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怜悯吧。还有一点就是她发现与博斯相处感觉心情舒畅。她告诉博斯可以再发些内容给自己,同时忍不住补充一句道出了新的状况,应该让你知道。我已不再是奥林的审查医生。我上司将他转给了一位新手。”
这下轮到博斯无语了。桑德拉侧耳细听电话里传来的口号声。我们孩子的孩子如此等等。“哦,真见鬼。”博斯说。
“我上司是否会拿你当知己,我表示怀疑——不是要冒犯你。他——”
“你是说康格里夫?我们警局的人说这人很官僚。”
“我不作评价。”
“好吧……不过你仍能见到奥林是吧?”
“我可以跟他谈话,如果你是指这个。但我不再拥有决定权了。”
“事情搞复杂了,”博斯不得不承认这一现实。“不过我还是喜欢听听你的意见。”
“还有,如果我明白奥林和他这些笔记本为何对你如此重要,将会有所助益的。”
“最好是明天再谈吧。”
关于午餐的具体细节,桑德拉纠结了半天,最后敲定一家离州救助中心不是太远,又比街边餐馆略微高一个档次的饭店。博斯说就这样吧。谢谢,科尔医生。”
“桑德拉。”她说。
第四章 特蕾娅的故事/艾莉森的故事
你想知道局势如何发展,涡克斯情况如何,后来怎么样了吗?且看下文吧。
留下来一些东西吧,你也许会说。
留下一些东西给风儿和星星去阅读吧。
我自一出生,他们就给我取名叫特蕾娅。全名一长串,这里就不说了。但最好当我是艾莉森。珀尔。马克二世。怀胎十年,八天痛苦分娩,出生头一遭我便饱受创伤。从生命的第一天,我便知道自己是一个冒牌货,同样我也明白自己没有选择。
我出生那天,也是按预计再有七天,涡克斯便将穿越星际隧道到达古老的地球的日子。我一出生,就由叛乱的农民监护;出生时,我自己的鲜血从背上往下流淌。到我记得如何说话时,那些血差不多都干了。
那些农民砸坏我的身体,将我的躯体切开,因此毁坏了我的个人边缘系统植入,我的网络接口,我身上的网络终端。因为终端是差不多一出生就植入到我脊柱的第三椎上,因此痛极了。我从创痛中醒来,一浪浪剧烈的疼痛向上传递到颈项,涌入大脑。然而最糟糕的还是失去了知觉的痛苦,我全身其佘部分都没有知觉。从肩部往下,毫无知觉——麻痹,无助,伤口,超乎想象的恐惧。最后,那些农民从他们简陋的医药品中找来一种粗制滥造的麻醉剂,往我身上一戳……并非出于善意,我想,仅仅是受够了我嘶声裂肺的哭叫。
等再次醒来,我全身麻刺难忍,痒得难受。不过这就好,说明我的身体功能正在恢复。即使没了终端,我身上的增广系统仍忙碌运转,拼接受损的神经,修复骨骼。如此一来,说明我终究能坐起来,站起来,甚至能走路。因此,我开始对周围环境生出更强烈的兴趣。
我在一辆货运车后面的车厢里,躺在一张类似干菜铺成的床上。车子轻快地向前奔跑。它四壁很高,看不出去,但顶上是敞开的。我能看见天空里斑驳的云彩和偶尔一扫而过的树冠。无从知晓自己被俘获已过了多久。这一问题最是啃噬着我的神经。我们距离涡克斯中心区有多远呢,而涡克斯又距离假想智慧生物的星际隧道有多远?我嘴里干涩,但声音还是蛮清晰的。“喂!”我叫了好几次,才意识到自己说的是英语。于是我又换作涡克斯语:“Vech…e!Vech…emi!”
每叫一声都非常痛苦。我发觉没人理会,于是闭了嘴。
黄昏时分,货运车突然一挫,终于停了下来。起身早的星星已开始出来。天空一抹淡蓝,让我想起尚普兰的教堂的彩色玻璃。我对于教堂从来没多大兴趣,却对彩色玻璃情有独钟,喜欢周日早上它们被阳光点亮的迷人色彩。我听见有农民说话的声音。那些农民讲的涡克斯语都带有一种特别口音,似乎嘴里随时衔着一个石块。我闻到他们饭菜的味道。那真是一种折磨,因为没人给我任何东西吃。
一张脸终于出现在侧边车斗壁的上方。一张男人的脸。皮肤黝黑,满是皱纹——农民的脸都这个样。除了两道热闹的眉毛,他整个一个秃头。他双眼虹膜四周一片黄,看我的眼神里毫无掩饰地透着厌恶。
“你,”他说,“能坐起来吗?”
“我要吃饭。”
“能坐起来就可以吃饭。”我花了好几分钟时间,挣扎着让自己这尚难驾驭的躯体形成一个坐姿。那农民没有援手,只是漠然地看着我。最后,我终于背靠着车壁坐了起来。我于是说:“我已按你要求做了。请给我饭吃。”
他恨恨地走开了。我没指望他还会再出来,不过他还是回来了,端着一碗绿色的黏糊糊的东西,放在我旁边。“要是你手能动,”他说,“这就是你的了。”
他转身走开。
“等等!”
他叹了口气,回转头。“又怎么啦?”
“告诉我你的名字。”
“干嘛,很重要吗?”
“不重要,我就想知道。”
他说他名叫乔伊。他说他家属于矿工,第三等级,居住在收获区。在脑子里,我将它译成英语叫矿工乔伊。
“你叫特蕾婭,工人,侍从治疗师。”他说出这一涡克斯中心区称谓,语气里充满鄙夷。
我听见自己说我叫艾莉森。珀尔。”
“我们读过你的体内标志。你骗不了人。”
“艾莉森,”我坚称道,“珀尔。”
“你爱叫啥叫啥吧。”
我将不听使唤的手伸进饭碗里,然后凹陷掌心撮起一撮送往嘴里。那是一种半干不湿的绿色污泥样的东西,味道像割下的草。每次递进嘴里,掌心里的食物都要洒掉一半。尽管难吃,我的身体还是狼吞虎咽地接受了它。矿工乔伊在附近晃荡,一直等我吃完,然后拿走碗。我仍感到饿。矿工乔伊拒绝再给我添。
“你们就这样对待俘虏的吗?”
“我们不抓俘虏。”
“那我是什么?”
“人质。”
“你们认为我就这么有价值?”
“可能。不然,很简单,早就杀你了。”
因为身体又能活动了,那农民为以防万一,将我的双手绑在身后。整个晚上他们都那样绑着我,一定程度上,这比全身麻痹不能动弹更难受。早上,他们把我从车里拖下来,面朝下提着四肢,扔进另一辆货运车里。这辆车跟前一辆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里面多了特克·芬雷。
转车的过程中,我有机会打量了一眼那些农民的营地。我们已经来到涡克斯中心区所在的岛屿。因为是在外围地区,一片蛮荒,所以看上去仍像在外岛上。四周所有果树都连皮带叶扒光了,以喂养结集前进的农民。
人数相当多。一大队人马。我估计了一下,单是这一片草场上就有一千人。我还看见其他营地也在冒烟。农民们手持临时找来的武器:从收割机和脱粒机上拆下来的刀片和机器部件……这样的武器,遇上全面联网的中央国民军,一定会笑掉大牙。然而,以目前这情形,谁知道呢?所有的农民都皮肤黝黑,满是皱纹。他们是很久以前流落外星的火星人后裔。矿工乔伊护送我从他那帮农民同胞暴徒中穿过。他们狠狠地瞪我,还叫喊一些难听的话。
他拽我上前的那辆车比先前扔我进去的那辆大一些。从外观看,就像一个架在两个车轮上的盒子,几根长杆向前伸出,这样,一只动物或一个机器人或一位孔武有力的农民便可以拉着走。很简单的技术,不过并不像看上去那么原始。农民的车都是用智能材料建造,能够将任何的颠簸转换为前冲力。它们还具有自我平衡功能,能适应高低不平的地形。这些车还是很好的囚室,如果囚犯被结实绑住的话。
特克被绑了个结实,我也一样。矿工乔伊放下车的后围,将我推进去,然后上了锁。我翻滚到特克·芬雷身旁。他的双手也被捆在背后。我们费了好大的劲,才把身子扭顺,双腿撑住,终于面对面坐定。特克被打得鼻青脸肿——那些农民抓住他的时候,他曾拼命反抗。他左颧骨上方皮肤一片淤青,不过颜色已在慢慢变浅,左眼肿得睁不开。他侧头看着我,一脸明明白白的惊讶,很可能是以为我已死了,以为他们撕扯出我的边缘系统植入时已要了我的命。
我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却不知从何说起。他还记得我是涡克斯中心区的特蕾娅。一点不假:我仍是特蕾娅,某种意义上说。但只是某种意义上。
我有两个过去。特蕾娅把艾莉森。珀尔视作她的虚拟导师,教授给了她二十一世纪美国的风土人情和语言。“艾莉森。珀尔”这一名字,在大多数人嘴里都非实指其人。但如今我就是艾莉森,完完全全内置了这一身份,一切功能都运转得有条不紊。艾莉森才是主演——正如管理者们过去常说,在心理上已经锻造成熟。
而且,我们所面对的并非天大的困难。
“你还活着。”他说。
“显然啦。”
他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很可能是因为这话不像是出自特蕾娅之口。
“我还以为他们杀了你。流那么多的血。”血已经干了,在我的套衫上形成一个棕褐色的围嘴形状。
“他们毁掉的不是我这个人,而是我的网络接口。终端器内植在我的脊柱上,因此能对我的大脑发号施令。那些农民身上也有内置终端。但网络崩溃后,他们肯定把身上的终端掐掉了。他们痛恨那些终端器,因为终端器迫使他们接受管束和劳动。”
“因此,他们是,呃,奴隶?这是一场奴隶造反。”
“不——不是那么简单的问题。”作为艾莉森。珀尔,我不会为涡克斯的社会结构辩护。但我还有第二记忆——特蕾娅死心塌地忠诚于涡克斯的记忆。特蕾娅并不坏,尽管她是一个寄生虫。我不希望他把特蕾娅看做是奴隶监工。“这些人的先辈数世纪前曾是俘虏,是极端的生物主义者,是流落外星的火星人中的一支。他们拒绝招安,于是提出条件,愿意以从事农业劳作来换取生命。”
特克又看了看我,眼神里仍充满不安——我身上的血迹,我谈话的口吻——我想,最好是尽可能直言不讳地解释清楚。“他们切断了我身上的网络终端,”我说,“特蕾娅是翻译,是吧?多年来,艾莉森。珀尔都是作为她的第二人格而存在。我像一个低等级大脑受她操控——如果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她自己的大多记忆和大部分人格都来源于网络。我们相互纠缠一体,我和特蕾娅,但网络终端却随时调控,以确保特蕾娅的控制性地位。不过现在,终端不复存在,我占有了主宰地位。过去十年来,她肯定是将整束的神经系统不动产让渡给了我。一个巨大的错误,在她看来,不过她也很难预计得到一帮起义的农民会切断她的网络接口。”
“对不起,”特克缓缓说道,“可我现在是在跟谁说话呢?”
“艾莉森。现在我是艾莉森。珀尔。”
“艾莉森,”他说,“那么,特蕾娅,嗯,死了吗?”
“网络仍可以使她显性化,如果愿意。她处于潜隐状态,但却是非人格化的。”技术术语,翻译得很蹩脚。
特克寻思了一下。“有时候,前路看似很他妈的不妙。”
“如果你能真正接受我现在就是艾莉森,或许我们就可以商量商量自救之策了。”
“你知道怎么办?”
“问题的关键是,在涡克斯穿越星际隧道之前,如果我们不能逃到一个安全的地方,我们就死定了。”
“可能性不大。你看见黎明时候的天空了吗?星际隧道位于天穹位置,与天球子午线成一条直线,可以直穿而过。这意味着——”
“我知道那意味着什么。”那意味着我们距离交叉线非常非常地近,危险迫在眉睫。
“因此什么地方安全呢,艾莉森。珀尔,我们又怎么能逃得了呢?”
农民们已吃过早餐,收拾停当,又准备继续向涡克斯中心区行进。几个人猛地抓起货运车拉杆,我们就如长柄煎锅里的豆子,随之翻滚。这样子,交谈实在不容易,但我还是向特克交代清楚他需要知道的事项。他差不多能跟上我说话的速度时,我们第一次瞥见了一眼涡克斯中心区的废墟。
特克学东西很快,尽管一万年来与假想智慧生物在一起,他们却没教他什么东西。呵,怎么可能嘛?事实上,他并不曾真正与他们在一起过。人们说谁谁穿过了时间隧道,通常便觉得这些人获得了神力无边的超智慧力量的宠幸,那是瞎掰。特蕾娅相信,他这些年一定与假想智慧生物保持着无上荣光的神交,无论他记得与否。不过既然我现在是艾莉森。珀尔,那些话听上去就像类似宗教信仰的胡扯淡。特克与假想智慧生物的接触,跟你穿越连接八大世界的任何一条星际隧道的途中与假想智慧生物的“接触”机会不相上下。在我当时(艾莉森的时代),从印度洋通过星际隧道前往天赤星,意味着被选中,依靠假想智慧生物的力量,穿越过众多星球。但这不会让他们变成神,甚至是半神——什么都不是,唯一不同的是经历过一次非同寻常之旅。再有,据说是时间维不一样。够吓人的。
当然,各个世界之间还有其他的时间隧道。同是假想智慧生物所建。根据地理迹象,我们知道每隔一万年左右,时间隧道就会隐现一次。这是假想智慧生物某种反馈机制的一部分,为的是储存和分配信息。但第一座吞没活人的时间隧道也就是矗立于天赤星沙漠里的那座,被吞噬的人当中就有特克·芬雷。也就是说,这座时间隧道是第一座吐卸它所运载的人这种货物的……就在几个星期前,跟预计分秒不差。
因此,特克成了第一批活着从时间隧道中出来的人当中的一员。可就这么一个简单事情,却被牵强附会成了那般的扯淡!涡克斯人深信,这些幸存的人会涅架再生,并成为渺小人类与建造了世界群落的力量之间的沟通桥梁。他们深信,这些幸存者就能如牧羊人般,指引我们穿越运转不灵的星际隧道,到达古老的地球。对于这信条,特蕾娅从未有过质疑。某种程度上讲,这一想法也许算不得错。但假如我们真的成功到达地球,很有可能,问题并非就此画上了句号,而恰恰可能只是问题的开端。因为很可能地球已不再适合人居住。
我大体给特克讲了这些。他问我涡克斯上的人是否心智真的健全,对他们的行动深信不疑。我感觉到特蕾娅阴魂不散,对这一问题进行了反驳。“什么叫健全呀?几百年来,涡克斯社会运转都井然有序,历经无数战争而巍然不倒。它是一个由网络系统调控的边缘系统民主制国家。关于假想智慧生物和古老地球的一切都被写成了电码。可能也有些合乎事实的东西吧,我不知道。”
“可涡克斯有敌人,”特克指出,“他们费尽心思要炸毁它啊。”
“要是他们还有可以扔的,早把我们干掉了。”
“意思说我们终究会到达星际隧道下面吗?”
“有两种可能结果,”我告诉他说,“如果无所作为,我们将会在天赤星大海里随波逐流,毫无防御之力。很可能被生物主义者攻陷占领,如果他们采取一致行动。”
“假设我们真到达了地球呢?”
“无从知道会怎样。不过因为星际隧道大约一千年前停运后,地球几乎无法再居住。海洋日益恶