上去或许有点奇怪……她是‘公主殿下’哦。”
那时我完全不明白他的意思,甚至诧异地觉得,这个大人到底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啊?
“这个是送你的哦。”
连同两袋泡面一起递来的还有鱼肉肠。
“真不好意思。”我弯腰低头致谢。
当时我就已经懂得,在年长的人面前,最重要的就是要有礼貌。只要你有礼有节,对方一般都不会把你当作敌人,有时还会有意外的收获。这是我虽年小,就凭经验已经学到的处世之道。
“小家伙还挺有礼貌。你叫什么呀?”
“我叫泽村克也。”
我报上名字后,他也告诉我他姓曾根。我对这个姓并不熟悉,完全想象不出这名字该怎么写。
这时,旁边房间突然传来奇妙的声音。那声音简直就好像猫咪发情期难耐地叫声,又或者是忍耐不住饥饿的婴儿呼喊。
抬头望去,里面房间的那个女人——曾根先生所说的“公主殿下”正张大嘴巴呻吟着,像是在讨要什么东西。
“啊,是肚子饿了吧。”
说着,曾根先生轻按我的肩膀,把一直盯着她的我推出了玄关。
“拜拜,克也小朋友……回家路上要小心哦。”
说完他慌忙关上了公寓薄薄的门。
03
那天,多亏曾根先生,我不用饿着肚子睡觉了。我没做泡面,啃了一根鱼肉肠填饱肚子,随后便进入了梦乡。
然而从那天起,我就对那个称为“公主殿下”的女人挂念不已。
和曾根先生一样,单看外表很难判断她正确的年龄。我猜她大概是二十岁左右。
要描述她给我的印象并不难,我能很清楚地告诉你,她皮肤雪白,鼻子很挺,长得像外国人……但是,唯有那双眼睛所散发出来的魅力,却是用语言无法形容的。
我从未见过那样的眼睛,那不可思议的视线好像能穿透你的肌肤,直入你的灵魂。对年仅十岁的少年来说,那双眼睛神秘奥妙充满了魅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