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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惺惺地混在他们之中,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却在他们准备为秦将军扫平道路时,突然下手把秦将军拉下马,拖到后院,自己窃取了统制的位置。
部将之中,除了王贵这般当面对他破口大骂的,就是冷眼旁观的,姜夔继任之初,众叛亲离,压力如山。
是秦钊出来镇压住那一帮悍勇部将的,她平静地讲述了事情的缘由,把责任揽到了自己的身上,然后说道:“我们来这里,是来杀蛮敌的,是为了我们死去的父母兄弟报仇的,是为了把那一帮狗娘养的撵回去,让我们的父老可以安安稳稳过日子的!没有我秦钊,你们就不杀敌了么?就要窝里反么?如果哪一天我秦钊死在战场上,你们是不是就要丢掉手中的刀剑,任由蛮人骑在你们头上拉屎撒尿了?”
她的话语越来越激昂,嘶哑的嗓音极为严厉,部将们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后,王贵第一个站了出来,粗声粗气地说道:“秦将军说得对,我们听秦将军的,此后我王贵的一条命,愿意为姜统制差遣。”
由他开头,其他的部将也纷纷做了表示。
最后,秦钊转向姜夔,肃然一拱手,郑重道:“秦钊愿为姜统制效力!”
姜夔差点给跪回去。
他心中真是百味陈杂。
不激动吗?能站到这个位置,一呼百应,万众仰望,是多少人梦想。
可是,他的心底又深深地明白,这一切,都是因为秦钊,问题表面上是解决了,但人心所向,岂是人力所能控制的?
他的压力只有更大。
两人成婚。
婚后很长一段时间,姜夔不适应,很不适应。
秦钊依然一身男装,军营来去自如,士兵见他行最高级别的军礼,每次与部将们议事她必然在,而部将们接受命令时依然习惯朝她的方向看。
至于夫妻生活……恐怕连老天也不知道,两个比爷们还爷们,比大爷还大爷的人,怎么娱乐得起来……
当你深深敬佩的硬骨头是你的上司时,你或许会感到庆幸,可当有一天她突然成了你的妻子,那就妥妥的成了一桩悲剧了……
姜夔从始至终都没闹清楚,他的房间里究竟是两个男人,还是一个男人……
事情的突破源于一项战事。
有小股蛮兵马袭扰离逆水不远的胡家庄,姜夔派人攻打,秦钊请兵带队前往,姜夔不许。
这是第一次,他当着众部将的面落她的面子,秦钊几乎当场掀桌,姜夔道:“你现在还怀着孕。”
多么好的借口!
他何曾关心过她怀孕?
他要在众部将面前立威,削她的面子是最简单有效的办法,她看得很清楚,他也心知肚明,可他偏又扮出一副关心她在乎她的样子,在众人面前一遍遍地提醒她的性别,其用心之深弭……秦钊牙关紧咬,脸色铁青。
果然,本来还想响应她的部将犹豫了,然后,果断地选择了听从姜夔的安排。
这是第一步,他要摘除秦钊的影响,以后只会更多。
多到整个逆水军只认他一个人。
秦钊克制住自己没有当场发火,可是一回到后堂,她便立即抽出鞭子把房间抽了个稀巴烂,当姜夔进屋的时候,看到的便是一副满目疮痍的场面。
秦钊坐在椅子上,马鞭指着他,恶狠狠的只说了一个字:“脱!”
仿佛又回到了那夜的情境,她高高在上,掌控一切,对他就像对一个男宠一般,无所顾忌地甩出这个字。
他在前庭打击她,她便在后。庭羞辱他。
他听从了。
身体的纠缠,像一场鏖战,没有怜惜,没有温柔,有的只是满心的不甘和恣意的发泄。
这是最后一次,他想,心神恍惚,这是最后一次,他无条件地听命于她……
身体松弛的刹那,他心中浮起淡淡的茫然,他想起了芸娘,那个有着美好面孔美好性情的女子,在新婚之夜流着眼泪说,我一定会等你……
可现在,他却被迫躺在另一个人身边……
夜雾漫漫,缓缓透进房中,如他心头浓郁的感伤,挥之不去。
秦钊的声音冷峭地在他耳旁响起:“你真的在乎我肚子里的孩子,那你刚才又在做什么,呵呵,老子真想看看你亲手弄死了自己的孩子后会怎样?还会不会用那些狗屁不通理由来阻止老子?”
姜夔悚然一惊,不敢置信地直起身来看她,她冷冷地与他对视,刚硬讥诮,毫不退缩,一种莫名的伤痛突然击中了他,他披上衣,夺门而去。
夜色铺天盖地,如潮水一般,把他淹没了。
当两个最不能忍受挟制的人,却偏偏不得不被对方挟制的时候,彼此伤害在所难免。
他把她当成了什么呢,一个过气的将领,一个需要压倒对手,一个需要攻克的堡垒,一颗必须限制的炸药,无论当成了什么,都不会是妻子,甚至不是一个女人。
可他的所作所为偏又把她普通女人的方向上引,这真是一个无法开解的矛盾。
就像他需要秦钊的影响,却又必须清除秦钊的影响一样。
他开始避开她和部将议事,理由是“你怀了孕。”
他开始限制她出入军营,与将士见面拉话,理由是“你怀了孕。”
他搬出了他们居住的地方,直接住进军营,不再与她见面,理由是“你怀了孕。”
你怀了孕你怀了孕你怀了孕……
全都是“你怀了孕”,连一个像样的理由都不肯编,就那么简单粗暴地直接敷衍。
秦钊再无二话,再他重施故技时,直接提鞭子上门,劈头便抡。
姜夔猝不及防,脸上立刻绽开一道血口。
怒火上涌,他暴跳而起,摸起身旁的棍子,提棍便战。
屋里噼里啪啦一片响,外面的军士被吓呆了,软着手脚不敢上来规劝,只眼睁睁地看着两个人把议事房砸了个稀巴烂。
“姜夔,你这个混球,你是不是觉得你翅膀硬了,就敢骑到老子头上了,我告诉你老子今天不把你抽个底朝天,让你清醒清醒老子就不姓秦!”
鞭风呼啸,所到之处纸屑纷飞,皮开肉绽,姜夔也不客气,展开全力与她周旋,是真的恨,此时的两个人,是真的恨不得把对方抽到另一个世界。
从屋内战到屋外,秦钊虽然武艺不错,可毕竟身怀有孕,渐渐地开始体力不支,动作迟缓。
姜夔一个箭步上去,便要踢开她手中的鞭子,秦钊旋步回身,闪躲未及,被他一脚踢到了腰侧。
剧烈的疼痛袭来,她不由自主后退两步,晃了一晃,跌倒在地上。
一瞬间,两人都懵了。
腹痛如绞,她紧紧地捂着肚子,脸色煞白。
可即便到了这种地步,她也一丝呻。吟都没有,闭着唇,强自忍耐。
他低头看着她,她却死死地盯着地上,那里,一道血迹缓缓蔓延。
“你……”他颤声,情不自禁地上前一步,似乎想要扶起她。
她却一直盯着地上,蜿蜒的血迹在她眼前氤氲成一片,渐渐地染红了她的双眼,她抬头看他,眼中干涸得没有一丝泪意,只有某种鱼死网破的决裂随着她的声音冷漠的声音扑面而来:“现在你如愿了,你终于亲手把自己的孩子杀死了,没有了这个挡箭牌,下一步,你是不是就该杀我了?”
第68章 雨中剑(16)()
第68章
你亲手杀死了自己孩子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孩子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孩子……
一字一句的话语如一把把利刃在他心头重重划下,他眼睫微抬,死死地盯着她,拳头不自觉地握得发颤,眼角一点一点渗出血红……
谁杀死了自己的孩子?
是你,是你明知自己身怀有孕还非要上战场,是你明知自己身怀有孕还非要与人动手,你谁都不在乎,你从头到脚就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冷血恶魔……
他的眼神冰冷锐利,无声地控诉着她的一切,她身下的血液越流越多,而他却收回了自己想要援助的手,无动于衷地冷眼旁观。
目睹这一幕的军士飞奔着过来,单膝跪在她的身边,想扶她却又被她流出的血吓住,怕伤了她一般,小心翼翼地把手伸到她面前却不敢碰她,声音抖抖瑟瑟仿若哭泣:“将军你,将军……”
她抬眼看向军士,眼中似有莹润的光一闪而过,声音亦低了几分:“别怕,先扶我起来……”
军士扶起她,血不断地顺着她的裤管流出,她恍若未觉,慢慢推开军士的手,自己向前走去,触目惊心的血脚印在她身后连成一串,而她始终腰背挺直,步履沉稳,像一棵屹立于凛冽寒风中的青松,宁折不弯。
没有任何吩咐,凡是看到她的人都大惊失色地飞奔着去寻军医,他也是第一次发现,从来没有服侍过她的军士,竟然对她比对自己还要关心。
他的视线缓缓移到那一滩血迹上,像着了魔似的,就那么死死地看着。
他以为她会和他拼命,他以为她会对他破口大骂,可是没有,什么也没有,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就那样带着一身血,从他面前走开了……
夜风寒凉,他独自一个人来到她的门外,模模糊糊的灯光从窗子中透出来,透出一团虚假的暖意,他踟蹰着不敢进去,里面的谈话断断续续飘进他的耳中。
因她怀孕而招来的服侍丫头槐花带着哭腔道:“……大人太心狠了,他明知道您怀有身孕,怎么还可以对您动手呢?
军医说您的身体上战场都不会有大问题,可是现在却被他一脚踢得……他怎么能这样,您那么抬举他……
如果当初您听从了王贵将军他们的建议,他到现在还是您手下的偏将呢,哪里轮到他对您耍威风?
您干吗要对岳大将军写信呀,白白地便宜了他,害了自己……”
过了很久,才听到秦钊的声音,淡漠而空洞:“我眼瞎。”
粗丫头的鼻音更重:“军医说,您可能以后再也怀不上孩子了,您伤这么重,可他连看都不来看一眼,这样无情无义的人,将军为什么还要容忍他,我现在就去找王贵将军他们,让他们帮将军您出气!”
凳子挪动的声音急急传来,似乎是有人站起,然后便是秦钊的声音,阻止道:“公是公,私是私,我和他之间的账我自会一笔一笔清算,但是大敌当前,如果谁挑拨得逆水军不睦,我便首先不能容他,槐花,以后这样的话不许再提!”
她声音有些虚弱,话语却极为郑重,槐花噤声片刻,随即呜咽失声。
他站在窗外静静地听着,心无声喧嚣,突然之间,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窜进脑海:当初,她为什么挑上自己?
他不是最英俊的,他不是级别最高的,他不是最有资历的。。。。。。秦钊这样的人,会仅仅因为一次意外就把耗尽心血铸造的秦家军轻率地丢给他人?
如有一道雷电轰然劈向莽莽苍苍的心海,照亮他从来不敢想,也从来没想过的问题,她这么做,究竟是为什么?
一直以来,他只沉浸于自己的思绪,被逼成婚,被逼与兄弟反目,被逼日夜操劳只为赢得别人的认可,他像被架在一堆烈火上,备受煎熬,对她从来没有怨恨和不甘之外的任何想法……
可是今天,他突然想知道,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念头一旦形成,便如掀起万顷惊涛骇浪,他再也忍耐不住,直接闯进她的屋子,对她道:“槐花说得没错,我也想知道,当初,你为什么挑上我?”
他的陡然出现令屋内的两个人微微一愣,但不过一瞬,她又恢复了面对他时的那种剑拔弩张之态,瘦削的面容隐在灯影中,如一张冷酷的青铜面具,线条锋利的唇间只吐出一个字:“滚!”
他没有滚,而是把屋中的另一个人如槐花者驱赶了出去,沉默片刻后,他单膝跪了下去:“今天是我不对,无论你想怎么罚我,我都接受。”
他头颅微垂,话语郑重,即便是道歉,也带着一股刚硬之气。
秦钊眼皮微抬,目光沉凝如冰:“去死!”
姜夔不禁微微一震。
她的话语毫无波澜,不带一丝温度:“这就是我想要的,你去死!”
仿佛有剑风呼啸而过,毫不留情地斩断了他心底最后一丝柔软,他抬起头来,看着眼前这个人,这个曾让他敬佩而现在只让他痛与恨相交加的人,缓缓站起身来,一字一句,哀凉而决裂:“没有人会让自己的丈夫去死,哪怕只是对一个普通的战友,秦钊,我果然还是高看了你!”
说罢,没有任何停留,决绝而去。
此后,他再也无所顾忌,在逆水军大刀阔斧,拼命压制秦钊的死忠,大力扶植自己的势力,不到半年,逆水军中再也找不到敢正面支持她的人。
秦钊的势力几乎被扫荡一空。
从某一方面看,秦钊的眼光确实没错,因为,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把她逼到如此境地的,只有他一个。
可是秦钊什么也没做,那些怒气冲冲来找她的旧部也被她挡在外面,或许是因为身体不适,或许是因为心灰意冷,总之,她的沉寂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以前姜夔不愿她在军营四处乱窜,而今姜夔放话了,军营的大门随时为她敞开,可是她却好像什么兴趣也没有了……
协助夫君什么的,终究只是岳大将军的一厢情愿。
如此过了两年,蛮军倾全国之兵分两路大举南下,逆水在东路,首当其冲。
消息传来,姜夔紧急安排守城事务,此时,秦钊出现了,沉寂两年的她瘦削得如一根嶙峋硬骨,透着一股寒素铮铮之意,她说:“敌军兵力太多,如果我军只一味防守,过于被动危险,将军给我两千兵力,我到野外伏击,先打他个措手不及,为援军到来赢取更多时间。”
姜夔默然片刻,说道:“我派别人去。”
秦钊淡嗤一声:“还有谁比我更合适。”
四目相对,彼此的想法了然于心。
正因为敌军兵力强盛,尽力守城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而野外伏击便是死路一条。
她知道,他也知道,可是她说“还有谁比我更合适”。
或许在她心中,他就是这样的人,总是迫不及待地拿她做牺牲,可是她不在乎,她成全这种牺牲。
心潮无声激越,他紧紧地抿着唇,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只固执道:“我派别人去!”
她没有再反驳,甚至还难得平和地留在军营与他共进晚餐,夜幕降临,一切安排就绪,整个逆水城弥漫着一股无声的紧绷气氛。
却在此时,秦钊突然发难,猝不及防地击晕了他,把他绑在了床上。
闻声赶来的军士惊呆了,秦钊迅速吩咐:“勿要惊慌,姜统制天亮之前会醒,如果不醒,就用水把他泼醒,给我准备一匹马,马上!快!”
军士惊怔片时,飞奔而去!
秦钊穿上盔甲,带上盔帽,配上长剑,转身而去,却在出门的刹那,听到床上挣扎着模模糊糊传来一句:“守贞……”
守贞,她的字,从未有人称呼过的字。
她脚步微顿,眼睫轻抬,却丝毫没有回头,大步离去。
黑色的披风在她身后张扬地飞起,如一片妖冶的夜幕。
爱无法得到回应,恨无法相报,对于我这样的人,我不能毁掉我的军队,那么请让我用最体面最庄严的方式,毁灭自己,亦或是,成全自己……
马狂奔而去。
秦钊所料没错,伏击军果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